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离戈的刹那,复杂的情绪像呼啸飞起的浪头,冲得很快,退散的更快。
她于海风中静静盯着他,她看不懂他,也没想过会是他。
“为什么。”她平静的问。
“这一刻,我等太久太久了。”离戈温柔的说着,手里拿着的披风往柳意绵肩上披。
她谨慎又防备的接下披风,自己穿好,拢紧了自己的身子。
他有些畏惧她眼底的抵触,默默移开视线,凝望着海面的波澜,微微失神。
眼前的人格外熟悉,又格外陌生。
柳意绵心底隐隐有两个猜测。
离戈,和她一样,有了两世的记忆。
离戈,喜欢她。
第一个,柳意绵并不意外,可第二个,她一点儿也不懂。
前世,两人交集并不深,他每次出现都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他虽奉命救了她很多次,护了她很久,可一见她,他就出言挖苦、嘲讽。
那时,她很害怕他。
“离戈,你怎么了?”她拢着披风,小心试探着。
“你都猜到了,不是吗?”离戈低头看向她,眸底涌动的深流似一团窒息的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想带你出海,远离一切的喧嚣,我恨自己,为何总是慢了一步,若先遇见你的是我分明,我和你更般配,我们才是同样向往自由的鱼,为何偏偏是他,为何两世都是他”
男人说着说着,眼底的情绪如潮般涌了出来,隐隐有些癫狂的模样,他双手搭在她肩头,像是质问,又像是在不甘。
柳意绵深吸口气,直觉不能待下去了,转身往自己房间走,砰一声甩上门,将门栓插得紧紧的。
他跟了上来,站在门外,指尖压了压眉心,疲惫的说:“是我冒昧了,没克制好,你好好休息,我们马上要到了。”
柳意绵没应声,钻进了被窝,辗转反侧了许久,最后扛不住了,任由自己睡去。
她的医术毒术都是学他的,在他跟前什么也不是,就算她防备了又如何,还不是要任人宰割,只能赌他的品性了。
内心,她还是相信离戈不会害她的。
翌日。
她是被海浪的声音拍醒的。
离戈敲了敲门:“醒了吗?我们靠岸了。”
柳意绵推开门,和他一起下了船,上了一座小岛,“这是哪儿我们在海面飘了多久”
“是我早些年发现的小岛,我们曾在这生活了五年,是个富足安康的世外桃源,你会喜欢的。”
她知道他说的是前世她中毒昏迷后的事,随意问了一嘴:“那之后呢,我活过来没,我一直在岛上没出去过吗?”
男人脚步一顿,没再接话。
不远处有人看见他们,喜形于色,大声喊道:“岛主,岛主夫人回来了。”
每一会儿他们便被男女老少围了起来,有的说着大晋官话,有的说的奇奇怪怪的语言,她听不懂。
“我带夫人先回府,你们也回去吧,无须相送。”离戈大笑着说,他似乎很喜欢这儿,在这里他可以自由的做自己,无需伪装。
柳意绵虽不满他那声‘夫人’,不过很识趣儿没做声,即来即则安之,没必要惹恼离戈。
日后再想法子
离戈将她安顿在岛主府内,之后见了几个人便急冲冲走了,想来多年未归,很多事都需要他来处理。
他并未禁锢她,反而命一个十来岁的少女领她四处游玩,感受海岛与内陆的不同。
这儿阳光更盛,风景秀丽独特,是她不曾见过的,还有很多叫不出名的花花草草和造型奇特的果子,岛上的风土人情也颇为不同,无论男女老少,都热情直爽奔放。
如离戈所说,这儿是一个很不错的避世之地,是人们畅享中的桃花源,可惜柳意绵心不在此。
她想爹爹和乔乔,想念好友,也念着京城众人和百姓,她原本想趁机入朝堂的,和几个好姐妹一起慢慢改变这个世界
小丫头叫朱青儿,见柳意绵愁眉不展,担心道:“柳姑娘,是累了吗?要不要回去歇着?”
柳意绵抽回思绪,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累,只是再想事情,我们再逛逛吧。”多认识这儿的地势地貌,指不准以后用得上。
之后一连半月,日子都过的平淡安谧。
离戈待她极好,除了不许她靠近船只,不想她离岛,他什么都给她,什么都听她的。
柳意绵过上了皇太后的奢靡且咸鱼的日子,无事赏花听曲,招猫逗狗,也可上山摘果,下海捕鱼
离戈每日都会来陪她说话儿,她不搭理,他也不恼,自己一个自言自语,说着岛上的趣事儿,也会给她带些好看的话本子回来。
她以为日子会一直这般平静过下去,直到慕容恪派人找到她。
可突然某一日,府里人越来越多,走动越发频繁,四处都挂起了红绸和红灯笼。
右眼皮不受控的,狂跳起来。
第53章
柳意绵拉着府里一个小丫头,指着她手里的红灯笼问:“你们这是做什么,府里有喜事儿?”
小丫头笑意僵在唇畔,怔了下:“三日后,您不是要和岛主成亲了吗?喜服都做好了,喜糖也包好了,岛主要大宴宾客,正装饰屋子呢。”
成,成亲?
