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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芙蓉 栖云岫 20782 字 1天前

第41章 上来吧睡不着,还是…想我了……

迷离间,宋昭只觉得一股暖意袭来,恍惚将她渡回南州的夜,回到流萤谷别院的那晚。

那人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温热的唇小心翼翼地吻着她。她却似尝到了甜,追着他的唇不放,诱他一起陷进柔软的云絮里,不能自拔。

“九鸣……”她呓语着抓住一片衣角,像是抓住了浮沉噩梦里的唯一浮木。

那人的大手温柔地抚慰着她,五指挤进她的指缝,扣紧,青筋隐现。

她情不自禁地呢喃着,沉溺在久违的欢愉里,眼泪却不经意地从眼角滑落,又被温柔地舐去。

过后,那个喑哑的声音问她:“是换了地方睡不着,还是……你想我了?”

她是怎么回的?

第二日,宋昭巳时方醒,捧着额头苦思冥想,不知道是自己记忆错乱还是南柯一梦,她总觉得昨晚好似九鸣来过,说的话却是流萤谷的原话,却不记得怎么回的他,莫非她做了一场春梦?

茯苓这时扶着后脖颈走了进来,“世子醒了?奴婢这就给您传膳去。”

“茯苓,”宋昭一开口,声音却嘶哑得厉害,她连忙咳嗽了一声,接着问:“你脖子怎么了?”

“或许是昨夜睡得太沉了,落了枕,奴婢活动活动就好了。”茯苓说着用力扭了扭脖子。

宋昭眼神微闪,似漫不经心地问:“昨夜你几时睡下的?我半夜起来喝茶,你倒的茶是冷的。”

茯苓恍惚道:“奴婢给世子倒茶了吗?怎么不记得了呢,或许是火炉的炭加少了,今夜奴婢想着多加一些。”

“你是何时醒的?”宋昭又问。

“奴婢卯时就醒了,比平时还早醒一刻钟呢,看世子正睡着,便没有打扰。”茯苓不解地回,“世子怎么了?昨夜是有什么事吗?”

“哦,没有,”宋昭摇了摇头,大概是她多心了吧,这里是盛京,那人又是那样的身份,怎么会做出偷香窃玉的事,她大约是病糊涂了,梦到了流萤谷。

今日无事,本想去淮王府致谢,袁子昂所在的殿前司却突然有事,不能陪她一同前往,淮王那里,今日恰好临时有急事出了京,恐怕还要耽搁上三五日。

宋昭没有多想,京中之人本就对侯府之事唯恐避之不及,也不会有人下帖相邀,宋昭只好派人收集朝堂上下各方的消息,趁这段时日养好身子,好为父亲翻案。

她从京都永安堂的药铺中调来账册,从中抽调五万两银子,又让他们精心定制上百盒保心丸,还费尽心思购得不少古董字画,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淮王回京。

四夫人苗氏收到宋昭一千两银子时,却推辞了。宋昭一行人入京,吃穿用度全部是公中所出,只在侯爷的事情上,打点了不少银子,苗氏知道如今银子对宋昭的重要,想都没想就推辞了。

苗氏嫡子宋翀今年才八岁,不解其中因由,问道:“母亲不是说京中居大不易,父亲如今赋闲在家,急需大量银钱打点关系,怎么还推辞了世子哥哥送来的银子?”

苗氏轻轻抚过宋翀的发顶,温声道:“翀儿可知,这世间最金贵的不是银子,而是人情。你世子哥哥如今落难,我们若贪他这几两银子,不过是杯水车薪。可若雪中送炭,”她执起案上青瓷盏,将温水缓缓注入干涸的兰草盆,“待来年春暖,这情分便会抽

枝发芽。”

小童仍蹙着眉:“可父亲说……”

“你父亲是急糊涂了。”苗氏忽然捏碎手中茶饼,深褐碎末簌簌落入香炉,“记住,侯府的门楣若倒了,咱们便是镶金边的瓦砾,终究要一同碾作尘土,还要银子何用?”

炉中火星“噼啪”炸响,宋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茯苓将一千两银票又交到了宋昭手中,宋昭眸中闪过一丝欣赏,道:“整个侯府后宅,就属四叔母最为通透。这一千两的人情且先记下吧。你将这银子交给京墨,让他去打探一下盛京最雅致的风月场所,六日后定艘画舫,务必要请到盛京最负盛名的歌姬和舞姬,我要用钱砸开一条通路来。”

茯苓知道这是办大事,便转身去找京墨。

……

这日散朝以后,萧钺去了国子监,国子司业庞乐章忙迎上去。

萧钺在庞乐章的位置上坐定,扫了一眼书案上的《考课新制》,不急不缓道:“卿之考课,士风稍振,学政有功,实乃我大梁之幸。”

庞乐章忙道不敢,他素以刚直敢言、精通礼制闻名,却不善交际,更不会阿谀奉承。

大梁建朝以来,国子监作为最高学府,逐渐出现学风浮华、考课不严、士子奔竞等问题。庞乐章出任国子司业,提出考课整顿,实行分经考核,禁止学生谒见权贵。

此举虽遭到权贵子弟攻击他苛察扰士、变乱祖制,却受到广大饱学之士,尤其是寒门学士的推崇,梁帝对此也大加赞赏,称其振饬学政有功。①

萧钺指尖轻叩案上那部《考课新制》,书页间还夹着大量批注的朱砂笺,这也是其父庞太傅的习惯。萧钺拿起书笺,道:“孤记得庞太傅在世时,常教导孤‘为政以德,譬如北辰’……”

说着他突然抬眸,话锋一转:“庞卿担任国子司业几年了?”

庞乐章连忙躬身:“回殿下,已满五载。去岁革除了考课之弊,今岁新修的《考课新制》已成,各州学政均已实行。”

“五年……”萧钺忽然捻起书页间一枚青铜书签,正是当年庞太傅用来标记《周礼》的旧物。

“既如此。”萧钺突然将书签按在《考课新制》封皮上,“孤属意庞卿即日赴礼部祠部司任职,专司明年秋闱,卿可愿往?”

这一调动,庞乐章就由从六品国子司业晋升至正六品礼部郎中,看似仅提升半级,实则在权力上提升了一个大的层级,足以让庞乐章进入朝会,参与决策,走进权力的漩涡中。

庞乐章眼中却并无喜色,他低头沉默,并未一口应下。父亲临终前告诫他,勿要介入党争,宁愿一生清苦著书立说,也莫要贪图富贵,卷入权力纷争。

可眼下……妹夫忠勇侯关进大牢,外甥宋晏求告无门,他这个做舅舅的内心焦急,却束手无策,庞家式微,子侄资质平庸,以后还会有庞家吗?

萧钺淡淡扫了他一眼,起身往外走,“庞卿再好好想想吧。”

“殿下——”庞乐章终于俯首下跪,恭敬道:“微臣多谢殿下。”

萧钺心满意足地走出国子监,从索图手中接过缰绳,漫不经心地问:“宋世子今日在做什么?”

