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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丈宽的巷子被违章搭盖的茅屋挤成蛇形,站在巷口往里看,视线被腐木支起的屋檐和晾晒的床单衣物挡住,漏下的天光在土路上切成碎金,是这条巷子唯一的明亮。

东家晾晒的破褥子还滴着水,西户窗根下堆着霉变的药渣,湿气裹着尿骚味在砖缝里生了根。

苏云驻足在巷口,有些骄矜地捂住鼻子。

萧衔蝉没理这个半路搭伙的队友,推开第一家摇摇欲坠的木门,霉味混着陈年的烟火气扑面而来,这是间荒废多年的屋舍,炉灶早已冷却,灶台摆着几只豁口的碗,但墙上还挂着几把生锈的农具。

苏云见萧衔蝉已经开始检查屋舍,唯恐她率先发现了什么,于是施法在这条狭窄潮湿的土路上铺了一层锦缎,这才慢踏贵足,缓步走进来。

看见萧衔蝉翻柴火堆时惊得老鼠满地爬,苏云在门外犹豫地喊:“道友且慢”

“闭嘴,要么滚进来,要么滚远点。”

看见苏云那副嫌弃这嫌弃那的表情萧衔蝉就不爽,她头也不回,指尖抚过积满灰尘的铁板火炉——上面有几道浅浅的凹痕,像是有人在此经年累月打铁留下的。

角落里堆着发黑的账本。她随手翻开,泛黄的纸页上记着:

「初五,李四锄头两把,欠十五文」

「初九,王大娘镰刀一把,欠二十文」

「十一,刘掌柜说铁料涨价,本月倒欠铺子三十文」

每笔账目后面都画了个小小的叉,力道大得几乎戳破纸张。

“这字迹……”苏云探头看,萧衔蝉接话,“不是明元君的字。”

她推开里间的破木板,露出个低矮的房间,地上铺着发霉的稻草,墙角堆着几个破瓦罐,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密密麻麻的“正”字,角落有浅浅的白色字痕,应当是滑石写上去的——

「娘亲咳嗽好些了,太好了,燃烧吧,仙帝祛灾之火」

「我果然不可被低估呢,今日写的字得了有钱人的赏,多挣了两文钱」

「掌柜的赏半块馍,他问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娘亲告诉我,我有灵根哦,哼,不愧是我」

越往后的字迹越潦草,最后几条已经模糊不清——

「他们说娘亲跟货郎跑了」

「我不信,我要去找娘亲」

像日记的碎碎念到这里戛然而止。

“这些字定别有深意。”苏云道,“明元君许是将重要线索编纂进去,掩人耳目。”

萧衔蝉摇头:“我倒觉得未必,说不定这就是明元君幼时的日记。”

暮色四合,巷口忽然传来脚步响。

萧衔蝉与苏云忙出门,只见个披着星斗袍的女子踏着满地碎金似的夕照走来,她手托一只星盘,腰间挂着三枚磨得发亮的龟甲,每走一步就叮当作响。

“哟,在下春不过王璇鸣。”女子在五步外站定,弯腰行礼,“见过真。蓬莱岛萧道友。”

萧衔蝉笑了一下,这可真是……

“你现在不觉得我不是蓬莱岛弟子了?”

王璇鸣一脸那都过去的事了,道:“当时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没看出你藏在褴褛布衣下的灵魂,盐长国一战,你为秦道友挡下九州万法,一招就破了诛魔链,如今你们蓬莱岛几人的名字,早已传遍四海九州了。”

苏云皱眉:“王道友从何处来?你有没有遇到城外书棚的老前辈?”

王璇鸣笑道:“你是想问问我什么这么快就找到这儿的吧?实不相瞒,我过来之前,三百二十八个修士都在那儿舔笔磨墨,要写超越明元君墨宝的字呢。”

她翻手,龟甲悬浮在她掌心上方:“但我起了一卦,机缘……”

龟甲顺着纹路裂开,叮叮当当组成个箭头,直指萧衔蝉的方向,“在这儿。”

萧衔蝉顺着龟甲指的方向看去,她身后的爬满霉菌的墙壁上,那些白色字痕愈发显眼,她问道:“苏道友说明元君出身关龠云氏,你算得出云氏之子为何沦落至此?”

“这个问题问得好!”王璇鸣胸有成竹地环视面前两人,双手叉腰仰天大笑,这笑引得苏云不由屏住呼吸,暗暗生出期待看向她,她笑完了,说:“不知道。”

萧衔蝉:……她一向以为自己够抽象了,没想到有人还能比她更抽象,可恶,输了。

因暂且查不到其他有用的信息,几人决定在这间屋子歇脚一晚,两个女修住在一起,王璇鸣在和布置房间的苏云说话,萧衔蝉找了个机会溜出去了。

走出去十几米,一道清冷的嗓音在萧衔蝉的飞讯密域响起,谢无柩因想起过去的一些记忆,现在心情不甚好:我只知道明元君灵根有问题,其他的你得自己查。

萧衔蝉歪嘴一笑:“放心,这种小问题根本难不倒我。”

她在原地踱步,突然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摆出一副龙傲天睥睨天下的姿态,将谢无柩附魂的竹剑挂在树上,对着他开演——

“娘亲咳嗽好些了吗?已经好了?仙帝祛灾之火真厉害,焚尽世间诸厄!”

念完,她自己先抖了抖,搓了搓胳膊:“嘶——这调调果然不适合我……”

谢无柩嘴角微抽:萧衔蝉,你没事儿吧?

萧衔蝉摆摆手:“别打岔,我这是在揣摩明元君的心境!若不出意外,这个秘境记录了对明元君而言比较重要的事物,只要顺着他的思路走下去,一定能查到他的珍爱之物是什么。”

王璇鸣在苏云摆出熏香炉后就走出来了,她受不了苏云这种精致可人儿的生活态度,行至一处偏僻的地方,她忽然听到响动,王璇鸣驻足,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蓦地,她瞪大了眼睛——

那不是萧道友么,她在和谁说话?

萧衔蝉握拳,以拳抵住胸口,笑容邪魅似歪嘴龙王:“我果然不可被低估!今日多挣的两文钱,就是证据!”

王璇鸣左看又看,没有发现那处除了萧衔蝉还有何人,却见萧衔蝉突然转了语气——

“天呐,你好棒啊,竟然多赚了两文钱!”

死寂,诡异的死寂,王璇鸣额角渗出汗来。

不对,萧衔蝉心想,如果明元君在日常生活中能获得足够的正向反馈,他就不会在日记里自己给自己那么多鼓励。

她眨眨眼,又换了语气。

“两文钱而已,很多吗?穷疯了吧你?”

“可恶,你竟敢这样对本大爷说话,我可是有灵根的!”

“哦呵呵呵,有灵根又怎样?难道你还想修仙吗?”

她到底在和谁说话啊?!在无人在意的地方,王璇鸣已被吓到头皮发麻了。

萧衔蝉浑然不觉,反而越演越起劲,背着手佝偻着,语气沧桑道:“老夫给你半块馍,小伙子,你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啊?”

她一个转身转换角色。

“我当然要修仙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谢谢您给的馍,我会报答你的!”

又一个转身,换上一幅霜之哀伤的神情。

“啊~美丽的事物总是脆弱的,我食言了……”

王璇鸣做足心里建设:要尊重其他人的爱好习惯,她向前踏出一只脚。

萧衔蝉乍然想到什么,双眼放着精光:“哈哈!”

王璇鸣迈出的脚一抖:“咦呀!”

“哈哈哈哈!”

“咦呀呀呀!”

萧衔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疑惑地看向王璇鸣:“王道友怎么这个时候开腔唱戏?”

王璇鸣:……

萧衔蝉想抓住自己一闪而过的灵感赶快与人分享,她抓着竹剑就走,在飞讯密域里道:谢无柩,我跟你讲,明元君他……呃!