离戈疯了?太过分了,当她是泥人儿没脾气吗?
柳意绵带着一肚子憋屈气,冲动了离戈的院子里。
守卫手忙脚乱的拦着,不敢冒犯又不能放她进去,急得脑门儿冒出大颗大颗热汗。
“夫人,您不能进去,岛主在议事,谁也不见。”
“夫人,您别为难小人了,真不能进去”
一路冲过来,柳意绵火气早就散了,冷静下来,她门口站定,一副好说话的模样。
“既如此,那我去偏室等。”
女人微微转身,守卫紧绷着的脸终于缓和下来,抬手用袖口擦了擦额头,还未来得及放下手,天旋地转间,便已软软倒在地上。
柳意绵揉了揉发红的手,一脚踹开了书房的门。
视线骤然相交。
屋内哪有旁人,只有他一人,负手立于窗前,背影萧索,好似院子里那颗快要枯死的树,风微微动,吹不散周身的死气。
鼻尖莫名发酸。
曾几何时,单纯稚嫩的‘柳意绵’日日都如此这般,倚在窗前,等了慕容恪一年又一年,一个人静看花落花开。
听见脚步声,离戈侧过身子,偏头看她,眼底噙着淡淡的笑意:“既然来了,就陪我走走吧。”
两人来到海边,大大小小的脚印画出了一条长长的线,又被潮水一遍遍冲刷,直至全然覆盖,不见一丝踪迹。
柳意绵数次想要开口,话到嘴边挑不出一句合适的话,索性不说了,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胸口一阵阵发闷。
都过去两个月了,慕容恪怎么还不来,他不来就算了,爹爹呢,爹爹也不找找她吗?
“柳意绵?”
柳意绵正蹲在地上,捡着贝壳,听到自己名字,茫然的抬头。
离戈也蹲下来,目光与她平齐,忽然问她:“你真的知道自己是谁吗?”
笑话,她怎会不知道自己是谁,她想讥讽他,却在看到他眼底的暗光后,蹙紧了眉头,有些紧张。
对上她好奇的眸光,他也没卖关子,直言道:“你是柳意绵没错,可你又不是她,你只是拥有她记忆之人,甚至不是转世,而是另一个世界里的柳意绵。”
柳意绵瞪大眼睛,风中凌乱:“你,那你又是谁。”他不会真的疯了吧,精神错乱了?
离戈瞥她一眼,“坐下,慢慢听。”
柳意绵踩了踩脚下松软的细沙,一屁股坐下,盘着腿,像个正在听课的乖学生,眼里满是求知欲。
离戈娓娓道来。
他所说的颠覆了她所有的认知。
“她中毒后,我和慕容恪想方设法为她解了毒,却始终唤不醒她,五年里,我们付出了一切,甚至开始寻仙问道,逆天改命本就不为所容,后来我们得了机缘,若要改命,须得用三世功德交换。
“所以我
们将她送到了平行世界,也就是你的身体里,那时你依旧是十五岁的你,只是多了她的记忆。而慕容恪,他也并未回来,他一直在原来的世界守着你,现在的慕容恪只是借那香料,得了部分记忆罢了。”
柳意绵不知道自己该信还是不信,“那你呢?”
“那个时空的她快不行了,我是强行过来的,为了积攒功德,也为了”他瞥了眼她小腹,不自然道,“也为了让你们早些圆满,生下继承人,培养下一代明君。”
“只有积累了三世功德,她才能回来,回来我们身边。”
事情太过离奇,柳意绵也没全信,但她知道,她现在是安全的,离戈不会对她怎么样,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冷静下来,看着男人忧伤的侧脸,她竟觉着有些伤感,唉,那个时空的‘她’知道离戈为‘她’做的一切吗?
随意又猛地摇了摇头,怎么想都觉着怪,好似‘她’是负心人一般。
“对不起。”
她没来由喃喃了声,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无论如何,这一世,离戈帮离她很多,其实她有将他当做老师的,她不想看他消沉颓败。
日头沉下海面,他们才回了院子。
到最后,她也没问出,问什么要布置喜堂,为何要大操大办,搞的像真的要成亲似的。
而她晚上失眠了,一直在想自己是谁,想着想着感觉自己要精神错乱,有瞬间不记得自己名字了,吓得她赶紧闭眼睡觉。
之后两天,一切如常,除了府里的一片喜色。
第三日,丫鬟送来喜服,柳意绵还是忍不住问他到底在做什么。
“试试吧,还没见你穿过喜服呢,一定很美很美。”他望着她,眸光宠溺,却仿佛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
柳意绵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我不要!离戈,你别太过分!”她已经忍了很久了。
可下一瞬,就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也不能说话。
啊啊啊,该死的,又被骗了!
