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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个,是你男朋友吗?”

我眨了眨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还以为会问比赛的事情。

但与此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关注点反而让我没那么不自在。

虽然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作为同台竞技的对手,比起所有人都关注的赛果,讨论跟比赛无关的事情显然轻松很多。

但是这个问题

“现在不是。”

又回到原点了啊。

所以如果真的是我想的那种告白该怎么办?

要拒绝他吗?

不对,为什么我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呢。

明明昨天才确认过了,我当然是喜欢木兔的。

不是不讨厌。

是骗不了自己的喜欢。

“诶——”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她慌慌张张地看了眼周围,双手捂嘴,极力压抑着激动:

“还在暧昧期吗?唔哇~好棒啊!”

好吧没压抑住。

我突然觉得,或许这个既不认识我,也不认识木兔,更不可能认识跟我们有关的人的女生,或许是最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

于是我也转过身,双手放在膝前,让自己看上去有在认真请教:

“他说他是来告白的。但我不确定是不是我想的——”

“绝对是!相信我,一定!当然!百分百!”

我低头看了看被她用双手包裹住的、属于自己的手,一时有些无措。

看到我僵硬的反应,女生也一边道歉,一边松开双手。

但她没有纠结这个意外,而是继续分析:

“这么说可能有些抱歉,但我完成射击以后就在关注啊,当然,不是那种意思。” ?

我歪了歪头,并非有意。

不知道她读到了什么,但看她松了口气的样子,我想大概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是说,据我观察,他一定也喜欢你。”

也喜欢。

“我很明显吗?”

我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来着。

然后这份罕见的自信就被对方用超高频率的点头无情捣碎。

完了。

那木兔肯定也看出来了,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往那方面想。

不过,既然他都看出来了,还说什么告白

“所以真的是”

回应我的是更用力的点头。

她还想拉着我再说点什么,但时间已经不再允许——最终排名出来了。

在分开之前,我只来得及记住她的名字井上理加。

然后就是排名公布。

虽然没有仔细计算,但如果对比之前两场比赛,不论是环数的整体分布,还是从结束以后的现场反应来看,至少是有所进步的。

尽管人们习惯用‘和自己比较’这种更科学、谦逊的标准来要求选手——事实上,说是安慰也并无不妥。

可现实并非如此,尤其是当每个人都在和自己比较的时候,如果还用淡泊之类的说辞来自我麻痹,就再也无法看到真实存在的差异了。所谓的进步,自然也就成了无意义的自娱自乐。

虽然大家都是一个人在战斗,但实战的无可替代性在射击领域也是毋庸置疑的。

“首先恭喜各位。”

结果已经出现了。

就在场馆中央的电子屏幕上,名次、学校、姓名以及最终得分。

“据组委会统计,参加决赛的八位运动员所打出的成绩,跟你们各自在上一轮比赛相比,都取得了进步。”

就算是自顾自地开枪、射击,但如果是跟强大的对手站在一起,的确也能激发出更多的潜能。

是运气吗?

不,运气是不受控制的,尽管也有人认为这也是实力,但我觉得今天这份奇迹般地降临在所有人身上的祝福,并非不讲公平的运气。

只是一个结果。

背负竞技的压力,选择跟这些强者站在一起,或许被他们‘杀死’,或许在决出胜负之前就彻底溃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在清楚这些风险之后,依旧选择来到这里的。只有选择面对这些可能,才能迎来这样的结果。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好消息。”

“在前段时间才结束的全国大赛中诞生的,高中女子十米**竞技的全国记录,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再一次被刷新。”

因为那位数学很好的同学的提醒,在被告知那轮比赛的成绩正好就是上一次的比赛记录后,我顺便记下了那个数字。

所以当看到自己成绩的时候,比较的结果也随之诞生。

说完,正在发言的上杉智子也朝我这边看了一眼,但也只是一眼,她的视线并没有过多停留。

而这番发言,已经足以将本就躁动不已的观众席彻底点燃。

但她看上去一点也不惊讶,微笑致意后,有条不紊地将闭幕式主持下去。

“中岛选手。”

是那个带我去等待室的人,但这次我记住了她的名字——西园寺绮花。尽管只有过短暂的交谈,但我认为这是一个人如其名,准确来说,是内心与姓名同样美丽的人。

我点点头,朝她走去,动作尽可能地放轻。

但好像没什么用。

说真的,我现在应该担心很多事情。

比如颁奖结束之后要面对的某人,比如长时间请假之后消息不定的兼职,比如那个同样没有音讯很久了的训练营,比如开学之后射击部和我的命运。

但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自己会平地摔倒这件事。

难道紧张也有滞后性?

明明还在台下,明明地面也没有看起来光滑,明明刚才的久坐也让体力得到了足够的恢复——但我还是控制不住地双脚发软,要不是‘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人’的意志在替我行动,现在的我绝对无法安然走完这段并不遥远、却比任何一次远足都要漫长的距离。

“呼”

回到阴影之下的通道,我舒了口气,尽管有些夸张,但不论是这口支撑我走到这里的气流、还是它与空气摩擦后发出的声音,都没有表演的成分。

“同学,你还好吗?”

我又摇了摇头。

但这次是在撒谎。

话说领奖该怎么办,站着就好了吗?站着就好了吧。

不对,好像还要接过奖杯,戴奖牌的时候也要低头,对了如果颁奖嘉宾伸出手可不能呆在那里毫无反应

或许应该先伸手?

但要是对方没有要握手的意思呢?

“不行。”

我咽了咽口水,看向身边唯一的存在:

“真的,好紧张。”

会不会以为我是结巴呢。不排除这种可能,结巴也是可以开枪,可以射击的。

而且连路都走不稳、甚至在路上都快把自己憋死的人,有什么资格把自己放在同情别人的位置。

这样的我,才是最容易被同情的那个吧。

想到这里,我又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了,明明是自己主动求助的。

啪嗒、啪嗒。

通道的四方设计让原本容易被人忽视的声量也找到存在感,但被即将失误的恐慌装进套子里的我已经失去对外界的感知了。

直到手臂上方,传来陌生的温度和重量——

“刚刚走过来的时候,已经很辛苦了吧。”

在揽住我一侧的肩膀之后,西园寺小姐没有停留,而是就这么带着我朝通道的另一侧出口

、同时也是通往某处的入口走去。

“嗯”

我点点头,事到如今,逞强也没有任何意义,谁让我已经‘投降’了呢。

“看着那样的中岛选手,我也很紧张,还担心你不想被人发现呢。不过你能说出来真是太好了。”

呃那个其实你说的没错。

自尊心作祟,这句话我倒是没说出来。

但为什么是‘太好了’呢?明明我才是得到帮助的人。

看到我眼中的疑惑,她一边搂紧已经能正常走路的我,一边笑着说:

“我也想替中岛选手做点什么。所以能得到你的求助,真的很高兴。”

“因为这说明我被中岛选手信任了,哪怕是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的人。”

啊,‘求助’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到在木兔没能发挥王牌应有的实力时,默默支撑着他、甚至在看到这样的木兔之后,依旧选择将球传给他的排球部。

应该说,信任,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吧。

我想我需要道歉,但又觉得,或许根本没有需要我道歉的人,甚至这份抱歉本身都太自我了。

木兔不是毫无缘由地背负着大家的信任。

是因为他毫无保留地交出自己的信任,然后才成为被信任着的王牌。

我突然特别、特别想要见到现在的木兔。

该说是冲动,还是欲望?就算无法命名,这份迫切也已经强烈到让我想要不顾一切——

但现在,我还是需要‘分心’再说点什么。

“谢谢你,西园寺小姐。”

“太客气了。”笑起来的时候,她的眼睛也会不自觉地弯起,但是是很放松的弧度,和我熟悉的弧度不太一样。

“好了。”和从内场走过来的时候一样,通道本身也不是一段可以彻底交心的距离,但或许心灵的靠近,依赖的从来都不是空间、时间上的贴近。

她松开放在我右肩的手,我的双脚已经不再发软,哪怕下一秒就要走上两个台阶。

高度,并不寻常的台阶。

“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虽然这么说好像有点奇怪,毕竟比赛已经结束了,但是”

“加油!中岛选手。”

那双原本撑在我身侧的手,此时握成拳状,但不是因为难以忍受的痛苦和窒息,而是在全然放心之下,想交给某人力量。

我也试着举起右手,掌心处的甲痕早已消失不见,恍惚间,眼前的画面仿佛与昨日的幻影重叠在一起。

但这次我只是很轻、很轻地收拢手指。

但我觉得这样松拢的握法,远比以往任何一次紧握,更有力。

“嗯!”

得到答复,西园寺花崎再次弯起眼睛,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甚至,用比之更轻的力度推了推我——

“去吧。”

领奖台边已经站了两人,一个是我认识的紫式同学,另一个大概就是这次比赛的第二名,没记错的话——

“我是帝德高中一年级的藤原绫也,你很厉害,请多指教。”

“啊,我是”

诶,这个时候说自己是高年级听起来会不会像是在不满?

