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老大,就想提醒你,少忧患少思虑。”乐知年抬了抬眼镜,右眼眼珠在光线下黑得不大正常,“这年头福瑞的脏器也不能这么熬。”
他用力眨过眼睛,垂目间重新露出笑容,负手转步,慢腾腾往前走,边说着:“按照现存资料来看,罅隙出现的时机多为礼乐崩坏世道浇漓阶段。而现在,境内外局势良好,年轻人虽说死气沉沉者颇多,但表面也算得上得过……安居乐业。放眼望去,赤阳之下,既无特大天灾,更无惨绝人祸。而你有点太紧绷了,放轻松。我记得五年前见你时,你还是个青春又英俊的快乐小狗来着。”
如今,既不青春又不快乐的憔悴江狗把拳头握得咯吱响,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和善微笑道:“乐!知!年!”
路灯下,乐知年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他步子没停,冲江诵招招手,懒散回答:“到——任君差遣——”
江诵心道对过年龄后这厮就开始没大没小了,他张张嘴,未及言语,猝不及防被灌了一喉咙手机铃声。
下一秒,宋皎的半身投影直接弹在了他面前,语速飞快地交待:“江队,人陆续醒了,但精神状态不好,正准备心理干预。另外,12区有人报告,影视城出现不明能量波动,和之前捕捉到的疑似编内异端能量相同,辛苦你看一眼。我得去图书馆附近支援,那边出乱子了,一只狌狌居然会出乱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江诵应了声嗯,打算把人数本不充足的行动组再次兵分两路,遂随口问前面的人:“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听完全程的乐知年于路灯下转过身,伸手指着自己,模样有些滑稽,有些怔愣,还有些迟疑,“我是个人呐。”
江诵皱皱眉,旋即意识到一件较为严重的问题,确认道:“你是个……‘人’?”
“我还能不是个人?”乐知年反应过来他到底在问什么,扼腕,“我就说你没有认真看过我的个人资料吧!老大,你真的不重视我!”
江老大很苦恼,腹诽怪不得当初那么轻易就调了个人来,原来还真是个病怏怏又嘴碎的‘人’。
江老大现在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用。
他匆忙画了个缩地成寸,定位影视城,在浅淡的白光里飞快说:“那你回分会吧,看着点休憩室的人,有情况就上下楼摇人,打起来的时候记得站后边点,经费紧张,工伤赔得少。”
话刚落,人已然消失在原地,徒留灯下飞蚊。
“诶!不是,你捎我一段也成呐!”乐知年跑过来只抓到阵风,他捂着嘴kuangkuang咳嗽,边点开打车页面嘀咕,“啧啧啧,事业不顺呐。”
而后半空里伸出一只手,飞快又画了个缩地阵,提着他领子扔了进去。
“记着站远点啊。”手的主人再次交待着。
事后证明,乐知年身上最为严重的伤是被自己人搞出来的。
他晕晕乎乎,出阵时撞到什么,嘭的一声——
*
有鱼跳下来,单手嘭地合上棺盖,苍白无力地解释道:“他不是那个意思,他脑子不好,你先不要发散。”
被叩上脑子不好之名的某人在里面敲敲盖子,信声喊道:“我不需要呼吸么?”
有鱼忍无可忍,反手飞出铁片,在棺身上戳出了两个通风的洞,寒声道:“你先闭嘴。”
他把那本子拿过来,看着那上面鬼画符似的两个字,比划过自己的手指,确认道:“真是我名字?”
“昂,看这样子,送尸入棺的人肯定会先背着或扛着尸体过桥,再回来,”方恕生思索着,“那你还记得路吗?”
