墨色缎带从裴玉脸上滑落。
榻边的小案上摆着琉璃灯, 烛火熠熠,将车内景象照得一清二楚。
一张烧焦的面孔映入眼帘,裴玉瞳孔缩了缩, 死死地咬住了牙。
段昀倾身贴着裴玉,枯指在他的眼尾轻轻摩挲,不知出于什么心情,竟然还笑了起来。
“怕不怕我?”
裴玉见过段昀千疮百孔的尸体, 他睁眼之前察觉到段昀的异常, 以为最差就如噩梦中那样,却没想到会是焦尸般的惨状。
“我让你别看,你非要看, 现在害怕了?”
说完段昀低头凑近,作势要吻裴玉,嘴唇相碰的时候, 又突然停住。
裴玉眼瞳明亮,如镜面般倒映着他的脸, 令他清晰地看到自己恐怖的面容。
“嫌不嫌弃我这副样子?”段昀蹭了蹭裴玉抿紧的唇瓣, “你说一声,我就不亲你了。”
裴玉牙关微松,迟迟没吐出声音。
“吓傻了?”
隔着两层衣衫, 段昀的胸膛已经被佛骨焚出了空洞,剧痛让他话音有点发颤, 显露一种忍到极致的压抑。
可他还在笑, 闷沉颤抖的笑声传到裴玉耳中, 听着却像哽咽一般。
“来日方长,以后再与你亲热。”段昀直起身,转头吹灭了琉璃灯, “再睡一会儿吧,等你醒来便能到滇南,那里冬日很暖和,你……”
这话音猝然一停。
裴玉双手攀着他的肩膀,柔软的唇贴了上来。
温暖而湿润的气息落在唇间,令段昀的理智烧成了灰,无法抑制的亢奋席卷所有感知,他立即反客为主,将裴玉下颌抬高,加深亲吻。
裴玉攀附在段昀身上,头往后仰着,泼墨似的长发逶迤在白色衣衫间,露出的脖颈和侧脸晕着淡淡的红。
如枯木上开出一朵雪瓣粉蕊的花。
段昀亢奋到了极点,很想剥开花瓣,仔细品尝花蕊的滋味。
裴玉衣襟半敞,他的手已经探了进去,摸到系锦囊的细绳。此时他只需扯断细绳,把装着佛骨的锦囊丢到一边,便能摆脱焚身之痛,重塑完好的躯体,来满足激荡的欲望。
“我不害怕,也不嫌弃。”裴玉在纵容他,喘着气对他耳语,“不用……等以后。”
圆房那一夜的情景立刻占据脑海,美妙的回忆侵蚀着他的意志,眼前的爱人更是送到嘴边的珍馐。
段昀忍不住俯身,将裴玉整个人压在软榻上。
裴玉以为段昀要开始了,谁知下一瞬他却抽出手,五指按在榻边小案上。足有寸厚的楠木案面顷刻开裂,咣当翻倒,而后裴玉感到身子一轻,压着上方的黑影直接消失了。
居然落荒而逃?
裴玉仰面躺在榻上,用手覆住发烫泛红的脸,静默了半刻钟。
等他平复情绪放下手,才发现自己衣襟里挂着一只黑布锦囊,由内透出暖黄的光。他坐起身,摘掉锦囊解开一看,霎时金光普照,车内亮如白昼。
裴玉苏醒不久,乍见强光被刺得眼花。他微眯眼,指尖拈起锦囊里的东西,用衣袖遮掩光辉,细细端详。
此物形如棋子,温润如玉,内蕴光华,外放金辉。
裴玉看得出它绝非俗物,想了想,不高不低地唤道:“段昀。”
半晌没回应。
也不知真跑了,还是隐在暗处窥视。
裴玉暗自揣测,顺手将东西放回锦囊,扎紧袋口,随意扔到角落里。
“别乱扔!”段昀的话音立刻从马车前窗传来,语气很急促,“那是给你治病的东西,应随身携带,快收回去!”
原来没逃走,躲在外面驾车呢。
裴玉没急着去捡锦囊,目光落在前窗,问:“你从何处得来的?”
“……”
“我记得你的死状,都是利器伤口,而今你却是烈焰焚身的模样,是不是和此物有关?”
段昀哑口无言。
“段昀,你如实回答我,”裴玉下榻,来到窗边,吸了口气才继续说,“是因此招致了仇家,还是引来了天罚?”
空气一时陷入沉寂。
裴玉敛了眸,淡淡道:“你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了,这东西我不会再碰。”
一窗之隔,段昀低幽的声音终于响起:“既无仇家,也无天罚,这是我从金灵寺借来的佛宝。非抢非盗,住持亲手将它交予我,堂堂正正带回来的,你放心吧。”
“你去佛寺借宝?”裴玉面色微变,“你身为厉鬼,贸然踏入佛寺,万一天打雷劈怎么办?”
“我真心诚意去拜佛,上天没劈我。”
裴玉道:“纵使没天罚,人家又怎会轻易将宝物给你?”
段昀避重就轻:“你还记得那个法号净尘的僧人吗?他是金灵寺的住持,有意救你一命,因此才将佛宝借给我。”
“当真如此简单……那你告诉我,你一身焚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段昀又没声了。
他不愿对裴玉撒谎,也不愿令裴玉难过,只好选择闭口不言。
裴玉转身几步,使劲拉开车尾木门,寒风裹挟碎雪扑面而来。
他上半身刚刚探出去,一双手臂从后扣住他的腰,猛地将他拖回榻上。
旋即砰的一声,木门紧闭,风雪销匿。
“你做什么!”段昀惊魂未定,脱口呵斥,“重病初醒,想寻死不成?!”
车内积蓄的暖意被寒风冲散,裴玉冻得脸色冰白,偏着头看他。
段昀斥责的话卡在喉咙里,赶紧用绒毯裹住裴玉,把暖炉挪到他面前,又倒了杯热茶。
裴玉此刻倒是乖顺,裹着绒毯捧着茶,一双黑眸专注地看着段昀,被呵斥也不反驳。
段昀一通忙活,末了沉着脸问:“你适才想做什么?”
裴玉答非所问:“果然如此。”
“什么?”
“你的焚伤变轻了。”
段昀蓦地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