萧衔蝉突然浑身抽力一般,面朝土路,直直跌下去。

她的法力,开始流失

了。

第76章

“唰”一声,无形的屏障缓缓散开。

宝光氤氲成雾,金山玉海堆在宝库里,人站在其中,只能淌金玉而过,用脚踢开翡翠壶、夜明珠,露出一点宝库的地面,铺地的碎石,都是比灵石还名贵的星陨砂,每一步踏下都泛起细碎灵光。

远处另一堆珍宝中,有浑圆的凤凰果、一串串生死藤,数不胜数的灵植像路边摊似的,随意堆积。

金不禁与花沸雪踏入宝库,明珠彩宝镶嵌的穹顶下,遍地珍宝随意散落——翡翠灯盏斜插在金山上,寒晶果滚落一地,秘籍功法摊开在星陨砂上,整座宝库犹如一个珍宝匣。

“大师兄,看来我们运气不错。”金不禁弯腰拾起一尊嵌灵石的纯金酒壶,眼中全是对财富的渴望,“哇,这金子可太香了,这灵石可太亮了,我靠,大师兄你看这个,牛逼!”

“光摇不夜天的青莲灯,醉见一缕真的金酒壶,赤焰加身抵万劫的凤凰果,的确都是外界难得一见的珍宝。”

花沸雪的斗篷一角拂过宝物堆,一向稳重的他在面对如斯财富也会情绪外露。

“明珠韫椟,美玉蒙尘,倒是可惜了这般天灵地韵,若能择一二带离……”

金不禁的嘴几乎笑裂了,他忙着往芥子袋里塞宝物:“千年一遇的机缘,不拿白不拿。”

他们俩的运气不错,见过两仪境入口的天平后,再睁眼,二人已置身一座流光璀璨、物华天宝的宝库之前。

宝库前无人看守,长长的甬道尽头,透过无形的屏障看去,珍玩器物随意散落,似被遗弃多年,唾手可得。

然而他们才踏入甬道,忽有十二尊金像自暗处现身,对他们二人发起攻击,招招致命。

花沸雪与金不禁忙以法术抵挡,终于将金像打得七零八落,甬道再无阻挡,无形的屏障前,浮空的铭文随着金像被打倒而碎,露出以星陨砂铺就的道路。

萧衔蝉被黄泥土路磕得鼻子发酸,脸颊生疼,法力的流逝让她心慌,偏她此时必须忍受下来,身边有个不知所谓的王璇鸣,那边屋子里还有个敌友不明的苏云。

她揉揉鼻子,冲王璇鸣摆手示意没事,镇定地走回今晚落脚的地方,谢无柩在竹剑里急得团团转:“妙妙,你如何了?”

王璇鸣默默地与萧衔蝉保持距离,此人先是发疯自言自语,又是平地摔,自己绊自己,她怕这人有什么大病传染给自己。

萧衔蝉给谢无柩传去无事的讯息,回到下榻之处,只见此地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原本这茅草屋破得漏风,墙角堆着发霉的稻草,床榻上铺的粗布麻衣硬得能磨破皮,空气中还飘着一股陈年的臭味,混杂着隔壁猪圈的芬芳。

如今这里放置一张千年寒玉雕成的矮几,梁下悬着一盏青莲翡翠灯,柔光如水,室内明亮如昼。

萧衔蝉与王璇鸣目瞪口呆地看着苏云变戏法似的往外掏东西——

“这是南海沉香木的屏风,挡风。”

“这是云锦织就的软垫,铺床。”

“这是……”

他顿了顿,嫌弃地看了眼地上的尘土,指尖一弹,一层薄如蝉翼的鲛纱铺展开来,覆住了整片地面。

最后,他取出一只小巧的青铜香炉,指尖轻点,一缕清雅的檀香袅袅升起,顷刻间驱散了屋内异味。

王璇鸣咽了咽口水:“苏道友,咱们只是暂住一晚……”

苏云淡淡瞥她们一眼:“所以我才只取出这些物什将就,而不是重建洞府。”

说完,他优雅地拂了拂衣袖,在寒玉矮几旁坐下,取出一套白玉茶具,慢悠悠地煮起了灵茶,热水沸腾时,雾气氤氲,衬得他整个人如谪仙临尘,与这破败的屋子格格不入。

这竟然还只是将就……

萧衔蝉与王璇鸣齐齐腹诽。

苏云斟好一杯茶,向萧衔蝉送去:“萧道友,今日全仰仗你,才能从那位老前辈手中拿得明元君的遗物,不曾想萧道友竟有如此巧智,令在下敬佩。”

萧衔蝉颇赞同地点头:“是啊,我也很佩服我自己。”

苏云:“……说来惭愧,我只翻阅一遍,总觉得其中暗含玄机,不知萧道友可愿再与我一同参详?”

萧衔蝉爽快道:“没问题。”

她从芥子袋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扔给苏云。

“尽管看。”

苏云忙慎之又慎地接过小册子,打开后——“葒尘煉吢10姩”“這嗰丹爐會誶,岢伱の噵卟會誶”

苏云第一次当人面做出不雅的动作,他揉揉眼睛,再睁眼,还是这些东西。

萧衔蝉道:“苏道友真是勤勉啊,尽管参详。”

苏云:……

萧衔蝉躲在房间隐蔽处打坐,内视丹田,见金丹无恙,又查灵海、经脉,皆无一丝异样,但她的确如同被放水的游泳池一样,法力在渐渐流失。

过了最初的慌张,萧衔蝉判断她的法力异常与两仪境脱不了干系,只现在还不知道原因,她镇定自若地取出一厚沓符,好在有先见之明,几张储存了灵力的符足够她撑上一阵子。

肩膀被人怼了一下,萧衔蝉睁眼,看见王璇鸣的眼睛。

“萧道友,相逢即是有缘,咱们仨一起走呗,我免费给你俩送一卦。”

那厢打坐的苏云睁眼:“春不过天枢星君关门弟子的一卦,可遇不可求啊。”

“是啊是啊!我的卦可值钱了,在外面什么关龠云家、鲜少鸠家求我去算一卦都要看我心情如何呢。”王璇鸣见有人附和她的话,激动地坐起来,手指翻覆,一枚龟甲就出现在掌心,她先面向萧衔蝉,“萧道友此行有惊无险,还会有意外收获。”

萧衔蝉挑挑眉,有惊无险吗?

王璇鸣又跑到苏云那里:“苏道友么……你此行不能得偿所愿,不过会带走另一个能让你心满意足的东西,不会空手而归。”

苏云神色不变,笑道:“那就借王道友吉言了。”

第二日,三人将这处贫瘠脏乱的巷子翻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于是又踏着朝阳出发了。

他们才走出这处地方,便见一道金光闪过,被他们翻的乱七八糟的贫民窟恢复了原状,苏云用过后嫌脏丢在那儿的锦缎、玉灯、鲛纱、熏香等物也都不见了。

苏云御剑腾空,王璇鸣扔出龟甲御风,他二人站在云端望向萧衔蝉,一齐问道:“萧道友不上来吗?”

萧衔蝉:……

萧衔蝉挤出淡定自若的笑容,“我这就来”,她一个踮脚起跳,轻盈地跃到王璇鸣身侧。

王璇鸣惊讶极了:“萧道友既不驾云也不御剑,更无半点法器,怎么……”

萧衔蝉笑得别有深意:“此乃我蓬莱岛之秘法,不必驾云亦能乘风而行,两位,咱们这便走吧?”

三人乘风行过一阵,脚下是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渐渐的,零零散散的人影多了起来。

萧衔蝉目视前方,但她的左脚在鞋里疯狂扭动,仿佛一个行走在外的脚气患者,想挠却挠不着。

方才她在脚下贴了加速符才飞起来,与往常无异,但她的加速符有个缺点,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符在萧衔蝉脚底烫得能烙饼,偏她还要端着“世外高人”的架子,双手负后作眺望山河状,

忽而一阵风过,左脚的符纸“刺啦”燃起一簇火苗。

“萧道友你……”王璇鸣蹲在龟甲上目瞪口呆,指着萧衔蝉,“你的脚在冒烟?”

