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安重新看向彭彧:“你解释一下,焦距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彭彧紧绷得比刚才更明显了。
姬安紧跟着再说:“或者,你来展示一下如何用这透镜成像。”
彭彧开始出现轻微的颤抖。
连庄洵都感觉到了不对劲,诧异地看着彭彧——千金请人榜可是天子出的,上面写明了会面圣,这是多大的胆子连天子都敢骗?
庄洵轻声催促:“彭彧,陛下等你回话。你到底会不会磨透镜,要是说了假话,可是欺君之罪!”
彭彧扑嗵一下跪到地上,颤着身子叩头道:“陛下,这透镜的的确确是小人磨的……但家父去得早,小人又学艺不精,因此对陛下说的那些并不知晓……”
只是,现在任谁都能听得出来,他只是在嘴硬强撑。
庄洵赶紧站起,对姬安躬身道:“是臣糊涂,没有辨认真伪就将人带到陛下面前。”
姬安心下一叹,轻轻挥下手:“这个怪不到你,你也不知道怎么分辨,他又真拿出了一块透镜。”
彭彧在地上嗵嗵嗵地叩头,泣声道:“陛下,小人说的都是真的。小人确是因贪图那千金奖赏,才起了歪心,没学透就想来领赏钱。但小人真的没有欺君,陛下明鉴啊!”
姬安懒得明鉴,彭彧说的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他只知道他以为的人才飞了,他的望远镜依旧没着落。
现在姬安甚至觉得彭彧的哀求吵得自己心烦。
这时,上官钧开口道:“堵了他的嘴,别再吵着陛下。”
洪大福和关忠看一眼姬安,见他没有反对,便掏出手帕上前堵彭彧的嘴。
姬安问庄洵:“他这种骗赏的,通常怎么处置。”
庄洵:“若不论欺君,只说骗赏未成功,脊杖二十下。”
姬安刚要叫他带人回去处置,上官钧却又开了口:“陛下,我觉得这个彭彧不简单。不如,就将他交给我来审吧。”
姬安一愣,转眼看过去,下意识道:“这不好吧……”
上官钧回视:“陛下有何顾虑。”
其实听了上官钧那话,姬安也有点反应过来,讨赏会不会完全只是彭彧的借口,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那样的话,彭彧此人该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
可姬安又不好直说“我担心他勾引你”,想了想,就道:“要审也该交给大理寺。”
上官钧扬下眉:“好,那便交给大理寺。”
姬安隐约感觉有点奇怪。不过上官钧没有坚持把人要过去,他也就不再多琢磨,只叫了羽林卫进来,吩咐他们把彭彧押到大理寺去审清楚。
一场小闹剧过去,姬安还宽慰了庄洵几句:“倒是让庄卿受惊。下回再有人揭榜,你照着我的问题问,再问两种透镜可以成什么像。凸透镜可以得出一个倒立的实像,凹透镜则是正立的虚像。”
庄洵完全没听懂,但这种时候他不敢问,只得在心中默念几遍,死记硬背下来。
上官钧拿起小案上那块凸透镜:“不如陛下展示一下,庄洵自然也就清楚了。”
姬安一想也是:“对,亲眼见一见最好。”
他便吩咐人各拿一根蜡烛,和一张白纸,分开两边站立。自己拿过凸透镜下榻,在蜡烛与白纸间移动。
不知道焦距,姬安只能带着人一点点试试。来来回回调整了许久,终于在白纸上出现了倒立的蜡烛像。
围观的一众内侍都禁不住欢呼出声。
庄洵啧啧叹服:“陛下博学。”
姬安笑笑:“恰巧我看过这类书罢了。”
庄洵带来个骗子,不仅没有被责罚,还长了一回见识,心情颇有些复杂地告退。
姬安继续上榻织围巾,内侍们给他和上官钧换过热茶和点心,像平常一般退了出去。
上官钧拿起那块凸透镜看:“陛下既然知道得这么多,怎么还要在外寻人。”
姬安:“可我只知道怎么用,不知道怎么磨啊。不过,如果真找不来人,我也是准备等过年放期有空,就自己学一学原理,标出数据让工匠们试着磨磨看。”
他一边说话一边织,织过几针一抬头,就给吓一大跳:“你别那样看,快放下!”
