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塔齐托刚当上老大时发生的事。彼时他的组织刚经历了内部动荡，他干掉了柯西莫，成为了这个黑暗帝国的新老大。

然而，塔齐托的位置还没有坐稳，坏消息接踵而至。政府内部的线人传消息说，有一位议员正在提议全面收紧枪支管理，把所有的枪支售卖和运输的权力收归政府。而塔齐托的组织，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就是军火贩卖。

照理说，这种消息对塔齐托来说，是天大的利好消息。一旦有什么被政府监管，就意味着私下买卖的利润能翻几十倍。问题在于，这位议员紧接着提出了一个强大的全球监管机制。一言以蔽之，就是一个你在家翘个尾巴，政府立刻知道你下一步要干啥的变态监控系统。一看就是有超强控制欲的家伙才会提出并使用。那玩意儿如果被通过，塔齐托的组织也没法逃脱监管，生意就会全面崩盘，他和他的手下们可就都没钱赚了。

于是此刻，塔齐托坐在自己的书房里，他的两位智囊的全息影像同样坐在一边，三人正在商讨计划。氛围紧张。他们的中间，放着那位议员的全息影像。那位议员看起来高大英俊，有一双银灰色的瞳孔，不折射任何情感，看起来冷静而又理性。塔齐托阴森森地盯着那个全息影像，眯着眼想着计划。

艾斯嘉达看着塔齐托危险的眼神，说你最好还是别想着把他干掉的好，他身份特殊，是个数字，下一步可能会成为元首候选人的。

伊凡诺沉吟说，既然是数字，就不太好动了。动了他等于和整颗星球作对。

塔齐托此时年轻气盛，暴躁地站起来，觉得碍他好事的人非干掉不可。他绕着那英俊的政客走了半圈，端详着他，突然说：那在他成为数字之前干掉他不就行了？

艾斯嘉达与伊凡诺满头问号：怎么干？

塔齐托说，上次不是来了个时光穿梭者吗，抓过来问问，可以的话，我们就能回到这个人变成数字前，先一步干掉他。

“这数字再强，以前也是个人类。只要干掉那个人类，我们的麻烦就都解决了。”塔齐托杀气腾腾地笑了笑。

那两人的下巴掉到了地上。

（二）

他们找到了那位时光穿梭者，却发现如果要时光穿梭，需要使用一种极其珍贵的金属耗材，能弄到一次实属不易，所以塔齐托他们只有一次机会，而且还只能一个人去。危险系数增加。

伊凡诺试图阻止塔齐托，罗列了诸多不应该去的理由，比如，这个时光穿梭者不可信赖，时光穿梭的技术也不成熟，他要回到的时间节点至少是40年前，在他自己出生之前，那时世界是怎么样的，他们都不熟悉。

但他们的新老大显然意气奋发，不准备听劝。不仅如此，他还不放心把这件事交给别人，准备自己去。

问题在于要传送到哪个时间点，以及哪里。数字生前的生活都属于最高机密，不被允许公开的，就连他们自己都不能查。

艾斯嘉达表示，查资料的事儿就交给我，要是这都办不妥，我还怎么跟你混。问题是，你真的要自己去吗？

塔齐托说，你只管查。

不过多久，艾斯嘉达就将资料整整齐齐地交给了塔齐托。塔齐托仔细看了一晚上，果断地说，准备出发。

（三）

看着传送台上只剩一堆衣服，艾斯嘉达叹了口气：拦不住，他还是去了。查尔斯这混蛋什么时候能听劝就好了！

伊凡诺担心：怎么衣服留下来了？

时间穿梭者说现在的技术还做不到传送衣服，只能把人送到过去。而且他必须在三天内从指定地点回来。回不来就永远留在过去了。伊凡诺更焦虑了。

这时，时间穿梭者哎呀一声。伊凡诺急：怎么了！

时间穿梭者：好……好像设错了一个参数……

伊凡诺黑着脸掏出了枪，艾斯嘉达掰了掰拳头。

这一天。瑞亚贫民窟里唯一的一所中学下课了。肮脏的雨正在淅淅沥沥地落下，学生们从学校涌出来。这里的人买不起防护罩，还在用传统的雨伞避雨。学校外的街上，雨伞挤挤挨挨颇为热闹。正走着，人群忽然惊叫起来。

