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谢庸手里的第一个人,是祁一椽。
自谢庸拜入扶楹门下,成为青云宗弟子开始,祁一椽就成了他的噩梦。
只因他初入宗门,芜夷亲自带他熟悉宗门坏境,便引来了祁一椽的妒恨。祁一椽带着几个外门弟子闯入他的寝房,那几名弟子踹开房门,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在地上。
谢庸正要换下弟子服饰,外衫刚褪到一半,被迫跪在了地上。
祁一椽走过来,用力掰起他的下巴,笑着对押住他肩膀的弟子说,“这样的人也能做内门弟子吗,若是传到外面去,旁人要以为我们青云宗什么样的废物都收呢。”
陪他一起来的那几名外门弟子已经入门多年,至今依旧没有通过内门弟子考核,而谢庸一届废物草包,居然能被扶楹真人收做门下弟子,这叫人如何不眼红。
祁一椽此言一出,那几名外门弟子果然变了脸色。压根不需要祁一椽另行吩咐,他们自发欺辱起谢庸来。
打着“切磋”的旗号对谢庸动手,把脏衣服丢给谢庸要他洗,守夜的时候把谢庸抓过来肆意捉弄取乐……诸如此类的事情,几乎天天都会发生。
祁一椽恰好主管宗中内务,每逢宗门派发弟子份例,谢庸的那一份根本到不了自己手上,甚至连他从家中带来的东西也被尽数搜刮走。
在祁一椽的授意下,负责分发份例的弟子故意扣留谢庸的份例,扔给他最下等的辟谷丹。
谢庸自出生起便体弱多病,哪里经得住这般折磨。
是以入门后不过半个月,他的身形迅速清减下来,原本还算合身的弟子服饰,穿在他身上显得越发宽松。
直到有天,早课结束后,当日授课的沈铎师兄叫了他的名字。
“谢庸留下。”
站在弟子最末尾,正准备徒步走下三省崖的谢庸停住脚步。
听到沈铎让他留下,有些弟子不知道谢庸是谁,凑在一起低声交谈,以为谢庸犯了什么错。
站在最前方的祁一椽皱起眉头,转头寻找谢庸的踪影。寻了半天,总算在最后面找到了谢庸的身影。
每次早课,谢庸都站在最后面,即使他身上穿着内门弟子的服饰,那些外门弟子见他好欺负,也会故意挤到他前面。
虽然他总是带头欺负谢庸,可此时见到那帮外门弟子将谢庸挤到后面,祁一椽心头莫名涌上一丝不满。
他拨开人群大步走过去,一把拽起谢庸的领子:“师兄叫你,还愣着做什么。”
衣领被抓住时,谢庸猛地闭上眼睛,哆嗦了一下。
挡在他前面的弟子让出一条路,沈铎负手立于崖边,深青色衣袍猎猎作响,那双没有情绪的黑眸望向谢庸。
谢庸脸色苍白,神情不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惹到了沈铎。
他微微缩着肩膀,低头盯着脚下的地面。
祁一椽靠近他,贴在他耳边低声冷哼:“我竟不知你有这么多手段,居然入了大师兄的眼。”
说罢,他松开谢庸的衣领,退后几步,同其他弟子站到一起。
沈铎还在崖边等着,谢庸只能战战兢兢地向前走。
他生得秀美,脸色苍白憔悴,一头乌发束在颈侧,腰肢盈盈一握,刚走出几步便引发议论。
有些话他们不敢当着沈铎的面说,御剑离开三省崖后可就没人管他们了。
“这是谁的弟子?之前怎么没有注意到过。”
“好像是扶楹师叔前些日子收入门下的小师弟,我听芜夷师姐提过一嘴。”
“大师兄为什么要把他单独留下?”
“……”
祁一椽听着他们的议论声,神情愈发不快,想了想,操纵佩剑在空中转头,重新返往三省崖。
谢庸已经走到沈铎身前,怯懦开口:“见过师兄。”
“嗯。”
沈铎神色淡漠,扫视他一眼。后者身上的衣服很不合身,手上布满伤口,嘴角隐隐带着淤青,在他的注视下瑟缩起来。
……也可能是崖边风大,他觉得冷。
沈铎略作停顿,道:“随我来。”
谢庸攥紧了手,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去,去哪儿?”