而且她说的一年级,应该是上学期吧,那我应该说二年级吗?还是

呃,总之,先说名字吧。

“中岛夜游光,请多指教。”

完了。

忘记说学校了。

而且这是什么,机器人吗?无口系?听起来也太目中无人了。

和表里不一的我不同,她看上去倒是真的没有多想,当然,也不像是有什么意见的样子。

但很快,我就看到视线越过站在我们之间的藤原同学,径直落在我虽然不想承认,但差不多就是头顶位置的紫式庭礼。

上次那场关于‘天赋哲学’的探讨,大概不是什么愉快的收尾吧,在她看来。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明显的压迫之下,藤原同学居然丝毫没有要让出一个能够交谈的位置给她的意思

是在发呆吧。

绝对是在发呆,那个状态我再熟悉不过了。

既然这样

就在我准备借藤原同学的光装作没发现她在看自己的时候,紫式同学说话了:

“恭喜。”

不等我出声,原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藤原同学突然转头,三秒过后:

“谢谢。”

“我没有跟你说话。”

“哦,这样。抱歉,我误会了。”

说完,她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两个人看上去关系好吧,我也不确定是好还是不好。

“中岛,这次的胜利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那是我曾经问过她——不,准确来说,是看似提问、实则是想反驳当时那番在我听来不太舒服的话的问题。

但像这样大放厥词后,结果却是是这个被堵得哑口无言的人,用绝对的领先回敬。我忍不住想,如果总决赛的积分也是累计制,我和紫式同学到底谁才是所谓的胜者。

又或者,就像我自己说的,这些根本就不重要。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呢。

“一个月之前,我根本没想过自己会认识你,当然,也没想过会在这里和你见面。”

大约是因为更近的距离,比起紫式同学的反应,我更先看到藤原绫也悄悄抖动的耳朵。

大约不算偷听?

“带我来到这里的,并不是这次的胜利。紫式同学。”

“是很多次的失败,和放弃,当然,还有在这之后虽然不知道在你看来算不算,但和没能来到这里的人看来,那也是很宝贵的胜利。”

“我也不知道这次的胜利意味着什么,又能带来什么,但有一件事我是确定的。”

“那就是跟过去的那些相比,这次的胜利,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不巧,这次又没等到紫式同学的回复,时间再次告急。

但这次被提醒的是神色复杂的紫式同学。

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我们依次走上领奖台,虽然不至于恐高,但面对这样的场景,和正面袭来的各种意义上都过分直接的关注,我还是忍不住呼吸急促。

“在你们学校,你应该是王牌吧。”

出乎意料的,说话的人不是明显想说点什么的紫式同学,而是一直在一个人默默发呆的藤原绫也。

跟她这个人一样,她问出的问题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枭谷的射击部,只有一名成员。”

人选自然无须怀疑。

好吧,至少借着这个机会说出学校了,虽然根本没有必要,公布成绩的时候她应该也看到了。

“那就是了。”

我以为对话在这里就结束了。

但她接着说:

“王牌这种东西,就跟青蛙一样,长在不同的环境,外形也变得千奇百怪。”

“但有一点是一样的。”

“在变成青蛙之前,它们都是蝌蚪,以前我就觉得奇怪,看起来明明完全不一样,居然是同一种东西。”

“但只要学会跳跃,蝌蚪就能变成青蛙。”

说实话,虽然藤原同学的表情看起来相当认真,眼神也一点没有游离在此世之外的意思,但我的确没能领会到她真正想表达的含义,除了最开始的那句。

于是我的回应也只能勉强落在那里:

“藤原同学也是帝德的王牌吧?”

“不,我不是青蛙。”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看上去平静地有些过分。

但我对她了解不多,而且她给人的印象,一开始就是这样,所以我也没有深究。

“对了,”她突然转过头,这下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台上偷偷聊天了,但她看上去完全不在意——

“你看棒球吗?”

哈?

“父亲有看棒球的习惯。但是抱歉,我没怎么看过。”

根本没看过。

我当下有些慌张,因为藤原绫也看上去是那种无法发现‘没怎么’和‘没有’本质是同一个意思的人,所以如果她把这当成一种肯定,再问我一些棒球有关的事情

估计就要露陷了。

“那就是不看了。”

虽然我的判断又错了,但这种错误反而让我安下心来。

“抱歉,你可能觉得很奇怪吧,突然问这种问题。”

“帝德也是我们学校,就是大家经常说的豪强,在棒球领域。甲子园也去过很多次了。”

啊,那不就相当于——

“就跟你们学校的排球部一样。”

我一时语塞。

“因为我是枭谷的粉丝,所以想着要是你看棒球,正好也是帝德的粉丝就好了。”

终于,颁奖嘉宾都陆续上台,一行人中我第一个看到的是上杉智子。

藤原绫也也注意到了时间的紧迫,趁着这最后的空隙,她补充到:

“虽然说带你去看帝德的训练你肯定也不感兴趣了”

听上去有些失望。

“但可以带我去看你们排球部的训练吗?顺带一提,帝德的排球部是那种爱好者形式的社团,可能几年才有机会参加一次大赛吧。”

大概是担心我怕她暴露‘战术’吧。

不过这么说真的好吗?好歹也是自家学校的社团。

而且为什么棒球部那么强劲,排球部就是爱好者形式的组织,虽然比不上作为国**动的前者,但排球也是相当有受众基础的运动。

最令我在意的,果然还是最后那句话。

因为两三年才参加一次大赛,所以对作为豪强的枭谷来说就不成威胁——

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吧。

好奇怪啊,帝德的棒球部,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

明明,她看上去也想交朋友不是吗?

虽然藤原绫也有些奇怪,但我估计也没资格这么说别人,而且就跟她的说话方式一样,她大概也是比较随意的那类人,是不难相处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也很‘像’,这也是我对她感觉微妙的原因。

这样的人,很‘适合’当朋友,不是吗?

——‘我们很适合当朋友呢。’

哈,我居然也会这么想,在和那个人断绝来往之后。

“枭谷有特定的开放日,除非有特殊情况,排球部的训练是不会随便停止的。”

尽管没有明说,但察觉到她收回的视线,我想应该也不存在误解的可能了。

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是又一次搞砸可能发展成友谊的关系,我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失望。

仔细算来。

最开始的紫式同学。

然后是没来得及交换姓名就没再遇见过的那位数学很好的同学。

啊,井上同学那边倒是没有不愉快,但最后也只交换了姓名,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然后就是

“中岛选手。” !

“恭喜。”

“谢、谢谢。”

上杉小姐笑了笑,不介意我的走神。

尽管我自己已经介意到不行,但时机特殊,我还是稳定心神,配合着握住对方的手,然后意识到自己似乎应该低头,方便让她将奖牌挂上来。

直到最后的合影留念环节结束,我才终于松了口气。

散场之前,井上同学来找我交换了联系方式,看着那个和紫式同学并在一起名字,我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傻瓜一样。

“中岛。”

被人从背后叫住的时候,我感到有些奇怪。

紫式庭礼居然没用敬语了?

而且我突然想到另一个总是这么叫我的人,他用的是和眼前的紫式同学说出的话截然不同的语调。

“紫式同学。”

“回去以后,我会好好想想你说的那些东西。当然,还有这次的结果。”

紫式同学会不甘心也是能够预见的。

“虽然,看到你重新振作我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但果然”

“总之,还是恭喜你了,中岛同学。”

“谢谢。”

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突然有种话还没说完的感觉,也是这份‘不甘’,再一次唤醒那份适才还在让我懊悔的冲动——

“紫式。”

那个第一次还被我误认成男生的瘦高身影停在了原地,但没有回头。

“下次见面,再把话说完吧。”

然后我第一次,看到那个和安部教练一样不苟言笑的人,露出了微笑。

“嗯,我记住了。”

最后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被我亲手推远的藤原绫也。

她倒是没说太多,但在当时听到过的所有话语里,唯独那一句,总是时不时在我耳边响起——

是报复吗?不,她大概没想那么多。

“紫式问你的那个问题,我不小心听到了。”

的确是各种意义上的不小心,这个还真怪不了她。

“虽然我觉得你说的话听上去也挺有道理——估计你自己也这么觉得。”

我没有否认的表示,考虑到我根本也没说话。

但这不影响藤原同学自顾自地继续,她很擅长这个。

“但最好还说站在那个人的角度想一想,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对现在的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她突然笑了,但我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同样是嫌少微笑的人作出的表情,呈现出来的效果却截然相反。

“毕竟,你也站上那个被诅咒的位置了。”

——也许是因为,诅咒,就是这样的东西吧

“中岛。”

“中岛。”

“你”

啊——

搞、搞什么啊!

当我回过神,只看得见一双过分明亮的眼睛。

我曾在那双眼睛里看清自己,就像现在。

“发生什么事了?”