学校唯一的常驻老师，学生戏称他为“大师”，听到惊叫快步赶了过来，看到一个男孩赤身裸体地倒在地上。

（四）

塔齐托失去了一小段时间的意识。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周围又冷又湿，嘈杂一片。他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刚起身就感到身体被猛地撞击了一下。周围人惊叫起来。他被撞滚出去几圈，发现自己被车撞了，幸好周围人多，车速不快。但他还是感觉痛得想吐，意识也不太清醒。

他听到耳边有个低沉的男声问：你怎么样？

他猛然发现自己赤身裸体，一激灵坐起来，与一个人对上了眼。那人正脱下外套罩住他，毫不在意干净的外套浸入了泥泞里。塔齐托看到一头棕灰色的短发，一张严肃的脸。那深灰色的瞳孔里映出了他惊恐的眼睛。

11先生！

塔齐托如临大敌地退后一步，看清那张脸的确是11先生，但是比数字时期的他看起来年轻很多。

对……塔齐托想起来了，这时候11先生刚刚20岁出头，在一个不入流的中学做老师。这时候的11先生根本没可能认识他，因为查尔斯·塔齐托还没有出生呢。

塔齐托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先生，我需要帮助……

（五）

塔齐托抱着一杯热咖啡，身上仍然一丝不挂，只披着11先生的外套，大喇喇地坐在了11先生的家里。他环顾了一圈，他以为11先生的家会和他本人一样性冷淡，但实际上一进门就差点踩到了狗尾巴。往里走走，看到了狗碗，狗窝，和几只没啥品种的杂种狗。有个橱里放着各种学生送的小礼物，还有个关闭的小橱，塔齐托好奇地打开看，里面收藏着莱昂小狮子的纪念品，充满着旧年代的劣质感。塔齐托好笑地想，这画面如果曝光，11先生的政治形象可就崩塌了。

“不要随便翻人的东西。”他听到11先生的声音从卧室传出来，耸耸肩，关了橱门。目光扫了一圈，随便抓了把剪刀在手里。他来这里的目的是干掉11先生，11先生现在的体格可压根干不过他，一把剪刀足矣。早干完早回家，但凡晚了一秒，伊凡诺的抱怨就会翻倍，很麻烦的。

他走到卧室门口，看到11先生跪在地上，从橱柜里找到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和他说有点旧，凑合穿。说着看到塔齐托手里的剪刀，停下了话。

11先生倒也不生气，耐心地说，我清贫如洗，没什么能给你的。

塔齐托笑笑，说，要你一条命就够了。他走进卧室，没走两步，脚步就停顿了。他盯着卧室镜子里反射出来的自己，表情从疑惑到震惊。

为什么？这镜子里的16岁少年是从哪儿来的？？我的强壮体格呢？？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没长开的身体，为什么时空穿越身体也会变小？？！！

传送台边。

时间穿梭者含泪捧着被揍肿的脸说，因为有个参数有点误差，塔齐托被传送回去的时候可能自身的时间也会产生变化。

也就是说，他回到过去的时候很可能不是现在的25岁，而是其他任何年龄。

（六）

塔齐托很快就反应过来，调整了策略。他咳了一声，放下了剪刀，又露出那副无辜的表情，说他刚刚只是想吓唬他。

16岁的塔齐托已经能干过成年人了，但一定不是正面杠。在干架中，体重是一种绝对优势。塔齐托衡量了一下他和11先生的体格差异，觉得还是稍微稳一点比较好。

11先生站起来，朝他走过来。塔齐托感受到了威胁，身体紧绷了起来，看了一眼被放在旁边的剪刀。

11先生走到了他的面前，问他，你的父母呢。

塔齐托觉得挺好笑的，他都这把岁数了，被一个二十出头的人问父母呢。塔齐托说他是一个人，没地方住，也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