索图自上次南州回京报信,因大腿受伤严重,已不能在左影卫任职,太子本想调他到地方,做个地方官,慢慢熬一些资历,将来再调回京都。

可他不愿意,便改做了太子的贴身护卫,由他联络影卫也更方便,更何况他弟弟索江还在南州,他更不愿意离开太子。

索江一直在京都养伤,并不知晓南州之事,只当太子监察忠勇侯府,便回道:“宋世子今日哪都没去,却从钱庄取了五万两银票,又派遣心腹去打探秦楼楚馆,还定了六日后的一艘画舫,意欲何为,属下还未探知。宋继明今日去了一趟兵部,还是打探忠勇侯案情。”

“六日后?”萧钺咬了咬牙,发狠道:“回府!”

傍晚时分,宋昭收到舅舅庞乐章的信,邀她过府叙话。

庞乐章脸色凝重道:“今日太子殿下特地去了国子监,还提了几句你外祖父,又以‘为政以德,譬如北辰’来试探,令我赴担礼部郎中,我……答应了。”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下一句是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太子拉拢之心昭然若揭。

宋昭见他脸上为难,问:“舅舅不看好太子吗?对他继承大统没有信心?还是因为有更好的人选?”

不同于四叔宋继明的含糊其词,庞乐章说得很是直白:“自古参与党争十有八九没有好下场,败了自不必说,抄家灭族。胜了扬眉吐气,却往往因知晓太多内情被灭口。太子殿下有手段有谋略,办事清明,是难得的君主。只一样,那就是他的身世——被世家诟病。”

“到底是什么身世?难道还有什么隐情?”宋昭急忙追问道。

她心中忽然隐隐不安,都知道太子自小长在民间,六岁时是被父亲寻回送入皇宫的,难道还被送错了?他不是真皇子?那父亲岂不是有混淆皇室血脉的嫌疑?这是父亲下狱的原因吗?

庞乐章叹息一声,“这局其实早已注定,早在太子六岁那年回宫,我们就是太子一系的人了,站不站队,我们都逃不掉的。所以,我没有过多考虑就答应了,一是为了你父亲,二是为了我们庞家,哎,只不过这样一来违背了祖训,毁了庞氏一族的清名,我是罪人。”

“此一时彼一时,如果外祖父在世,想必也会同意舅舅的选择。”宋昭只好宽慰他。

庞乐章:“太子也不容易,六岁那年你父亲亲自将他带入宫中,本以为他能顺利认祖归宗,却遭到了淮王一系——郑贵妃和郑国公的阻挠。几经周折送去了皇陵,他十三岁那年参加宫宴,大放异彩,受到诸多大儒推崇。后又因上元节刺杀一案,他小小年纪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替陛下割除朝堂积弊沉疴,又连番削夺了诸王的兵权,这才坐上了太子之位。”

“舅舅,听说他为人狠厉,手段果决,冷酷无情。说到上元节刺杀一案,那帮刺客本就不是冲着我和阿姐来的,还有人说那场刺杀本就是他精心安排布局的,为的就是能留在皇宫,坐上太子之位。”

“少虞!”庞乐章脸色一变,“你听谁说的?这怎么可能,他当时也才十三岁,本就岌岌可危,他哪有人可用?”

“舅舅别忘了,他能在皇陵待七年,回宫后立刻大放异彩,得到众多大儒的认可,本身就不是一个十三岁孩子就能完成的事!”

说白了,宋昭耿耿于怀的上元节刺杀案,她失去了嫡女的名分,弟弟至今昏迷不醒,多年追查下来,她很难不怀疑是太子萧钺所为。

还有灵草一事,宋昭眼中闪过恨意。太子明明出京去皇陵,却一眨眼到了南州,在她身边虚心假意一个多月,骗到九叶灵芝草之后,一场大火五十七条性命,将她的别院烧了,将他在南州过往的一切抹杀了,这都不算无情?

这个仇,她还没有好好跟萧钺算,怎么身边的人一个二个都沦为了太子党?昨日是蔡将军,今日是舅舅,那明日呢?

宋昭忽觉背脊发凉,从南州遇刺到六岭村查案,甚至父亲入狱的时机,都精准得像被算准的棋步,仿佛每一步都踏进太子的棋盘中。

萧钺就像个猎人,以最冷静的姿态,看着她一头撞进他早已精心布好的金丝网中,坐等她这个飞蛾自投罗网。

庞乐章将茶盖轻轻一叩,青瓷相击的脆响在静室中格外清晰:“太子殿下杀伐决断不假,但少虞啊……”

他叹了声气,接着道:“为君者若没有悬剑于朝的气魄,反倒成了纵虎归山的祸事。他被污不是薛皇后亲子,而是前陈国萧皇后之子,这些隐秘之事,还是你祖父临终交代我的,不管是不是薛皇后亲子,如今陛下既已将他立为太子,那他就是薛皇后之子,毋庸置疑!”

“为何有此怀疑?”宋昭皱眉。

“这就不得不说陛下当年灭陈的初衷,坊间传言陛下喜爱自己的庶妹萧嫣儿,萧嫣儿

却嫁给了陈国国君,”庞乐章忽然压低声音,在宋昭耳边耳语几句,随即,宋昭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若前陈那帮余孽没有掳走怀有身孕的薛皇后,如果萧嫣儿那时没有同时有孕,也不会传出此等声音,如今薛皇后和萧皇后已死,太子的身世再难证实。所以这就是当年郑贵妃阻挠的原因。”庞乐章道。

“那……”宋昭语气一顿,“陛下之所以又认下太子,是不是……萧皇后腹中的孩子,也是陛下的?”

“嘘!”庞乐章摆了摆手,“这话不能乱说,郑国公这几年没少找人,听说萧皇后的孩子还活着。”

闻言,宋昭忽然想到她在南州遇刺的那夜,在画舫上听到的《还君明珠》的戏。

“舅舅这般说,那就是还有知情人活在世上,一旦被郑国公找到,太子或许被废,那淮王殿下或许就有可能?”

庞乐章道:“这就是我今日寻你来的原因,少虞,你若再见到侯爷,悄悄问他几句话……”

宋昭一直待到宵禁时分,才辞别庞乐章,坐上马车回府。一路上都是关于太子身世的种种念头,心中又叹又怜,可一想到南州的大火和昏迷的弟弟,她又心硬了起来。

行到一半,马车突然一晃,不动了。

“世子,马车坏了,要不等一等?还是换一辆?眼看就要宵禁了。”车夫担忧地问。

宋昭急忙下车,“哪里坏了?修的话需要多长时间?”

茯苓则在一旁责备道:“怎么出门不检查一番?”

“小的也不会修,得回府找人帮忙,明明出门的时候小的都仔细检查过了。”车夫委屈道。

“需要帮忙吗?”