萧衔蝉不搭话,暗中磨牙心里慌张,但面上稳如老狗,她的目光两分坚定三分超然五分置身事外,但在苏云和王璇鸣眼里,她复杂幽微的表情就是深不可测。

三道流光划过天际,萧衔蝉脚底符纸烧得噼啪作响,青烟拖出十丈长的尾迹,但她八风不动,甚至有空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

飞讯密域里,萧衔蝉对谢无柩道:呜呜江湖救急啊谢无柩……

竹剑朝下的尖端渐渐浮现出一半透明的人脸,谢无柩一边心中想自己为何要这样做,一边深呼吸一口气、鼓起腮帮子”

噗——”

苏云御剑时频频侧目,心中疑惑这一路火花带青烟的是什么?忽见那青烟凝成祥云状,时聚时散,似乎颇有玄机。

王璇鸣看到聚散有形的青烟,瞳孔骤然一缩,暗戳戳传音入密:苏道友快看!萧道友在用脚卜算!

苏云余光扫过烟迹,恍然大悟:以云卜算?我曾在书中看到过,这是一种沟通天地之灵的卜算方式!

王璇鸣以卦修身份给出专业解读:烟走乾位,火生离宫,她这是以足为卦盘,演算此行的吉凶……我师从天枢星君,都不敢如此随意地起卦,她竟举重若轻!

一阵疾风刮过,萧衔蝉左脚符纸彻底烧光了,谢无柩着急,这可怎么办是好!却见萧衔蝉顺势抬起右腿,单脚御空摆出金鸡独立式。

王璇鸣倒抽冷气:金鸡破晓式!我在春不过书阁禁书区里见过这姿势!她这是要以肉身为媒介,沟通天地!

苏云震撼不已,暗自思索,萧衔蝉如此旁征博引,随便出手便是春不过禁术,他最好不要与之交恶。

飞过油菜花田,一座高楼在他们眼中逐渐清晰,三人落地时,萧衔蝉脚底焦黑一片,她悄悄在地上蹭脚掌,微一用力,鞋底瞬间化成灰,她的脚落地了,萧衔蝉面容一僵。

谢无柩无言地看着这一幕。

得采用一些技巧了,萧衔蝉心想,她试图用脚趾夹住鞋面,以免被人看出异样,却见苏云二人向她走来。

王璇鸣恭敬作揖:“今日得见萧道友施展卦术,实乃在下三生有幸!”

苏云亦郑重道:“不知萧道友是否算出了明元君的珍贵之物?”

萧衔蝉默默把脚往宽大的裤子里缩了缩,眯起眼睛,就地开演:“啊……很复杂,这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明元君的珍宝……与我们想的不一样,呵,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苏云与王璇鸣不明觉厉,低下头思考这句话的意思,萧衔蝉趁此忙又往脚底贴了张符,粘住鞋面,免得被人看出来她的鞋烧了。

“大家快来看明元君的笔记。”

萧衔蝉取出小册子——

「啊啦啊啦,诸君该不会以为用母亲大人威胁我就会奏效吧?就算是去当最低贱的人,我也绝对不会如你们所愿哦,我永远铭记母亲大人的教诲!」

“明元君家中墙上那些话说明他与其母亲有过约定,他不会去做什么事,但有人以明元君的母亲要挟他,那么明元君不愿做的事情是什么呢?”萧衔蝉道,她回想自己查到的关于明元君的记录——

明元君俗家名云月见,云家月字辈的人,但关于他家人的记载只有寥寥几笔,只知他的母亲乃云家女,生父不详,在明元君入昆仑宗之前完全没有任何记录。

萧衔蝉蹲在地上仔细回想,抬头时蓦地一顿,她慢慢起身,走近不远处倒塌的楼。

“这……这是步虚楼吗?”

苏云和王璇鸣看去。

“步虚楼是这个样子的吗?”

“我记得步虚楼的檐角上没有花纹啊。”

但萧衔蝉越靠近越肯定,她曾蹲在步虚楼下面啃菜团子,她看到过琉璃瓦折射的光芒照在檐角奇特的瓦片上。

“从楼下往上看和从楼上往下看是不一样的。”萧衔蝉道,“你们肯定没有在步虚楼下蹲过。”

她推开朽烂的门,只见颓败的大厅正中挂着一条横幅,上面暗淡的金漆写着——

恭贺月公子登临步虚楼花魁之位。

横幅下摆着一幅巨画像,正是明元君的脸。

苏云与王璇鸣一齐张大了嘴巴。

在竹剑里的谢无柩:他竟然也当过花魁?

第77章

腐朽的木门一经推开,一股陈旧的腐味扑面而来,步虚楼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朱漆剥落,纱帐逶迤,但依稀能看出奢华。

大厅正中的巨幅画中人身着华服,眉目如画,正是年轻时的明元君,只是时过境迁,绚烂的颜料已经斑驳。

“月公子……明元君俗名云月见!”王璇鸣瞪大眼睛,“他居然真的在这里当过花魁?”

苏云盯着那幅画像,一时间竟忘了呼吸。

画中人身着绯红纱衣,玉簪斜绾,眉目间带着几分慵懒风流,唇角微扬,似笑非笑,然而眉目间隐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和愤怒——那双眼睛,他熟悉得很。

“这……不可能。”他喃喃道,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剑柄。

“苏道友?”王璇鸣见他脸色发白,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

苏云猛地回神,喉结滚动了一下,嗓音干涩:“……这真的是他?堂堂云家嫡系,怎会沦落至……”他低声道,话到一半却哽住了。

萧衔蝉没有回答,而是走向大厅侧面的连廊:“分头找找,这里一定还有其他线索。”

这条连廊仿佛没有尽头,两侧墙壁梁柱像是被水浸透的宣纸,模糊扁平,唯有尽头的屋子连门上的雕花都纤毫毕现。

推开描金漆红的门,陈年脂粉香重得呛人,这是一间落满灰尘的妆阁,菱花镜上积了厚厚一层灰,镜面斑驳,不过妆台上的妆奁却意外地干净,像是经常被人翻动。

积灰的地板上有一条干净的痕迹,从梳妆台一直蜿蜒到窗前,显然有人曾经常往返于此。

萧衔蝉拉开妆奁,里面放着一颗药丸和一本书册,封面上写的是《步虚楼赏花录》,她刚翻开第一页,书页突然飞出无数金粉,在空中凝聚成两行闪烁的字:

寅时三刻听雨轩,千金难买玉搔头。

“这是什么意思?”王璇鸣挠头。

萧衔蝉盯着金粉字迹,思索道:“像是某种暗号,’听雨轩‘应该是步虚楼的某个房间,至于’玉搔头‘么……”

她突然拿起妆台上一堆金钗珠钏中唯一的一支玉簪,簪头上的花纹不是常见的喜鹊、梅花等物,而是一块阴刻阳刻着纹路的扇形,整支玉簪莹润极了,像是有人时常把玩。

“这是……钥匙!”萧衔蝉抚摸纹路的手骤然捏紧簪头,眼睛一亮。

“可是步虚楼没有一间叫听雨轩的屋子呀。”王璇鸣道,“十方法会开始前,我在步虚楼玩了一个月,上上下下的雅间我都去过,步虚楼为了保证雅间里的人不被打扰,雅间门上都没有编号,只有一枚印鉴可以将客人引入,每过一刻钟,雅间就会换位置,里面的客人也能观看到苍梧城不同的风景。”

“雅间虽然会换位置,但其中肯定有规律可寻。”萧衔蝉道,“寅时三刻听雨轩……寅时三刻对应的就是’角宿‘,东方青龙七宿之首,也象征万物初生,也就是说,这个房间是一天之中第一个能听到雨声的房间!”