如果没看错的话，他似乎在11先生的眼里看到了担忧。11先生没说什么，把衣服递给他，让他去洗澡。说他如果没地方去的话，今晚可以留在他家。

塔齐托捧着衣服去浴室的时候心想，这人到底是怎么当上数字的，也太傻了吧。

（七）

但是塔齐托担心11先生是装傻，所以洗澡的时候一直提高着警惕。他把身上泥水洗干净，换上干净衣服出来，发现屋里多了三个小孩，最小的七八岁的样子，最大的和他现在差不多。三个小孩切菜的切菜，摆盘子的摆盘子。11先生不在。

塔齐托问他人呢。小孩问，你是说老师吗？老师在做晚饭。塔齐托听到厨房有声音，循声过去，看到11先生穿着围裙，在认真地准备番茄意面。真罕见啊！塔齐托在内心赞叹，这么有烟火气息的数字。

塔齐托抱臂靠在门框上，一副小流氓的样子。他问客厅里是你的孩子吗。11先生回头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我这年纪像有这么大的孩子吗。他们都是没有父母的孩子。白天在学校读书，在食堂吃一顿。晚上来我家再吃一顿。

塔齐托眨眨眼，不太明白这种行为模式：他们付钱给你吗？

11先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你年纪还小。又侧过头盯着塔齐托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看你的神情，倒像个成年人。我不清楚你经历了什么，但愿你的人生中也被善意包围。

塔齐托耸耸肩：好意心领了。心想，可惜实现不了了。

11先生：过来帮忙。

塔齐托额角青筋跳了跳。屈辱地剥番茄皮的时候，心想，我过来是干什么的？

他瞥了一眼刀架上的水果刀，又偷看了一眼11先生，啧啧，简直浑身破绽。这会儿动手的话，11先生毫无防备。但是外面还坐着几个小孩。他一向不喜欢让小孩经历这种暴力场景，想到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就头痛。他小时候够惨的了，他不想再看到别的小孩也这样。

算你走运，让你多活几分钟。黑老大恶狠狠地想着，邪恶地捏碎了番茄。

11先生啧了一声：不要浪费食物！

（八）

塔齐托这顿饭吃的挺煎熬的。那四个人一开始还在聊天，到后来突然就探讨起历史问题，整个氛围也太没紧张感了，着实浪费时间。他心想这些贫民窟小孩怎么也挺爱学习的。不像他，离开小学以后就再也没学习过。

倒是11先生厨艺了得，有这能耐去开家意面馆，怎么也比做贫民窟老师挣钱吧。塔齐托十分专注地嗦着面。

饭后几个小孩走了。11先生突然对塔齐托说：明天来学校学习，我帮你办手续。

塔齐托的下巴掉到了地上：你们这学校谁都能进？

11先生说，刚刚来吃饭的几个小孩，最大的那个，父母在战争中没了，他偷渡到瑞亚，拿不到身份，也没有救济可以领，只能在贫民窟偷拐抢骗。最小的那个，妈妈是这里的妓女，得病死了。他自己三岁就学会了抽烟，还接触过毒品。没人管的话，他们这辈子就这样了。学校是他们改变命运的唯一渠道。

塔齐托眨眨眼，想起自己看的资料——

这所贫民窟中学曾因为有人被瑞亚有名的大学录取而上过新闻，第二年又有两人被名校录取，轰动了整个瑞亚，被称为贫民窟飞出金凤凰。11先生作为这所学校唯一的常驻老师，就这么出名了。

这所学校之所以只有一个常驻老师，是因为其他老师留不住，来了就走。这里的学生都不是什么好种子。偷拐抢骗，喝酒赌博样样精通，有混蛋父母，有狐朋狗友，唯独没有未来。据说11先生去上课会带枪，保证自己的安全。