这时行来一架乌篷马车,看模样朴素无华,看规制没有族徽和官制样式,应当是盛京的商贾富户。

京墨上前揖礼道:“我家主人马车坏了,不知可否借马车一用?就到前面青云街金鳞巷。”

索图咧嘴一笑,回头冲马车里面的人喊道:“主子,这位主子的马车坏了,顺道,要不要载他们一程?”

“上来吧!”里面的人声音低沉,在寒冷的大街上,听不真切。

茯苓怕宋昭冻坏了,忙催促着她上车。

宋昭被送到马车上,车帘掀起的刹那,沉水香混着温暖的炭火味扑面而来。萧钺斜倚在锦绣堆里,玄色蟒袍上的金线螭纹在昏暗车厢中若隐若现。车厢角落里一盏昏黄的灯笼,随着马车轻晃,在他眉宇间投下细碎阴影。

宋昭指尖一颤,飞蛾扑火的窒息感油然而生。

萧钺忽然掀睫,眸中哪有半分睡意?分明是猛兽守候猎物多时的清醒。

第42章 恨自己殿下请自重!

微弱的月光下,马车在寒风中缓缓而行,拉车的马儿毛色漆黑发亮,“哒哒哒”地马蹄声,有节奏地敲击着石板路,随即又被风声撕扯得支离破碎。

狂风掀起车帘一角,窥见车内一位青色锦袍的年轻公子,微微阖着眼睛,正襟危坐在侧旁,而正中锦绣堆里坐着的公子,则捻动着茶盏,周身透着慵懒和疲惫。

宋昭暗自咬牙,手指下意识地扣住腕间的匕首——她定是疯了才会踏入这方囚笼般的车厢。可当萧钺掀睫望来的瞬间,那股浸-透骨髓的倔强又轰然烧起。她本就不欠萧钺,才不要示弱给他得意!

“宋世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骨节分明的手指随着青釉茶盏递到眼前时,微漾的茶汤正映出宋昭碎裂的倒影。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萧钺的眉目,却遮不住他袖口处一圈圈缠绕的红菱发带。

“多谢殿下,在下不渴。”

话刚落,宋昭腕间一痛,袖中匕首“铮”地抵住车壁,刀鞘与太子腕间红菱发带不过寸距。那只大手将茶盏随意丢在车厢厚厚的地毯上,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制在车厢一角。

“你还想杀孤?”

萧钺忽然倾身,玄色蟒袍上的金螭纹几乎要扑到她脸上。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压下来,像雪夜里饿了三日的狼,盯住困在牢笼的猎物。

“殿下多虑了,刺杀储君是抄家灭族掉脑袋的事,宋晏不敢。”

宋昭侧首避开他的视线,脖颈绷出倔强的弧线,恰露出耳后一抹红痕,与萧钺昨夜咬下去的位置分毫不差。

夜风卷入车厢,吹得她散落的碎发拂过那道痕迹,宛如昨日他喘息未定时,指尖流连的触感。

钳制骤松,萧钺的指节却仍虚拢在她腕间,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去摩挲那抹红痕。

“殿下请自重!”

宋昭猛地发力挣脱,后背撞上车厢棱柱,震得案上茶盏叮咚作响。

“宋晏乃陛下钦封的忠勇侯世子——”宋昭喉间溢出一声冷笑,“不是南风馆里任人折枝的伶倌!”

萧钺却晕开一抹笑意,“孤当然知道宋晏是侯府世子,可你是吗?”

“殿下怎知我不是?莫不是殿下之前见过我?在哪里?南州吗?”

宋昭反唇相讥,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萧钺凝视着她绷紧的脊背,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心急了?他松开钳制,指尖残留的温度转瞬被夜风吹散。

“宋世子说得是,倒是孤唐突了。”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眼底的光渐渐冷却,“只是……”

恰在这时,马车陡然一顿,一个清冷的声音自黑夜中传来——

“车内何人?宵禁上路,下车查验!”

车帘忽被劲风掀起,露出马背上一闪而逝的银甲反光。赫连信的弓弩已张如满月,身后跟着一队皇城司的人,看样子正在执行公务。

“阿宴,怎么是你?”

赫连信收起弓弩,翻身下马,五指刚触及车帘,便觉一股凌厉杀气,帘幕掀起半角,恰见太子萧钺阴沉的面容在灯火下半明半暗。

他的动作猛然一顿,笑容倏尔收起,霎时冲淡了他脸上洋溢着的喜悦。

“皇城司指挥使赫连信,参见太子殿下。”

此话一出,身后的皇城司众人,整齐划一地跪倒一片,齐声参见。

“平身,爱卿职责所在,上车查验便是,”萧钺看似温和地挥了挥手。

“微臣僭越了,请殿下恕罪!”

赫连信说着还当真查验了一番,目光不期然地与宋昭对上,宋昭冲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萧钺左右瞟了他们一眼,眉梢微沉。

稍作停顿后,马车复又前行,这段不远的距离,却生生走了半个多时辰。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直到马车停在了忠勇侯府的门前。

宋昭起身便走,手腕却被萧钺扣住。

“宋世子,我们见过的,你不记得了?”

宋昭浑身一僵,背对着萧钺不敢回头。

“不是在南州,而是在紫宸宫的高台之上,孤赠了你一把千年玄铁打造的匕首,名曰‘刃霜’,你邀孤上元夜在翠竹亭相见……”

没等到他把话说完,宋昭骤然变了脸色,她猛地回身,嘴角难以抑制地颤抖,眼尾泛起骇人的赤红——“上元夜……”

“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萧钺一怔。

宋昭奋力从他手上抽出手腕,压低声音,恪守着君臣之仪,遥遥向他行了个标准的揖礼。

“宋晏多谢太子殿下相送,告辞。”

说罢,也不看萧钺的脸色,她仓促下了马车,踉跄几步奔回了府。

茯苓急忙跟了上去,京墨朝索图匆匆拱了拱手,也跟着走了。

索图未及反应,眼巴巴瞧着众人如潮水般呼啦啦走得干净。他费解地瞅了一眼遮挡得密不透风的车帘,磕磕巴巴地问:

“主……主子,回府吗?”

……

宋昭只觉得胸口隐隐作痛,袖中的那把匕首更如烙铁般灼人。

阿弟素来喜欢收集兵器,他身受重

伤时,还紧紧攥着这把匕首。

宋昭抽出刃霜,寒光映衬着她冷然的面孔,或许,这是阿弟给她的暗示,怪她当初没有多想,耽误了这么多年。

好在,还不晚!

茯苓急忙跟进室内,见宋昭捂着胸口,手上还拿着惯常贴身的匕首,忙上前倒了杯热茶,又从匣子里拿出一颗护心丸,送到她面前。

“世子这是怎么了?都怪京墨胡乱开口,才上了太子的车。”茯苓气道。

“不怪京墨,他也是关心则乱,”宋昭忽然嗤笑一声,“谁能想到我们大梁堂堂的储君殿下,能在深夜驾乘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宵禁时分还在外游荡。”

茯苓神色一凛,“难道太子殿下是故意等着世子,他怎么确定我们的马车一定坏在半路?”

