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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习武多年, 失去视觉之后,感觉更加灵敏。

南荣宸光凭手腕上力道就能大致断出对方的动作,那人刚开始动手快准狠, 从第二圈往后,愈显犹豫。

这怎么行?万一动手的时候也这么磨蹭犹豫, 受苦的是他,南荣宸善意规劝一句, “孤该夸你有胆色, 还是该骂你无用?殿外可都是御林卫,多耽误一分就成不了事。”

当然,御林卫就算在也不会救他。

那人很听劝,手上动作随之又快起来。

他丝毫没反抗,那人估计与他有些私仇, 将他从汤泉中揽出时还打起他那右手的主意, 五指紧紧箍住他的五跟指头, 像是要生生掰断。

多半是他一纸朱批下旨或贬或罚过的人。

其实这很没必要, 就算留着他的手, 他也不会再去批折子。

从汤池迈步而上,赤足踩上灰白云石,凉意混着汤池中的湿意袭来, 不怎么好受。

他腿上无力险些没站稳,这才察觉到李昌远比他认为的有胆子,在无形之中下过药。

其实杀他没必要这么麻烦,不过能理解:无论是南荣显, 还是终于决定提前除去他的主角团,都不想平白担上弑君之罪,哪怕是他这么个昏君。

药效愈演愈烈, 走出不过三步,他就彻底失去意识。

隔着漆黑绸缎闭上眼时,他也是释怀了,如果这药足够争气,死在别人手上也成。

毕竟,经常死的都知道,如果清醒着,别管伤在何处,也不论细水长流血尽而亡,还是一剑穿心、心脉断得干净利落,都挺疼的。

唯一遗憾的事,那人似乎给他裹上件柔软衣袍,他还没来得及琢磨懂这是何意。

*盈月泉殿外乱作一团,刀枪剑戟寒光将夜色擦亮,李昌远提剑朝心腹吩咐,“盈月泉刺客已经全数肃清,本官亲自去捉拿刺客,以除后患。”

“你等在此处守着,若王上有何闪失,本官决不轻饶!”

裴濯朝殿脊看过去一眼,陈平正潜藏在其侧。

他朝持剑拦他的副指挥使开口,“王上遇刺,你敢拦我?”

李昌远此举无外乎是要把他这些心腹留在盈月泉当替死鬼,届时大义灭亲,给他们安个“护卫不力”或者“勾结刺客”的罪,也能把自己多摘干净几分。

副指挥使显然没看透这点,拔剑横在裴濯剑上,“在王上身边待了几日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狗仗人势的东西!别忘了当日是本官亲自把你送进李府,你现在跪下相求,本官还能给你个痛快。”

他说完便见裴濯抿唇笑起来,还真在没脸没皮地朝他拱手。

他轻蔑地睨过去,正对上裴濯宽大袖袍遮不住的上半张脸,被那剑眸中盛着的森然笑意看得遍体生寒。

故弄玄虚的狗东西,他挥剑刺向裴濯的右腿,这等浪荡妖孽只配跪在他脚边求饶。

李大人只说留裴濯一命,可没说不能是缺胳膊少腿的。

不过是个玩物,能在李大人心里有多少分量?

几息之后,剑柄只来得及在他手里转了寸许弧度,就当啷落地,随之落地的还有他的头。

切口平整的头颅骨碌碌滚到阶梯下,没合上的眼盖在土里。

身着甲胄的无头尸随之向后倒去,扬起尘土的同时顺带把一众御林卫吓成木鸡。

裴濯扔了手上沾满污血的琴弦,顾不上袍角上的脏血,连带着自己一起骗进去,“今日御林卫谋逆,王上早有预料。”

“李昌远一个时辰内便会伏法,负隅顽抗者犹如此人!”

一众御林卫握着剑看向紧闭的殿门,又看了眼镇定而不失锋芒的天子近臣裴濯,竟是不敢上前去。

裴濯恨不能推开殿门冲进去,但若不能先震慑这群御林卫,他就算贸然见到南荣宸也是无济于事。

如今这盈月泉大约只有陈平一人守着,南荣宸今夜看他报仇这出戏是假,没想着从盈月泉活着离开才是真。

“陈常安,家住永平巷尾,家中妻儿父母四人。柳遇知,家住北街,母亲重病在身,每旬需往同医堂取药”他压下心中情绪,一一扫过近处的御林卫,“旁的我不想多说,此剑击出之前弃剑跪降者,阖家无忧。”

不降的自然是,诛灭九族。

“事到如今,诸位还看不清?今日留守盈月泉的,都是你们李大人的替罪羔羊。”

一众御林卫光听了前半句,就几乎要把李大人许诺的滔天富贵抛到脑后:王上竟然筹谋至此,连他们的家室都了如指掌!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就连没反应过来裴濯后一句话意思的御林卫也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臣等只是听命行事,求王上饶命!!”

院内御林卫跪了一地,裴濯敛眸扫过还握剑站着的两人,其中一人还是熟人,“眼下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出来之前,此处不能有站着的人。”

他说完这话,迈步上前去推殿门,回头时就见方才站着的御林卫身首异处。

而他这次被一跃而下的陈平挡在身前,“王上有命”

他抬手止住陈平的话,凑上前去压低声音,“今夜你若非要听王命,王上就会死,明白么?”

今夜的王命半句也听不得。

陈平平生第一次动摇,自从入东宫,他什么都不需要考虑,只需要听从太子之令、天子之命。

他看向裴濯,最终跟在他身后走进盈月泉,违抗一半王命——此次的王命是“守在裴濯身边,跟他走、听他的。

今夜之后跟着影卫出城潜藏个三五载,种地做生意应该都饿不死。

无诏不得回京,也不得入盈月泉。”

步入殿内后,裴濯回头安抚身后一言不发的执拗蘑菇,“你也不算抗命,王上不是让你跟着我?”