塔齐托看的时候就觉得，这岂不是满学校都是他这样的学生吗。11先生居然还坚持留下来，真是太变态了。一般人哪儿能做到啊。

塔齐托被挑起了兴致，托着下巴，使坏地问他，老师，你这是想拯救我？

16岁的塔齐托还没往青年的方向发育，说长着一张天使的脸蛋也毫不夸张，嘴角带着一点坏笑，眼神火辣辣的，仿佛下一刻就能掏出枪来干掉他。

11先生微皱着眉头盯着他，目光清澈，表情严肃，看起来要多正经有多正经。

塔齐托觉得11先生是可以不正经的，能做政客的家伙哪里来真老实的。只不过他不会对着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不正经。他们这种人总是喜欢这样自诩正直的。

塔齐托故意说，让我去上学也行啊，介绍你的女学生给我。

11先生站起身，冷声说，睡吧。你睡沙发。

（九）

半夜，塔齐托悄无声息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拿出了他白天藏的水果刀。

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思绪。他是一个不达目标不罢休的人，但同时他也不是个毫无感情的杀手。所以现在内心有些矛盾。从感情上来说，他是不想杀这个人的。他们无冤无仇，更何况这人也没作什么恶。但是从理智上来说，这人将来会提出一个让他整个组织吃不上饭的题案。组织吃不上饭，就会内乱。那么庞大的组织一旦内乱起来，死的人可就不止一个了。

想到组织，塔齐托的目光冷了下来。这是他亲手夺过来的组织，他也将亲手保护它。他果断站起来，赤着脚走进11先生的房间，如同一只安静的鬼。他站在床边，目光阴冷，看清了侧躺的11先生的脖子，一刀就扎了过去。

11先生猛然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塔齐托啊了一声，被不容抗拒地打掉了小刀，然后拽到床上。一眨眼的功夫，两手被压在床上。塔齐托反应极快，试着抬脚踹开他，但一脚仿佛踢在了铁板上，混乱中腿也被他的膝盖压住了。幅度过大，11先生的被子掉到了地上。

塔齐托大声操了一声，被压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了。11先生的狗汪汪大叫起来。11先生低声制止了一声，狗立刻不叫了，训练有素，就像他的学生。塔齐托被吓到了。

11先生冷笑：我一直在等你，再不来我就困了。

月光映出11先生那带着一丝笑意的脸，显得特别冷酷而又变态，塔齐托现在开始明白这个人能被选中成为数字的原因。

11先生：你到底是谁？关于你自己的话都是说谎对吗？

塔齐托一心想着干掉他，然后回去工作。还真没想过如果失手怎么办。他一时居然失去了说谎的能力，哑口无言地瞪着11先生。

他最后说，你看着不像个老师啊。

11先生说，这里的学生像你这样的也不少，没有一点防备也活不到今天了。

塔齐托挣扎了一下，发现这岂止是少年和成年人的体能差别，11先生实际上比他看起来精壮得多，硬碰硬的话，他压根一丝反抗的余地也没有。这么多年舔刀口的生活让他对这种失去自控的危机十分恐惧。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被11先生这样赤裸裸的注视，他突然想起白天，他赤身裸体地倒在地上，11先生看到他的秘密了吗……他看到了吗……

他心中升起一股焦虑，这是他隐藏一生的秘密，是他不可玷污的自尊。他问：你想怎么处理我？特别担心对方说让他陪睡。

11先生冷声说，我无权处理你，还是把你交给警察吧。

塔齐托脱口而出：不！

11先生：这也能讨价还价吗？那你还能拿得出什么筹码？

塔齐托脾气毛了，又挣扎了一下，还是动弹不得。11先生摇头：像只被卡住爪子的猫。

塔齐托盘算，最差的结果，哪怕没有杀掉他，也要成功回到未来，如果他把我交给警察，错过了回去的时间点，就完蛋了……

他终于说：我跟你去读书！

11先生不为所动：学校不是犯罪者的庇护，不是谁都能进的。

塔齐托心想，这人真的狡猾！但我也不差。他露出一副委屈的面孔，嘀咕：刚还说我们这种人不读书就没有出路，一会儿就翻脸不认人……

11先生：我也没心大到和想杀我的人谈笑风生。你究竟为什么想杀我，我和你没仇吧？

塔齐托说他想弄点钱。说他的生活没有希望了，就算今天在这儿住了，也不知道下一顿在哪里。他听起来可怜极了，仿佛无家可归的小动物。他以前很擅长这样做。

11先生端详他那张讨女孩喜欢的面孔，很解风情地说我看你日子过的应该不错。塔齐托很想照着他的脸来一拳。

但最终11先生还是松口了。11先生说，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让我看到你的决心。塔齐托赶紧点头，觉得只要不去警察局，让他干什么都行——当然陪睡不行。