“恐怕我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脱过他的眼睛。”

护心丸的苦味在舌根蔓延,宋昭却觉得胸口更疼了。她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蓦然道:“舅舅有句话说得极对……赢了棋的卒子,终究逃不过被收匣子的命运。”

宋昭忽然呛出一口血沫,眼泪也跟着滑落。

茯苓大骇,慌忙就去喊人,却被宋昭叫住了,“莫声张,我只是气急了,有护心丸,我撑得住。”

“世子,这到底为什么啊,”茯苓抱住宋昭,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明明在南州时还好好的,怎么会因为换了一层身份,就性情大变呢?会不会是那个灵草有问题?”

“茯苓,不是他变了,是我变了,我再也不能要他了。”宋昭的眼泪簌簌而下。

“小姐是因为要放下他,才如此难过,而不是因为他变了,才难过的,对吗?”茯苓问。

宋昭一时无言以对。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会来京都,会和太子产生瓜葛。她只想将弟弟救醒,然后独自闯荡江湖,像个女侠那般吃喝玩乐逍遥快乐一辈子。

她连嫁人都未想过,即便是后来的九鸣,她也没有打算与他长相厮守。

可碧落崖那三日,让她在希望和失望中患得患失,在救与不救中艰难抉择,最后选择回头的那一刻,她想,她是做好了妥协,准备和九鸣开启新的生活。

可一把大火,将她一颗真心践踏成灰烬,流萤谷尸横遍野的痛,刻骨铭心。

她应该是恨九鸣的,可午夜梦回,她居然还能梦见与他欢好,难道心底深处,是放不下吗?

不,她不爱九鸣,更不喜欢太子,只有恨!

恨他是上元夜的罪魁祸首,恨他让自己心软,失去了一次救阿弟的先机,更恨自己,恨自己这般痛了,还在想着他,为他开脱。

“我会放下他的,他在我心里没有那么重要,我还有阿宴,还有阿爹,还有你们!”宋昭像是说给茯苓听,又像是宣誓给自己听——我会努力忘了他,很快就能忘记他。

宋昭沉沉睡去,眼角还挂着泪水。

茯苓心疼不已,坐在床头一直守着她,忽然眼前一暗,一个身影闪现在她眼前。

“你……”她话还未说完,便晕了过去。

第二日,茯苓醒来,发现自己倒在宋昭的床前,而床上的宋昭未见什么异常,她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打算把太子昨夜过来的事,烂在肚子里,只默默和京墨说,夜里加强防备。

一夜过后,宋昭并未哀伤很久,她重新振作起来,每天给自己安排许多事做,一边梳理父亲的案情,一边按照各部衙门大人们的喜好,悄悄送礼,有价无市的保心丸,一盒一盒地送出去。

自从陛下赐下御酒后,各部衙门对她的态度,也变得恭敬起来,那些高高在上,对她置之不理的朝堂要员,也开始笑脸相迎。

正当宋昭以为形势开始好转时,她见到了赫连信。

那日,宋昭故意在下衙的时辰,来到皇城司对面的茶楼,制造与赫连信的偶遇。

果不其然,赫连信见到等在茶楼外的京墨,与他一同进了她的雅室。

“阿宴?你特意来找我的?”赫连信进门就问。

“那日见到大人,想到你我相识一场,又同为南州人,便斗胆请大人帮一个小忙。”

“何事?”

“我想看一看当年上元夜刺杀案的案宗……”

第43章 落水了他的目光温柔地望着另一个人……

茶楼里人声嘈杂,雅室里却落针可闻,赫连信眉头紧蹙。

“此案早已了结,卷宗实属机密……过了这么多年,查起来需要时间,”赫连信下意识压低声音:“你是怀疑当年的案子……有什么不妥吗?是因为你阿姐?”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冒昧,”宋昭摩挲着袖中的匕首,“既然到了京城,索性再查查当年之事,看看能不能有其他线索,查到阿姐的行踪。”

这个理由有点牵强,又利用了赫连信找人的念头,她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卑劣,可自从那日得知匕首是萧钺所赠后,她所有的念头,都在这上面,旁的也就顾不得了。

冥冥之中似有天定,恰巧赫连信去了皇城司。

皇城司是天子耳目,掌宫禁锁钥,察百官阴私,夜半可破门拿人,诏狱刑具森然。凡谋逆、间谍、谤君之案,皆由密档直呈御前,寻常衙门不得与闻。

上元夜刺杀案,事涉藩王和前朝,卷宗一直封存在皇城司。

赫连信仿佛信服了这个理由,点头应允下来,“你不说我也会查的,只不过,今日太子府责人来寻卷宗,不知其中有没有这一份。”

“太子”二字如一道雪亮闪电劈进脑海,宋昭心口突地剧痛,眼前蓦地浮现出萧钺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

见她突然变了脸色,赫连信眸色倏地一暗,如幽潭坠入星火。他语气一转,似宽慰道:“有些案宗会择要备档,我会择机暗查,你等我消息,勿要心急。”

宋昭宛如抽走灵魂一般点了点头,又猛然抬起,眼底涣散的光似被无形之手攥紧,淬炼成两柄寒光凛冽的薄刃,坚定而决绝。

“说起来,那日瞧你与太子同车夜行,何不求求太子,卷宗之事,对太子府而言,易如反掌。”

赫连信的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宋昭低垂的羽睫,却在她微微发颤的指尖停留一瞬。

她摩挲茶盏的弧度、无意识咬紧的下唇,甚至呼吸间那丝几不可闻的颤抖,和眸底突然迸发的决绝,都分毫不差地落进他眼底。

他想起进京前,与祖父之间的对话。

“祖父为何引宋晏去六岭村?之前的刺杀,也是为了引侯府追查六岭村吗?孙儿不解为何这般做,六岭村不是祖父多年筹谋,来之不易的心血吗?”

“不如此做,你如何能名正言顺进京,如何能出其不意地引起梁帝的注意,你记住,忠勇侯府只是你的棋子,随时可弃,你莫要因小失大。”

“可若没有宋晏,如何才能寻得宋昭,如何能揭示身份?”

赫连景裕冷哼一声,“或许宋昭就在眼前,我们都被忠勇侯骗了!忠勇侯当年那么宝贝那对双生子,怎可能这么多年寻找嫡女那么不尽心?”

“祖父是怀疑宋昭被忠勇侯府藏了起来?”

