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报》的具体发行方式,姬安没有对外公布,不过和石庭芝夫妇提过,高勉又是从他们那里听来。
当时石庭芝和高勉的感想都是——圣上毕竟还是久居宫中,对基层的执行能力不了解。他们还曾担忧过,不知道这《旬报》能办上几期。
但现在看着这份名单,高勉才发现——是他们小瞧了圣上。
尽管他不知道姬安这份名单是怎么来的,但很显然,姬安对《旬报》的发行监管得非常到位。
这时,徐小七给高勉递来一份。
高勉接过,看见这一份里的一个地名——关州。
他悄悄瞥一眼徐小七,状似诧异地自语:“关州……”
三名内侍都下意识抬眼看他。
高勉忙道:“我就是关州人,没想到……”
何万利笑道:“你是关州的啊,那和小七是同乡,小七也是关州的。”
高勉转头看向徐小七,顺着说:“原来徐内侍也是,那还真是同乡。难怪我听你说话,有时会觉得带一点熟悉的口音。”
徐小七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主动和人攀谈,点头道:“我是,不过很小就进宫了。”
高勉没有再多说,只对徐小七笑了下。
四人分完任务,再一同看看姬安给的申斥模板,就分到各自桌上开工。
汤开泰和何万利写完一份,都不太放心地拿过来给徐小七帮忙看看。
徐小七看过,犹豫片刻,还是转头唤旁边位子的高勉:“高给事郎……”
高勉抬头看来,又一笑:“徐内侍直接唤我的名字就好。你我同僚,不用这般客气。”
徐小七却觉得两人还没熟到能当面直呼其名,不过高勉都开了这个口,他就换了个折中的叫法:“高公子,可否替我们看一看。”
这里就高勉一个正经文人,给高勉看过也放心些。
高勉没推辞,接过徐小七三人写的细看一遍,点头道:“没有问题。”
三人谢过他,又各自继续。
四个人写八十多份,工作量不算大。尤其高勉和徐小七两个动惯笔的人,写完自己的份,还帮着汤开泰和何万利写了一些。
刚写完,关忠带着人来送宵夜。众人热闹地吃完一顿,内侍们才离开。
高勉也没再多留,提着炉子和水壶回了旁边值房。
他有些心神不宁地在房里踱了几圈,最后,从被褥下翻出一只小匣子,用贴身收藏的钥匙打开锁。
匣子里,是一片撕下来的染血衣角。
高勉久久地看着那血迹,映着烛光的眼睛里,仿佛真有一小簇火在不断跳跃。
○●
某处县衙。
天高皇帝远,知县睡到日上三竿才上衙,先招来县丞问今日有什么事。
县丞禀过一通,最后道:“还有一封圣上发给堂翁的信,下官没拆。”
知县听得一愣:“圣上给我的信?”
县丞:“信封上是这么写的。”
知县低头看桌面,果然见到一封信,拿起来拆开,一边说:“不会是什么江湖骗术吧,圣上怎么会给我写信……”
但很快,他的声音就哑了下去,眼睛也越瞪越大,最后更是猛地站起身,直唤县丞:“快快快,你快看看这信!”
县丞见他这般,上前接过信细看,也是越看越心惊。
上面把他们对前两期《旬报》的处理写得清清楚楚。第一期没有下发到各村,只放在县城中各茶馆卖,卖价还是十文一份。因第一期没卖出几份,第二期就直接留在了衙里,根本没管。
县丞不可思议地道:“圣上……是怎么知道的?”
知县此时已经回过了一点魂:“飞廉军……肯定是有飞廉军在县里!”
县丞尤自不敢相信:“可是,连村里的情况都知道,难道是跑遍了每一个村子?”
知县:“别管这个了,赶紧的,去把那些《旬报》都找出来,立刻照先前文书上写的办!你跟捕快房说,一定要每个村子都送到,都讲清楚报上写了什么!县里那些茶馆就你亲自去送,先前多收的钱都退回去!”
县丞:“但,捕快房里识字的都没几个……”
知县:“那就你给他们说清楚,让他们背下来!马上去!要是再被圣上知道没做好,就都别干了!”
县丞应着声,赶紧跑去忙活。
*
某处州治所在城的县衙。
同样看到天子申斥信的知县直接砸了一个茶杯,吼道:“去叫捕头给我滚过来!”
没一会儿,捕头笑嘻嘻进屋:“姐夫,找我什么事?”
知县一拍桌:“什么姐夫,你姐只是本官一个妾!”