然后他就目瞪口呆地看到11先生拿出了一本历史书，足有他的头那么厚，说，一个小时内，背出第一章。他待会儿就来考他。考通过了才能入学。

塔齐托捧着那本书，看了看第一章的量，在心里说，操。十个字有九个不认识。他阴仄仄地盯着11先生重新睡下，觉得心很累。幸好这人还算正直，但他堂堂黑暗帝国的老大，只是来杀个人，现在居然还要为了进学校而背书……

11先生又睁开眼，提醒他：还有59分钟。

塔齐托一头倒在了书上。

一只狗呜了一声，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对着塔齐托一翻肚皮，求抚摸。塔齐托看着那只脱毛的老狗，发现那狗少了一条腿。他好奇地看看另外两条狗，一条少了一只眼，另一条嘴里没牙。

塔齐托叹了口气，想，这赌注没有押错。11先生没有送他去警局是因为，老师总以为自己能拯救每一个孩子。11先生家的狗和他的学生一样不完整。在这里只有11先生是完整的，而且努力让身边的他人变得完整。

可惜他早就过了被拯救的年龄。也不需要被拯救了。

（十）

最终11先生也没有真的考他历史。大概过了几十分钟，看到塔齐托还在原地抓耳挠腮，11先生说：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塔齐托一时不知道是该感激他还是揍他。

塔齐托当然是没睡好，可以推测防备他的11先生也没睡好。第二天，两人眼下都挂着黑眼圈。

塔齐托还没忘了他的使命。趁11先生在厨房准备早餐，他潜入卧室，摸了摸11先生的枕头下方，没有枪。

又拉开他的床头柜，还是没有枪。塔齐托啧了一声，心想，这人不是有枪吗？难道贴身带了？

不死心，躬身摸了摸床垫有没有凸起。正在他认真搜索的时候，听到背后有人问：找什么？

声音近得塔齐托顿时炸毛。塔齐托若无其事地站直了：昨天在这儿丢了个东西。

11先生：你昨天是一丝不挂地来的。

塔齐托：……是吗？

拉开了11先生的床头柜抽屉：好吧，我就是好奇。你们这年代，不是都用安全套避孕吗？你柜子里居然没有安全套。你一脸了不起的样子，其实连性生活都没有啊？

他啧啧摇头，看到11先生冷冰冰地盯着他，冷淡得仿佛一辈子都不需要安全套。

塔齐托露出了成年人才会有的嘲讽笑容：不会要不要我教你啊，老师。

毕竟勾搭妹子是他最在行的事，拿这个来羞辱对方令他愉快。

“好啊，”11先生逮住了他的衣领，塔齐托一惊，被11先生推坐到了床上，11先生的膝盖顶到他腿间，跪在了床上，靠近他，“你打算怎么教我，用你的那个吗。”

“那个”被意有所指地加上了重音。塔齐托的表情从楞，到愤怒，又到阴冷。他毫无预兆地一拳击中11先生腹部，准备来第二拳的时候，被11先生挡住了。

放手。塔齐托咬牙切齿地说。11先生放开了塔齐托，塔齐托恶狠狠推开他，离开了他的卧室。

11先生捂着腹部，心想，这小孩是真的会打架，感觉一拳快把内脏打穿了。

作为贫民窟的老师，时常需要在学生显露恶意的时候表现得比他们更社会，不这样根本压不住他们。然而他回想塔齐托那深深被刺伤的表情，觉得自己可能过分了，触碰到了有些人不可触碰的雷区。不是这样的话，塔齐托不会连话也不说就走出去。