“应当是在顶楼。”苏云突然道,“顶楼有间设有莲花台的雅间,每日清晨都能第一个听到步虚楼雨幕飞瀑开启的声音。”

但是顶楼一共有八十一间屋子,难道要在这一直等到太阳落下又升起吗?

王璇鸣从袖中掏出法宝星盘,托在掌中,星盘分有三层,星宿金纹渐次亮起,在星盘之上自动排列,形成一幅星宿图:“我来卜一卦!”

星盘中射出一道金光,直直指向顶楼一个地方。

“在这里!”她指着那处率先飞身上去,苏云紧随其后,萧衔蝉叹了口气,一个跳跃,跟上他们。

三人在一扇紧闭的门前站定,那扇门通体乌木,光滑如镜,没有锁孔,没有雕纹,甚至连一条缝隙都寻不见,仿佛只是一块完整的木头嵌在墙中。

萧衔蝉盯着手中的玉簪——簪头的扇形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她迟疑片刻,将簪尖轻轻抵上门面。

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某种机关被唤醒,玉簪上的阴刻纹路突然亮起微光,扇形图案如活物般舒展,竟与门上隐现的纹路严丝合缝地嵌合在一起。

门无声滑开,露出一线微光。

若在步虚楼里,此时早已听到连绵不断的水滴声,但两仪境

里的步虚楼只是明元君根据自己的记忆建造的仿版,此时窗棂之外空无一物,室内没有丝毫华贵装饰,只有一高几,几上一只古朴的盒子。

盒上挂着一把重锁,锁眼形状奇特,萧衔蝉将玉簪插|入,轻轻一转,重锁应声而开,匣子打开后,里面只有一根暗金色的、人参一样的东西,这东西下垫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一行血色小字:

“蚀仙成仙,不如一死。”

“蚀仙?”王璇鸣皱眉,“这是……”

萧衔蝉盯着那行字,和那暗金色的“人参”,灵光一闪:“盐长国的蚀仙丝!是那个害人无数的蚀仙丝!被植入蚀仙丝的人要么变成理智全无的怪物,要么吃人肉延缓理智丧失的速度。”

苏云脸色一变:“这字迹与此前在明元君故居看到的账本上的字一样,难道明元君的母亲……”

“对。”萧衔蝉肯定道,“有人用蚀仙丝控制了明元君的母亲,逼明元君做违背本心的事。”

就在这时,王璇鸣在翻看匣子时误打误撞发现了暗格,从里面摸出一本册子,翻开一看,上面是明元君的字迹,记录的全是很古怪的交易明细:

“癸卯年腊月,收散修张涛水木双灵根一支。”

“甲辰年二月,购王刚强火灵根未成,其人自爆金丹。”

“乙巳年六月,买凡人新生灵根,孩子年幼,灵根被生生抽离时,连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蜷缩着死了。”

三人盯着那页泛黄的账册,空气仿佛突然凝固。

萧衔蝉的手指微微发抖,才看到第一页,纸面上的几行字像刀子般戳进眼里,墨迹已经褪色,却仍能看出记录者当时的恐惧与恶心,以书法闻名九州的明元君,字迹越来越杂乱无章。

王璇鸣突然干呕了一声,她死死捂住嘴,眼睛却无法从“其人年十二,抽灵根时经脉尽断”那行字上移开。

苏云的剑“锵”地一声出鞘又生生被按回,他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录,每一笔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任是哪个尚有良心的人看到这些记录都不会无动于衷。

萧衔蝉拿出明元君日记小册子,她与这本账册,或者说罪证,对比着看——

「我偷偷潜入云家的宅邸,终于见到了母亲大人,她让我杀了她,母亲大人用那双枯瘦的手紧紧攥住我的衣袖,声音轻得像是快要消失的晨露:月见啊……答应我,放弃吧,好吗?」

「她的眼神明明那么温柔,却又带着深深的哀伤,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母亲知道我做的事情了吗?可是不这样做的话,母亲就没有药吃了,她会变成依赖人肉的怪物,她被云家植入他人灵根,她的道心被云家毁了!我该怎么做?」

窗外忽然刮进一阵冷风,账册哗啦啦翻动,萧衔蝉猛地合上册子,指尖发白。

“原来如此……”王璇鸣道,“云家向明元君的母亲体内植入了别人的灵根,然而他人灵根与自身绝不相容,久而久之,让被植入他人灵根的人只知以活人血肉为食,云家许是能用秘药减轻痛苦,以这秘药和母亲要挟明元君!”

“蚀仙丝是种灵术的产物,结合这些灵根交易记录,我猜云家很可能早就四处掳掠侵吞修士的灵根。”萧衔蝉道,“明元君的母亲不愿与家族同流合污,于是逃离家族,结果又被云家找到,将她控制起来,威胁明元君从事灵根交易,否则就不给解药,明元君宁可在步虚楼卖艺,为母亲买药,也不愿去害人。”

苏云沉默片刻,声音微不可察:“难怪他视云氏为仇雠……”

整座步虚楼突然剧烈震动,仿佛某种禁制被触发,三人来不及多想,抓起账本和匣子冲出去,就在他们踏出大门的瞬间,身后的楼阁轰然倒塌,烟尘四起。

萧衔蝉握紧手中的证据,望向远方:“这样骇人听闻的恶事,我一定要昭告九州,曝于青天之下!”

王璇鸣赞同:“我与各大书肆有来往,我同你一起!”

苏云静立良久,眼底的波澜渐渐归于沉寂。

修道几百载,他早已过了黑白分明、仗剑鸣不平的年岁,修仙界的腌臜事见得太多,他早就无力去愤怒。

他最终只是轻叹一声,指尖拂过那泛黄的纸页:“原来……这便是明元君的珍宝。”

王璇鸣问道:“该怎么验证这些物证是否是明元君的珍贵之物呢?”

苏云道:“二位还记得入两仪境时看到的天平吗?此物可称量万物,若物证是明元君最珍贵之物,天平一定会在托盘上加最大的权。”

三人一起将这些物证各录拓了一份,一齐前往天平处,走近就能看见这架天平下置的九枚环形权,按重量从小到大依次排列,芥子大小的文曲权、豆粒大的禄存权、铜钱般的巨门权、枣核状的贪狼权、龙眼大的武曲权、鸡蛋大小的破军权、拳头般的廉贞权、香炉状的紫微权,最后是足有孩童头颅大的太一权。

每枚权注入灵力便会浮现金色篆文,将证物置于天平一侧的托盘上,然而秤盘另一侧只落了一枚紫微权,平衡相持,未现倾覆之象。

苏云瞠目结舌:“这些物证放出去足以在九州掀起滔天巨浪,竟还不是明元君心中最珍贵之物?”

第78章

费了一番力气,却没能达成所愿,几人站在天平前出神,都在思考什么才是明元君心中最珍贵之物。

正在几人发呆之际,倏尔,一阵打斗声由远至近。

秦含玉奋力向前跑,五柄飞剑在她身后穷追不舍,为首的玄袍修士冷笑道:“魔道妖女人人得而诛之!”

她不由握紧且停侯,心中愈发暴躁,也是倒霉,她来到两仪境后一睁眼,周围全是人,还都是那种正义凛然、视魔修为邪物的固执修士,那些人也不忙着比试了,竟合起伙来对付她,若非明五娘出手相帮,她恐怕早就负伤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秦含玉越运气飞奔越觉得不对劲,她体内的灵气在流失,偏后面的人追得紧,剑阵在她身边快要结成。

“休逃,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是吗?”

一道略带薄怒的女声突然从剑阵外传来,萧衔蝉双手持符,向他们飞去,磨出白絮的衣摆无风自动,她双手用力抛出符箓,五道紫色的符瞬间出现在五名修士额头。

“定!”

简单一字,却让五柄飞剑同时凝滞半空,如同被无形之手攥住,玄袍修士瞳孔骤缩,额头青筋暴起,却连指尖都无法移动分毫。

“定身符?不,不对,定身符不会让人有这种感觉……这是什么邪术?!”