“不,”赫连景裕语气尤为肯定,“不是藏了起来,而是大大方方出现在人前,李代桃僵罢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赫连信猛然想起陈六私下侮辱宋晏的话,说他长得一副女子的阴柔相貌,可男可女的身段……

若宋晏就是宋昭,那日在朱雀大街上的女子,芙蓉巷比邻宋世子宅院的叶府小姐,必然也是她的另一重身份。

难怪自己一直觉得熟悉,难怪一直未查出叶府的底细,原来一切都是宋昭的安排。

年少懵懂中,赫连信并未察觉对宋昭的心思,只是遵从祖父的意愿,去侯府见过宋昭几次。

往后,宋昭失踪,他也跟随叔父游历,便再无瓜葛。再后来,他所经手的所有事,都是精心谋划得来的,唯独宋昭,是个意外。

进京途中,他已想好了所有应对之策。却在踏进宫门后,见到宋昭受迫于太子时,瞬间乱了心智。

祖父进京前曾嘱咐他,可以暗中利用宋昭女扮男装的身世,要挟她为他所用。

可她看似弱不胜衣的外表下,却藏着一副宁折不弯的傲骨。分明已是山穷水尽之境,那双星眸仍如雪地寒梅般灼灼生辉,在绝处绽出惊心动魄的生机。

赫连信胸腔里那颗被仇恨磨砺经年的心,竟为这般倔强的神色动容。

有的人出生便高高在上,有的人出生就要背负使命,有的人出生就为了别人而活。

他和宋昭,同为棋子,同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同样身不由己,同样

背负使命为他人而活。

而那个始作俑者,却高高在上,享受着他们用痛苦换来的一切。

“阿……宴,你可有什么难处?太子他……”赫连信犹豫着开口,“那日巡城遇见你和太子,之后,京城盛传你与太子的……流言,因此,都说忠勇侯不日就会无罪释放。”

“什么?我父亲的案子查实了?”宋昭猛然抬头,完全忽略了赫连信前半句话。

“今日太子殿下突然提起忠勇侯当年北伐之事,陛下有所动容,听闻侯爷有恙,已经派御医前往。又下旨提拔你舅父去了礼部,六部众人都在暗暗猜测,侯爷很快便能出狱。”

“当真?”

“千真万确,江州之事,可大可小,全凭圣裁。”

宋昭当然知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可太子这般维护,就不怕一并弹劾吗?难道真的是为了她在刑部大堂说的话,要她南州二十万兵权?

那日她说效忠太子,不过是权宜之计,兵权之事,太子深谙朝堂之道,怎会轻信她一个纨绔世子说的话?

宋昭到这时才反应过来,怪不得近几日送礼,众官员都换了副面孔,原来是冲着太子而来。

……

夜幕降临,宋昭独自走在喧闹的街市,远远瞧见那日为太子驾车的护卫,站在街角,暗中警惕。

身旁的萧钺,一袭雨过天青锦袍,裹着玄色大氅,伸手去接小摊贩递来的珠钗,戴在身旁女子的发髻上,目光专注而温柔。

那女子娇俏可人,身着京中最时兴的妆花襦裙,披着纯白狐裘,头上的珠翠光彩照人,身旁前呼后拥跟着众多丫鬟婆子,尊贵无比。

“不过是支普通的珠花,就欢喜成这样?”他说。

“只要是钺哥哥买的,就是最好的礼物。”女子眉眼弯弯,笑起来格外好看。

“公子买花吗?买一支给娘子戴吧?娘子这么美,肯定喜欢。”一个小童这时候上前,挽着一个花篮,仰着小脸脆生生地问,眼中满是渴望。

宋昭眼中忽然一热,数月前,在南洲的月影节,同样有个小童,问过同样的话。

“钺哥哥~”女子拉着萧钺的衣角,娇蛮任性地撒着娇。

“买买买,都买给你。”萧钺无奈地笑了笑,低头去看小童的花篮。

宋昭垂下眼睫,掩住所有情绪,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世子,”茯苓跟了上来,“前面有家卖芙蓉糕的,我们买些回去?”

宋昭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像突然少了什么一样,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冷得骇人。

她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前行,越走越快,似要将身后的影子甩掉一般。

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一片,身边的行人也变得稀少起来。

“哟!这不是宋世子吗?”

陈六一身张扬的朱红锦袍,身后跟着两个贴身随从,打着酒嗝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说什么来着,今日月黑风高适合寻欢作乐,可不让爷遇见了,你说呢宋宴?”

说着,陈六将手中的鎏金手炉故意一斜,滚烫的炭灰洒在宋昭脚前,在雪地上灼出焦黑的洞。

宋昭侧身避过,“好狗不挡道。”

“呵!你还以为这是南州呢?人人都得捧着你让着你!今日落在爷手里,倒要你尝尝得罪爷的下场。”

他突然伸手去掀她风帽,嘴里污言秽语道,“盛京真他娘的冷,正适合逮只野猫回去暖榻。”

身后的小厮跟着哄笑,宋昭沉了脸色,连连后退,左右一瞧,不见京墨等人的身影。

便急中生智道:“陈六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也不看看我身后是何人!”

“哪里有人?你身后哪里有人?”他嚣张道:“是在死牢里的忠勇侯,还是你那好兄弟袁子昂?”

陈六哈哈一笑,上前一步,得意道:“你可知爷是谁?”

他忽然压低声音:“爷可是淮王的小舅子,你能奈我何啊宋宴!”

宋昭脸色微冷,原来陈六的父亲进京搭上了淮王。早知道陈大人是个会钻营的,却没想到如此迅速搭上了权贵,这才进京几日啊?

淮王殿下——竟然是这般识人的吗?难道还是个好色之徒?

宋昭转身便走,她不与酒疯子争高低。

“站住,爷让你走了吗?”

陈六见宋昭仍旧对他爱答不理,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又深深刺痛了他。

以往自己身份不够混迹在宋世子和袁子昂身边,可他如今进京水涨船高,众人都来巴结他,可偏偏宋宴,这根犟骨头,总是看不上他。

凭何看不上他?!如今候府自身难保,他宋宴还有什么可骄傲的?

他今日偏要折了姓宋的傲骨,给他按床上不可!

“你给爷站住,否则爷不客气了。”

陈六脚步虚浮地踉跄几步,伸手去抓宋昭。

宋昭急忙躲闪,脚下一滑,踩到了桥边的积雪,身子陡然一空,扑通一声掉进了冰冷的河水中。

“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世子——”茯苓惊恐的嗓音,划破了冰封的夜空。

街市尽头的萧钺,猛然抬起了头。

第44章 我来吧若孤让你吻我呢?

天旋地转间,宋昭的视野被冰水割裂成碎片。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桥尾那袭暗绯官袍翻飞如红霞,毫不犹豫地随她纵入冰冷的河水中。

原来是赫连信!他何苦跟着跳下来?

这念头如流星掠过,瞬间湮灭在刺骨河水中。

厚重的锦缎披风化作铅块,拽着她不断坠向幽暗深处。指尖早已麻木,徒劳地撕扯着浸水的衣结,那本是茯苓精心系成的平安扣。

“咕噜——”

冰水灌入鼻腔的刹那,那道暗绯色身影终于破开水幕,朝她游来,拽住了她下沉的腕骨。

眼前漫开幽蓝的雾,恍惚又回到那年上元夜,十岁的阿弟死死攥着她的腕子,用匕首在雪幕里劈开血色通路。他后背早已血肉模糊,温热的血飞溅在她脸上,比满城花灯还要刺目。

“阿姐……快跑……”

记忆里的嘶喊与此刻河水的呜咽重叠。

她忽然被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赫连信扳过她下巴,扣住她后颈,将一口滚烫的气息渡进她唇间。

宋昭涣散的瞳孔里,倒映出他焦急万分的脸。

他猛地发力,“刺啦”一声撕开她浸水的披风,五指如铁钳般扣住她的腰肢,奋力将她托出水面。

“哗——!”