他走出卧室，看到他的狗叼着碗傻呵呵地找塔齐托要吃的。刚想阻止，塔齐托一脚踢飞了碗，在墙上撞出咣当一声。狗开心地跳过去追碗。

11先生说别拿狗出气。

塔齐托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疏离冷淡。他径直走出了屋子，背靠在墙上，两手插着口袋，冷漠地望着天。外面雨已经停了。他有点想抽烟。

过了一会儿，门又打开。11先生走出来，说：我为刚才的话道歉。

塔齐托没搭理。11先生端出早餐盘，食物的香味扑了过来：两个鸡蛋都给你。半熟的。

塔齐托额头青筋一跳，不认识一样看着他。这个他既杀不掉，又烦人的家伙。害的他既想走，又走不了。

11先生：吃吧。不吃哪儿有力气揍人。

塔齐托说，你自找的。恶狠狠夺过碗，蹲在门外，往嘴里扒吃的。狗也跑了出来，塔齐托丢了一块香肠给它。

这数字真会做饭啊，他想。

（十一）

塔齐托其实想过为什么11先生被他这个陌生人揍了，还没翻脸，甚至还来道歉。刚才那个冲突要是在他还是个小混混的时候，早就发展成火拼了。要是11先生知道他是个黑老大，那还能解释。但在11先生眼里，他只是个无家可归的辍学少年。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好处？

塔齐托在黑暗世界生活久了，凡事都讲究有来有往，没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塔齐托实在想不出他还能图什么了——大概真的在图和他上床吧。

把对方的行为强行安到了自己能理解的模式里以后，塔齐托终于松了口气，心想男人真是单纯的动物啊。

刚想完，就听到一阵热闹，不一刻11先生家门口来了五六个小孩。狗都认识他们了，跑出来在他们腿边转来转去。

听到动静，11先生端着早饭走出来，那些小孩齐声与他问好。11先生带着温和的笑容，一边分早饭一边问他们的功课。小孩也像一群小野狗一样使劲吃了起来。

塔齐托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趁11先生进屋，塔齐托悄悄问：你们专门雇他给你们做早饭吗？

那些小孩面面相觑，塔齐托又问：那他让你们干别的吗？

小孩说，他让我们好好读书。

不干别的？

不干别的呀。

事情又回到了塔齐托无法理解的模式上，看着他一脸不解，一个比较大的孩子说：我以前和你想的一样。但老师让我认识到，这世上有好人。

好人……

塔齐托想起11先生的提案，一条提案能毁掉整个黑暗帝国。对他们来说，他可远远不是好人了。他笑着说：好人坏人都是相对的。

更小的孩子纷纷强调，不对，老师就是好人！

塔齐托指指嘴，嘲笑：你牙缝里有菜。

小孩指着他哈哈大笑：你牙缝里也有！

塔齐托：……

小孩们吃完饭，就跑进屋，帮11先生打扫的打扫，整理的整理。一个小孩经过塔齐托身边的时候说，你吃了11先生的饭，也要付出劳动的。

塔齐托好胜心作祟，觉得吃白饭的形象很丢面子，站起来撸袖子说，那你们的老师还缺什么，我来干。

小孩认真地想了想，大家各司其职，好像也没啥活剩的……

另一个小孩机智地说：老师还缺女朋友！

塔齐托：……要我做老师女朋友有点勉强。

小孩莫名眨眨眼：是让你帮老师找一个，又不是让你自己做他女朋友，你这人思路好奇怪啊。

塔齐托：……

塔齐托心中默念自己的行规，不打女人，不打小孩，不打小孩……

11先生走出来：在聊什么那么热闹？

塔齐托：在说这帮小孩都知道你柜子里没有安全套。

11先生眉头抽了抽，忍耐地说：在小孩面前说话注意点。

塔齐托：我不也是小孩吗？

哦，没错。11先生说。两人目光相碰，塔齐托感觉对方在端详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秘密。塔齐托人畜无害地笑笑。