陈平瞬间被安慰到了,连连点头。

裴濯却是看得直咬牙,南荣宸还真是思虑周全,给所有人留好后路,怪不得平日里陈平总是有事没事来他这处“奉命”献殷勤。

原来南荣宸是要把他当陈平的后路,多半还是条备选后路。

他二人搜寻一番,几乎确认殿内空无一人,只在热气氤氲的汤池一侧横躺着两个舞姬。

陈平收回探到舞姬鼻下的两指,隐约意识到不怎么对,这个念头与“王上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的念头打得不可开交,“只是晕了,还活着。”

裴濯总体环顾盈月泉四周布置,“去传王上口谕,院内的御林卫暂押偏牢。

再去寻影卫,除此之外,任何人不得入盈月泉。”

这命令后半段与王命一致,可如此一来,他就不能跟着裴濯,王上也没说过如果有冲突,究竟要遵哪一半王命,因此,陈平再次看向裴濯。

裴濯试着转动檀木架上的青铜人俑,在随之传来些微声响中无奈补上一句,“我在这等你,带影卫来盈月泉时不可惊动旁人。”

*睁眼时仍是一片漆黑,南荣宸下意识挣动手腕,带起些长久束缚导致的酸痛。

还有痛觉意味着他尚在人世。

身下锦被柔软不输紫宸殿,但并不能散去他心里窝的火气。

杀人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合着临越这满朝肱骨、正统皇室都是一群废物。

另外,最重要的事,他那贴身衣袍在汤泉里滚了一遭,此时也黏腻得厉害,没有一处称心的。

他一连串动作惊动了守卫,约莫还是掳他来此的人,身上都带着股上好的金丝檀香。

此香价贵,由此可见,此人没准是哪位王公贵胄。

他倒有几分好奇,想寻个舒服地姿势躺好再弄清自己命丧谁手,权当个消遣。

可那人显然对他恨极,没能让他如愿,将他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扣在手臂间,又折磨起他那右手,对着他虎口啃咬舔舐,与南荣承煜当时的发狠不同,存的是折辱磋磨之心。

他使力挣开,带得心口始终未愈的伤处又痛起来,那人安抚似地挠过他手掌心,松开手又撩起他半截未干透的袖袍。

没了黏湿的衣料,小臂上反倒成为全身上下唯一清爽之处。

那人依旧没安什么好心,撩起袖袍自然不是为着让他好过,正用两指抚过小臂上那块陈年旧疤,当年一箭穿过留下的。

他此时最该怀疑他那王兄南荣显,毕竟这疤是拜他所赐。

“这么爱不释手,好看么?”

回应他的是不安分地两根手指,正一寸一寸按在他唇角脸畔摩挲。

如此一来,就不可能是南荣显。满上京皆知他这王兄最厌恶断袖,恨不能把天下断袖全杀了,得个干净。

南荣显当年伤重之时,被他抱了下都大发雷霆,定然不会为了辱杀他同他如此接触。

那会是谁?

不管是谁,最好真能杀他,否则他定让其数箭穿身。

他借机松下脊椎上的力道,整个人彻底软成任人宰割的鱼肉,趁着这个空当用梅花镖割起腕上的绸缎,“还喜欢孤的脸?”

揽着他的力道一轻。

没想到是色胆包天,他朝那人接着道,“孤也想喜欢你。”

衣袖被拉回原处。

“可惜,孤手臂上的疤是旁人留的。”

“孤允你在孤心口上刺一箭。此后,孤这张脸和整颗心,都只属于你一人。”

那人终于说出第一句话,手不安分地抚上他心口的伤处,“旁人?”

嗓音低哑,是南荣宸从未听过的,但又不尽陌生,八成是用药伪装的,“孤没准你说话,不敢动手?”

那人突然把他抱得更紧,王位坐这么些年,他从未想过有人会对他色迷心窍。

连他手上的动作都没注意。

也不知眼光怎么如此奇葩,他自认尚不及中人之姿。

不过这很好,他伸手环上那人脊背,将梅花镖一寸一寸刺入那人血肉,空着的手也没去扯眼上的黑绸,“这次做得不好,该罚。”

那人手臂上力道停滞片刻,随之把他勒得更紧,忍下痛出的吸气声,凑到他颈间,温热吐息让他几欲作呕,他偏头避开,手上的梅花镖又刺得深了几分。

东南方向有脚步声逐渐逼近,他没带半点犹豫地拔出梅花镖,“作为奖励,孤再给你一次机会。”

毕竟这人是第一个潜入盈月泉的,已经是其中最中用的。

不管所图为何,被他刺上一刀,那点因色起意的绮思也该散得干净。

就算真对他有点什么情意,也该因爱生恨什么的,话本都是这么写的。

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试探一句,“有人来了,还不快走,你若死了,下次谁来陪孤?”

那人不知在犹豫什么,放开他伺机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在他手中塞上一张锦帛。

看来那人也没本事把他带离九安行宫,乃至盈月泉。他后悔了,这般优柔寡断、无用又恶心的宵小,合该先送他下地狱。

他抬手取下眼上的黑绸,想看清自己身在何处。

却被一道张扬至极的声音打断,也正告诉他答案,“南荣宸在京中这些年也真是出息,在盈月泉养了这么个…媚骨尤物。”

第42章

这恐怕是今日最有趣的笑话, 南荣宸接着去扯眼上的黑绸,想看清这个不带眼睛就来刺杀他的狂妄人。

三指刚碰到黑绸缎就被捏住,混着酒气的热气灼在指尖, “他平日就这么玩你?”

南荣宸开始怀疑今日是不是诸事不宜,这都是些什么病得不轻的人?

他利落抽回手指, 接着去扯下黑绸尾巴。

那人又攥住他的手腕,“别动, 这么系着好看。”

“方才那人不是南荣宸, 你都能主动扑到他怀里,随他闻你看你,怎么就不理我?”