他皱眉望向我,在看到我有所反应后,就自觉重新站好,没有再凑到我跟前。

但他带来的震慑并没有随着距离的恢复自动解除。

“没”

我下意识想否认,但想到西园寺小姐那番话,又临时改口:

“有个人,说了一些让我在意的话。”

啊。

说起这个。

这个人也——

看到我骤然转变的表情,木兔露出欣慰的表情,大概就是那种发现教过的学生终于有出息了的感觉:

“你想起来了啊。”

“嗯”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不等我做出解释,他继续道——

“那要现在听吗?”

就在这时,比赛结束以后就一直被我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

来电人是铃木老师。

“喂,铃木老师——”

“恭喜你啊!小光!这次终于”

后面的话我没能听清,因为我及时将耳朵从听筒上撤开一个安全的距离——虽然对说话的人感到有些抱歉,可如果不这样,我的听力大概就保不住了。

但也只有短暂的一两秒而已。

毕竟不管是来到这里,还是作为凭借射击来到枭谷,甚至连开始射击,都是因为铃木老师才有的可能性。

对于从一开始就选择相信、也从来没有再收回过这份信任的铃木老师,我可能永远也说不完那些感激的话。

但还是要说的:

“如果不是铃木老师,我也无法走到这里。真的非常感谢您。”

电话那头的激动戛然而止,我隐约猜到了什么,出于尊重没有戳破这份成年人的感性,也没有缺心眼地打扰对方。

等到铃木老师自行恢复镇定,他也说起了正事。

“。本来应该当面祝贺你的,但因为一些情况安部教练那边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暂时走不开,估计还在会议室里吧。我这边——好了!知道了!呃、也碰上了熟人。”

应该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吧,很少听见铃木老师用这种不耐烦的语气对别人说话。

“所以可能要让你一个人先待一会了。抱歉啊,小光,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铃木老师,我这边”

随着视线上移,木兔也好奇地看向我。

“不是一个人。”

不知道这句话在他听来是否有别的意思,但我一时也想不到其他说辞。

“诶?这次有人来找你——啊,老师的意思是——”

“老师说的没错。”

“这次,有人来找我了。”

挂断电话后,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被来电打断的对话。

总不能说‘OK现在可

以了你继续吧‘——这种话吧。

又不是工作汇报。

“之前都是一个人吗?比赛结束的时候。”

“啊”

他注意到了啊。

“只有教练不在的场合会,但是不会等太久,而且我也可以提前走到约好的地方去,所以——”

所以就算真的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格格不入的突兀,也不会持续太久。

看着周围和队友、同学甚至还有家人走在一起的选手,我试图为自己的处境找到一点合理性。

但这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过没关系,你不是在这里吗。”

所以当那个能真正意义上改变这种现实的理由出现时,我才会不受控制地去理解、靠近。

木兔就是那个理由。

“木兔在这里的话,我就不是一个人了。我”

“也就不奇怪了。”

我注意到了,这次散场以后,没有难以忍受的同情落在我身上,一次也没有。

因为在那些我没能好好把握的友谊离开之后,木兔找到了我。

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场外。

空旷的露天广场边上有大巴陆续驶出,那天看完排球部的比赛后,我也看见过印有枭谷校名的巴士汽车,尽管目的地不同,但使命却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将前来参赛的成员送回学校。

当然了,也有些离得不远的社团是三三两两地走成一个松散的队伍,不紧不慢地步行离开的。这让我想到国中毕业的那场修学旅行,和那个时候一样,尽管我也是属于那个队列的,但似乎只有站在这里看着他们走远,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最后就是眼前的天空了,很奇怪,明明还是正午,太阳也亮得刺眼,我却觉得那片遥不可及的天空应该换成更昏沉的橙色更合适。

就像那些训练结束以后,一边过分悠闲地用钥匙拧紧部活室的门锁,一边毫无自觉地‘偷听’来自隔壁的喧闹的时刻。

在那份偷盗得来的喧哗中,眼前这个人,不讲道理地占据着最主要的部分。

不需要再往前走了。

我停下脚步,察觉到这一点的木兔也随之停留。

我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用他最擅长的、尽管没有强迫的本意,但在我看来依旧是不容拒绝的眼神看着我说的。

但他没有。

甚至没有像我看到过的那些场合里一样,郑重其事地走到那些为之惊慌的接受者面前,尽可能大声地将自己的心意说出,以期同意。

他只是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注视着不可触及的某处,语气平淡地像在谈论一场并不罕见的降雨:

“刚才那段路,要是一个人走的话,应该要走很久吧。”

没想到他会先说起这个。

算了。

再对这样的木兔感到意外的话,不仅我自己都觉得大惊小怪,而且也太‘见外’了。

“嗯。”

我听到微风拂过某种不宁静的物质,摩梭之间发出类似树叶沙沙的响声,但那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叶丛,那声响动来自触手可及的地方。

也该轮到我让他意外一次了。

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恶作剧般的较真,这次我不想再说还好、没关系又或者是那些用来安慰自己、也告诉别人自己不需要安静的话。

也能只是觉得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没道理对着刚刚认识的西园寺小姐我都愿意放下无聊的自尊求助,面对这个人,却要继续躲在幕后。

“真的是很难好好走完的距离,明明没多远,明明也走过很多次了。”

我其实比自己表现出来地爱哭,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所以我从来不敢在别人面前说这些事情,一方面当然还是本能抵触着随之到来的同情,另一方面,我觉得眼泪不应该是那么廉价的东西,廉价到、可以随意挥霍。

但这次我说出来了,但也没有名为哽咽的症状发生。

真是侥幸。

“再过半个月,就是两年了。”

是在说在枭谷度过的时间吗?

我没有问出口,因为木兔从不卖关子,只要问他,只要他知道,他都会毫不吝啬地说出来,不论是对那些站在身边的人,还是站在对面的人。

还有,站在面前的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次来到我面前,距离没有刚才吓到我的那次近,但带给心脏的不安,丝毫没有减少——

“高一的时候,看见那个背着奇怪的黑匣子的女生,一个人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时候,我突然有种预感。”

“不久之后,她会亲口告诉我,那个时候,她在想些什么。”

“很神奇吧,明明连面都没见过,名字也不知道。”

“对了!当时我还以为‘中岛’是你背的手风琴的名字呢。”

“手风琴?”

我终于找到机会发问。

但这点言语上的缺漏没有产生沮丧的连锁,眼前的木兔,还是那个会被铃木老师用有王牌气魄评价的人。

“就是你现在背的这个。当时我以为是乐器,而且也想不起来名字了,不过最近我想起来了,嗯,是叫手风琴。”

“但是我想错了。”

错的很——

“‘错的很明显’——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好烦啊,木兔。”

被拆穿的人会生气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正常的是,我是笑着说出这句抱怨的。

“这句话我从其他人那里听到很多次了,但还是第一次听你说。中岛。”

让人捉摸不透的感慨很快就消失在渐渐止息的风声里,盖过风声的,是不甘心就此消失的话语声:

“‘中岛’不是手风琴的名字,黑匣子里装的也不是手风琴,还有两年,根本算不上‘不久之后’吧。”

“中岛,我觉得两年真的好久啊。”

“听说被你误会以后,我以为没有那个误会,应该就不用这么久了。”

“结果又错了。”

这样听起来,木兔似乎也‘搞砸’过很多事情。

“但这件事,我也是昨天才发现的。算起来,用的时间已经跟手风琴差不了多少了。”

“对不起,中岛,我也错怪你了。”

“如果不是你让我想清楚,就算没有那个误会,时间也不会比两年更短。”

这个人,又随便改动别人的意见了,什么想清楚,我说的明明是

我明明,也想让他想清楚来着。

原来当时没说清楚的人是我啊。

“我在听,木兔。如果你想清楚了的话,我会认真听的。”

不会捂住耳朵。

也不会把你当成幻听。

一个字,也不会听错。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视线突然落在我身后——准确来说,是最开始的地方。

“最开始,只是想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听起来像在喃喃自语,但我想,这只是人在回忆过往时不自觉的表现。作出这种判断,是因为他正在回溯的事件,恰巧也是我知悉的。

“知道答案以后,又觉得还不够。我还想知道,背着它的人当时在想什么。”

这也是我知道的事情。

“然后我发现,这些事情好像都没我想得困难,甚至有些过于简单了。”

不会是在说我很好懂吧。

“所以我‘轻敌’了。我以为就这样随心所欲地继续下去,想做的事情就都能做到。”

“但你躲开了。在我想要近一点的时候。”

这次我完全同意他的观点。

可能,也不一定就是因为那个误会吧。

当时的我,或者也该算上当时的木兔,当时的我们就算什么争吵、误会也没有,但那样的两个人,注定也只能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虽然不知道他的理由是什么,但我想就算不是射击部的事情,‘我’也有的是理由远离这个在我看来根本