玄袍修士声带电音,仿佛下一秒就能成为DJ。

萧衔蝉指尖轻抚符箓上跳动的雷纹,唇角微扬:“改良版定身符而已,借用雷电之力,麻翻诸位经脉。”

秦含玉噗嗤笑出声,周身暴躁的魔气欢快旋转:“师姐,不愧是你。”

五人眼珠乱转,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却连半根手指都抬不起来,活像五尊被雷劈了的泥塑,他们经脉里电流乱窜,舌头都麻得打结,这哪是定身符,分明是雷劫体验券啊。

“放心,力度刚刚好,懵逼不伤脑。”萧衔蝉收起符箓,与秦含玉走到一僻静处。

飞讯密域中,秦含玉急切道:“师姐,我的法力……”

秦含

玉蹙眉,撤去进秘境前萧衔蝉给她的冲灵符,她周身的魔气竟淡薄了五六成。

萧衔蝉蓦地抓紧师妹的手:“我的法力也……”她忽然顿住,“没道理只有我们二人会流失法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所有入秘境之人,灵力都在流失。”

“可是法力流失总该有原因。”秦含玉道,“在结香梦境时,我们法力流失是因为玉蜉子操控了梦中所有人,在这里呢?”

“是啊……”萧衔蝉愁眉不展,“对了,你能联系上大师兄他们吗?”

秦含玉摇头:“大师兄他们的飞讯符纹是暗色的,不能联系他们。”

“飞讯符不同于飞讯密域,但凡共处一界,不论多远,都可以通过飞讯符联系。”萧衔蝉道,“现在大师兄他们的飞讯符都是暗的,只能说明他们二人与我们不在同一个秘境。”

“可是,昆仑宗第二场比试只开了两仪境一个秘境啊!”秦含玉挠头,她不擅长思考这些复杂问题,“大师兄他们没被传送到秘境里?”

萧衔蝉回想进两仪境前,看到盘旋在昆仑宗之上的黑白二气,若有所思:“我现在还不能肯定我的推测,小玉,你仔细说说你进秘境之后遇到的事。”

“我一进来就被追杀,没机会探查秘境,不过在逃命途中看到了一件特殊之物……”

秦含玉想起自己躲避追杀时闯入的那间书库。

她从芥子袋里取出几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画,最大的画足有三丈余长,泼墨长卷,自下向上展开——

最底层以焦墨勾勒出佝偻如虾的凡人,他们像蝼蚁般背负着雕梁画栋的仙家楼阁;中段用靛青晕染的修士们脚踏祥云,华衣美服,却朝着上端虔诚跪拜;最上面那里用金粉混合朱砂绘制的九重天阙几乎灼伤人眼,仙人们的衣袂每一道褶皱都缀满星屑,整片天穹竟是用上品灵石磨粉而绘!

最小的画只有巴掌大小,画中,瘦弱孩童跪地,双手捧着一截被斩断的灵根,而高台之上,锦衣修士袖口云纹刺眼,正轻笑着掂量一袋金银。

这些画都是明元君的笔墨。

“我觉得这些画许是有其他含义,师姐你看这些东西有没有用?”

明五娘远远望见萧衔蝉与秦含玉站在油菜花里交谈,萧衔蝉神情严肃似有所悟,秦含玉则全无在外人面前的冷面寡言、雷厉风行,像个等待姐姐帮助的小妹妹,她犹豫片刻,终是捧着那本泛黄的册子走了过去。

“两位道友,”明五娘轻声道,将手中书册往前递了递,“我在秘境中的书阁里找到了这个。”

萧衔蝉转头,明五娘手里拿着本名为《草木之人修仙录》的书。

秦含玉挑眉,率先接过册子翻了两页:“灵气图样、吐纳法门、保护灵根、修仙界常识……这些都是很基础的修仙知识,写得很详尽,若把这本书学会了,有灵根的人不需拜师,便能踏入仙途。”

明五娘点头,指着末页的一行小字,那里写的是:草莽寒门亦可通天,月见赠予天下人。

“游历九州时,我曾听修士们提起过这本《草木之人修仙录》。”明五娘唇角泛起一丝苦笑,“他们称其为’邪书‘,说此书乱了天道规矩,如今在这秘境中得见真容,才知这竟是明元君的手笔。”

书页在风中轻轻翻动,发出沙沙声响,仿佛在诉说那些被刻意掩埋的往事。

明五娘的声音更轻了几分:“我在九州看到的那本书的内容和这本略有不同,其中几章很是潦草,若跟着学恐怕会气血逆流,现在想来,或许那本书是被有心人修改过的,他们怕有灵根的人读了,不投靠仙门就能踏上仙途。”

油菜花轻轻摇晃,金黄与草绿交织出一片生机。

萧衔蝉合上书,道,“看来,这秘境是依照明元君记忆里的书阁、贫民窟、步虚楼等物所建,藏的,是他的过往。”

明元君这一生,曾蜷缩在漏雨的茅檐下为两文钱、半块馍欢欣鼓舞,也披着云锦华服饮过琼浆玉露,他记得寒冬里卖儿鬻女的哭声,也记得拍卖会上修士们为一条地阶灵根一掷千金时,那装着灵根的琉璃匣下还沾着原主人的血渍。

萧衔蝉胸口忽然一窒,她想起自己离家后的所有见闻,她曾见过凡人泣血只求一个公道,而修士却对凶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她曾见过家国顷刻覆灭,枯骨成为他人野望的垫脚石。

世道如秤,可众生从未在盘中。

“原来如此……”

萧衔蝉大步走向獬豸狴犴站牙纹天平,将泛黄的账册、书本与画轴一股脑置于盘中,然而另一只托盘上,还是只有一枚紫微权。

她提起生民笔,在托盘上写下“公正”二字。

“轰——!”

秤盘剧烈震颤,九枚环形权腾空而起,化作星辰环绕她周身,巨大天平下,她闭目而立,耳边仿佛听见明元君的叹息:“若天道不公,我便做那秤上权,为微末之人加些重量。”

刹那间,磅礴灵力自天平倒灌入体!

澎湃的灵潮犹如长河,将萧衔蝉周身尽数吞没,七彩的灵气凝成实质,在她衣袂间流转不息,恍若云绡,又似玉带,每一缕灵气都裹挟着秘境最精纯的天地之力,注入她的金丹里。

“灵气倒灌?这是破境之兆!”远处窥探的修士惊呼,“她竟在此刻破境?!”

花沸雪和金不禁拖着鼓鼓囊囊的麻袋在甬道中蹒跚前行,麻袋被宝物撑得几乎破裂。

“万两,你这麻袋是不是装得太满了?”花沸雪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骨头架子咯吱作响,“我都快拉不动了。”

他觉得不对劲,他是鬼修啊,不知饥渴、不觉劳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过。

金不禁刚要反驳,突然发现大师兄脚下亮起一抹诡异的金色,那金色如同活物,正顺着他的脚踝向上蔓延。

“大师兄!你的脚……”

花沸雪低头,发现自己的右脚已经化作金骷髅,沉重的金属质感让他一个踉跄,麻袋砸在地上,滚出几颗夜明珠,在长廊地砖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金不禁发现自己指着大师兄的那根食指,也开始泛起同样的金色光泽,他突然想起入宝库时看到的十二尊金像。

花沸雪脸色骤变,一把拽住金不禁的衣袖:“万两,这些宝物有古怪!”他抬起已经变成金子的右脚挪动,指节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括。

“快扔掉!”