（十二）

塔齐托没能在11先生上班前杀掉他，只能跟着他去学校了。塔齐托一路都悄悄看11先生，试图找到他把枪藏在哪里了。11先生一旦注意到他的目光，他就对他笑笑。不过没找到。

塔齐托在学校度过的一天，有过一瞬间恍惚的错觉，仿佛25岁黑帮老大的生活才是一个梦。

放学后，他主动走上讲台，问11先生，我能跟你回家吗？

11先生怀疑地看着他，塔齐托耸耸肩，我没地方去。你是我唯一能指靠的成年人了。11先生看着他仿佛有杀气的目光，忍不住说，我真的清贫如洗。

塔齐托乖巧地点头。

11先生最终还是带塔齐托回家了，但是说，会帮助他找份工作，以及找个住处。在那之前他可以暂住在他家。塔齐托惊奇地问，你为我做那么多，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11先生：别在我课上抽烟。

塔齐托：我认真的，你付出总得要回报吧？

11先生：我也是认真的。

塔齐托：……

塔齐托越来越觉得，所谓“好人”就挺特别的。塔齐托成年以来还真没接触过什么好人。他接触的大多是普通人，恶人，以及介于恶人与普通人之间的帮众。他不觉得这种自我牺牲的行为很傻，相反他觉得一个成年人主动做出这种选择还挺酷的。格局更大一些，不斤斤计较。

两人在家准备晚饭的时候，11先生还夸了塔齐托能干。塔齐托说，你要是12岁就被父母丢下了，你也能干。11先生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问，他们怎么了？

塔齐托一脸无所谓地说，没什么。

正在这时，几声巨大的敲门声传来，伴随着喊声。11先生快步过去开门，看到几个学生扛着一个鲜血淋漓的小女孩。塔齐托走过来，看到女孩的脖子被枪击中了，血像喷泉一样往外飚。女孩只有六七岁，无助地睁着泪眼，面色惨白，说：老师，好疼啊。塔齐托上前按住了女孩的颈动脉，11先生立刻叫人去拿医药箱，然后让他们喊医生。一个学生说已经有人去喊了。

11先生用大量纱布按住女孩的伤口，不停地鼓励她保持清醒。温柔地告诉她老师在，会一直陪着她。女孩说不出话了，眼角留下眼泪。最终在医生赶到之后闭上了眼睛，再也没睁开。

塔齐托与11先生都是满手血污，蹲在女孩身边。看着这小小的身体浸在血泊里。许久，塔齐托抬起头来，问那几个学生怎么回事。那几个孩子哭着说，萨莉正要去阿姨家接小妹妹，遇到了街头的械斗，她被流弹击中了。其中一个学生手里还拿着萨莉的小猴子玩偶，上面沾着血。

塔齐托心想，太常见了，这样的事。在他还是小混混的时候，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贫穷的人光是活着就该感恩戴德。但就算这样，那些人也他妈的该死。

11先生不声不响地清理起了萨莉脸上的血迹，而后庄重地抱起女孩的身体，就出门了。塔齐托跟上他，问他去干嘛，但11先生始终紧咬牙关，灰色的眼瞳闪烁着愤怒的光。

塔齐托以为他是去复仇了，一路跟他走到住宅区，才知道，他是去报丧了。他没有用电话，而是亲自上门，将这个噩耗带给了女孩的家人，以尽可能温和的方式。

通常，没什么人愿意做这报丧的活儿，人性的弱点就是逃避冲突。塔齐托想，他何苦自己揽事呢。

（十三）

那天回到家已经很晚，厨房里还放着做到一半的晚饭。11先生弄了些吃的给塔齐托，自己沉默着回到了房间。

塔齐托有心地走到房间门口，发现11先生坐在书桌前认真地写着什么。11先生居然戴着眼镜。

塔齐托问，你打算为她复仇吗，你反正有枪。

不，11先生说。

塔齐托走进他房间里，跨坐在桌边的另一张椅子。他看看11先生的房间。这时代老式的纸质书籍还没有被淘汰，科技的真正发展是从主脑取得统治后开始的。11先生的房里都是书，绝对超过了一个老师需要的量了。

