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清冽如雪,在昏暗的洞窟中划出璀璨弧线。
一道雪白身影飘然而至,高冠广袖,衣袖翻飞间数十张符纸激射而出。围在岸边的骷髅群如割麦子般倒下。
谢拥站在石台上已然看呆,白衣人凌空接住飞回的佩剑,足尖轻点石桥,三两下便跃至谢拥身前,目光在触及谢拥近乎赤裸的身体时微微一滞。
他别开脸,脱下身上的外袍,默不作声地递了过来。
谢拥面露感激,低眉顺目,轻声道:“多谢。”
白衣人单手执剑,背过身去,并不作声。
谢拥的声音顿时更轻了,略为紧张道:“阁下莫非……莫非口不能言?”
他已经穿好了白衣人的外衣,为防止春光乍泄,特地解下头上长长的发带,在腰上紧紧缠了一圈。只是这样一来,就显得腰肢细细的。
“……不。”
白衣人偏头看了一眼,见他穿好了衣服,这才转过身来。
谢拥没了发带,头发披散下来,正学着梦里谢庸的样子,将头发拢到一侧想编起来。不料总是不得其法,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边,一松手就散开了。
那白衣人见状走过来,将手里的长剑往地上一插,剑锋直直没入了看起来无比坚硬的石台。
他比谢拥高出将近一头,低头为他编好了头发,问道:“你可是被他们抓来此地的?”
谢拥捏着人偶点点头。
杨凡早在白衣人出现的时候便开始装死,此时看上去不过是一个又脏又丑的小玩偶。
谢拥也是脏兮兮的。
他身上的弟子服饰早就碎成了一片片,白衣人见谢拥生得漂亮,年纪也不是很大的样子,误以为他是哪家的小公子,被这帮魔修抓来行苟且之事。
“他们果真是无恶不作……”他竟不嫌谢拥满身血污,抬手擦掉谢拥脸上的血迹,冲他安抚一笑,道:“别怕,我带你出去。”
说罢,他拔出长剑,执剑走在前面,示意谢拥跟上。
“出去?去哪儿?”
他们才踏上石桥,一道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岸边,他面目狰狞,胸前赫然带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
见到白衣人,他脸上顿时露出憎恨的神情,看起来恨不得将白衣人生生撕碎。
联想到白衣人方才清理骷髅的手法,不难猜出那人胸口的黑洞是何人所为。
没想到这白衣人看起来温文尔雅,下手倒是颇为狠厉。
这魔修也很有能耐,胸口都破成这样了还活着呢。
白衣人的衣袍甚是宽大,谢拥的手藏在袖子里偷偷捏了道符,想等到魔修走近了拍出去。
没想到那魔修大概是忌惮他身边的白衣人,只知道站在石桥的出口处骂街,就是不肯向前走一步。
白衣人低声解释道:“他在拖延时间等救兵。”
谢拥:“……”我知道啊。
见他露出茫然的表情,白衣人微微一笑,“看好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他手中长剑直指魔修面门,那魔修来不及躲闪,惨叫一声当场毙命。
“……”
谢拥用惊奇的目光望向他。
白衣人露出腼腆笑容,刚想自谦几句,便听谢拥道:“你能直接杀死他,为什么还要让他骂你那么久。”
被谢拥抓在手里的杨凡捂紧了嘴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笑出声来。
白衣人闻言一怔,随即失笑,语气认真道:“方才是在等剑气蓄势。”
“这些魔修极为麻烦,若是不能一击毙命,便会向方才那般,带着伤口也能行动自如。”
谢拥一脸“受教了”的神情,还未开口,洞窟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动静,像是有大批人马赶来。脚下的石桥也剧烈震动,伴随着哗啦啦的铁链声。
白衣人脸色微变,一把揽住谢拥的腰:“走!”
他们刚跃离石桥,整座桥面就被血池中伸出的巨爪拍得粉碎。谢拥在呼啸的风声中回头,看见血池中央升起一头血面獠牙的骷髅巨兽,巨兽四肢缠绕着几人合抱粗的锁链。
“骨女的坐骑?”