捕头被吓一跳,见他面如泼墨,连忙收了笑:“堂翁,找小的来是有何事?”
知县拿起桌上的墨锭就向他砸去:“你逼人买完所有《旬报》,还卖到五十文一份!谁给你这么大胆子!”
捕头一愣,满脸不解:“姐夫,你答应过的啊,这钱还分了一半给你呢。”
知县动作一滞,再吼:“我哪知道你敢卖这么高价!十文还不够你捞的!”
捕头嘴巴动动,却没敢顶嘴。
知县:“赶紧把多收的钱都给人退回去!”
捕头瞪眼:“啊?干嘛要退?”
知县:“这事都传到圣上耳朵里,专门申斥我了!你说干嘛要退!”
捕头抽口气:“圣上还管这闲事?可我都不记得卖给了谁,要怎么退。”
知县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我管你怎么退,自己去想法子!贴告示,挨街喊,总之下一期《旬报》来之前你要给我退干净!该发到村里的那些都拿回来,老实给我送村里去!”
捕头不敢违逆,应着声退了下去。
知县在屋里转了几圈,寻思到底是什么时候有人来秘密调查《旬报》的事了,怎么自己一点风声都没听着,城里也丝毫未见异常。
他越想越后怕,又回到桌后提了笔,给朝中后台写信。
*
在各处被申斥知县的信送到京城之前,朝中先被宣平知府的事震了一下。
钦差送回的弹劾奏疏里,列举了宣平知府十几条罪。排在前头的贪污修河银几百万贯、抢占民田数十顷就足以让他掉几次脑袋。
当然,涉案的还不止知府,宣平众多官员都牵扯其中。
如此大案被翻出来,天子震怒,直接派出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部门到宣平去彻查清楚。
近几日,朝野热议的就是宣平大案。
很快也有人发现了,宣平知府的其中一条罪是——强卖《大盛旬报》敛财,一份卖至五贯。
再联想《旬报》刚出了两期宣平知府就被查,渐渐有人回过味来——难道是圣上的人手暗查《旬报》发行情况,才把宣平知府掀出来的?
这个时候,各处申斥知县的信陆续入京,得到消息的人都禁不住感到背上发寒。
左仆射潘济就是被吓到的人之一,他已经收到三封信了。
这日一下衙,他立刻去寻了中书令吕绅。
潘济担忧地道:“这太可怕了!圣上是怎么掌握到这么具体的情况!难道他把飞廉军全都派出去了?!”
吕绅却挺镇定,只道:“圣上只是想搞他那个《旬报》,你就叮嘱下面好好陪圣上玩几回。他难道还能让飞廉军长久地散在外面。”
潘济想想也是,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使能理解,心里还是感觉慌慌的。
吕绅转个话题:“人你找好了没有,现在恩科才是最紧要的。”
潘济收收心神,回道:“找好了。但圣上最近都不出宫,又买不通那些内侍,要怎么带人到他面前?”
吕绅想了想:“圣上最近不是在寻会磨透镜的人,就让那人以这个名义,到启阳府去揭榜,庄洵自然会带他去晋见。”
潘济一愣:“可是他不会啊。”
吕绅看傻子一样看他:“圣上不也不会,不然为何要寻。”
潘济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便点了头。
吕绅再叮嘱一句:“让那人下个休沐日去,时间多。”
潘济了然地应好。
○●
黄义带着几人进屋见上官钧。
上官钧抬眼看来:“都在这里?”
黄义:“是,府中的都在这里了。”
就让所有人打开匣子,拿过去给上官钧细看。
匣子有大有小,里面装的倒是同一种东西——一整片的透明白水晶,只是大小不一。
上官钧随手拿起一块,举起细看看。
水晶干净透亮。
上官钧将水晶放回去,又对黄义道:“放消息出去继续收,有多少收多少。”
黄义笑着应是。
上官钧从榻上起身:“随我拿去立政殿。”
黄义忙道:“二郎稍候,奴去给您取斗篷。”
不一会儿,他取了斗篷来为上官钧披好,再随上官钧出殿。捧着匣子的众人也一并跟上。
上官钧来到立政殿,进房就见姬安坐在榻上织围巾,不由得微微一笑。
姬安不和他客气,一边继续织一边招呼:“大司马自己坐吧。”
随后,目光扫过跟进来那一排人怀中的匣子:“这些是什么?”
不过,黄义还没来得及回话,就有内侍来禀:“陛下,启阳知府求见。说是有人揭了榜,他就立刻带人过来了。”
姬安听得双眼一亮,立刻道:“快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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