金不禁盯着怀里沉甸甸的麻袋,喉结滚动了下——那里头可都是千年难遇的宝贝啊,有了这些东西,他们蓬莱岛就再也不用为灵石发愁了。

可他身上的金色蔓延速度比花沸雪快多了,几个呼吸间,金不禁的四肢乃至半个胸膛都金化了,只有脑袋和半个手掌能动,他终于咬牙松手,麻袋歪倒,珍宝撒了一地。

宝库突然扭曲起来,堆山填海的金玉宛若海啸般,向他们涌来。

“跑!”花沸雪拖着半条金化的腿,一手扛起师弟,转身就逃。

在宝物吞噬他们的前一秒,他们二人跑出了宝库,无形的屏障重新汇聚,浮空的铭文复又出现,数不尽的宝物在屏障之后,仿佛唾手可得,一点也看不出危机。

金不禁最后瞥了眼满地珠光宝气,几乎咬碎银牙:“靠,这哪是机缘,根本是索命的饵!”

花沸雪眉头紧锁:“妙妙和小玉至今音讯全无,该不会……”

“不会!”金不禁道,不知是不是在给自己打气,“她们俩一个脑子转得比刀还快,一个刀刃利得堪比雷暴,这组合,别说区区两仪境,就是九重天也能打上几个来回。”

他们顺着原路返回,路面是由灵石铺就的,两侧奇花异草灵气深厚,这些灵植比之他们在宝库里见到的略有逊色,但仍是外界难得一见的珍宝。

他们原本打算,取完宝库里的珍宝若还有余地,就将外面的灵植也收入囊中。

可现在,一尊尊金像以各种扭曲姿态凝固在原地,有死死抱住金叶玉树的老者,有脖子上缠满忘尘莲

与血胭棠的青年,甚至有个孩童模样的修士,金化的手掌还保持着撬灵石的动作。

他们的表情永远定格在贪婪与惊恐交织的瞬间,金子泛着诡异的色泽。

“都是舍不得放手的。”金不禁声音发紧,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方才险些金化的右臂。

花沸雪寻了个僻静处,取出金针为二人疗伤,金不禁现在看到金子就抖了抖。

正平心静气运转灵力时,远处传来“当啷”一声脆响,二人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修士正拼命往储物袋里塞东西,他的指尖已经泛起金色,却还在喃喃自语:“再拿一件……就一件……”

花沸雪刚要冲过去救人,金不禁一把按住他:“大师兄,没用的。”

话音刚落,那修士彻底凝固成一尊伸手索取的雕像,手指蜷缩紧握着,露出半截没来得及塞芥子袋的燃魂草。

一群霜爪宽尾鼠从金叶玉树爬下来,从金手中扣出燃魂草,三瓣嘴动了动,将汁水丰盈的草吃了个干净,但它没有丝毫要变成金像的样子。

“是贪婪。”金不禁突然道,他盯着两侧那些姿态扭曲的金像和灵巧的霜爪鼠,重复一遍,“是贪婪!这个秘境会令贪婪之人变成金子。”

“走吧。”花沸雪收回金针,叮嘱师弟,“记住,接下来就算看见仙器堆成山……”

“我也当是粪土。”金不禁接话,他有些后怕,“师兄,我们怎样才能找到师妹她们?”

萧衔蝉周身澎湃的灵潮渐渐平息,在破境之时,她借秘境灵气遍览全局,识海中浮现出整个秘境的轮廓——分明是半幅缓缓旋转的太极阴鱼图!

“我明白了!”她猛地睁眼,“太极两仪,和而不同,我们在阴鱼中!”

秦含玉与一旁的其他修士听闻此话,乍然明白过来,所谓两仪境,境如其名,分阴阳,入境者随机被传送在阴阳两仪中,分处两境,所以她们才一直联系不上师兄。

“所谓阴阳,一饮一啄,此消彼长……”谢无柩的声音在飞讯密域响起,“妙妙,你的法力流失可能和阳鱼中的修士有关。”

萧衔蝉点头:“我也这样想,阴阳相反,我们所在的阴鱼主衰,想必阳鱼主盛,那里许是被天才地宝填满了。”

第79章

“公正……”

苏云沉思,喃喃自语,其他修士的表情与他如出一辙。

“明元君最珍贵之物,是公正?”追杀秦含玉的玄袍修士表情古怪,“这玩意怎么带出秘境呢?”

两仪境比试的要求,一是查出什么是明元君最珍贵的宝物,二是带这个宝物出去,可是“公正”二字看不见摸不着,怎么带出去呢?

金不禁的靴底踩在阳鱼秘境的灵石小路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低头望去,上品灵石晶莹剔透,仿若一块琉璃,只需弯腰便可拾取。

蓬莱岛经年台风海啸,护岛的阵法早就因为没有灵石而破,每逢风浪为祸岛屿之时,他们四人就要与师尊一起护岛,要是有灵石……

金色在他的脚掌故态复萌,金不禁突然踉跄了一下。

“小心!”花沸雪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他担忧道,“万两,这里虽然步步珍宝,可实际上却是步步杀机,你比我先看出不可生贪婪心,怎么反而着相了呢?”

金不禁点头不语,他不是大师兄和小师妹,对灵石无感,早就定了自己的道,他也不是小师妹,以赚取灵石为乐趣,却不贪多,他很喜欢钱握在手里的感觉,世俗的成功才会给人最大的自由,他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他走着走着,目光被前方悬崖上一株通体金黄的灵芝吸引,那灵芝表面流转着璀璨的金光,分明是传说中的“金灵凝气芝”,服用此灵芝,筑基期可一步入金丹,金丹可当场破境,即便是元婴服用,也能精进修为,这足以让任一见到它的修士疯狂。

“万两!”花沸雪一把拉住金不禁下意识伸出的手,“你忘了方才自己说了什么吗?你看那边!”

花沸雪又急又怒,生怕师弟因一时贪心而葬送在这秘境里。

顺着大师兄手指的方向,金不禁看到山崖之下,一尊栩栩如生的金像,保持着伸手采摘的姿势,脸上凝固着狂喜与惊恐交织的表情,他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方才贪婪的表情恐怕和这个人如出一辙。

“我错了!”金不禁的指尖又生出金色,花沸雪熟练地为他治疗,自从宝库出来,师弟这一路上就像长了根金手指一样,那指头总是出现金色。

“唉,这对你来说确实太为难了些。”花沸雪叹气,二师弟见财宝,如老鼠见到大米,完全是出于本能的喜欢、想要。

“我不明白,既然这里遍地珍宝,就代表秘境主人允许人们觊觎,可为什么不允许人生出贪婪之心?”金不禁叫屈,“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二人正说话间,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花沸雪与金不禁对视一眼,忙隐匿身形,只见前方十五六个修士轻盈地落在山崖上,围着一枝迎风招展的灵芝——正是方才他们见到的金灵凝气芝。

为首的修士是熟人,宝珠谷的五月霜,她身后站着许多宝珠谷医修,身着青衣,不过还有身穿蓝衣白裳、气息驳杂的修士。

五月霜看着那株凝神芝,志在必得:“尔等速速取来。”

一蓝衣修士面露恐惧,慢慢向凝气芝伸手,面对可以让人“一步登天”的灵植,蓝衣修士在触碰到灵芝浓郁的灵气时,露出心醉神迷的表情,刹那间,金色就从指尖开始蔓延,瞬息覆盖全身。

五月霜无喜无悲,不用她开口吩咐,另一蓝衣修士便替换了上一个已凝固成金像的人,只一刻钟不到,三四个蓝衣修士变成了金像,付出如此之多人命代价,这株金灵凝气芝终于被五月霜收入囊中。

一个青衣小修士面露不忍:“师姐,他们太可怜了,我们还是不要……”

“鸠师妹,他们心生贪念,被秘境规则所杀,咎由自取。”五月霜一张暖如春花的芙蓉面,却偏偏说出如此冷酷的话语,“你莫要被这些药奴现在的可怜相蒙蔽,谁知道他们心里的贪婪有多肮脏呢?”