沈铎率先离开崖边,经过他身旁时,缓缓道:“没有风的地方。”
没有风的地方?
谢庸怔在原地。
已经走出数步的沈铎停在石阶上,不必说就是在等谢庸。谢庸慌慌张张地追上去,两只手紧张地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好抓着自己的衣袍。
祁一椽御剑飞回三省崖,看到的便是这两人一前一后走下石阶的背影。他跃下飞剑,站在崖边眯起双眼,紧盯着那抹纤细的青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
当日,谢庸直到夜幕降临才回来,手里还拿着两枚杏子,那是来找沈铎谈论事情的沈度塞给他的。
一开始,谢庸并不敢收下那两枚杏子,沈铎看了他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谢庸却莫名读懂了他的意思,接过了沈度递来的杏子。
离开前,他把杏子留在了石桌上,沈铎明明背对着他,却好像对他的一举一动十分清楚。
“带走。”
谢庸迟疑了一下,拿起了那两枚杏子。
回寝房的路上,他研究了这两枚杏子一路。一会儿放到鼻尖嗅一嗅,一会儿摸一摸果皮上的绒毛,心里充满了隐秘的欢喜。
快到门口时,他收起杏子,推开门,发现桌边坐着一道黑影。
房中火光一闪,是桌上的半节蜡烛自动燃起,祁一椽的半张脸隐在黑处,另外半张脸被火光映照,脸上的神情阴沉可怕。
他站起身,慢慢走向谢庸,嘴角上扬,笑意却不达眼底:“小师弟,怀里藏着什么,见到师兄还不快拿出来?”
谢庸收紧了衣襟,不住地往后退,眼看就要撞到身后的柱子。
祁一椽拉了他一把,阴恻恻道:“小心些。”
谢庸紧紧抓住衣襟,弓起肩膀,护住怀里的东西。
他越是这样,祁一椽越不会放过他。
祁一椽嘴角的笑意早在谢庸抗拒他靠近的时候就消失了。他把谢庸逼退到柱子上,大手探向他的衣襟:“师兄是怎么教你的,又忘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好好回忆一下?”
听到这满是威胁的话语,谢庸小脸煞白,即便如此,他还是护着怀里的东西不让他拿走。
祁一椽笑着点了点头,“好得很,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值得你这般与师兄作对。”
他用灵力凝成一股细绳,牢牢捆住谢庸的双手,随后按住他的肩膀,从他怀里掏出了那两枚杏子。
杏子?
祁一椽不信邪,将他的衣襟摸了个透,除了这两枚杏子,谢庸怀里再无别的东西了。
望着手里的杏子,祁一椽简直要气笑了,“只是两枚杏子?”
谢庸在他手下挣扎:“还给我。”
祁一椽挑了挑眉,抛了抛手里的杏子,在谢拥不住摇头的祈求目光中,在杏子上咬了一口。
他三两口吃完了一个杏子,说:“这么晚才回来,沈铎师兄把你留下做了什么?”
……
第二日,早课结束后,沈铎依旧让谢庸留下。
沈铎留他并没有做旁的什么事,不过是见他追不上其他弟子的进度,单独教导他而已。
不知为何,今日沈度也在。
沈度谢庸跟着沈铎走到殿前,沈度已经站在殿外石阶上,听见脚步声,转身笑道:“小师弟,杏子好吃吗。”
他与沈铎身量相当,银冠玉带,气质文雅,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
作为四殿首席弟子中脾气最好的一个,宗中没有哪位弟子不喜欢他。倘若有人一定要讨厌他,那也只会是因为嫉妒。
面对这样一位师兄,谢庸仍是紧张,往沈铎身后躲了躲。
沈度给的那两枚杏子,祁一椽吃掉一枚,另一枚被他带走了,谢庸没能抢回来。
谢庸躲在沈铎身后,下意识地将手腕往袖子里缩了缩。
沈度注意到他的动作,走上前拉起他的手看了一眼,只见藏在袖口下的细瘦手腕上带着两道红痕,像是捆绑的痕迹。
腕上的皮肤都破了,有几处结成细细的血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