姬安甚至把手中棒针往旁边一扔,直起身就去拉上官钧的手。
上官钧正举着凸透镜,透过它看窗子,发现离得远的东西似乎看不出什么放大效果。
就在这时听到姬安惊吓般的声音,下一刻姬安的手就握到了自己手腕。
姬安使劲一拽,上官钧的手被拉得一偏。
凸透镜从上官钧手中滑落。
姬安再次一惊,连忙又伸手去接。
上官钧也同时弯身伸手。
两人的手交叠在一处,接到了那片凸透镜。
姬安呼出一口气:“还好没摔。”
上官钧看他一眼,拿起凸透镜放回案上,一边问:“刚才是怎么了,让陛下如此紧张。”
姬安立刻郑重叮嘱他:“你刚才那样对光看非常危险!以后绝对不能再如此!凸透镜会聚光,在焦点之处是可以引燃火的,一个搞不好就会伤到眼睛。幸好今天阳光不强烈。”
上官钧微微一愣,随即眼神中现出一片柔和:“谢陛下关怀。”
姬安又一次有了那种受不起上官钧视线的感觉,没敢再看他,重新回榻上坐好,倚着软枕拿回棒针,低头织围巾,并且找个话题说:“你说那个彭彧,他背后有没有人?”
上官钧也重新坐好:“欺君之罪,一般人不敢犯。”
说着就看一眼姬安:“而且,他那模样和打扮,陛下不觉得他另有目的?”
姬安:“冲着我来的啊?为什么。”
上官钧:“相当常见的手段,不管什么时候,枕头风总是最有用的。现在陛下身边的内侍都对陛下忠心,不受外人收买,要想影响陛下,后宫的路走不通,就只能另换一条。”
姬安忍不住小声嘀咕:“那也挑个好点的吧,怎么挑了个这样的。”
虽然声音小,但上官钧还是听见了,眯着眼问:“陛下想要个什么样的。”
姬安手一抖,装傻:“什么‘什么样’……”
上官钧:“‘挑个好点的’,是什么样。”
姬安冲他一笑,试图用明显的玩笑蒙混过去:“比如说,像大司马这么英武的。”
上官钧定定看着他。
姬安被看得心虚,感觉脸上都发烧了,连忙认真表态:“我说笑的,你别介意啊。先前我就说了,只会有一个皇后,不管谁想给我塞人,都是白费心机。”
上官钧敛了眸。
姬安也跟着垂眼,努力织围巾。
气氛好似突然就变得怪异。
姬安有些受不住,再找了个话题:“说起来……《旬报》第三期发下去,现在都还没有异样反馈。”
上官钧:“陛下亲自下申斥,下面当然不敢不遵从。也会担心陛下的人手还留着,最近一两期肯定正常,还得看以后。”
姬安点点头:“也是。”
同时心里吁口气——还以为上官钧真要生气了,幸好幸好。
之后两人顺着《旬报》的话题聊下去,气氛渐渐和缓融洽,没再冷过场。
和先前的休沐日一样,上官钧和姬安一起吃过晚饭,还盯着姬安做过锻炼,才带人离开立政殿。
只是,今日他并没有直接回思贤殿,而是拨转马头去了宫门。
天色已暗,宫门已下匙。
但上官钧亲到,御卫领班自然是赶紧给他开了门。
上官钧直奔大理寺。
今日有姬安的人犯送到,大理卿方怀静和少卿张湜都被叫回来加班,听闻上官钧到来,连忙出来迎接。
上官钧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审出什么结果了。”
张湜摇摇头:“嘴很硬,还没有撬开。”
上官钧:“没上刑?”
张湜:“还没上重刑,只抽了几鞭子,人就晕了过去,刚泼醒。”
上官钧:“那就上重刑。”
张湜有些为难地道:“给他看过了,估计受不得重刑,怕他挨不过去。”
上官钧就暂时没多说。
几人一路走到大牢当中。
彭彧被绑在刑架上,整个人湿淋淋的,身上几道明显鞭痕。
上官钧走到他面前,冷声开口:“早点招,就不用吃苦。”
彭彧睁眼看看他,轻声一笑:“大司马亲自来了,我可真是荣幸啊……”
声音里竟然带着丝丝媚意,那一笑也是媚态尽显。
上官钧微一拧眉,伸手。
旁边狱吏看看方怀静和张湜,得到示意,便递上鞭子。
上官钧一扬手,狠狠一鞭往彭彧脸上抽去。
彭彧脸上立刻烂出一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