不能安然相处的人。

问题不在他,但或许,也不全是那个自卑心理作祟的中岛夜游光。

因为那就是她的生存之道,如果不抱着那样的安全准则,原本就漫长的路,别说走得难捱——就连走完,或许还要借点运气。

我鲜少得到的运气。

“我也想过找你问清楚啦,问你为什么突然不理人,我是不是得罪你了之类的。”

他装作很生气的样子。

“但就跟第一次的预感一样,不,应该是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因为你一定不会告诉我的。”

“与其让你勉强自己说违心的话,还是不问好了。”

“然后我等了很久。我一点也不擅长这个,也完全说不上喜欢,因为什么都做不了。”

“但有人跟我说,如果想得到真正想要的,就不能只想着做那些轻松的事情。”

“虽然不喜欢被别人教做事,但那句话真的很有道理啊。”

“我等到你了,中岛。”

我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会露出怎样的表情,也不知那番就算是由并不寡言的木兔说出——也能用漫长来形容的话语,在成句之前,需要经历多少漫长。

因为我看不见他现在的表情,就像那个时候的我沉浸在自己的漫长中,自顾自地赌气,也没有看过那时的木兔一眼。

我是想好好看他的,至少现在是的。

前提是眼泪没有流出来的话。

“抱歉啊,明明是应该高兴的事情。但听我说这些你应该也开心不起来了吧。可我还是觉得应该好好跟你道歉,所以就说出来了。”

我还是低着头,但也在不让眼泪暴露的同时,晃了晃脑袋,不想让他继续自责下去。

因为那是懊悔更痛苦的东西。

“好了!现在应该说开心事情了!”

他刻意提高语调,强行让自己振奋起来,和我那些总是徒劳的勉强不同,他真的成功了。

“最近一次,是想要拥抱。”

“但如果只说这个,总感觉就输给别人了。”

“本来还在想要不要换成别的说法,但这也是我自己想‘清楚’的东西”

“不过刚才,因为中岛你亲口告诉我的事情,这个‘最近’之后又有新的‘最近,不,应该说是现在——’”

“现在,比起拥抱,更想跟你一起走路。”

“还有。”

“我喜欢你,中岛。”

“如果想要就是喜欢,那从两年前开始,我就已经在喜欢你了。”

第38章 关于真正的约会人类会在什么时候……

人类会在什么时候流泪。

几乎是连同呼吸一起,在诞生于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啼哭——也伴随着生命的第一次言语。

似乎是因为这种与生俱来的必然,所以当听到来自他人的言语,眼泪也会不受控制地溢出。

但大多数时候是因为感受到了疼痛才无可避免地想要流泪。

所以我想,不想让眼泪流出来,不想听到那些会制造泪水的话语——甚至自己也躲避着说出那些话的可能,大概也是本能的逃避着疼痛吧。

因为就像会流泪一样,人是会害怕痛苦的,不仅是经历,连痛苦的回忆都是能避则避,最好,是能彻底忘记。

那么现在那些打湿地面的雨水,是因为疼痛才不断降落的吗?

“啊下雨了。”

木兔突然出声。

可能是因为对面的人沉默太久,他下意识以为是拒绝的意思吧。尽管他并没有说出那句总是和喜欢一起出现的请求。

所以借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降雨,他试图让我不要因为沉默自责。

“没关系啊,我只是想告诉你当然了,最重要的是好好跟你道歉。你不用——”

这次,他又接住了似乎是为了拥抱而来的人。

但已经不是似乎了。

胸口处传来的不属于自己的颤抖,察觉到这一点,原本还在犹豫该不该像上次误会的时候一样、抬起,同样置于对方身后的双手,终于慢慢收紧。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学着记忆里看到过的画面,抚向毛茸茸的头顶——

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现在,他是中岛的档案柜了吗。

顺着这点疑问,他低头看向两人此刻的姿势:

如果再把外套敞开,档案柜就算是关上了。

但好像来不及了。

现在,他只来得及在确定不会伤害对方的前提下,一点、一点地用充作守卫的双手,将想被接住的人,想找到安全地带的人保护在名为自己的城堡里。

但这样想也太卑鄙了。

明明是他说想要拥抱的,一定也是因为他这么说了,中岛才想满足自己的愿望吧。

所以到底是他在安慰她,还是她在安慰自己呢。

他又开始犹豫了,这种罕见的状态,一天之内居然出现了两次。

是因为下雨了吗?

还是因为有人在下一场等了很久的雨呢。

雨还没有停,但中岛已经停止了颤抖,抓在他背后的手也逐渐放松,他却反而开始紧张。

虽然在来之前,他就告诉过自己了,不管中岛听到以后会说什么,都不能像上次那样失望地太明显。

那样的话,刚才的道歉就毫无意义了。

“我也喜欢你。”

我一口气说了出来,内心却远没有听上去来得果断。

但这次要是再犹豫下去,我大概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了。

“哭是因为想到你提到的那些木兔了。”

不止是自己的痛苦。

当看到他人的痛楚,我们也会控制不住想要流泪。

并不总是姿态孤高的同情,偶尔,也会因为一些少见、但并非不存在的理由。

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想替那个人流泪。

也不管他是否需要,但和眼泪一样,这份感情同样也是不讲道理的存在。

隔着依旧模糊的视线,我看见他也在看我。

虽然没能完全看清,但大概已经不是需要我为之难过的表情了。

的确不是。

是我最熟悉的木兔。

“不过现在还是替我感到高兴吧!”

“太好了,这样你也不用再跟铃木老师澄清——啊!”

“怎、怎么了?”

还没彻底从哽咽的反应中恢复,我被这份突然发生的意外打了个措手不及。

还好没被吓到打嗝。

我居然在担心这个。

“我刚才是不是忘记说那个了?”

这样的木兔,也不能说完全不熟悉,尽管比起之前的那个,见面的次数的确不算多,但因为和这个人相处的时间变久了,连他不常见的样子,也变得寻常。

“忘记说——”

“不行不行,那个,中岛。”

“我在听?”

我试图跟上他的节奏,但一时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说话。

而且他忘记说的——

啊。

是那个啊。

“除了拥抱,你还愿意跟我交往吗?”

好吧,这是很木兔的说法。

虽然不是大家经常说的‘请跟我交往’——这样的表述,但是

“好。”

等铃木老师和安部教练同样走到门口时,这场突如其来的降雨还在继续。

而不论是我,还是木兔,都没有想过要带伞。

最后是铃木老师问他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庆功会,正好还能等雨停。

“庆功会?”

没猜错的话,这件庆祝的事情不会跟我本人有关吧。

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铃木老师意识到这一点,倒是打着马虎眼就糊弄过去了,他今天真的很高兴。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被‘敷衍’了,我却和他一样开心。

也许这也是‘信任’吧。

不过这个庆功会和我看到过的那些相比还是简陋了点,从人数上来说。

就算加上木兔,也只有四个人而已。

所以也结束地很早。

不知道是否是注意到了某种变化,当我们提出自行坐电车回去的时候,铃木老师

没有再执意相送。

但也就像木兔说过的那样,现在已经没有澄清的必要了。

和上次不同,这次车厢里有足够多的空余,不需要再被迫和不认识的人发生不必要的肢体接触,空座也是有的。

但有时候,我觉得不一定是要坐下的。

很奇怪,明明之前挨那么近都没有这么紧张,现在

趁木兔不注意,我悄悄估量着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

差不多五厘米的样子。

虽然还有五厘米,虽然还留有空气流动的空间,但和木兔并排坐在过分安静的车厢里,却比那个毫无保留的拥抱更让人手足无措。

要说点什么吗?

但是该说点什么呢。

比赛已经结束了,集训还有几天才开始,但如果抛开这些

抛开这些就什么也没有了。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枯燥到可怕,可在此之前我完全忽略了这个事实。

大概是因为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太多,所以留给真正想做的事的时间和精力,都匮乏到可怕了吧。

仔细算算,等到这次的假期结束,又要回到之前的状态了。

不,准确来说是等集训开始之前,因为不出意外的话,集训完成之后差不多也是开学的日子里。

而一旦开学,除了上学、训练,还有就是

兼职。

啊。

还有这回事呢。

果然,人还是不能一次性撞上太多好事啊。

对我来说本来就很稀缺的运气,这下怕是要彻底见底了吧。

“你不开心吗?中岛。”

“嗯想到咖啡店的事情了。”

“啊,那个讨厌的家伙。”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木兔用抱怨似的口吻说那个他估计连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的人,我突然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开心了。

正好,我也不想提那个‘讨厌’的名字了。

“明天你会去吗?”