“再不回话,我便告诉南荣宸,你同旁人偷情, 让他把你赏给我玩。”

南荣宸勾起唇来, 纯属被气笑的。

他竟不知道, 自己何时有这么个能共享美人的兄弟。

他这一笑得了那人一句夸奖, 那人还得寸进尺地捏起他后颈肉, “笑得是很好看,但我要听你说话,再不说话我要罚你。”

那人说完还自我反省起来, “怪我,问的问题不好,惹得美人含羞。换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含羞?南荣宸彻底气笑了, 也是许久没这么无语,手腕上佯作顺从,“南荣灵均。”

他说出名字之后, 那人果然没再废话,

他借机把握准方向屈腿踹出,手上借机挣出,逆转攻守之势。

可药效还没散,他手脚差了些力道,跟那人手脚相缠。对这个局面他已经满意,互相牵制总比受制于人的好。

那人如今知晓他的身份,既然能在此时潜入盈月泉,倒也不是没有动手杀他的可能。

就是死在这么个脑子不好用的人手里,很没排面。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薄如蝉翼的云锦纱帐四下翻飞,垂在他肩上颈侧,先前落荒而逃那人塞过来的锦帛平铺开来,落在地上。

教人一侧目就能看清其上活色生香的画。

血腥味在鼻尖弥漫,那人约莫正捏着他那枚梅花镖,说出的话很不中听——

“南荣宸也太卑鄙,日/日/逼你如此承欢,还让你冠他的姓氏,实在过分。

你这梅花镖好看,我准你捅我一次,你就冠我的姓怎么样?啧,陆灵均好像不怎么好听?”

“放心,我日后会好好待你,不会让你连衣袍都穿不齐整。你我二人没必要顾念那些繁文缛节,直接坦诚相见就好。”

南荣宸:“”

这辈子什么人都能来刺杀他这一国之君吗?

他接过那梅花镖握在手里,“你不怕孤王上砍了你的脑袋么?”

那人诚恳道,“南荣宸那手下还算有本事,现在只剩一道密道门没开。今日我本来是来刺杀他的,不方便带你走。”

“等我一日,我找南荣宸把你讨回来再杀他。”

南荣宸:“”

两辈子加起来没有这么无话可说过。

但这不妨碍他利落刺出梅花镖,权当是个记号,春猎重头戏还在后面,他死之前定要把今天这两个龌龊废物先送下地狱,“太麻烦,我今日就禀告王上,先杀你。”

那人吃痛一声,“好狠,怪不得南荣宸喜欢,我也喜欢。”

“本将军知道你不会告诉南荣宸,因为…你肯定不想你那情夫被他知道。”

南荣宸没心思去计较他的胡言乱语,拔出梅花镖,黑着脸开口,“你见到他的脸了?”

沾了这么多脏血,是时候该换一把。

那人轻笑一声,又捏上他的后颈,“秘密,在盈月泉等我。”

“别想着逃走,本将军过目不忘,已经记住你后颈上的红痣。”

“吱呀”声传来,最后一道密室门即将打开,南荣宸身侧空无一人。

他抬手取下眼上的黑绸,险些被晃动的烛火晃得目眩,缓了会儿才看清楚周围布置。

盈月泉之内,竟还有他不知道的密阁。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锦帛,只看一眼就重新合上,朝系统冷声道,“今日之事,给孤一个解释。”

[系统365(紧急公关版):此为意外剧情,但请宿主放心,今天来的人一点都不喜欢你啊啊啊!请专注剧情!]

[检测到男主已经完成诛杀李昌远剧情]

[检测到剧情人设裴濯偏离主线,不予加入主角团,划入宿主反派团队,会另外安排炮灰反派剧情…]

[下一剧情点:请宿主配合炮灰组质疑男主才华,解锁男主打脸爽点。]

南荣宸耐心即将告磬,“孤问你他们是谁?”

第一个人他没多少头绪,至于第二人,“陆”这个姓氏,多半出自赤焰军。

首先不会是陆揽洲,当年与南梁和疏勒数战,他没少跟陆揽洲配合作战,却阴差阳错没会过面。

陆揽洲自幼长在边境,从陆老将军死后,更是未曾入过京,与他也就更没机会谋面。

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陆揽洲这次回京很想弄死他,派人来刺杀之前怎么也会做足准备,总不至于连他这人都认不出。

当然,“陆”这个姓氏,也不一定是真的。

[系统365:系统错误、系统错误,一级加密、一级加密]

南荣宸冷笑一声,“装死好啊,今日围猎场上,你的主角缺胳膊少腿,也接着装。”

[系统365:……是主要人物干的,系统只能透露这么多。]

裴濯持剑走进时,就见南荣宸对着那把沾血的梅花镖坐在榻上,眼中满是戾气。

天子又只穿了件玄色里衣,露出的手腕上也多出两圈红痕,他上前将披风裹在天子肩上,“王上,是臣护卫不周。”

自此时起,他在临越有新的仇人。

南荣宸一把掷出那梅花镖,把手中锦帛背面朝外定死在石壁上,“李昌远死在谁手上?”

裴濯正百感交集,最终还是“南荣宸安然无恙就好”的念头占据上风,如实作答,“影卫追杀途中,遇上襄王手下上山救驾。臣和陈平知晓王上不愿折损影卫,便借襄王的刀杀了他。”

南荣宸没再说什么,想来是他干涉过多,才把裴濯拉进只有死路的反派阵营,“襄王现在何处?”