塔齐托好奇：你想过从政吗？

11先生摘下眼镜，合起了他正在写的东西。塔齐托偷瞄，没看清。出乎意料地，11先生坦诚地说：想过。

塔齐托：为什么？虽然做老师也挺操蛋的，但从政只会更操蛋。

11先生：做老师能影响的只有我手下的这些孩子。

塔齐托忍不住说：这还不够吗。

11先生：不够。我要这样的贫民窟消失，整颗星球的人都获得教育，武器不再泛滥。只有当我能影响更多人，做更多决定的时候，才可能把世界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对他这副确信的样子，塔齐托不以为然：武器是人保护自己的工具。没有武器，遇到犯罪怎么办？

11先生：法制约束。

塔齐托：法制只约束得了普通人。拿得起武器的，都是无路可走的浪子。

11先生说，这或许要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甚至十几代，在这条路上，一定会牺牲一些人的利益，但最终，总有一天。

11先生没有说总有一天会怎么样。但他眼中的阴云已经散去了。他的目光清澈，专注，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作为被牺牲利益的那部分人，塔齐托紧蹙着眉头。正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11先生微微打开的抽屉上。

他看到了枪托。

（十四）

塔齐托借着讲话的机会换到了那个抽屉前，很容易就拿到了枪。11先生心里有其他事的时候，就没有那么警惕了，毕竟不是亡命之徒。教师真好对付。

11先生被枪指着的时候，还挺冷静的。说，看来你是想好要我的命了，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塔齐托说，为了生存。

11先生困惑地说，我只是个教书的……

塔齐托：但你以后不是。我回到这个时代，为我的兄弟们杀死让他们吃不上饭的家伙。

11先生的表情从诧异，到思考，最后竟笑了出来。塔齐托挺欣赏的，说，都快死了还笑的出来。

11先生说，我看得出来，你会开枪，和那些嘴上咋咋呼呼的人不同。你可能什么都不说了，就直接开枪。

塔齐托说，别把我说的像变态杀人狂一样。我还挺尊敬你这样的人，但我没有其他选择。

11先生：听说过时空悖论吗？

塔齐托：我小学没毕业，别说太复杂的。

11先生好奇：那真正的你就是现在这么大吗？

塔齐托：到了可以被执行死刑的年纪了。

11先生：好吧，让我们来聊聊时空悖论。如果一个人穿越到过去，能做出改变历史的事，那他穿越回去杀死自己的祖母，他本人是不是就不存在了呢？

塔齐托想了想，听懂了。

11先生：我毫不怀疑你会开枪，但你杀不死我。就连我们的相遇都是命中注定，没有任何历史会被改变。

塔齐托扣下了扳机。一颗橡皮弹击中了11先生的额头，他痛得捂住了额头。

塔齐托愣了一下，用枪托猛记11先生头部。11先生挨了结结实实的一下，扑上去抓住塔齐托，将他按在了地上。

说干架中，体重占绝对优势，这句话是没错的。就算是个小亡命之徒，此时都被压得动弹不得。

塔齐托咬牙：你既然知道我要杀你，干嘛还让我到你家！

11先生额头流下血来：危险还是放在看得见的地方比较好。更何况，我很好奇，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为什么就一定要杀我。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我有点相信你说的是实话。

他扯下领带：对不起，我现在不能让你自由行动。

塔齐托反抗，11先生又挨了好几下，最终好歹把塔齐托的双手绑在了桌脚上。塔齐托仍不死心挣扎，表情恶狠狠，跟一只露出獠牙的野猫似的。

11先生说：明天我会把你送去警局。

看到塔齐托的眼神，11先生琢磨：你好像很害怕去警局。

塔齐托嘴硬道：哪个小混混不怕警局。你送我过去也没用，我是个查不到身份的人。

11先生饶有兴致：你是杀手吗？

不是。只是个小混混。

哦，那看来你至少是组织里的干部。

塔齐托切了一声：随你怎么想。

11先生凑近他，捏住他的下巴端详他的脸：你真的成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