山崖清风吹起,裹挟着一股浓郁的冰魄明心丸的味道。

青衣修士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潇洒的走了,跟在他们身后的蓝衣修士们个个面如死灰,劫后余生。

金不禁觉得自己有一万句脏话卡在喉咙里:“大师兄,你真的和那五月霜没有关系吗?保持住,千万不要和她有关系。”

他转头想与花沸雪说话,却不见身边有大师兄的身影,金不禁疑惑地转了转脑袋,发现大师兄一个飞身,落在山崖上。

最后一个取凝气芝的蓝衣修士还有一小半胸膛没有被金子吞噬,微弱地起伏着,花沸雪施以金针,保护其心脉,向她体内输入灵气,逼退金化,渐渐的,一小截下巴露出本来的肤色,花沸雪从怀中取出一枚药丸,塞进她口中。

“诶?那人干嘛呢?”一宝珠谷修士不经意地回头,忽看见山崖之上这幕。

金不禁怕这伙心狠手辣的人伤害大师兄,连忙挡在师兄身前:“显而易见,救人。”

那出声的宝珠谷男修高高挑起眉毛,仔细看花沸雪的动作,忽而眉毛紧皱:“十二针齐出,同时刺入百会、神堂等穴,辅以真气封穴,这是我宝珠谷的玄冰金针锁脉法!”

众宝珠谷修士乍然议论起来——

“蓬莱岛的人为何会我们宝珠谷的针法?”

“你们……偷师?”

“你把斗篷掀开,有胆子偷师,没胆子露出真面目吗?”

金不禁被气笑了:“诶呀,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脸,你们宝珠谷真让我长见识!人体的穴位就那么多,救人的方法也就那么点,怎么就是你宝珠谷的东西了?你干脆说你们是宇宙之源得了。”

那男修也是个暴脾气,当即就要与金不禁争辩,被另一

女修拦住了:“师弟,你仔细看,此人虽用十二金针锁脉,却并未以玄冰之气封穴。”

女修上前一步,行礼道:“在下丰溢鸠不浊,字逢清,诸位唤我逢清便是,在下浸淫医道数百年,第一次见不用玄冰之气、只用自己真气就能封穴的例子,还请道友指教一二。”

花沸雪捻转金针,待到蓝衣修士被救下来后,方对鸠不浊点了点头回礼,这般轻忽礼数,惹得宝珠谷修士又是一阵不忿。

“许是因为在下的真气浸染了药气。”花沸雪淡淡道。

医修以真气救助患者,并非罕事,只不过大多医修会选择用玄冰之气“冻”住患者体内之气,免得二气冲突,造成内伤,似花沸雪这般直接用自己的真气救人,非医道大能,不可妄施此术。

花沸雪收拾好针囊药瓶,对金不禁道:“我们走吧。”

身后,那蓝衣小修士颤颤巍巍跪下,拜别救命恩人,她是幸运的,但她的同伴们就没这份幸运了,花沸雪检查过那些金像,回天乏术。

走出一段距离,花沸雪叹道:“上位者贪一寸,下位者死一片,或许凡事论迹不论心适用于普通人,但绝不适用于掌权者,因为掌权者只要动心,便有数不胜数的人察觉’圣意‘,前赴后继为他达成所愿,这其中会牵连多少微末之人,谁也说不清。”

金不禁道:“可是师兄,我走的是逍遥道,若是不能自由自在……再说了,我算什么掌权者上位者啊?”

他的尾音随风飘散。

花沸雪摇摇头:“不禁,相较于那个药奴、相较于千千万万凡人,你我就是上位者。什么是逍遥?难道只有无所顾忌、心随意动才是逍遥吗?”

金不禁待要再问,花沸雪却不肯多说了。

阴鱼中,萧衔蝉正在寻找鱼眼的位置,阴阳互依,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鱼中的鱼眼是阳,必然是与阴鱼格格不入的事物。

她览尽阴鱼,只见此处植满油菜花,在金黄与浓绿中,点缀几点破败屋舍楼阁,一派田园朴拙风光,并无与阴鱼相反的奢华之物。

太极两仪境……阴鱼阳鱼……

萧衔蝉的眼睛突然亮了,她着相了,所谓太极,从无到有为太极,一极两体气也,没有极限、没有边界,形神合一,所以,阴鱼中的鱼眼不在外物,而是众生的心!

她盘腿打坐,背靠獬豸狴犴天平,合上眼睛,细细感应天地之气,发现自己体内的法力竟渐渐回来了,虽不知法力为何恢复,但这是好事,她念诀——

“一有太极,是生两仪;同声互应,同气相衡;一阴一阳谓之道,众生心即天道心。”

这是她被师尊领着入道时,背的第一句法诀。

“聚!”

萧衔蝉睁眼,点点光芒从阴鱼所有修士身上飘出,在广袤的油菜花田上飞舞,仿佛夏夜的萤火虫,这些光芒渐渐凝聚成白色的鱼眼,流转着温和的光晕。

金山上以彩宝为阶,在阳光下璀璨夺目,花沸雪与金不禁行走在上,在这里待久了,太多天才地宝看惯了,他们竟也慢慢练就了视金钱如粪土的精神。

金不禁道:“这座山是目前咱们见到的最大的一座山了,若是这里都找不到明元君最珍贵的宝物,咱们此次比试恐怕要交白卷了。”

花沸雪笑了笑:“平常心对待就好,就算这场比试失败,后面还有三场呢,听说最后一场比试才是定胜负的关键。”

“啊——”

花沸雪与金不禁正边聊天边爬山,爬至半山腰,忽而身侧坠下一个血葫芦,二人惊得后退几步,金不禁忙施法,几道术法附着金山迅速生长,交织成一片网,兜住下坠之人。

“喂——”

山顶有一修士吊儿郎当斜倚玉树:“我倒要看看什么人管闲事管到我们头上了……”

“临川,我说了多少次你这性子得改改……”有一人从背后而来,看见山腰两人,语气一滞。

花沸雪与金不禁抬头看去,都是熟人,正是蜃楼的左洞明和赵临川。

几人相遇自要一番厮见,金不禁扶起落在网上、站起来腿肚子还打战的人,救人一命也罢了,他不想管闲事,但花沸雪已经问出口了:“非是在下好管闲事,只是此人不过筑基初期,一身是伤,赵道友将人从山顶扔下去,是要他的命啊,不知这位道友何处得罪了赵道友?”

第80章

赵临川冷笑一声并不答话,左洞明彬彬有礼道:“临川年轻气盛,是我管教失当。”

蜃楼一行十几个人,尊左洞明为首,他们也在找明元君在此珍藏的宝物,山头不大,十几个修士几乎将山翻过来,除了一些在秘境常见的财宝,竟无特别之物,几人便要分开。

金不禁才转身,就听见那个他们才救下的人,被赵临川像踢狗一样一脚踢开,花沸雪又要上前,被金不禁拉住了,待到蜃楼几人身影远去,金不禁方与花沸雪一同上前。

那人穿着紫色纱袍,腰系傀儡盘,这是蜃楼的弟子服。

花沸雪给他喂了一枚药丸,吊住他的气,小修身很快醒了过来,他咳嗽起来,似要把肺也咳出来。

金不禁轻踢他的脚:“喂,你做了什么引得赵临川这么欺负?你是筑基期,他也是筑基期,打回去啊。”

小修士剧烈咳嗽几下,才小声道:“我不知道,突然有一天,赵师兄开始处处针对我……我不能打回去,赵师兄是师叔的人,我若是打回去,就是打师叔的脸。”

蜃楼内部的事,金不禁不欲多管,花沸雪却感同身受地叹气:“你应当是得罪了左洞明道长吧?”

小修士不解:“我不过微末之人,左师叔是掌门唯一的弟子,身边的红人,我怎会得罪他呢?”

金不禁吃惊地一屁股坐到师兄身边:“为什么这么说?”