他突然转过来。

五厘米

消失了。

而且——

顺着我的视线,木兔也低头看向意外交叠的某处。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们都注意到了,而这份出于同一个理由的注意也毫无保留地落在对方眼里

但谁也没有作出反应。

可我觉得木兔还是跟我不一样,尽管在有些时候,我们又是一样的。这也是我今天才意识到、准确来说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只是现在,他应该不是在犹豫什么,而是像他明明不喜欢,但同样也不得不用尽耐心去做的一样

等待。

我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试探着将不幸被压在下方的手指抬起——

落在最近的手背处。

不属于我的手背。

也可能是我看错了,我看到那双几乎是停在面前的瞳孔瞬时收缩,下一秒,不仅是手指——连同靠近手腕处的皮肤一起,都被一双过分燥热的手牢牢握住。

明明什么也没做,甚至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

却有种被当场抓获的慌乱。

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我想起同样发生在电车里的事件,但那时候我还只是将那些画面漠不关心地略过的旁观者。

当时我没有多想。

但我的不关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过错,所以现在才需要付出名为不适应的代价。

陌生的感觉,而且和当时档案柜里骤然出现的气息一样,让人无所适从。

但可能是因为接连两次的拥抱已经足以让我对那个熟悉的气息产生免疫,尽管还需要一点时间,不过至少现在

“嗯。”

不会想要逃跑了。

“那一起去吧。”

“诶?”

一起去什么

我这个笨蛋。

在想什么。

他说的是咖啡馆啊。

还以为是不对,虽然没有直接问出来,但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我没有去看不知道是在谁的默许下持续紧贴的肢体,而在是自己也说不出来是何种心情的驱使下,看着好奇看向我的木兔:

“嗯,一起去吧。”

这家伙,不会真的会什么魔法吧。

就跟那本著名儿童文学里的鸟类一样,因为是魔法生物,所以会点类似于夺魂咒之类的东西也很正常。

第一次一起吃午饭的时候是。

现在也是。

我突然想到三代小姐说过的那个词。

要是明天再和木兔一起去咖啡店的话

除了约会,我再想不出其他的用词。

第39章 关于咖啡店的两人“早上好”……

“早上好”

虽然提前跟三代小姐说过我可以像周末一样早点来店里,但被对方用‘难得假期小光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啦,晚点过来也没事哦’的理由拒绝了。

尽管很感谢对方的好意,但想到上次在门口发生的那场争执,跟木兔说好之后,我还是选择早早来到店里。

“小光?还有”

听我说出担心之后,木兔先是问我不是店员的话也能在正式营业之前去店里吗。

在作出回应之前,我就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了。

还真的可以。

店里的常客也有喜欢早起、或者不得不早起的工作党,为了满足这类客人的需要,就算后厨的准备工作没有完全就位,也会先把客座整理好,让到店的客人至少有坐的地方。

如果是我的排班,就会像上次一样摆出写在亚克力板上的临时菜单。

但要是店长三代小姐在的话,也可以直接提前营业了。

得知这一点,木兔想也没想就说他也想跟我一起去店里,我猜这次他说的‘一起’估计还有‘同时’的意思。

所以当看到还是提前来到店里的我,以及单独出现在我身边的木兔的时,三代小姐会露出惊讶的表情,对我来说也不算特别意外。

一定要感到意外的话,也是因为另一个本不应出现在这里的人。

我说的不是木兔,而是——

“小光,今天也来这么早啊。”

我就知道,这个人一定会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但事实,他现在会出现在这里,已经是在自相矛盾了。

“早上好,三代小姐,村上前辈。”

我看到他脸色一僵,大概是发现我不愿意像之前一样,也像那些被他用这一招糊弄过去的人一样‘就此翻篇’吧。

不知道是不是有更在意的现象出现,三代小姐没有注意到我改变了对村上的称谓,以及随之引发的他本人的异常。

当然,注意到木兔的不是只有三代小姐一个人。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哪怕不说话,也会不自觉成为视线的焦点,区别只在于他是否想让那些关注停留在自己身上。

但既然不在比赛,也没有让他振奋的进攻和防守,所以现在的木兔应该无所谓这些。

可有些人并不是这么想的。

“是小光的朋友吗?居然这么早就来了。”

看来他不知道三代小姐见过木兔的事情,而且没猜错的话,这样的说法,大概是打算故技重施了吧。

说到底,木兔是我的什么人,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看在三代小姐的面子上,在确定她的选择倾向之前,我不打算当那个将矛盾挑明的人。

那样的角色,基本都是在对立中以失败告终的定位。

俗称败犬。

对此再熟悉不过的我,当然不会因为最近那些来之不易的胜利,就忘记自己总是陷入的处境——

虽然不打算再逃避了,但如果可以,还是尽量不做那个‘没眼色’的人吧。

就在我准备学着他的方式,跳过这段明显针对我的提问、转而跟三代小姐交谈时,木兔突然转向我:

“我现在算是中岛的朋友吗?”

可能是被村上的问题提醒到了,木兔也关心起这个问题。

不过结合那个昨天才成立的事实,和据此给出的我的答复,这在那个无意识‘提醒’了他的人听来,反倒是种挑衅吧。

而且木兔是我的朋友吗?

很遗憾,因为种种意外,以及那个由他自己提出的请求——我们还没来得及成为朋友。

我摇了摇头。一点没有犹豫。

“啊,太好了!”

要不是时机不对,我怀疑他甚至想上手揉揉我的脑袋,像那些看到教导的学生取得进步的好老师,也像他昨天做过的一样。

不同的是昨天他真的这么做了,但因为一些突发情况,我也是入睡之前才想起这件事。

然后果然睡得比平时还要晚。

但最后我用比赛的胜利安慰自己,这样的失眠,不算痛苦的体验。

而今天的场合,显然不适合他这么做,尽管木兔很少在意他全然不在乎的那些人的看法,但我想,现在他之所以没那样做,大概是因为有一个特别在乎这些的人吧。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这个人也只能是我了。

而这样的反应,明显也在本就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和的店里,掷下决定性的一颗不安定——

“诶?难道说”

三代小姐动作很快地捂了下嘴,在看到我不掩饰的点头后,又迅速放下,但看起来更惊讶了。

考虑到很快就到我的上班时间了,而且虽然不是周末,但最近很多学校都有在放假,所以今天无论是客流量还是工作任务,都不会比平时少,甚至会比之前更需要人手。

没猜错的话,村上大概也是这么说的。

“三代小姐,今天我也会好好工作的,不会因为”木兔——

意识到这样的说法可能造成的误解,我及时收回了已经来到嘴边的名字。

如果说是因为木兔我才没法好好工作,听上去不就像是他在打扰我吗但他明明是为了陪我才来店里的,而且我也知道,万一工作中途的时候走神,也一定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

毕竟之前在学校的时候,哪怕他什么都没做,甚至还是坐在我完全看不到的后方——我也会因为他的事情心不在焉。

所以还是换种说法吧。

“我的意思是,不会因为男朋友在店里就分心走神的。”

“嗯!我也不会给中岛添麻烦的!”

我完全没想过自己的话会给木兔带来怎样的影响,因为他平时也是这样,不论是接下来要做什么,还是像他说的那样‘不要’做什么,都是一副随时准备付出全力的状态。

我曾经很羡慕这种无所畏惧的态度,羡慕到有些害怕了。

但现在不会了,我说的是不会害怕。

不知道是我表示决心的态度足够诚恳,还是木兔积极配合的样子、以及那份无意识间带来的感染力,三代小姐看起来特别高兴,完全没有刚见面的时候,被瞌睡折磨到哈欠连天,甚至让人怀疑快要睁不开眼的样子。

当我换好衣服出来,木兔还没有找到位置坐下。

但现在店里除了他,再没有其他客人,就是那几位习惯早早到店坐下开始用笔记本工作的客人,也都还没到呢。

而且

是那个木兔啊。

不会是三代小姐,而现场也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那就只可能是——

“那家伙跟你说什么了吗?”

我的语气听起来不算冷静,因为很少这样说话,所以连我自己都注意到了这点。

但想到那种可能性,我对村上积攒已久的意见,几乎是下一秒就要不受控制地爆发。

就跟上次在门口的时候一样。

对了,那个时候,他也对木兔说了那种话。

“‘那家伙’?”

他奇怪的看向我。

然后兀自反应了过来——

“啊中岛你说那个人啊。”

他摇了摇头。

看上去也有话要说,但我觉得就像我刚刚猜错的那样,大概不是村上的问题。

好吧,虽然这并不能改变那个人依旧讨厌的事实,但我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了。

具体来说,是那份突然窜起的怒火,来得有些莫名。

“你刚才是在担心我吗?”

