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当即应是, 开始驱散遣返出城众人。马车混在队伍中,车夫不得已调转方向,司珹猛地起身想出去,却被温泓拽住了。
“小珹, ”温泓看着他, 摇头定声道, “决计不可硬闯。”
司珹掐着掌心, 听见外头绞盘启动、链条下滑声愈大, 他指缝间几乎渗了血, 温泓注意到这异样,将他拉回到自己身边。
“好孩子,”温泓说,“你欲护送我先离开,但不应如此自乱心神。一切皆有法, 观后方可为,今日你我只能先回去, 来日再寻时机。”
司珹垂着目,闭眼涩声应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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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三刻, 肃远王府大门的铺首被叩响,府丁慌忙开门后,见好些人整装覆面巾立于门外。
为首之人摘牌表明身份,说自己是禁军统兵千户, 又取了手谕,说:“瘴疟四起, 陛下牵挂世子与小郡王。我等奉旨防疫,烦请通报。”
府丁连忙小跑着去请世子,不多时季邈出来, 千户朝他一点头,拜礼道:“世子爷,多有得罪。”
“辛苦诸位弟兄。”季邈环视一眼,目光迅速滑过所有人,神色如常地说,“王府中并无任何人感染瘴疟,诸位要查,便请尽快吧。”
千户收回谕令,点头后带人鱼贯而入。几十人涌入游廊往各院去。戚川随在季邈身侧,低声道:“主子,这些人里有锦衣卫。”
“是。”季邈说,“藏在禁军堆里,分明是趁浑水来查院的。幸而我此刻在府中,他们回头就该报给长治帝了。”
“咱们东西早就收好,面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查不出来。”戚川说,“不过李公倒还在二公子别院中。”
“那他就自求多福好了。”季邈轻飘飘地说,“拜帖没递,我没有保全不速之客的道理——上回寻回折玉后,季瑜那间暗房,你怎么处置的?”
戚川干脆利落道:“拆了。”
“做得好。”季邈抬腿往游廊去,“间隔这般短,重造一间怕是不易吧?”
“瘴疟原因秽物而起,院里犄角旮旯均要检查仔细,缺只死老鼠没捉出来,都得算禁军失职。”
禁军来得遽然,李含山没防备,果然未曾躲出府去。他被禁军千户发现后请到院中后,季瑜就被汤禾搀着,一瘸一拐地出了卧房。
他身子底差,背上的伤好得慢,过去一旬方才堪堪结了疤,动作间相互牵扯,又痛又痒。季瑜却已经顾不得,他迎着千户的审视,客气地问:“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小郡王,”千户朝他行了礼,复看向李含山,对着名册皱眉道,“王府名册中,似乎并无这位大人。鄙人眼拙,记性却还不赖,若没记错的话,您莫非是从前巡南府总督,李含山李大人吧?”
他将话挑明到这个份上,再行遮掩只会像是狡辩。李含山挺了挺背,说:“正是。”
“年初您老不是致仕回乡了吗?”千户眯了眯眼,“如今怎么又在衍都王府中?”
“外祖乃是为我而来。”季瑜出声,虚弱地说,“我身子差,经不住车马长途奔波,来衍都后又水土不服,常常生病。外祖因而心生怜惜,想着来京中稍作陪伴。”
“外祖舐犊之情,”季瑜问,“我朝向来推崇孝道,大人不会看不出吧?”
千户笑了笑,摁着刀鞘说:“小郡王与李大人祖孙情切,下官敬服。可衍都有衍都的规矩,致仕官员返京,需得向通政使司递奏本,再由吏部勘合,披后方可通行。”
“外祖并非京官,”季瑜眯了眯眼,“外祖乃是巡南府地方官员,同衍都朝堂既无纠葛,也无前尘。似乎不必非得勘合吧?”
千户挑了挑眉。
“阿瑜,不得如此。”李含山开口,朝千户拜了一礼,说,“确是老朽探望心切,难免有所疏漏。大人如今既然讨要,老朽便当即写奏本递过去,合上这道程序。”
“既然大人愿意配合,下官也不便过多为难,当回之以礼。”千户皮笑肉不笑,朝李含山点头道,“李大人有所不知,此次瘴疟来势汹汹。昨夜过去,衍都城中已死了百余人。我们此行却匆忙,未有太医随行。”
“但老臣入京,依规可由太医院看诊一次,以示天恩。我见大人双鬓已白,身子也单薄。不若随在下往太医署看诊,调理预防一二。”
“王府中自有府医看诊。”汤禾前跨半步,“你们何必……”
千户却只后退半步,微微侧开了身,态度坚决道。
“李大人,请吧。”
***
季朗额间冷热交替,背上起了些肿块,他陷在梦魇里,不安分地翻动着。裴汶守在床边,却隔着点距离,临到季朗眼皮下眼珠乱滚、额角汗珠滑落时,她扬声叫了人。
季朗的心腹太监当即跨门而入,端来了盆。季郎起身吐在盆里,小太监拍着他背顺气,裴汶安静瞧着,轻声问:“殿下可好些了?”