这只比骨女脚下那只还要高大,显然是另一只。
那骷髅巨兽已经踏出血池,没走一步身上的血流如瀑,伴随着铁链的哗哗声。
白衣人凌空画符,符咒与剑气同时刺向巨兽头骨,就在剑气即将触及的瞬间,巨兽突然张口喷出腥臭血雾。
那血雾奇臭无比,吞噬掉剑影之后直冲他们二人而来。
白衣人刚要有所动作,谢拥挡在他身前举起了手——其实是杨凡举着他的小圆盾。
令人震惊的是,血雾触及到盾牌以后居然被轻易化解。
“这是……”白衣人的语气难掩惊讶。
谢拥使劲甩了甩手,甩掉杨凡和小圆盾上的血珠,重新把手缩回袖子里:“祖传的护身符。”
“原来如此。”
骷髅巨兽见攻击无效,发出震天怒吼,池中白骨如箭般从四面八方袭来,白衣人挥剑格挡,凛冽剑气挡下所有骨箭。他一边挥出剑气抵御着巨兽的攻击,一边还能空出一只手拉住谢拥的手腕,“走,先撤出去。”
那巨兽身上挂满锁链,怕是追不了多远。
谢拥被他拉住手腕,被动地跟上他的脚步。
他们沿着甬道疾行,身后不断传来巨兽的咆哮声。快到出口时,白衣人突然停下脚步,“你先走。”
阳光从洞口洒进来,原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谢拥眯了眯眼,终于有机会细看救命恩人的样貌。
即使多带了一个人在血海中逃窜,身上却不见半分狼狈之色,高束的玉冠下是一张如霜似雪的清冷面容,眸光清澈,眉眼间自有一有凛然之意。
反观谢拥,嘴唇轻启,气喘吁吁,满头满脸的血污,因急行而微微泛红的面颊白中透粉,像是晕开了一抹胭脂。
“你……”
谢拥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好在白衣人极有耐心,站在原地等他把话说完。
谢拥道:“你疯了吗?”
好不容易跑出来了,怎么又要回去。
白衣人温声道:“小公子有所不知,在下特地来此地探查魔修据点。”他顿了顿,又道:“在下白玉慈,你叫什么名字?”
“谢拥。”
谢拥抬起袖子擦了擦脸,雪白的衣袖上霎时间多了几道污渍。
“谢拥?”
白玉慈眉头轻轻一拧,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很快便舒展开来,大约是想起了这个名字。
他面露犹疑,不确定道:“可是东州谢氏的二公子谢拥?”
“你知道我?”
这下换做谢拥惊讶了。
“嗯。”
白玉慈嘴角一勾,竟又是忍不住微笑。
他说:“你小时候,我抱过你。”只是不知他为何会被魔修掳来此地。
谢拥:“……”
白玉慈道:“我听说你拜入扶楹真人门下。那你便要在外面等我一会儿了,晚些时候我要与沈宗主汇合。”他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挂在谢拥颈间,低声道:“我去去就来。”
他们捉了那骨女,从她口中逼问出魔窟的地点。白玉慈与沈正谊商议一番后,决定由沈正谊镇守商船,白玉慈前来魔窟一探。
没想到白玉慈刚杀进魔窟,便遇到上了进退两难的谢拥。
他本想让谢拥留在外面,他去去就回,谢拥道:“他们的宗主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白玉慈刚要答话,洞窟外面传来阴森冷笑:“好一招调虎离山,白真人不请自来,本座不曾亲自迎接,倒显得本座不知礼数了。”
回来了!
谢拥只觉颈后汗毛倒竖,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白玉慈一把拽到身后。
洞口处,一道披着黑色斗篷的修长身影缓步而来,面容遮在斗篷之下,细看只能看到一团黑色的雾气。
白玉慈将浮屠剑横于胸前,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便是这魔宗的宗主?既然现身,何必遮遮掩掩。”
谢拥躲在他身后心想,遮遮掩掩,当然是因为他没有脸啊……
即使隔着斗篷看不清脸,他依旧能感觉到有一道阴鸷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
杨凡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开始发抖,谢拥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估计是想起了神魂被撕扯的痛苦。
察觉到他在害怕,白玉慈将他牢牢护在身后,浮屠剑剑指来人:“阁下有何本领,不妨冲着我来。”
“如你所愿。”
三道骨刺袭来,白玉慈挥剑格挡的瞬间,景冥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谢拥身侧,骷髅手指如同铁钳般扣向谢拥的咽喉,竟是想拧断他的脖子。
他在谢拥耳边阴恻恻道:“倒是本座看走眼了,你居然没事。”
“住手!”白玉慈一时不察,竟被他钻了空子。
“晚了。”
景冥望着谢拥脖子上属于白玉慈的贴婻枫身玉佩,恨不得将谢拥捏成肉酱,他一爪扣向谢拥的脖颈,却在即将碰到谢拥脖颈的瞬间惨叫缩手,只见他五指焦黑,谢拥正一脸忌惮地往后退。
他手里那道符在手里藏了一路,总算是用出来了。
后果当然是景冥暴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