裴濯又看了眼那块锦帛,不知上面画着什么,“襄王正侯在盈月泉外,遵王上口谕,不得入内。”

南荣宸端起烛台走到石壁前,看着火舌吞没那张锦帛,其上的画不堪入目,虽说没画脸,也不可能画的是他,但实在污秽。

那整整一面的画简直颠覆他看话本多年对民间情爱的想象,爱恨之事都让人恶心。

这个书中世界也荒谬至极,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

他看了眼裴濯,想起裴濯大理寺牢中的屈辱模样,伸手拍了下裴濯的肩,“。”

思来想去,只有不好男色、一心报仇的裴濯,能懂他的感受。

“罢了,让襄王先回去。”

把裴濯捞出去的事,不差这一晚。

但如果裴濯留在他身边是为了向他这个罪魁祸首报仇,事情会好办许多。

算起来大约也是如此,否则裴濯为什么会因为影卫的安危放弃手刃李昌远的机会?

不过在一切之前,他问出一直挺有兴趣的问题,“李昌远和那些御林卫死的时候,你作何感想?”

裴濯抬眼直视天子,南荣宸助他报仇的百般原因里,或许存着想让他高兴欢喜这一条,他拱手作答,“回禀王上,今日是臣这三年来最为畅快的一日,除了,臣有愧裴家。”

裴氏一门世代忠烈,如今只剩他一人,偏他离经叛道,妄图谋夺君心。

这“愧”字落到南荣宸耳中是另一个意思,他淡了语气,“大仇已报,没能手刃李昌远是你能力不济,回去想想是入朝还是回故城,明日给孤答复。”

他只是这出“报仇”大戏的旁观者,理解不了其中畅快,也没什么趣味。

裴濯坚定开口,“王上,臣想留在紫宸殿。”

南荣宸闻言证实自己的猜想,又是一个想混在他身边骗取他信任的,他们做反派的惨上加惨,身边人都是奸细。

“孤允了。”

裴濯目视天子,端在天子手中的烛台燃出光亮之余,热到极点爆出“噼啪”声,也只能晕暖天子半张侧脸,暖不热其内冷薄残败的骨血,“王上,夜间寒凉,臣伺候王上沐浴休息。”

但南荣宸允他留下,也不是全无希望。

盈月泉外,南荣承煜几乎拿出在哄孩子的架势,“陈平,王上在盈月泉遇刺,本王若不搜查一二,恐怕会留有后患,本王知道,你也不想王上深陷险境。”

陈平握剑守在门外,又重复一遍,“王上有令,无诏不准入盈月泉。”

南荣承煜都要佩服起他,陈平简直是aka碳水驱动全智能机器人,程序设定为只听南荣宸的话。

随时随地原地化身复读机。

二者僵持不下,南荣承煜最终以退为进,朝身后的护卫开口,“既如此,你们留守此处,本王明日来求见王上。”

转身之后,他脸上的温润笑容在夜幕下消失无踪,“回去禀告梁大人,今夜刺客尚未完全抓获,本王亲自率人下山追查刺客,以便一争御林卫指挥使之职。”

刺客来历成谜,剧情里只说有一队人马属于陆揽洲,这人回京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刺杀南荣宸。

对此,南荣宸先是假意纵容几次,再伺机将陆揽洲的亲卫当场擒下,以此为引,重提“陆氏之案”,一举把赤焰军尽数收回。

当然,为兵权冤杀良将是南荣宸的又一条罪证。

至于从盈月泉殿内逃出的刺客,他至今不确定是谁的人。

八成跟南荣显脱不了干系,是他亲眼所见。

想到这地方,他策马离开九安山,好巧不巧,正迎头撞上一身骑射劲装的南荣显。

花枝招展的东西。

一黑一白两匹上品宝马在夜幕之下竞相扬蹄嘶鸣。

他二人头次很有默契地同时屏退随从,勒马对峙当场。

南荣显扬眉冷嗤一声,把背上擦着骨头的伤口当作他独有的令牌,“你以为自作主张插手李昌远这事,王上就会信你用你?”

“你猜错了,王上从不信外人,他只会怀疑你。本王劝你一句,不想死滚去封地。”

南荣承煜脸上冻起一层冰,有南荣显这张脸在,数个时辰之前云帐香榻之上的苟且事态在他眼前实时放映,“南荣显,你他妈的才该滚去封地。”

南荣显恬不知耻,不仅违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还违背人伦,死gay一个!

还有南荣宸,知道那是谁吗?就投怀送抱。

就算不知道是谁也不能投怀送抱!

一边讲着和他共梦春情、缠绵卧榻,一边这么,但这不能怪南荣宸,南荣宸就是个反派npc,没有自我意识。

都是南荣显的错,该死的癫公。

被兜头骂上一句,南荣显反而笑起来,会咬人的狗能装会演不会叫,南荣承煜这个废物连狗都当不好,“襄王还是先管好自己,否则本王只能大发慈悲,去你那封地替你扫墓。”

南荣承煜策马走上半圈,与南荣显侧身而过,“王上能知道你当年那一箭怎么射的,就也会知道你今日干了什么好事。”

南荣显勒紧缰绳睨着直奔山下的身影,浑不在意,阿宸亲口所说,也想喜欢他。

*正值万物复苏时节,鸟兽新生,是以春猎不会过度杀生。

旌旗猎猎飒然风中,游云西驰,号角声连营而过。

开猎第一日,天子当与群臣共欢同乐。

群臣今年却乐得不怎么彻底。

三日之前,王上在盈月泉遇刺之事传遍九安山围猎场,可天子有令,“诸位各自尽兴,孤三日之后会依祖制前往围猎场射下头筹,在此之前,一干事宜交由肃王处理,无诏不得入盈月泉”。

一众大臣谨遵王命,只知道御林卫勾结刺客,行刺天子,已经尽数伏法。

据盈月泉可靠消息,对于御林卫谋逆之事,王上早已察觉,以身入局,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半数御林卫。

实在是智勇兼备,运筹帷幄于一室之内。

只有在王上遇刺第二日,才孤身一人姗姗来迟的陆揽洲视圣旨为无物,对王上更是谈不上恭敬,当场直言,“告诉王上,三日之后,本将军要向他讨一样东西。”

此时此刻,陆揽洲一身窄袖劲装,腰间暗红色革带张扬夺目,就着混不吝的疏散坐姿露出乌金马靴。

银冠高束的马尾之下鬓角线利落分明,深邃鹰眸正饶有兴味地打量空着的御台,放荡不羁,又威压十足。

“王上到!”