“无事……”季朗甩甩脑袋,不怎么敢直视裴汶,只勉强笑道,“我无事,多谢夫人。瘴疟易传染,你不必在这房中时时守着,且先出去吧。”
裴汶压根儿不多留,提裙出了屋。季朗方才恶压下狠狠啐在盆里,恼声问心腹:“你不是说,咱们的人只在金街动了手脚,确保那方家小儿子能患病、连累那方绮珺也染上即可。可如今事情怎会闹得这样大?”
他恨声道:“这裴汶整日没个好脸色,我前日好险避开她与女史,去了趟采青阁,怎么连我也中了招?”
心腹受着他责骂,又猛被推搡,险些将盆中秽物撒到地上。他连忙端紧了,压下心头愕然,低声迅速道:“临安大街同金街挨的本就近,人员往来更是频繁。主子欲去采青阁寻欢,怎的也不提前知会一……”
“你什么身份,胆敢教训起我来了!”季朗怒道,“若不是我院中那几位美人被礼部强行遣散,连养在庄子里也不许,我又何必跑这一遭!说到底就怪这劳什子的新婚,结它究竟有何用?”
“主子!”心腹连忙跪倒,冷汗涔涔地说,“慎言啊。”
季朗面色难看,恨恨捶在床边,又问:“方家那头怎么样了?”
“方家小儿子回去后,又有咱们的人暗中助力。方府中陆陆续续,多少起了疟疾。”心腹说,“听闻那方绮珺昨日已经病倒,八月大婚之日,怕是难得康健。”
季郎眯眼听着,神色终于稍稍缓和,勾唇露出了笑,觉得季瑜点拨他的法子实在好用。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疟疾难控,事情闹得大了些。
可是闹得再大,也难查到他身上来。遑论如今他也染了病,更不会再有人怀疑他。
“父皇惜命,婚事必将搁置。”季朗恨声道,“他想要儿子,可我不就是现成的儿子吗?孟妃肚子里怀着一个还不够,他究竟想要多少个?”
“主子说的是。”心腹连忙道,“想来陛下必是被奸人蒙骗,方才如此。主子风华正茂,又已有了不少政绩,朝中主动结交的官员不不算少。主子还是放宽心,好好休息,方才能早些康复。”
季朗得了这一通吹捧,面色方才稍稍缓和了些。他张嘴,由心腹喂着喝了药,又问:“听闻宫中亦有人染病,这事儿又是怎么回事?”
“最先染病者,乃是出宫采买的公公。”心腹低头,屏息凝神地说,“这些个小内监,常常出入金街连安大街各个铺子,没留神染上病回宫去,又行走于诸位奴婢宫女之间,想来接触者众多。”
“这么说来,宫中形势也有些糟糕吧?”季朗摸着下巴,倏忽道,“你还不赶紧去请太医?孤总得尽快养好身体,方才能进宫为父皇分忧,解此燃眉之急。”
分明已入七月末,这会儿日头却很烈。天光炙烤间,衍都城中人声攒动,恍若重回盛夏时,街上多有呕吐起热、头脑昏沉者。
宫外疠迁坊里密密麻麻挤了近千人,皆背负肿块,体生癞疮,呻|吟不止;宫内安乐堂中也有几十人,染病者蜷缩披衣,躺在低床上喝着药[1]。
林太医以面巾遮口鼻,进出间额角早渗出了汗,他施完针,刚在铜盆中进了手,还没来得沥尽水,便见一管事太监急急慌慌跑进来,险些扑倒在门槛处。
“林太医,不好了!”这太监径直抓住他袖口,“孟妃娘娘,孟妃娘娘她……”
林太医心头猛坠,连忙拔脚往外走。太监与他快步同行,呼吸缭乱道:“今晨玉延宫中也查出几个染病的,这些人皆是后院杂役,从未同娘娘接触过。谁知午膳后,娘娘忽然腹痛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