破水而出的瞬间,她恍惚看见岸上围观的人群中,站着一个玄色身影,一晃又不见了。

“世子!”茯苓哭喊着扑到她眼前,直接扯开自己的披风,将她包裹住,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取暖。

京墨也急忙解下青灰大氅,层层裹住宋昭湿透的身躯,只露出她一双失焦的眼睛。

“快回……回去……”

宋昭的牙齿咯咯作响,呵出的白气瞬间在眉睫凝成冰霜。

“阿宴,怎么是你?”

围观的人群中,急急走出一个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的公子,细看与庞乐章有几分相似。

庞文远本不该在此,近日因他父亲刚刚调任礼部,又主持明年秋闱,一时间,邀他的帖子层出不穷。

寻常帖子,他一律拒了,可今日是昔日同窗相邀,他这才来了广福楼吃饭。

酒过三巡,猛然听到有人落水了,他随众人奔到二楼的露台,便看到了这一幕。

“怎地落了水,我的马车就在巷尾,快快。”

庞文远焦急上前,一边问,一边吩咐随从去牵马车,拿手炉毯子等物。

这条河在盛京最负盛名的广平街上,两岸是琳琅满目的商铺,摩肩接踵的人潮,马车只能停在街

巷两端,距此还有些距离。

“表哥……我……”

宋昭脸色青白,嘴唇发紫,浑身发抖,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

庞文远忙道:“别说话,还能走吗?”

“我来吧——”

赫连信这时破水而出,暗绯官袍吸饱了水,沉甸甸拖着他下坠,臂弯处挂着宋昭沉到河底的披风,浑身滴着水上了岸。

他将披风随手扔给京墨,张开手臂就要去抱宋昭,不想被她躲开了。

“多谢,我……自己可以。”

宋昭深吸一口气,极力控制着自己冻到发僵的身子,眼神催促庞文远快走。

庞文远虽与宋晏只有几面之缘,可他好歹在官场上混迹了几年,立刻就懂了她的意思。

“今日多谢赫连大人相助,来日定当厚谢。”

庞文远忙朝赫连信拱了拱手,抱起宋昭疾步朝巷尾走去。

“赫连大人也快些回去换身衣服吧,多谢!”京墨随后朝赫连信一礼,匆匆走了。

刚走几步,迎面疾驰来一辆奢华的马车,东宫车架特有的鸾铃声响个不停。

“听闻宋世子落水,殿下特命属下送世子一程。”

索图急忙下车,打开车帘,车厢里空空如也,太子并未在车上。

“不要,”宋昭缩在披风里面,冲庞文远小声道了一句。

“多谢殿下,我们庞府的马车就在前面了。”

察觉宋昭的抗拒,庞文远坚定地站在了宋昭一边,拒绝了太子的车架,抱起她仍旧朝巷尾走去。

人群散去,那抹玄色身影却迟迟未动。

“钺哥哥,那个忠勇侯世子简直不识抬举,”娇俏可人的女子道,然后目光追随着赫连信,喃喃自语,“倒是那个赫连大人,当真是天人之姿,打眼一看,竟与钺哥哥有三分相似呢?”

萧钺目光微沉,视线在赫连信的背影上顿了顿。

“阿婵,你该回去了,再晚王妃该责罚了。索图,你好生送佳宁郡主回去。”

“钺哥哥,我乘你的马车,你怎么回去啊?母妃知道了,又该说玉蝉不懂事了。”

“不必担心,你早些回去,代我向姨母问安。”

将萧玉蝉哄走,萧钺大步朝巷尾而去。

这边,庞文远刚将宋昭安置好,车帘蓦地拉开。

“庞爱卿——送孤一程!”

……

赫连信回府沐浴更衣,手中紧紧攥着一枚青云逐月同心佩。这是他在冰河下,从宋昭身上取下来的。

早在陈六挡住宋昭的去路时,他便计划好了一些。

以陈六贪财好色的性子,遇见独自外出的宋昭,定会出手。果不其然,陈六出手的瞬间,他也做好了准备,设计宋昭滑落冰河。

祖父说宋昭身上有他身世的钥匙,可他潜入水中,暗暗在宋昭身上探查良久,除了这枚玉佩,她身上再无其他。

他不死心,再度潜入河中,找到宋昭遗落水底的披风,仍旧一无所获。

那枚钥匙到底是什么样子,真的在宋昭身上吗?

赫连信仔细端详玉佩,青玉温润,品相上乘,但算不得佳品。佩身呈双环交扣之状,一环雕飞云逐月之景,另一环则刻缠枝莲纹,双环相接处,以金丝掐作同心结,结下悬一缕朱红流苏。

无特殊云纹,无篆刻小字,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枚玉佩,宋昭在南州的时从未戴过,进京后才一直不离身。

可今日上岸,她并未发现少了这枚玉佩,似乎并不紧张此佩,莫非自己判断错了,不是这个东西?

赫连信拿出信笺,将玉佩纹样细细描摹下来,然后手书一封,命亲信连夜送往南州。

……

庞府马车上,宋昭裹着厚厚的毯子,依偎在火炉旁。

庞文远坐在下首,心里忐忑不安。

如果先前太子车架相送,还能算作礼贤下士,可拒绝后,人反而跟着上了马车,算是怎么一回事?

前几日,京中盛传太子殿下甚是赏识表弟,一开始他并未放在心上,随着人云亦云,却渐渐变了味道。

其中缘由,庞文远不敢细究。

在此之前,他还可以大言不惭地驳斥几句,可眼下,他们……太子的眼神,很难不让他多想。

虽说大梁民风开放,南风馆盛行,可一国储君传出此等传闻,就不怕被人诟病,将来还怎么聘娶太子妃?

“庞爱卿,孤记得你是永庆十七年的进士?如今在秘阁修撰?”

“回殿下,微臣不才只进了三甲,蒙陛下恩赐进了秘阁。”

庞文远眼神一滞,直觉太子这问话的方式特别熟悉,那日提拔父亲时也是如是问的,难道他也有此机缘?

秘阁修撰从六品,掌管秘阁典籍校勘,实为虚职,若被殿下赏识,可兼翰林院行走,前途不可限量。

他不敢多想,看向一旁的宋昭,见她脸色缓和了不少,忙转移话题,询问她落水的原因。

宋昭眼睫微垂,摇了摇头,并未和盘托出。

有些仇,是时候报了。当初她激怒陈六寻得小山子,后来忙着去碧落崖,将陈六抛诸了脑后。

谁承想,盛京这么大,还能让她遇上。以为陈六攀附上淮王殿下,她就奈何不得他了吗?