以肃王和襄王为首,众人齐齐起身参拜,唯独陆揽洲慢了一步,最后只剩他的声音响在碧空之下,“参见…王、上。”

陆揽洲隔着漫卷军旗看向天子,抬手将新近熬服的海东青召到肩上。

他与南荣宸,有缘。

第43章

遥遥一声含珠噙玉的“免礼”在苍穹之下传来。

陆揽洲跟肩上的海东青一道盯着临越当今天子南荣宸。

由先帝亲手教养长大, 扶入东宫的太子,也是一柄惟先帝之命是从的刀。

南荣宸也在看他,用那双内勾外翘的凤眼, 其中盛着两颗深不见底的黑曜石。

他当日就该扯下那道黑绸。

“你我君臣二人初次相见,陆将军就这般看着孤, 莫不是与孤一见如故?”

先帝疑心深重,比千年老龟都要谨慎, 南荣宸有样学样, 在东宫时就谋算满心,连他派去支援的前锋都要试探。

不过才过去几年,陆揽洲不信南荣宸辩不出他的声音,敷衍地微一拱手,“臣岂敢与王上一见如故?”

南荣宸此时倒是话多起来, 却不及盈月泉那日可爱, 远在御台上接着同他叙话, “虽是初见, 孤和满朝文武都对陆将军心折已久, 不必拘礼。”

其余众人已经入座,平视天子的只有他一人,南荣宸演得让他牙痒, “臣自然不会与王上见外。”

“那便好,来的路上听人说陆将军想找孤讨一样东西。但说无妨,孤只怕天底下没东西能配得上陆将军的赫赫战功。”

这是在兴师问罪,陆揽洲自然不怕, 扬眉道,“既然王上开口,臣像王上讨个恕罪的恩旨——臣未能及时赶往九安行宫, 害王上在盈月泉遇刺受、辱。”

“遇刺不假,受辱从何说起?陆将军怎知孤不是乐在其中?”

天子这话出口,众臣确信盈月泉刺杀和御林卫之事都在王上掌握之中,敬佩又惶恐。

那李昌远背地里没少仗着太后亲侄、天子近卫之首的身份作威作福,他们没想到王上能不顾太后和李老将军,大义灭亲。

这么一来,过去一个月王上突然宠信裴濯的原因,也就清晰明朗——这都是寻机为了诛杀奸臣!

南荣显和南荣承煜将那“乐在其中”四字入耳琢磨一番,一人喜上眉梢,一人趁着行礼的功夫撕破伪装,结了半张脸的冰渣。

陆揽洲把指骨捏得“咔嚓”作响,目光落在南荣宸翕动的两片薄唇上,今日不怎么红,“臣不敢揣测圣心。”

那两片唇轻轻一碰,又拐弯抹角起来,“陆将军与孤生分至此,孤心中不忍。今日将军与孤一起出猎,增进君臣感情。”

陆揽洲大逆不道地将天子打量个遍,南荣宸一身浅金团绣衣袍穿得齐整,只有玉带束起的那把窄腰有些当日榻上到销魂模样。

南荣宸无外乎是忌惮赤焰军,没胆子明着发作,要跟他玩阴的。

他都已经白白被捅了一刀,此时不会让南荣宸如愿,拖起散漫腔调开口,“王上恕罪,昨日襄王追击刺客时在九安山下遇刺。臣也不幸受伤,此番怕是无法奉陪。”

襄王遇刺?九安山怕不是成了刺客窝?只是那刺客也太不长眼,连主角都敢动。

南荣宸拂袖坐下,此处群山连绵,驰骋弯弓猎鸟兽,是他上辈子不会错过的乐事。

而现在,他连骑装都没换,只因穿戴过于麻烦。

也就更没心情跟陆揽洲同猎,主动提出此事也是因为围猎场上箭矢无眼,陆揽洲或许能让他意外身亡。

还有当日第一个潜入盈月泉的废物,他挺想把人揪出来,再决定是直接处死,还是慢慢玩死。

如果那人争气,勉为其难与他同归于尽也不是不行。

可现在陆揽洲不肯听话地上套,他朝陈平招手,“你那短弩让孤玩玩。”

陈平乐颠颠地拱手递上短弩,王上在盈月泉昏睡两日,醒时也没怎么理他,定是因为他擅自违抗王命。

幸好现在王上终于消气了。

南荣宸接过短弩,回头去可陈平,盈月泉之事不怎么顺利,那药比他想得烈,倒是因祸得福,让他昏沉着多安睡了几日。

自重生以来,他没得过几日安睡。

就是不知为何陈平一直哭丧着脸,还是现在这张笑脸顺眼,他抬手撂给陈平一个果子,应是新摘的。

陆揽洲立在宴席中央,看着南荣宸两条长腿翘在矮桌上,衣袍之下,薄蓝裤管裹着的纤薄肌肉松弛着,反而绷出曼妙弧度,举在面前的短弩正对着他。

算南荣宸有几分魄力,他这次连手都没拱就要开口,却见南荣宸指了下他肩上的海东青,将两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他坦然承认,他看不透南荣宸在耍什么花招,只觉得那两根手指力道不够,轻饶了那两片惯会诓人的唇。