他瞪大了那双本来有些落寞——甚至是空白到堪称空洞的眼睛,内里也重新聚起焦点。

我是很容易被那样的中心捕获的,因为注视着那样的靶心,是每个射击手的职责。

就像瞄准了就应该开枪,虽然现在立场已经互换,总是习惯躲在瞄准镜后面的我,站在被狙击的位置。

无处可躲。

“嗯、算是吧。”

既然是‘被开枪’,会犹豫也是很正常的吧。

我不自觉地垂眼看向被三代小姐擦得明亮的地面,适才还觉得锃亮的地砖,相比之下,居然有些黯淡。

“其实吧”

虽然已经不是那个大受打击的木兔,但他大概还没从那个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产生的困扰里走出来。

“我是想像上次那样坐在能看见你的地方啦,但是又担心会打扰你工作。”

“虽然中岛你肯定没问题,但我绝对——忍不住不去看你的。”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是因为过分强烈才会被听见。

而制造慌乱的人,看上去似乎比我还要苦恼。

真过分啊。

更过分的是,在我给出回应之前,挂在门口的欢迎铃已经尽职响起。

有人来了。

听动静,人还不少

不对。

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结果连营业时间都没搞清楚啊。”

“我是看有人在sns上面发帖说假期的时候老板会提前营业的啦,难得休息诶,真是有够倒霉的说~”

这个熟悉的JK语调,但是是男声。

对了,这么说的话,母亲是有说过那所学校离我们家很近。

所以

“啊!是、是”

“哦,真的有提前营业啊。但你在大惊小怪什么。”

“不,这次不是他的问题,抬头看看前面吧,藤堂君。”

“这是什么语气”

当还是蓄着金发的藤堂同学,以及站在他身边,但先他一步走进店里的要同学,以及小手指棒球部的各位一齐看过来的时候,我突然有种安定下来的踏实。

因为总在转学,搬家,而升上枭谷的这两年我也没什么交朋友、更别说是跟朋友见面的机会了。

所以当这种明明没有约定,却在熟悉的地方再次见到认识的人时,我甚至有些恍惚。

以至于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好久不见。”

“大家。”

“嗯,好久不见。”

没想到最先说话的是那个印象里话最少的清峰同学。

但很快,我发现他的注意力落在我身边——

可我不觉得他认识木兔。

顺带一提,如果说木兔的想法我虽然总是猜测,但多少还是能猜到一点、至少有那么几个可以选择的方向,那么这位清峰同学,我是完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的。

然后我意识到,可能对很多人来说,木兔也是这样的吧。

“好久不见啊,最近还好吗?”

本来就走在最前面,看上去也是这次‘活动’的发起者的要圭同学走进店里,来到我跟木兔跟前。

“嗯,和上次比起来,还不错。”

“嘿嘿,我也觉得你看起来好多了。话说中岛同学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我眨了眨眼。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似乎不是那么随处可见的咖啡围裙。

再次抬头,千早同学和藤堂同学已经捂住自己的脸,甚至脑袋都扭到了一边——

也是借着这个动作,我看见他们身后还有两位没见过的同学。

其中一个察觉到我的视线,画风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像上个世纪流行的华丽派别的少女漫 。但发型似乎不是那类漫画的受众偏爱的风格。

他甚至抬手朝我打招呼,好像还说了句什么

虽然很不礼貌,但我真的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我决定装作没看见。

“那个,要君,中岛同学应该是在店里兼职。”

谢谢你,山田同学,我实在找不到既能让气氛不那么尴尬,又好好回答要同学的说法。

解答完要圭的疑惑,山田同学就没再管当即涨红了脸甚至隐隐有些汗流不止的趋势的他,而是看向站在我身边的木兔,跟他介绍了自己和其他人的身份,算作自我介绍。

顺便还提到了我们认识的事情,也就是那次我躲进档案柜,又跑到气球摊前才在机缘巧合之下和小手指的各位发生的相遇。

“哦,原来是这样。”

果然,木兔应该也疑惑了很久吧,我还在想该怎么找机会告诉他,但当下面对的人太多,而这种多线型的社交场合,对我而言实在苦手,甚至可以说为难。

借着山田同学的搭话,木兔也顺势说出自己的名字,当然,还有我们都在枭谷上学的事情。

就在这时,也许是真的变得健谈了的清峰同学再度开口,但这次他看的是木兔——

这一点很好分辨,现场能跟他毫不费力地以一种过分水平的角度对视的人,就只有同样高我一截的木兔了。

“你多高?”

“诶?居然是问这个吗?”木兔皱起眉,试图找到更准确的记忆“小数点后面那个不太记得了,但前面是185厘米”

“啊,想起来了,是185.3!”

已经够了吧。

从木兔说185以及后面还有小数点的时候,清峰同学看上去就有点后悔问这个问题了,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得出的判断。所以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我还以为,会问我跟中岛是怎么认识的呢”

可能是因为山田同学主动提了我们认识的经过,所以木兔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只是,虽然现在的我和木兔是站在同侧的,但即便如此,我也忍不住想山田同学那样提醒他——他已经自己说出来。关于我们都在枭谷上学的事情。

但山田同学真的是个好人,他居然真的又问了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这份善解人意让我想到我们学校一年级的赤苇。

果然,这样的智慧是不分年龄的。

“那木兔同学跟中岛同学是怎么认识的呢,两位看起来很要好呢”

啊。

恍然大悟之下,我下意识看向木兔——他也在看我。

而且很明显,他用眼神示意,这个问题可以由我回答。

当然,如果我不说的话,他也不会吝啬自己的答案。

但我想,善于洞察这些的山田同学应该早就已经发现了,所以这个答案,也许也不是他想知道的。

“不止是要好我们,现在是在交往。”

如果我有朋友的话,大概也会需要这么跟她说吧。

虽然不知道擅自把第二次见面的一群人当成友人会不会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但我想,就算想错了,应该也是可以原谅的事情。

好吧。

尽管后来的场面实在有些混乱——主要是要圭的反应来得太剧烈了,但是别误会,不是因为他喜欢我,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至少这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

在这位习惯用JK语气说话的要同学看来,我应该只是另一个不太习惯他的说话方式的JK。

就像动画片里上演的关系不错的同学,虽然要圭不是真正意义上的JK,而我们也不是同学。

但这也提醒我一件事。

因为人数够多,而店里的正式营业时间也还没到,在三代小姐鼓励下,我暂时还得空和大家坐在一起。

还是上次那个足以容纳很多人的卡座,但这次我就跟木兔坐在一起。

不同的是,上次坐在这张桌子边的都是来自排球部,而这次,除了我和木兔,剩下的几位都来自

棒球。

对了,既然是棒球部的话

“要同学。”

“嗯?怎么了?”

“你们听说过‘帝德’这所学校吗?”

当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另一位在那个画风奇怪的同伴的映衬下,存在感没那么强烈的男生当即看了过来。

啊,不会这么巧吧。

但很快我就注意到了,不止是他,其他人的表情也各有各的复杂。

会不会太莫名其妙了。我开始反思自己的问题。

于是,我也顺势说出自己这么问的理由,并提到那位来自帝德射击部的藤原同学,当然,那番令我在意的话暂时还是被我隐去了。

事实上,我只想知道,在如此强劲的棒球部的对比下,那所学校的排球部,是不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

“排球部?”

“好像没听说过诶。”

“对了,照夜你听说过帝德排球部的事情吗?”

被问到的男生摇了摇头,“我也没有听大哥说起过排球部的事情。”

“那可能就是像她说的那样吧。”

只是那种说法,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认同。

很快,我就没办法再在这里闲聊了,已经有其他客人来到了店里。

因为人手的问题,我暂时去到了后厨,开始帮刚刚来店里的樱井小姐打下手,主要是一些烘焙材料和咖啡制作的准备工作。

虽然这样就完全看不到外面的事情了,但比起不得不跟村上对接的工作,果然还是

“有什么要交给我的吗?”

听到这个声音,我和樱井小姐都面带疑惑的回头:

然后就看到了,让我们更加疑惑的事实。

是木兔。

但是是穿着店里的工作服的木兔。

“这个”他意有所指地看向身上的围裙“是店长拜托我的,说是外面的人手不够了。”

也不是第一次看到木兔穿着和我一样的衣服了,毕竟抛开其他的一切,我们也是在同一所学校上学的学生,校服、运动外套、都是一样的。

但这样的木兔,我的确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定要给这种奇异的感觉找一种说法,大概就是‘应该是至少五年后才会看到’的木兔。

可能因为这种自带工作属性的服装,就是会给人成熟的印象吧。虽然这一点在我身上似乎没能奏效。

“小光,我这边一个人就可以了。”

“啊?哦没问题——”

不等我说完,樱井小姐就扶着我的双肩,‘强行’将我转了过去——

这下完全面对着木兔了。

他也歪了歪头,奇怪地看着突然不知所措的我。

可能后厨太热了吧。

“没问题!既然外面缺人,小光你就先去那边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回头再次确认后,我又转回了脑袋。

不知道为什么。

我选择低头走出那道站着某人的门。

“那、那就先出去吧。”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

我实在得出去透透气了。

否则,估计要因为忘记呼吸,当场晕倒了。

我也实在不想这样。

第40章 关于我的泥沼木兔说的没错,今天……

木兔说的没错,今天来店的人的确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多,所以虽然都在客座间走动,但不论是我还是木兔,又或者是沉默到有些反常的村上,都没机会跟在场的任何人的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抬头看见挂在收银台上方的英式钟表时,时针恰好卡在十点到十一点之间的位置。

店里的人稍微少了一些,但再过个半小时,说不定会比之前还要多。那会正好是用餐时间。

思绪放空,我突然明白樱井小姐为什么会急着把我“赶”出后厨了。说起来,木兔第一次来的时候,店里除了我也只剩下樱井小姐了,或许是她猜到了什么,又或许是在我和其他人聊天的时候,三代小姐也把我对木兔提的那个问题的回答也转告给了她。

当视线重新聚焦在眼前的时候,我看见要同学正在跟我打招呼。

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挥手。

我刚打算给出点回应,表示自己也有看到他——

“如果是排球部的事情,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诶?”