即便心里燃起滔天怒火,她也只能一怒之下怒了一下,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丫鬟穿上喜服,打扮成了娇美的新娘子。
装扮好后,丫鬟开了门,离戈穿着同款喜服闪身而入,柳意绵听见他笑了声,“夫人极美。”
随后视线一黯,红盖头搭在了她脑袋上,她被抱进了喜轿,颠簸中又听见了海浪声。
轿子停下,离戈将她抱了出来,她看不见,只能听见周遭男女老少兴奋的喊叫声。
“可以睁眼了。”离戈话落,红盖头被掀开,搭在了后脑勺,她看见一场盛大的海边婚礼。
可她内心只有被摆布和戏弄的愤怒。
直至一道道熟悉的声音被海风送到她耳边。
“绵绵,我来了。”
“阿绵!”
“乖女儿,别怕,爹爹来救你了。”
慕容恪来了。
爹爹和乔乔也来了。
柳意绵眼底终于有了一抹喜色,可她动不了无法回头,急的心一揪一揪的。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耳边的吟唱响起,离戈和她并肩而立,一个人完成了这幕设定好的戏剧,到了‘夫妻对拜“,他才将她转了方向,同他面对面站着。
她控诉的瞪着他,无声问,’有意义吗?’
他好像知道了她的想法,郑重点头:“柳意绵,两世了,也算娶你一次了,比他先娶。”他低头凑近她,目光只有戏谑,没有暧昧:“你瞧,他怕是要气炸了,真令人愉悦。”
疯子!
“离戈,老子要杀了你!!!”
不远处的海面上,慕容恪站在甲板,果然怒不可遏,提着一柄剑干着急,最后等不及船靠岸,脱了外袍,扑通跳下海,用尽全力往岸边游。
离戈解了柳意绵的哑穴,她看着眼前的一切,只想给他一个耳光,不管他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禁锢她,不顾她的意愿的确是真。
不过可惜,她暂时只能给他一个白眼。
两人就这么干瞪眼,离戈好笑的捏了捏她气鼓鼓的双颊,又在余光瞥见慕容恪游上岸时突然倾下身子,唇瓣抵在她唇边,只差一点就能碰上。
她刚要破口大骂,他却偏过头在她脸颊亲了下。
“啊啊啊,离戈,我要打死你!!!”
柳意绵气的头发都竖了起来,一气之下,竟然冲开穴道,踉跄了几步,她抬手想打他一耳光,却扑了个空。
“我杀了你!”不知何时冲过来的慕容恪一脚踢开了离戈,力道极大,离戈往后退了好几步,还吐了一口血。
将将站稳,慕容恪宛若一头暴怒的狮子,提着剑疯狂朝离戈砍去,周围乱糟糟的,岛上大半人都已逃离,剩下一小半留下看戏。
一黑一红,两道高大的身影,在海滩上打得难分难舍,最后丢了剑,赤手空拳肉搏,从站着打到了躺着打,从沙滩打到了海里。
柳意绵原本还在生气,见了这阵势,倒是害怕他们被海浪卷进深海了,好在被一个大浪打飞后,两人又回到了岸边,继续互殴。
柳云浩和乔乔姗姗来迟,两人抱着柳意绵哭了好久。
她也是从二人哭诉中得知,他们遇见了风浪,被吹得乱了方向,所以才迟迟没有赶来。
柳意绵心底的怨气一下子没了,幸好没出事,不然她得后悔死。
瞥一眼还在酣战的二人,像是要不死不休似的,柳意绵觉着头疼,但二人是至亲手足,不至于没了分寸,便不管他们。
她带着爹爹和乔乔去了城主府,先给自己换了身衣裳,又急忙去安排一顿大餐给爹爹和乔乔,海上漂久了,他们瘦了一圈。
三人彼此交换了这两个月的见闻和经历,知晓朝政已稳,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恢复中,柳意绵紧绷的弦松了松。
“绵绵,之后回去你打算怎么办?”这一路上,柳云浩看到了慕容恪疯魔的样子,吓死个人,也明白他是不会放过女儿的。
“我,当然是要当官了,只有这样,我才能有话语权,才能一步步改变女子只能为人附属的命运。”
“那陛下呢?他肯定想让你进宫的。”
柳意绵不假思索:“我是不会进宫的,他若愿意,便一起生个孩子,当做继承人培养,白日里他当他的君王,我做我的臣子,晚上他来我府上”
她想清楚了,她还是想和慕容恪在一起,但这一次不会进他的后宫,也不会一直等着他。
柳云浩想了想,觉着也不是不行。
他忽然放低声线,悄咪咪道:“别担心,绵绵,爹爹会一直支持你的,如若他非要将你弄进后宫,你也可以假意顺从,等生下孩子,你就毒死他,爹支持你当女皇。”
柳意绵惊呆了,没想到爹爹比她还要离经叛道,都想到弑君了,不过好像也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
“我愿意的,绵绵,我怎样都行。”
柳意绵和柳云浩父子俩同时看向门外,父女两眼底都是一样的做贼心虚,一样的黑脸。
她小声埋怨:“爹,你说人坏话怎么不关门。”
柳云浩缩着脖子,差点儿泪失禁:“爹,忘了,乖女儿,爹还不想死,你要救救爹。”说完他像一只大黑耗子,麻溜的溜走了。
慕容恪侧身让路。
他浑身湿漉漉的,沾满了泥沙,衣衫褴褛,发髻散乱,脸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儿,狼狈的像刚挨了顿揍的流浪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