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尺素(2 / 2)

她们不再生动,不再绽放笑容,不再翘首以待家门前河道里会不会出现美丽的银鱼。

“再后来,城中出现了疫病,”乐正瑛说,“人们很少关心银鱼传回来的东西,甚至有些害怕见到鱼。”

于是河道里渐渐堆起无人认领的尸骨,层层累累。

而岸上每天都在死人,拉起隔离区,深葬遗体,加热水源,挂黑旗的区域越来越多,绝望在汤药的清苦气里,渐渐笼罩了整座城。

“为防止瘟疫蔓延,也不愿担上屠城之名,围困她们的驻军心照不宣地阻断了水脉。”乐正瑛说,“她们别无他法,只能开始吃传信的银鱼,却不想,肉质却是自带微毒。”

想来由此,沦为罅隙。

有鱼很意外这里面居然没有出现棺材。

“自殷商过后,此间再无……过问战事的神明。”邰秋旻冷笑一声,“而一条鱼,不过因私心加诸,便被你们奉此为尊,又因送信送骨迁怒于身,不觉得可笑么?”

“可此地众人与世无争,何苦招来如此滔天大祸?”乐正瑛有些激动,开始咳嗽。

“象齿焚身罢了,”邰秋旻抬起被抓烂的袖口,淡声说,“诸位何不看开一点,要怨也不该怨及旁的,如此做派,真不是待客之道。”

“你说得倒是很轻巧,”乐正瑛摇头,“明明是银鱼带来了灾厄。我们自后世口中得知,这种鱼是伪神的使者,假装成祥瑞的模样,实际是扩路探道的鱼伥。每一处有银鱼出现的地方,都免不了沦为罅隙的延展地,轻则短时混乱,重则阖城献祭,只为开启去往……真正的应许之地。”

藤蔓崩断了,珠光迸射,有鱼不想再听,面沉似水,尾巴在空气里甩出了鸣音。

“嘭——”

筏……不,白狼被顶翻了。

符纸和白毛散开,四大只被突如其来的浪头猛地拍进水下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清楚袭击他们的是个什么东西,从河道深处悄无声息地浮上来,突然甩尾,或者翻身。

但所有人都没发现,太大了,还以为河水原本就是这种黑沉沉但偶尔折光的色泽。

方恕生被拍得有些晕,又灌了几口水,被人揪着后领,大力拖上岸时,边呛咳边艰难道谢。

“你怎么抱着石头,”对方纳闷,“嫌死得不够快?”

“啊?”方恕生抹脸奇怪道,“我抱的是郑组啊,我怕他丢了。”

而后他低头一看,怀里紧紧锢着的是块发绿的石头,被水流腐蚀,轮廓瞧着挺像人头,吓得一把推开。

他回头见乐知年顶着个独眼海盗造型,边拧衣摆,边说:“不知道他俩被冲到哪里去了……”

方恕生一骨碌爬起来,起得太快,差点又晕一跟头。

乐知年探手扶了他一把,说:“你慢点,他俩本事大,不会出事的。”

方恕生捂着脑袋唔声,缓了一阵,歪头瞧他,指指眼睛,说:“秘密武器?”

“差不多吧。”乐知年不欲多谈,朝不远处一抬下巴,“那里有城门,能看见吗?”

方恕生点头。

“走吧,”乐知年抬步,“希望那位前辈是个好说话的,托点关系,让我们好好回去。”

方恕生却是在原地四处张望过。

“你找那只……切片怪?”乐知年说,“我们在河上漂了两刻钟,牠跟上来的可能性不大。”

方恕生点点头,小跑跟上他,嗫喏一阵,开口:“万一又撞见牠了,你可以控制不石化要害吗?先留一留,别一枪打碎了。”

“那玩意儿没有要害吧,”乐知年奇怪地看向他,“而且留着干什么,你想学郑钱拿出去卖呐?”

说着他一把掏出黑卡,用精妙术法护着,防水防油还防火,慷他人之慨道:“你想刷多少?”

方恕生把他的手按回去,说:“我只是觉得,这里面或许有什么隐情,你也说了,神的尸体保存不了这么久……”

“现今玄门众家式微,指不定老祖宗的法子多着呢,他们还见过真正的神明。”乐知年语重心长,“生生呐,对待异端不能心慈手软,哪怕异端疑似有鱼和他家猫咪。这波明狼,相信我,年终考核稳了。”

方恕生尚不清醒的脑子把这通话捋了三遍,惊恐道:“怎么扯到鱼仔身上去了?!”

“你看啊,那位先生姓常,有鱼养父母也姓常,这是其一;”乐知年开始掰着指头跟他分析,“常先生有猫爪徽记,有鱼养着一只古怪的挖煤工,这是其二;有鱼原型是文鳐,乐正家藏着稀奇古怪的鱼尾标本,说明鱼和伪神关系匪浅,这是其三;常先生和伪神互为共生,庾穗作为伴生灵亲近有鱼厌恶那谁,这是其四……”

“等等等等,不能这么推,这世上又不止一条修成人身还养猫咪的常姓鱼。而且,长发穗穗多温婉呐,人缘这么好,联会里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家伙。至于短发穗穗,人之常情,连我都不敢和她多说话……”乐知年腿长又走得快,方恕生费劲跟着,边比划说,“何况,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乐正熙所说全是真的?”

乐知年无所谓道:“组织已然证明。”

“你的质疑精神呢乐年年,你可是连联会高层都敢叭叭的人,”方恕生想要伸手摇他领子,“怎么落个水,就心向家族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指我脑子进水了。”乐知年幽幽道。

方恕生道:“我认为经过丁峰元和秦珍树的事,大家都应该想得明白,某些对于个体认知而言的真实,在宏观层面是虚假的。”

“可现在不是个体,而是群体,千百年来,都是这样的认知,”乐知年说,“没有褒贬不一。”

方恕生反驳道:“连正史都不可能完全真实,何况一家之言?”

乐知年辩斥道:“那你能找出半点野史或者杂史吗,有谁能从古至今毫无立场不带情绪地全然记录?”

“我为什么不能?!”方恕生脱口而出。

“生生?”乐知年愣了一下,停步回头,“你……你刚才说什么?”

到底是谁脑子进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