我茫然地回过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个问题,因为我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难道说在我看来,小手指的几位同学是比木兔更容易交流的人吗?

还没等疑惑占据头脑,我在心底摇头。

不是的。

事实上,就算是那个向他们提出的请教,也是因为棒球这项运动产生的联想,才想到还可以问问眼前这些人。说到底,如果不是这份意料之外的巧合,我完全没想过要跟别人说藤原提到过的事情。

果然。

虽然也想试着交付自己的信任,而在某些时刻我也强逼着自己这么做了,但当真正影响着我的问题出现的时候,我还是下意识想要自己解决。

甚至没想过跟别人提起这件事。

哪怕现在的木兔,对我来说已经不应该是‘别人’了。

可如果我如实告诉他,这只是我的习惯,会不会太冷漠了。

“抱歉。”

“诶?!”

他反而被我吓了一跳,同样的字符从他嘴里说出来,连惊讶都坦诚得多。

“是不是吓到你了?”

任谁看都是你被我吓到了吧。

我摇了摇头。

“果然还是说错话了。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啦,中岛。而且”

“不要总是跟我道歉嘛。”

他明明是从高处低头看我,我却有种被不到腰间的小孩子,抱着腿撒娇的错愕。

以至于不知所措。

但我能做的只有不去看这个时候的木兔,话说,这也是他最近在研发的‘新武器’之一吗?如果是的话,我觉得他最好还是不要随便用了。

不过这里的‘随便’说的到底是时机,还是频次,又或者是使用的对象我也不能确定自己想的究竟是哪一个,或者说哪一个在我看来更为重要。

但是既然这件事在木兔看来很重要,尽管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说能否得到他的理解,但我想比起对方是否接受,将真实的想法说出来,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其实,我一直很在意藤原说过的那句话,关于她们学校的排球部。”

之后,我几乎是转述般地将藤原提到的有关排球部的所有话题告诉了木兔。

虽然有偷懒的嫌疑,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坦诚’。

可能就像射击一样,不论是求助、信任、还是交付出自己的真心,都是需要练习才能进步的事情。

尽管对我来说有些困难,但这样的事情我并不讨厌。

在这个世界上,这样的事情已经很少了,更多的是努力也没有回报的徒劳。

而我也曾被那些徒劳的存在堵得哑口无言,所以当我想重新开口,笨拙也是在所难免的。

但这也只是我的想法,说到底,有没有好好传达自己的真心,还是要看听话的人是否听见——

“我知道了。”

“是想到射击部了吧。”

侥幸,木兔是那个能听见的人。

我无从否认,只能点头。

我以为他会说点什么,大概是一般人听到这种担心的时候都会用的鼓励和肯定,又或者直接摆出事实,劝我用不着妄自菲薄。

但是他没有。

木兔知道我在想什么,也知道我的担心,但他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更不用说给出所谓‘建议’。

因为我也只是说出事情本身,并没有要向谁求助。

“下次如果想说这些,就跟我说吧。再怎么说,我也不是朋友”

“是‘男朋友’啊。”

我注意到他刻意加重的那个读音,也许在他看来那个多出的前缀,也代表着比之后者理应享有的优先与特别。

但我觉得他可能也忘记了,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朋友。

同时我也发现自己早上说过的话,居然被他记到了现在。

等过了中午的高峰时段,一直在台前走动的我和木兔终于得以回到后方的休息室,当然了,因为是店里统一规定的休息时间,村上自然也在。

可能他也知道木兔的出现只是偶然,所以看起来没有特别在意,至少,没有像上次一样。

为了给不久后的集训腾出时间,我决定趁现在去跟三代小姐商量一下排班的事情,希望她能同意我用接下来几天的全时段兼职,换到集训期间的空余。

跟木兔说过之后,我就去找还在外面的三代小姐。

事情比我想象地顺利,几乎没有纠结,三代小姐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而且她看上去还有些担心——

“真的没问题吗?最近几天会一直像今天一样呢,这样会不会太辛苦了?”

我却觉得应该感到抱歉的人是我才对,毕竟我是为了自己的安排,才临时提出这样的请求。

而为了减轻三代小姐的这份担心,我也有必要说出自己的‘私心’。

“其实是因为,那几天要去集训,所以没法来店里了。很抱歉——”

“诶?!集训中岛你还有参加部活吗?”

我点点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震惊。

但下一秒,这份令我不解的震惊就转变为更令我感到不安的怜爱:

“方便问一句,你参加的是什么社团吗?美术?啊,难道是数学、物理之类的”

我越听越心虚,最后只能老实交代:

“是射击。”

“诶————好酷啊!是会用真枪、啊我的意思是,就是奥林匹克上那种吗?”

果然,提到射击,几乎所有人都会想到奥运会。

“嗯是有气步/枪的项目。”

“诶~我听说那个很贵诶。”

刚刚还在休息室的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们身后。

而且还听到了我跟三代小姐的对话。

越过此人,我看见木兔也从休息室出来,但和他不一样,木兔没有说话,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很贵’的意思是?”

三代小姐好像还不知道那天发生的事情,所以她大概也不会猜到,村上的话,并非单纯只是想到这项不常见的运动需要的花销、就自然发出感慨。

“哈哈,我也是听学校里那些内部生提过啦。上次说要去射击馆体验射击,结果只是看到那个价目表,我都有些害怕了。”

依旧是开玩笑的口吻。

“光是作为娱乐都花费不小了,小光居然在专门练习这个吗?啊,既然集训的话,那至少已经是选手了吧!”

他越说越兴奋,可能觉得自己已经稳操胜券了。

“果然,我就知道小光你是来体验‘生活’的,最近学校里很流行这个吧?还带朋友过来了。”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我说的没错吧,小光。”

他是故意的。

而且他也知道,除了我,其他人也不会多想。

但是这样的话在作为店长、刚刚还让我再次调整排班的三代小姐听来又包含着怎样的信息我大概也猜到了。

果然,只要发现不‘合’他的心意,他就会用这招。

川田小姐,就是上学期离职的那个女生,也是店里除村上之外唯一的大学生——也是在他作出这番挑拨之后不久,就自行离开了。

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事情的发展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异。

因为他看起来已经相当得心应手了。

这也是‘熟能生巧’的事情吗?

但我需要冷静,至少,现在不是冲动行事的时候。因为一旦露出破绽,就会被这个人抓住——他不是我一贯相处的那些人,无论是在学

校,还是在我‘自行’选定的安全场合。

和路灯罢工的夜晚、凌晨的便利店、以及过分荒凉以至于只有不良团体会在那里集会的地下通道一样

这里很危险。

必须谨慎,必须小心。

说的每一个字,每一次呼吸,都要好好想想

集训快开始了,在这之后就是开学,还有接下来的比赛——真的没有时间再找一份兼职了,更别提万一找不到的话

“那个,虽然只有几次,但是我看到的中岛一直都很认真。”

“木兔同学,我没有说小光工作不认真的意思啦,你可能误会了。”

“”

收回之前的结论,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我的意料。

当然,也不在三代小姐预想的范围之内。这算是件好事吧,她应该也不希望继续被这个人蒙在鼓里。

但这样的效果,也并非木兔的本意。

“嗯,中岛工作的时候也很认真。但我刚才想说的是射击。”

像是看不见村上难看的表情,木兔继续道:

“虽然没有太多的经验,今天应该也只能算你说的‘体验’吧——”

“但既然中岛工作的时候足够认真,这样就够了吧,理由很重要吗?”

“我觉得光是‘认真’工作,就已经很手忙脚乱了。估计也没时间去想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了吧。”

这是木兔最后的结论。

就像上次一样,他没有站在一个试图发起攻击的立场——因为我亲眼见到过那样的木兔,尽管次数不多,但也足够我分辨出来。

村上显然没想到,尽管这次木兔没有挑明他那些隐藏在‘善意’之下的意思——是他自己暴露的,但结果也没太大区别了。

不同的是,这次三代小姐也在现场。

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等到今天的工作结束,木兔也已经换掉店里的工服在店外等我的时候,村上从休息室走了出来。

不久之前,三代小姐刚刚进去。

用来更衣和储放个人物品的杂物间就挨着休息室,两个房间都很小,过道也是。

我猜三代小姐应该已经不在里面了。

否则就算结果已经注定,他也不敢像现在这样,看似‘不经意’地堵在两扇紧挨着的房门之间——

“有什么事吗?”