“我当时和几位同窗在广福楼,应该有人看见了当时的情景,说是看到你被一个朱衣男子纠缠。表弟放心,胆敢有人欺负你,表兄定不会轻饶了他。”

“如果那人位高权重呢?”宋昭说着,觑了上首的太子一眼。

“这不是还有殿下吗?”庞文远不假思索道,“殿下定能为你做主。”

宋昭想起画舫那夜,陈六就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将她掳走了呢,她抿了抿唇,闭上了眼睛。

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如自己寻找机会,终归要靠自己劈出一条生路。

萧钺这时俯下身,为宋昭拢了拢毯子,动作亲密自然,仿佛之前就做过一样。

只不过,宋昭嫌弃似的,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触碰。

庞文远惊的眼神乱瞟,他们这是……这一幕像极了他惹了自家娘子的样子。

“庞卿,你先回吧。”萧钺直接下了逐客令。

待庞文远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下了马车,站在寒风中独自凌乱。

哎,不是,那不是自家的马车吗?

庞文远急奔回家,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父亲的书房,颤抖着手一边指着东方,一边说着表弟,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马车上只剩下两人,宋昭闭上了眼睛,权当萧钺是空气。

“我会命唐大夫去给你看诊,你不必怕身份暴露。”

“宋晏能有什么身份,一个被大火焚烧的弃子,不劳殿下挂心,殿下如此做,只会让流言更难听,怎么?殿下还有断袖之癖?”

“你非得如此与孤说话吗?”

宋昭闻言,连忙低头跪倒在地,“殿下想让宋晏如何做,宋晏便如何做,您是太子!”

萧钺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说不得骂不得,怎的如此倔强!

他俯下身子,同样跪在宋昭面前,抬起她的下巴,声音像在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若孤让你吻我呢?”

第45章 你醉了俯身封住了她的唇

簌簌抖动的长睫下,是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倒映出萧钺微微发白的脸。

胸口闷闷地疼,她侧过脸去。

冰河之下,赫连信冰冷的唇,温暖的胸膛,滚烫的气息……历历在目,光怪陆离中一颗心怦怦跳动,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情愫,浮上心头。

她下意识地咬唇,避开萧钺的视线,裹紧了毯子,拖着僵硬的身子往后退了半步。

明显拒绝的态度,刺痛了萧钺。

如今,她连骗他都不屑做了?

可他不允!

欺身上前,将湿漉漉的她箍进怀里,攫住她的下巴,用牙齿撬开她的唇,强势闯入,暴烈地吻了下去。

直到口腔里全是铁锈的腥味,他才肯罢休。

宋昭嘴角滴落一丝血迹,终于尝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又苦又涩。

“你休想……”

她话未说完,口中腥甜再也压制不住,鲜血喷涌而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胸口闷压的痛,周身冰冷刺骨,宋昭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碧落崖那日,在瀑布下的寒潭中苦苦挣扎。

这时一双温暖的大手将他从潭水中拽了上来,搂着她冰冷的身子,一声声呼唤着她七娘。

那人的胸膛很暖,灼热着

她的肌肤,紧接着热浪袭来,又像身处火海之中,眼前突然浮现一男子决然的背影,在火舌的侵蚀之下,渐渐化为灰烬。

“九鸣……”

宋昭在女子撕心裂裂地呼喊中,睁开了眼,发现已躺在自己房中,额头上还覆着一块温热的帕子。

屏风外四夫人与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宋昭的耳中。

苗氏:“唐大夫,世子一直高热不退,何时能醒来?进京前就大病了一场,足足昏迷了七日才醒。”

唐大夫:“夫人放心,世子是忧思过甚,郁结于胸,今日落水受了风寒,气急攻心所致。老夫刚刚已经为世子施针,再将这几服药喝下去,便能大好。”

苗氏似稍稍放了心,语气略缓:“那就好,麻烦唐大夫了。”

唐大夫这时叹了口气:“幸亏是男子,若为女子,这天寒地冻地落了水,子嗣怕就艰难了。”

“那……男子这方面有碍吗?唐大夫要不再仔细把把脉?世子打小体弱,侯爷就只世子一个孩子……若侯爷归家……怪我们没有照顾好世子。”

苗氏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屏风后的宋昭,则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

眼中一片黯然,在南州那几次,她怎么就没能怀上?

若子嗣艰难,她还怎么救阿宴?她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难道还要错过第二次?

她恼恨九鸣过河拆桥奸诈虚伪,可若想制作药引,还不得不寻他。是以,她天南海北地寻,不就是为了怀上孩子吗?

如今九鸣摇身一变成了太子,怎么自己就左性了呢?一开始留下九鸣,不就是自己的这份私心吗?

抛开立场,九鸣欠她的,太子欠阿弟的,她必须讨回来。

可在那之前,她是不是先要怀上子嗣……如果她和阿爹将来遭遇不测,是不是还有阿宴……只要阿宴活着就好。

似乎忽然想通了中间的利害关系,宋昭心头骤然一松,又沉沉睡去。

茯苓这时从隔间出来,四处翻找宋昭脱下的衣服,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枚同心佩。

太子府书房。

唐大夫觑着萧钺的脸色道:“老夫说这话时,宋世子是醒着的,至于她想没想通,就不清楚了。”

他不明白太子为何嘱托他看诊时特意提起子嗣,像故意说给宋世子听,让她以子嗣为重一样。

太子问:“她身子如何了?为何突然晕倒,是心疾吗?”

唐大夫摇摇头:“子嗣方面应是无碍,主要是气急攻心,忧思过甚所致。加之月前大病了一场,舟车劳顿来京,又为了忠勇侯四处奔走,没有休养好。今日落水受了风寒,好在救治及时,按时服药,应无大碍。”

太子颔首,拿起朱砂御笔,目光定在陈六的名字上,落笔,鲜红似雪,顿笔似刀。

……

近日,刚从南州通判的位置上调入京都,升任礼部郎中的陈辽,又因爱女成为淮王宠妾,一时间成了朝堂炙手可热的新贵,正在春风得意之时,却因纵子行凶、管家不严的罪名,遭到了御史台的弹劾。

而始作俑者陈家六公子,非但不思悔过,还到处扬言自己是淮王的小舅子。

淮王因此被陛下紧急召回宫中申饬,令其闭门思过。

宋昭约的画舫,只得往后推迟。

这日,庞文远下了衙,直接来了候府。

“少虞风寒可好了?”庞文远关心道。

宋昭:“已无大碍,还得多谢表兄出手相助,又为我寻得了目击证人,方能弹劾陈辽。”

庞文远却摇了摇头:“证人是我寻到的不假,可发动御史台弹劾陈辽的却不是我。淮王遭到申饬也很意外,陛下对你还是不同的。”

宋昭略怔了怔。

“听说皇城司寻了不少证据,今日朝堂上弹劾陈辽私吞朝廷抚恤银、圈地占田等,陈辽怕是不成了,罪名可不小。”

“皇城司?”宋昭疑惑问道。

“对,就是救你上岸的赫连信。我今日方知,他原是与你阿姐有过婚约,难怪他如此维护你。”

“阿宴,赫连信和陈辽都因发现前陈余孽谋逆加官晋爵,这其中最大的功劳不是你吗?上次觐见陛下未曾表示,是不是因为侯爷?”