“不记得了。”有鱼试图把那地图和实地对上,抬眼见他揉着脖子打哈欠,顿了顿,说,“算了,天亮再说吧。”
秋旻在棺材里不作声地躺着,他俩又不能找个地蛐蛐,虽然有鱼很想用方言互通有无,毕竟他越想越觉得这人不对劲。
可是方恕生看起来困极又累得要死,像是被人吸干了精气,惊诧过后,一直在止不住地流眼泪。
有鱼怕他把眼睛揉瞎了,待人爬进棺材后,又在院子里转过一圈,再三考虑下,不愿横生枝节,终是没进那鬼气森森的主堂,随意找了口棺材便躺下了,捋着早先那几个梦的顺序,试图找出线索——
收工,被背着稻草的原住民杀掉醒来;被疑似外乡人合伙杀掉醒来;在秋旻背上睁眼并被告知此间非此世,陷入第二重或者回到第一重梦后被江诵杀掉醒来;疑似尸体被抢走,而后在棺材里睁眼,旁边坐着秋旻……
秋旻,又是秋旻……
有鱼盯着那棺盖后未刻完的字,想着想着,神思一恍,竟是混混沌沌地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可惜三人没能好好等到天亮,那号角像是起床号,在天非亮非暗间准时滚过来,声势浩大,震醒了还在流哈喇子的方某、眼神清明的秋某以及神色古怪的有某。
方恕生又领着两人在迷宫般的巷间跑,毕竟秋旻看那地图跟猫看两脚兽发癫似的,只是半好奇半无趣地看着,也不发表意见。
三个人被那号角声撵着走,中途又遇见了一些传说中的外乡人,从各个侧巷里跑出来,目的性极强地朝一个方向前进。
有鱼小声说跟着他们,这些人跟开先疯狂找桃花源的那波人蛮像的,像是定时刷新的NPC。
方恕生有些害怕,扯着他袖子问:“他们……到底是和我们一样入梦的人,还是和铺子里找壳子的纸人差不多?”
有鱼说不好,摇摇头,余光始终注意着秋旻,发现那厮混迹在所谓人群里时,姿态松弛闲适之外,的确有一种说不出的非人感。
说非人感或许不准确,总之他看着区别于——
“你总盯着我做什么,”那人突然撩来一眼,挑眼笑着,“还在想什么时候签上的名字?还是……既是过了桥又怎么能回来?”
有鱼只说:“你今天怎么不动手清理外乡人了?”
秋旻一指前头:“因为有人代劳。”
不消他再说,连方恕生都闻到了那股浓郁的血腥气。
他们转过拐角,见一人横刀坐于路中央,坐姿很是优雅,如果忽略垫腿的是新鲜骨头的话。
“穗穗?”人群惊呼着散开,有鱼拉着方恕生停下了步子。
穗穗起身宰人间隙先是看见了方恕生,视线很明显地往上走了一下,表情有些疑惑,但没有贸贸然开口惊动什么。
而后见着有鱼,眼神温和下来,且叹了一口气,但明显认得他,还稍稍点了点头,权当招呼。
最后看见秋旻,手中唐横潇洒地挽了个刀花,撇开手上半死不活的人,单脚点地,面覆寒霜,万分飒然地就掠了过来,挥刀于身侧洒出一弯血。
后者横棒相接,只听“咔——”的一声,骨棒毫无悬念地裂了。
“你谁啊!”劲风削上面颊,秋旻扭身躲开时差点被利刀斩断头发,“我招你惹你了!”
白事铺棺材里,将将承诺过“那下次有什么危险的话,我挡你前面”的有鱼见状,抓住方恕生,没有丝毫犹豫,迅速逃离这是非之地,躲在了墙垛后头。
方恕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跑吗,等什么?”
“等狐狸精露马脚。”有鱼敲晕某个慌不择路撞到身边的人,视线黏在秋旻身上。
穗穗的招式狠辣又利落,但骨棒在她手下走得恣意而泰然,缠纱飘逸未断,就像那人一般捉摸不透。
方恕生惑道:“他到底是谁?”
有鱼于对招里捕捉着那双手,没发现藤蔓端倪,缓声道:“不清楚。”
“不清楚你还带着他!”方恕生无语地抿了抿嘴唇,“你还以为你俩梦外认识呢。”
“一进来就遇见了,说实话,没碰见你之前,我打算把这里当单机游戏刷的。”
“开局送跟宠是吧,”方恕生指指自己脑袋顶,“就跟我这个一样……”
有鱼诧然瞟他一眼:“你有感觉了?”
“白天会重一点,但是我一直颈椎不好,年前体检查出来有慢性劳损,就没往那方面想,现在看来……”方恕生边说边伸手。
有鱼想到湿答答的触感,忙制止道:“别碰。”
方恕生刚想说“我碰不到”,手指就摸到了实物,被布料裁出道口子,刺痛之下,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鱼……鱼……鱼仔!我能碰到了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