我不自觉地皱眉,木兔还在外面等我。

“这次连‘前辈’都省略了吗?还是说你们是故意的——”

“木兔和你不一样。”

他没想到会被我‘打断’。

哪怕有上次那场不大不小的冲突,但在他看来,不,或许在很多人看来,包括高一的那位班主任老师——我都是那种会乖乖接受他们的‘安排’的孩子。

可能这也是难免的吧,因为我的确被迫接受了很多安排。

但这不妨碍我还是讨厌被这样对待。

“他不是‘为了’什么才那样说的。”

“是因为他知道我跟你看到的、跟你说的都不一样,他才会说那些话。”

不知是哪件事彻底激怒了眼前的人,他直接走到我面前

后面,只有杂物间了。

杂物间里是没有后门之类的东西的,当然,也没有别的通道,也就是人们常说的

死路。

“别担心,我可不是那种会用暴力来解决问题的蠢货。”

“但你会不会太得意了点?”

似乎是知道自己才是走到死路的人,村上干脆放弃了自己友善的表演:

“既然是有钱的大小姐为什么还要来店里给别人添乱呢?就这么喜欢在朋友面前表现自己吗?”

如果只是说这种话

那就随他去吧。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也是这份突然回归的平静让我意识到,原来之前那些愤怒,本质上都跟‘自己’没有关系。

就算不是在赛场边上,这种不算友好、甚至是带着恶意的话语,我也不是很少听人说。

哪怕是对着我说。

所以那时候会那么生气,问题只可能出在那个唯一的‘变量’上了——

“不过我也觉得很奇怪呢。”

他突然笑了起来。

但无所谓了,只要他不提到木兔。而且说真的,因为他说的事情跟真实情况差别实在太大,所以就算是在当面被人把辛苦工作指责成‘玩票’,我也一点没有被冒犯到的感觉。

‘大小姐’他在说谁啊。

但我还是小看他了。

虽然失误不断,但不知道是运气回潮,还是他的确有这方面的天赋,最后居然真的被他抓住了点什么——

“不管是你那个男朋友,还是上午跟你一起聊天的那几个孩子都是男生啊。”

“中岛,怎么都不看你跟女生玩啊?”

“难道说你是那种bitch的类型吗?真看不出来。”

“还是做人太失败,根本交不到——”

事实上,只要我中途打断他,指出他那些堪称可笑的猜测,他大概也没脸继续耀武扬威下去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不想再找别的理由来反驳他了。

没有什么事实上。

至少,最后那句。

是属于我的事实。

还真被他说对了。

而他也说到做到,可能也有看到我哑口无言的样子、自觉出了口‘恶气’的成分在,他没有再向前一步。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是因为被解雇了,才肆无忌惮地说那些话。

所以就算嘴上占了便宜,这份‘无关紧要’的胜利,也没能让他轻松多少吧。

我不是大小姐,和他一样,我也需要这份工作。

所以我也知道,如果把昨天那个位置对调——只要能留在这家薪资不错、店长也好说话的店,哪怕被我指着鼻子说上一天的难听话,他也是万分愿意的。

但那些话还是被我暗自记下了。

好在出门之前,我提前在洗手间‘练习’过了——直到最后分开,也没让木兔发现我的异常。

这也是‘熟能生巧’吗?

可能因为太轻松了,总之,这样的进步根本无法让我感到高兴。

反而比平时更累。

不仅是村上的那番话,当离开店里的时候,出于某种难以启齿的心理,我悄悄看了一眼那个先后被木兔的朋友,还有小手指的各位坐过的位置

其实是不一样的。

对于木兔而言,那些真的是他的朋友。是需要的时候,想见面的时候,不用依靠偶遇或者其他特别的理由也能约出来见面的朋友。而小手指的各位虽然很热情,也是很好的人,像这样意外遇见也能自然的相处——

但是是不一样的。

简单来说,就是‘朋友’和‘熟人’的区别吧。可能不计较的人不会太关注二者之间的差异,但我不是。

我是特别喜欢斤斤计较的人。

所以我清楚地意识到,一旦放置到这些标准里,就算是被村上攻击的那些责难,对我来说都是没能达成的愿景。

他说错了,不是只跟男生玩。

现在的我,几乎是只能跟木兔‘玩’。

如果气步/枪也算的话,那可能还能加上一个。

啊,不过这样,那应该先把安部教练和铃木老师算上

果然还是没朋友。

算是人类的劣根性吗?一旦得到点什么,就想要更多。而这种凭空生出来的欲望要是得不到满足,又开始愤愤不平。

那个时候,我大可以像之前一样说,比起朋友,我需要担心的事情可太多了。没有就没有吧。

不论是上学、兼职,还是射击。

我都可以一个人做好。

而且现在,我还有木兔

可越是这样想,我就越担心开学。

现在这个木兔的确只‘属于’我一个人,可回到学校,面对自如地和他的那些朋友待在一起的木兔,无法摆脱这份执念的我,真的能自然地跟他相处吗?

很快,答案揭晓的时候就到了。

但这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情了。

而这一周里发生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将我从那份不安的泥潭里拖出——

代价是陷入另一片万劫不复的泥沼。

而当我低头看向自己所处的陌生领地时,比锁链更难挣脱的黑泥已然盖过膝盖。

也不是没有人提醒过我,但那时我被胜利所带来的喜悦冲昏头脑,甚至发自内

心地相信自己真的证明了什么。

所谓‘暴发户’心态,或者文雅一点——穷人乍富,说的就是我当时的痴状。

为期七天的集训结束,我不发一言地走出射击场,而那些走在我前面,又或者是走在我看不见的后方的选手,也都跟我一样。

如果我想要同类,这里多的是。

可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这里的所有人,包括紫式庭礼,大概都是这么想的。

跟上次一样,藤原绫也这次也叫住了我。

但我已经做不到像上次那样,把她那番提醒当成单纯的劝诫,然后无所顾忌的抛之脑后。

现在看来,比起提醒,更像是一种预告。

而用她的话来说,那是作为更早受难的人,对我这个外来者的欢迎语。

反而是真正想要提醒我的紫式同学,被我用不知好歹的无知回敬了。

“嘛,不过中岛你的话也不用太担心。毕竟只有一次,所以就算被谁顶下去,也不需要太在意,而且既然只有你一个人,至少等到下次大赛之前,都不用担心‘内部’的问题了吧。真羡慕你。”嘴上这么说,表情倒是看不出羡慕的意思——还是那张会被误以为在发呆的脸。

初次见面的时候,我没想过她会这么能说,可能我的确不擅长分辨哪些是他人的表象,哪些才是本质。

她说的没错。但是,没有内部竞争,真的是件好事吗?

“藤原。”

“愿意带我去排球部了吗?”

说得像是我们在同一所学校一样。

但比起其他人,现在的我,更关心一些迫在眉睫的事情。

“我可以帮你问问。”

她瞪大了双眼,配合微微张大的嘴唇,完全想不到她会说那些话,也会认同那位教练的说法。

难道说我是在迁怒?还是把自己的不认同也带到了眼前这个人身上

我真的不认同吗?

“条件是,参加枭谷的练习赛。”

“那不就是跟你比赛吗?”

她像是发现了很有趣的事情。

“真没想到,你居然比紫式那家伙先‘屈服’,我以为你是更固执的类型。”

固执吗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对于是不是受了松原教练的影响这一点,我也不知道。”

“原来是没主见的类型。”

难怪连紫式庭礼都不喜欢她。

“好哦。我答应了。”

然后我对开学的所有关注,就都留给这场主动邀约的练习赛了。

以至于,过分忽略了很多、不,那种程度根本是忘记了吧。

还是说,因为此前没有过这种经历,因为缺乏素材,自然也无从想象。

【贺中岛夜游光选手联合大赛全国优胜并高中女子组十米**射击全国记录斩获!】

我突然觉得。

要是父母能给我取个简短一点的名字就好了。

至少这样,那块属于我的横幅也不至于占据最大的版面。

或者我应该去练别的项目。

原来我一直以来练习的东西——全名这么长吗?

还是说,负责排版的同学,不应该因为那条横幅的尺寸最大,就把它挂在墙面最中间的位置。

我躲过很多地方,也躲过很多东西,但这还是我第一次想躲开一直被我瞄准的‘中心’。

忽略掉那些不断响起的,和高一的时候一样夹杂着我的名字,但语气和感慨已经完全不同的议论,我快步走向教室。

“新纪录的意思是,目前为止的最高分吗?”

“应该是吧,好像还有转播呢!”

“笨蛋,应该是录播才对吧?”

“太厉害了。”

“完全看不出来,平时那么沉默的一个人。”

“中岛,你怎么不进去?”

听到木兔的声音,我甚至没敢抬头。

因为那些聚焦在名字上的讨论也戛然而止,就像被某人强行按下了暂停——

下一秒,又化作实质性的焦点。

不幸的是,这份关注落在了完全不想要的人身上。

“我正打算进去。”

我完全不想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