若南荣宸射杀他的海东青,合该赔他一个新玩意儿。

满座无人不知陆氏一案:当年陆老将军通敌被下狱,在狱中承认有把柄落在西夏手中,实属被逼无奈。

先帝念及陆家满门忠烈,宽赦陆家,把陆老夫人供养在京中,又让陆家独子留守边关统率赤焰军。

陆揽洲在边关数年还算安分守己,可见将门风骨,也可见,当年先帝把陆家老幼养在上京的用意,以人为质,是最好的威胁。

现如今陆揽洲初次面见新君就如此嚣张,怕是犯了天家大忌——武将恃功而骄,还是个身份复杂的武将。

今日陆揽洲怕是要受些威慑。

南荣宸将那短弩指向陆揽洲,没怎么找准头,凭着手感扣动弩机。

箭矢以红羽为尾,凌空而去,陆揽洲立在原处,掌心捏着柄匕首。

他和海东青流多少血,南荣宸就要偿还多少。

利器将空气割出哨声,杀伤力十足,却只有有三五根羽毛悠然飘落,海东青振翅高飞。

陆揽洲伸手捏着一根羽毛,遗憾地收起匕首,“王上这是何意?”

南荣宸将短弩扔还给陈平,淡声开口,“将军也看到了,孤射艺不精,没有将军保驾护航,今日这头场围猎怕是会使皇家蒙羞。”

南荣宸射艺不精?这话谁信他陆揽洲都不可能信,“王上这理由臣喜欢,臣遵旨。”

对于陆揽洲这嚣张至极的答复,满座文官武将没人敢去反驳,他们也看不真切天子的意图所在,风波迭起之时,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南荣显跟他们不一样,“陆将军这话怎么说?难不成王上还要讨你欢喜仰仗你?”

南荣宸本也有话要训斥他这没用的王兄,此时也没急着打断,端起桌上的鹿茸血酒浅尝一口,还是这么腥。

从成色到味道,都比不上谢尘的血,他因此真有些想念谢尘,把赤红琉璃珠握在掌心,乐得看戏。

陆揽洲依旧看着南荣宸,沾着血酒的唇红过了头,擦掉一些才恰到好处,至于这南荣显,他回上一句,“本将军讨王上欢心还来不及,肃王不也是么?”

当日密探来报,盈月泉有三道密道。

他本来也没全信,但不入虎穴怎么知道里面究竟有何玄机,没成想他在那三道密道上一无所获,反倒在一处密室险些扰了旁人的好事。

其中一人正是肃王南荣显,另一人就更有意思,他当日只知道是个狠厉美人,今日才得知,美人是当今王上。

南荣宸当日问他见没见过那人的脸,多半还不知道南荣显的身份。

他偏偏不让南荣宸轻易知道。

南荣显隐约听出他话中之意,他也没打算瞒多久,但他是世上最了解南荣宸脾性的人,三日不足够南荣宸消气。

这一遭也不能怪他,谁让南荣宸无心无情,不留情地戳他痛处,还同太后计划着要对他先捧后杀。

他不能太惯着南荣宸,绑他罚他,也是给自己讨两分补偿。

可他万万没想到,阿宸喜欢被他触碰,还说也想喜欢他,喜欢他喜欢到用那把最爱的梅花镖捅他,还说要再给他一个机会。

只可惜被不长眼的人坏了好事,他又不能贸然惹南荣宸生气。

不管怎么说,想到当日之情形,他心情再次好起来,看在这个份上暂且不同陆揽洲计较,但南荣宸应当与他同猎,“王上,陆将军有伤在身,恐怕不能护好王上,王兄陪你打猎如何?”

南荣宸睨他一眼,“王兄有这空闲不如先三省己身。”

“孤将春猎事宜交由王兄主理,御林卫之事是怪不到王兄。可如今襄王也遇刺受伤,孤很是失望,两日之内务必查清此事,否则王兄就不必回京。”

“孤会替王兄寻一处封地。”

又是这般无情,南荣显却没觉得生气,南荣宸最好多罚他几回,到时候才能多奖他补偿他,“遵旨。”

对于肃王突然的正常,南荣宸和满座大臣都没作他想:不管怎么说,这次确实是南荣显失职。

就算为了那心心念念的权势,南荣显也会查清事端,以免落得个无能的话柄。

陆揽洲打断他二人的话,“昨日本将军也不幸受伤,走得匆忙,还没问过襄王伤在何处,伤势如何?”

剧情里没有那场突然而来的刺杀,不过那场刺杀对南荣承煜有利,能给肃王那癫公扣一条办事不力的罪名。

更有意外之喜,只要南荣显查不清真相,他便有机会送癫公去封地。

他忍癫公很久了。

至于那伤,是主角团的陆揽洲问出的,想来也没什么要紧,“只是背上中了一箭,有劳将军挂怀。”

南荣宸闻言转了目光,看向南荣承煜。

事情巧合过头,就多半是人为。

当年他与陆揽洲也是这么靠着“默契”遥相配合着攻城略地。

陆揽洲还算识趣。

第44章

南荣承煜被天子带着玩味的一眼看得脊柱发麻, 勉强稳住人设,“臣弟还未得机会亲口问一句,王兄圣体可有损伤?”

南荣宸用帕子擦去唇上腥人的鹿血, 半点不好喝,还是回京赏给司命为好, “有襄王这份心,孤当然会无碍。”

按理说陆揽洲也是主角团一员, 若那日的废物真是南荣承煜, 陆揽洲合该替他遮掩,如今却主动把嫌疑往他身上引去。

站在书中世界的角度来看,他这个昏君猜疑心重,早晚会因为背上的伤处怀疑到南荣承煜,倒不如主动露出一二马脚, 假作真时真亦假, 没准能蒙蔽过去。

前提是, 那人确实是南荣承煜。

他看着南荣承煜没一点心虚的神情, 于虚空中问系统365, “你的主角究竟对孤安的什么心?”