“陛下一直赏罚分明,侯爷的事却一直留中不发,三司会审又秘而不宣,前日里又派御医前往,不知是否有转机,听说太子和淮王因此案,一直在暗中较量。”

宋昭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刑部大牢现在不允探视,我也只见过父亲一面,他未曾与我言明其中隐情,我也束手无策。”

宋昭最近从各部收集的消息,明面上是父亲私放了叛军,可暗地里却是户部粮草不足,兵部与户部正因此互相推诿。

细查下去,分管此次粮草供给的一干人等里面,有淮王的外家郑国公世子郑乾商。

庞文远低语道:“如今朝堂上下,风声鹤唳。面上风平浪静,兄友弟恭,暗地里早已势同水火,那位越发不把太子放在眼里了。”

宋昭抬眸细看庞文远,不知他这话是出自太子一系的立场,还是单纯说与她听的。

“表哥,淮王殿下威望如何?陛下不是最喜淮王吗?”

庞文远神秘莫测道:“确实有此说法,可因陈六之事遭到训斥,还是头一遭,这其中是因为你还是因为太子,不得而知。可也能从中窥探一二,陛下对五殿下的宠爱也不过如此。”

“那太子呢?”宋昭终是问出了口。

“不好说,”庞文远同样迷茫道:“若非不喜,为何立为太子,若说宠爱……倒是最受苛责。”

慈父多败儿,更何况是储君。陛下严苛一些也无可厚非,可父子不和的传闻闹到朝堂内外皆知,却不多见。

宋昭既已想通了与太子的隐秘关系,就要筹划着如何实现,多了解一些太子和朝堂之事,才能更有把握一些。

因问道:“表兄可知太子府上之事,他可曾有过婚约,有没有侍妾侧妃?”

庞文远闻言,望向宋昭,眼底都是好奇和试探,吞吞吐吐道:“少虞,那日在马车上,我观太子与你……与其他人很是不同,你……你们……”

宋昭的脸蓦地红了,眼神躲闪尴尬道:“不是表兄想的那般,我与太子之间有罅隙,那日进宫,他罚我跪在雪地上,又在刑部戏耍与我……我那才……我对太子深恶痛绝,是真的!”

庞文远也知自己唐突了,这种事怎好当面问出来,看着表弟脸红又极力撇清的模样,他一个过来人,自然猜出来几分,咳嗽一声,说起了太子秘事。

“太子至今未娶,也无选定的太子妃,近身随侍的都是陛下挑选的侍从,房内是什么样倒是不知,侍妾通房侧妃这些明面上是没有,也没听说太子钟爱过谁,京都世家大族的闺秀也都在观望,不知最终会花落谁家。”

宋昭暗暗点头,跟她探听到的一样,都说太子洁身自好,不耽于情色之中。

“至于喜不喜欢男子,还真未听说过,即便喜欢,殿下也会妥善处置,”庞文远语重心长地宽慰宋昭道:“阿宴,你若喜欢太子也不是不可……殿下定然不会将你弃之不理的……”

宋昭咬牙闭了闭眼睛,庞文远一旦认定了她与太子是断袖之情,就很难改变他的想法,她又不能说她是女子。

只好佯装羞涩道:“还需表兄对此保密,否则我还有什么脸见人。”

她了解庞文远的人品,自己又是他的亲表弟,断不会将此事张扬出去,

或许因此可以为她和太子遮掩一二。

说话间,突然收到陛下的旨意,因她揭发陈国余孽有功,封她做了从七品的太子舍人。

送走传旨太监,庞文远喜上眉梢,不假思索道:“这定是太子殿下亲自求的,以后你们就可常常在一处了。”

见他一脸欢喜,宋昭想解释的话便压了下去,这下,表兄更加笃定她与太子的关系了,她欲哭无泪,只得咽了。

……

太子舍人,乃东宫属官,秩虽不高,然居储君近侧,掌文书典籍,协理章奏,犹若鸾台之羽翼。

此职多选清流子弟或新科举子充任,朝夕侍奉太子左右,既习政事,亦为将来仕途之阶。

虽无显赫权柄,然因亲近储君,常被视为潜邸旧臣,他日龙飞九五之际,或可跻身青云。

宋昭按制进宫谢恩,本想觐见陛下时从旁提一提父亲,马上到年底了,一家团圆的日子。

人还未到御前,就被陛下亲信的延吉公公带去了东宫。

她有御赐的头衔,又是延吉公公亲自带去的,东宫上下对她自然尊敬有加,并未因她父亲尚在死牢之地,而怠慢轻视她。

只是,一连三日,她都未见到太子萧钺,书案上也未见奏章条陈,书房的书籍倒是不少。

她很快与东宫属官打成一片,却无人告知她太子的行踪。

就这样无所事事了三日,宋昭心中渐渐怀疑,她这个太子舍人的头衔是不是摆设,为的就是将她困在东宫里。

或许不像是庞文远猜测的那般,并不是太子将她要去的,而是陛下有意将她塞到太子身边?

她煎熬到午后,从东宫出来,远远瞧见袁子昂站在宫门口,见她出来,眉开眼笑迎上来。

“阿宴,今日无事,我请你听曲去。盛京的画舫可比南州大,歌妓唱得好,舞也跳得好。”

宋昭满腹心事,本欲推辞,奈何袁子昂盛情难却,又思忖着或可从他口中探得些风声,便半推半就,随他同往。

画舫内暖香氤氲,四角鎏金兽炉吐着融融炭火,将外头的风雪寒意尽数隔绝。珠帘半卷,丝竹声袅袅飘出,混着歌姬婉转的莺啼。

舞姬广袖翻飞,罗裙旋出层层叠叠的艳色,如蝶戏花间,步步生莲。

袁子昂不但邀请了她,还邀请了众多官宦子弟。他人缘一向很好,又是淮王的表弟,众人也都愿意捧着他。

席间,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琥珀色的酒液在夜光杯中摇曳生辉。

袁子昂含笑拱手道:“诸位,宋世子是我在南州的至交好友,性情磊落,才学不凡。此番归京,又蒙圣恩,得封太子近臣,可谓双喜临门。”

众人的目光落在宋昭身上,见她一袭靛青长衫,面容清俊,举手投足间尽是世家风范,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之声,宋昭从容行礼,“少虞见过诸位。”

座中一锦衣少年挑眉,“哦?既是南州来的,想必见识不凡。不知宋世子平日喜好何物?可会马球?”

宋昭淡然一笑:“略通骑射,但比不得京中诸位精通。”

袁子昂笑意微敛:“李兄,宋世子初来乍到,京中规矩尚在熟悉。若有切磋,不妨改日——今日只论交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