花沸雪似是回忆起什么,脸色不太好:“我早年间经历过这种事,往往手段明显的那个只是为主人打前阵的狗腿子……你被赵临川百般欺辱,左洞明却只淡淡一句管教失当,连责骂都不曾有。”

小修士不敢置信:“可是左师叔人很好,从不曾表现出对谁的厌弃……”

花沸雪摇头不语,他当年也是如此想,那么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为什么会针对他呢?左不过是因为忌妒罢了,因着想起往事,花沸雪对小修士有种同病相怜感,给他几枚药丸,与他话别,正要叫二师弟一起离开,便见二师弟怔然出神。

金不禁脑海中全是大师兄说过的话和他入秘境后见到的事,他突然想通了。

世上强弱是对比出来的,诚如大师兄所言,相较于凡人,他是强者,相较于九州大能乃至于仙人,他是弱者,他求逍遥道,可若山巅之人不克制欲/望,不被规则约束,他便如蝼蚁一样,振翅尚且战战兢兢,又谈何自在逍遥?

真正的逍遥,恰恰是克制。

只有规则有度、万事公道,才能让所有人都在阳光下自在行走,得到逍遥。

“我悟了……”金不禁喃喃。

尾音未落,他体内灵力突然自行运转,形成一个完美的周天循环,秘境之外忽然天雷滚滚,在外的昆仑宗修士奇怪地看着突如其来的雷劫。

花沸雪满目惊讶看着师弟,只见金不禁周身灵气翻涌,头顶隐约有金光。

“你要结丹了!”花沸雪立刻布下防护阵法,二师弟不愧是他们之中天赋最好的,“快稳住心神!”

金不禁盘膝而坐,内视丹田,他看到自己的丹田上有灵气渐渐凝结成团,聚结成丹。

刺目的劫雷穿透秘境,轰然炸响在头顶,萧衔蝉不由看去,暗自惊讶:“我只是找阴鱼之眼罢了,竟然招来了雷劫吗?”

金不禁闭目坐在山巅之上,雷云如墨,他不动如山,第一道劫雷直直劈向他,疼得他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要

被撕裂,在恍惚之际,他好像看到眼前出现一本书——《天衡自在》。

书页无风自动,翻开第一页,上写“断我逍遥剑,铸我公道骨”,几个金色大字熠熠生辉,雷声轰鸣中,金不禁刹那便看完了这本自动翻页的功法。

最后一道道天雷落下时,不断吸纳灵气迎接雷劫的金丹愈发凝实,光滑璀璨的金丹上渐渐浮现丹纹,金不禁念诀抵抗天雷劈身的痛楚:“世道不公,逍遥是妄。”

天雷威压愈加深沉,仿佛在逼问他公道是否真的那么重要。

萧衔蝉凝视着乳白色的鱼眼,那灵光流转间仿佛蕴含着无尽玄机,这个鱼眼,就是直通阳鱼所在之处的通道。

“找到了!”她轻喝一声,纵身而上,萧衔蝉想找到两个师兄,她很担心他们,她的身体没入鱼眼,倏尔,就来到了阳鱼处,这里凡映入眼中的,都是金灿灿的金子和数不尽的宝物。

萧衔蝉环顾四周,还来不及仔细打量,一道天雷劈中了她所在的区域,她的头发根根竖起!

靠,金属导电!

这天,所有身处阳鱼但没来得及护体的修士,都变身成精的狗尾巴草。

身后,金不禁的雷劫已至尾声,最后一缕天雷消散时,他周身灵光大盛,至此,金丹大成。

紧接着,两仪境就像剥去颜料的绘画,露出斑驳的底色,眼前的景象令人愕然——

遍地灵石法宝化为灰白的顽石,难得一见的天才地宝不过就是杂草而已,被人珍重放入芥子袋的宝贝都变成了一抔土,秘境中一座座金像遽然化成砂,这显得他们之前的贪婪与争夺可笑至极。

“幻象……这才是秘境的真相。”萧衔蝉沉声道,“既然如此,明元君的珍宝究竟……”

金不禁若有所悟,在他的识海中,一卷功法的虚影微微发烫,他挠挠头,在飞讯密域中道:“我好像知道是什么了!在别人反应过来之前,咱们赶紧撤吧?”

所有修士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还没反应过来时,整座秘境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谢无柩突然道:“妙妙,待会记得把那把天平带走。”

萧衔蝉不懂,但她还是遂了谢无柩的意,秘境如同翻涌的胃袋,要将在这里的人全部吐出来,下一秒,天地倒悬,阴阳交汇,所有人被无形之力抛向高空,狂风呼啸,将人卷入其中。

阴阳之间,那架天平岿然不动。

萧衔蝉借着无形的风,人群混乱之际,悄悄潜入天平旁。

“这玩意太大了,塞进芥子袋时动静一定很大,法术对它也不起作用,怎么带走?”

“你带走那九枚环形权就行。”

狂风怒号,耳边有如厉鬼嘶吼,天地一片混浊,但那九枚权丝毫没被影响,连位置都未移分毫,萧衔蝉把住秤杆,被风吹成一面旗子,就连附在竹剑上的谢无柩,也被秘境中肆虐的风吹得几乎飘出竹剑。

将最后一枚太一权收入囊中,萧衔蝉不再抵抗,被风卷出秘境。

再睁眼时,昆仑宗迎客台上已横七竖八躺了数千修士,此次两仪境之比,众修士进去前有多志得意满,出来后就有多挫败,忙忙碌碌寻宝藏,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巨大的落差就显得唯一有所收获的门派鹤立鸡群。

众修士缓过劲来,或明或暗地打量蓬莱岛那四个人,好家伙,人家昆仑宗主场,你们蓬莱岛在里面又是破境又渡劫的。

迎客台响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蓬莱岛成为所有人口中的话题。

这场秘境比试的结果甚至惊动了太玄道君,道君飞下太虚无极殿,神识一扫,落在蓬莱岛四人身上。

萧衔蝉他们又迎来了被所有人从头到脚的打量和评估,她深感自己就像动物园的猴子。

“所以……明元君珍视之物是公正,金小友带出来了一本《天衡自在》?”太玄道君的声音不辩喜怒。

玉蟾子笑道:“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道君,看到蓬莱岛这几位小友,贫僧都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

太玄道君笑了一下:“你还年轻,若你都哀叹韶华,我们这些老家伙岂不是该找坟地了?”

玩笑让迎客台上莫名凝滞的气氛散去了些。

太玄道君看向金不禁:“既然明元君选择你来继承修行他的功法,那你便潜心修炼吧,也是你与昆仑宗有缘。”

天骄榜的排名开始变动,第二场比试没有拿到筹子的比比皆是,这显得牢牢占据榜首的蓬莱岛的筹数一骑绝尘,非常突出。

素元真人从一侧走上前来,宣布三日后九曜灯将显示第三场比试的消息,忽而发现那夺了榜首的蓬莱岛四人正围成一圈,说些什么,他眉心一动,悄悄用神识看去。

萧衔蝉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现在有个很严峻的问题,我们是第一名,门派排名是第一,个人排名也是第一。”

金不禁的表情比她更严肃几分,还多了一点痛心疾首:“众所周知,十方法会只有第十一到六十名的奖品是灵石……”

秦含玉唉声叹气:“偏这一场比试大多修士一筹未得,挂了鸭蛋。”

花沸雪安慰弟妹们:“别着急,后面还有三场比试呢,接下来的第三场,咱们不要太拼了,让其他门派追追分,说不定能把排名压下来。”

萧衔蝉叹气:“如今也只能这样……老天保佑,千万不要让我们再拿第一了。”

比试结束,昆仑宗人声鼎沸,云间几声鹤鸣龙吟,萧衔蝉的声音被喧嚣淹没。

“师尊……师尊……”

素元真人回过神来:“啊?何事?”

弟子担忧道:“我观师尊面有异色,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素元真人这才发现自己嘴角都抽搐了,他连忙抹了一把脸,挥退献殷勤的小弟子,心中回想那四个人说的话,思来想去,脑海中只有一行大字——

这伙人是不是有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