[系统365(信誓旦旦版):再次重申本书为龙傲天权谋升级爽文。

主角与反派不共戴天,主角痛恨反派,现在所做的一切示好和亲近, 都只是为了在反派手下蛰伏,暗中谋划,铺垫最终打脸剧情。]

[系统365:请宿主牢记人设属性,不要自作多情, 认真走反派剧情!]

南荣宸扔去帕子,对着南荣承煜头顶已经过半的仇恨条,又问一句, “所以,他会不择手段地报复折辱孤,欺骗孤,最后让孤身败名裂?”

[系统365(威胁脸):是的,所以请宿主认真走剧情,不要与男主亲密接触,当好反派,不然会影响死遁活命。]

它其实不太明白,这不是一早就知道的剧情么?南荣宸怎么到这时候还在问?

最近虽然剧情出现差错,比如南荣显居然还是图反派身子!好在他这人无关紧要。

再比如主角团武力值背景板陆揽洲居然被反派的脸硬控,当了几分钟弱智?!

但最终走向是好的,因为它的主角南荣承煜,在书中世界,每时每刻都有“掉下山崖都能找到秘籍”的主角光环,出去刺探一波敌情也能偶然撞见反派的秘密,手上又多一条反派的把柄。

剧情走到后期#反派南荣宸居然跟南荣显断袖#的词条,肯定又能增加昏君立体度。

它就知道,上周目绝对只是个意外,这次它亲自监督反派,就不信世界还能因为反派崩塌!

南荣宸心中依旧存疑,但也不是说不通,南荣承煜向来伪装颇深,没准是要借此抓住他的把柄,让他来日不仅有各种罪名,还有不光彩的野史秘辛传世。

不管是真是假,他现在怎么看南荣承煜怎么不顺眼,没必要忍着。

蒙着眼触碰几下,不至于让他生出羞耻心,单纯是觉得脏。

而且,他看不惯手段卑劣的废物。

据系统所说,那人是剧情主要人物,九安山之内,主要人物也没几个。

猜错也无妨。

他侧身抽过裴濯手中的折扇,是把从盈月泉随手取出的玉清桃花扇。

昔日他热衷于布置盈月泉,搜寻到的珍奇清雅玉玩摆件都往那处送,还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讨萧元倾欢心。

若没理解错,那群违规评论里说的“恋爱脑”,他估计当了两辈子,好在他每一世都没活过二十四载,没丢脸丢到家。

他将玉扇展开转了几下,准备以公谋私,就算那人不是南荣承煜,也能拉一波仇恨值,“孤瞧着朝中上下没有人比襄王行礼更恭敬,上前来,孤将这玉清桃花扇赏你。”

御台上的目光如有实质,无形中勾着人听命走上前去,换了旁人早就把持不住,但他南荣承煜可是主角,他竭力保持最后的理性,“臣弟谢过王兄,但不敢冒犯王兄,王兄打发内侍赏臣弟就是。”

南荣宸重申一遍,“开宴在即,上前来。”

南荣承煜从座上起身,迎着各种带着揣度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向御座,这不是他想去,是被逼无奈。

算南荣宸这次终于眼神好,知道该仰仗谁、奖赏谁。

他瞥了眼南荣显无能狂怒的眼神,朝天子躬身拱手,“臣弟谢过王兄。”

南荣宸指尖寸寸拂过扇面上的纷繁桃花,又将那扇子合上,“孤刚夸过襄王,襄王就忘了。”

“跪下谢恩,方合礼法。”

跪、下、谢、恩,四个字压在南荣承煜肩上,他忍下心中的错愕,看向南荣宸,作出委屈模样,“王兄,可是臣弟又有哪处做得不好?”

没办法,谁让南荣宸似乎吃这套。

南荣宸扫他一眼,声音虽轻,却透着威严质问,“孤让你掺和李昌远的事了么?孤给你安排的差事不好生办着,偏要自作主张?”

南荣承煜没想到是为了这件事,肩上落上一只手,分明没多少力道,却压得他膝盖一弯。

耳边的训斥还在继续,“孤允你擅自下九安山捉拿刺客了么?御林卫指挥使之职,孤本就是要给你的。孤的好弟弟怎么就这么急不可耐,最后带伤归来,还让陆揽洲撞上。”

“朝中谁人不知你是孤的人?孤的好弟弟可真会让孤颜面尽失。”

他是南荣宸的人?南荣承煜在那一句句训斥中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跪在天子脚下,脑子里多出一个念头:这是第一次有人管他,以…哥哥的身份。

在原来的世界,为了成绩、地位、钱,他努力上学、创业、应酬,连熬通宵、醉倒街边、算计来算你去,为自己打拼一条前路,没人能替他“安排好”哪怕一间安全屋。

穿书之后他有金手指在身,想教他做事的人要么死要么被他的操作闪瞎眼。

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南荣宸敢安排他管着他。

不知天高地厚。

南荣宸不觉得自己在扯谎,上辈子他连封地食邑都替南荣承煜筹划好,“孤是为你好,受罚才能长记性,左手伸出来。”

右手,要留着批折子。

南荣承煜觉得自己被邪恶的封建势力pua了。

作为大一就开始创业、大学毕业就坐拥上市公司的21世纪的资深资本家,从来只有他画饼pua旁人的份,他怎么会吃这套?

是他的手自作主张地伸出去,心跳过快带得呼吸都急促起来。

南荣宸睨着那只有重大嫌疑的手掌,他其实很想一刀砍了,但是不太行。若真砍了,他们临越未来的国君就只剩一只手,太没气度。

但他还是把用来削牛羊肉的短刀钉到桌子上,“孤在盈月泉中了些迷情毒药,头脑不怎么清明。襄王自己数着,你杀了李昌远在内的二十五个御林卫,就数到二十五下。”

“数错一下,孤亲自砍下你这只手,免得襄王又不顾念自身安危,出去在旁人手下受伤。”

主角头顶的仇恨值上下波动,勉强涨了一小截,南荣宸也没多生气,这一遭他目的不纯,他想报私仇。

南荣承煜听到“迷情香”二字眸光也微动,难不成真被他欺侮着玩到那个地步,当日在宫里同疯狗一样咬他还不够,竟还要亲自折磨他那只右手?

扇子白玉包边,又镶着几颗晶蓝宝石,“啪”地一下落在掌心,又带着坏地一碾一拉,掌心痛痒混杂、灼心而去,南荣承煜抬眼看向南荣宸,得到一句善意提醒,“刚开始就忘了数,是要逼孤剁了你的手?还是说,孤该屏退在坐列位臣工,免得折了襄王的脸面。”

南荣承煜觉得那扇子无形中扇在他脸上,当众被这么打手心,他脸上烧得火辣一片,但他又有种诡异的惶恐,他怕南荣宸停下,“一”

南荣宸觉得遗憾,怎么说也是主角,这么听话多没意思,他又落下一扇,目光投向远处的群山。

这一轻一重的落差让南荣承煜不自主地去反省自己究竟哪处做的不够好,他的好王兄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他掌心明明又红又痛,却忍着战粟和屈辱将手凑得更近,“二”

玉扇两边不尽相同,这次是又凉又平整的一面落在他掌心,生生留下一道红痕,他从跟第一次一般的力道中得到莫大的安全感,“三。”

又是几下打在掌心,不止是掌心,指腹、掌跟,位置不定、轻重不一,一切的一切都捉摸不定,都由南荣宸,他的哥哥为他做主,他只需要顺从

“十五。”

羞耻感、安全感、被当众当稚子一般打罚的委屈和恨,在一下又一下的击打中将他淹没,滋生出从未有过的快感。

“二十四。”

只剩最后一下,他确认南荣宸不会再有停下的机会,再也忍不住更大的贪欲,他想让南荣宸看他一眼,试探着握住扇身,冰凉细腻,还是比不得南荣宸正捏着扇柄的手。

南荣宸耐心本就不多,但会反抗的主角总归好玩几分,他用扇子滑过主角脸上浅淡的疤痕,是他上次一箭射出的,“孤让你动了么?还不听话,下次打的可是别的地方。”

比如脸。

南荣承煜顺着他的话去想,身下某处猝然一紧,好在青蓝锦袍宽大,“二十五。”

在他恼羞成怒之时,南荣宸指尖轻轻按过他的掌心,“孤也不想罚你,当日孤给你机会,不是让你出去丢人现眼找伤受的。”

“孤知道你要杀李昌远,御林卫也是要交到你手上,莫要再辜负孤的苦心。”

南荣承煜坚信这就是安抚,可他满身欲望得不到半分纾解。

他好恨南荣宸,说着给他机会、帮他安排好一切,却不肯多看他一眼,多让他碰一下抱一下,南荣显就可以。

都是因为迷情香,南荣显那个癫公,迟早剁了喂狗。

但,南荣宸选择把御林卫给他。

南荣宸一边妄图拉拢他掌控他,一边又不得不依附他,待他坐上王位,当让南荣宸看着他如何掌天下权。

再也不能轻视他一分。

南荣宸看着他头顶又涨了的仇恨值,“放心,今日没人听到你是怎么数的,下次可不一定,长点教训。”

“下去入席。”

[系统365:恭喜宿主补足主角在斩杀李昌远一案中损失的爽感。]

南荣宸觉得系统有病,“你那主角也是有意思,孤第一次见被打出爽点的。”

[系统365:检测到数据库尚无此种指标,有待研究,请宿主再接再厉继续走剧情。]

待南荣承煜握着那把玉清桃花扇起身、神情空茫地走下御台,陆揽洲借着指尖三根银针的力道,将手中的洁白羽毛送到天子面前的桌子上,惊得传膳的内侍脚步一顿。

御林卫死伤一半,围场上护卫多半是当年肃王手下,少部分听命襄王,此时都按剑看向陆揽洲,随时将叛臣拿下。

南荣宸用指尖在那三根银针上逐次刺过,最后把渗出的血珠抹在白羽上,随手扬去,“这银针没毒,都退下。”

他再看向陆揽洲时,那人也在看他,朝他无声比了句,“灵均,够狠。”

无聊的把戏,他伸手去削面前新烤的羊腿,却被裴濯扯住袖袍,还又得寸进尺地用帕子细细擦过他手上每一处地方,从手心到指缝。

他没挣扎,他也觉得脏。

留下裴濯比他想的多了几分用处,这人做事细致又懂眼色,“裴卿这差当得越发熟练。”

裴濯连那锦帕都丢了,“对王上尽心尽力是臣的本分。”

南荣宸勾唇问一句,“裴卿如今又不恨孤了?”

裴濯不知如何作答,“王上喜欢这浩然山川么?臣在北境有一处宅子,若哪日王上不想在上京,臣带王上遍游山川。”

南荣宸用刀插起一块肉,“可惜,孤不喜欢。”

*午后,围猎场上。

南荣宸扯着缰绳,闲庭信步一般穿梭林间,金羽凌云弓随意系在马身上,似在控诉天子暴殄天物。

陆揽洲勒住缰绳靠过去,躬身捞过金羽弓,噤声搭箭,一击即中在灌木中穿行的梅花鹿,“王上打算将御林卫给谁?”

南荣宸看着那梅花鹿在箭下抵死挣扎,身下血迹越流越多,打马上前,一剑穿心而过,“陆将军手握赤焰军不够,还想要御林卫?”

王剑浴血,在阳光下瑰魅生寒,可谓剑如其人,陆揽洲盯着天子后颈的红痣,手痒,“本将军没看错,灵均何时都不会手软。”

“不过王上这番大动御林卫,此前又在寿康宫要“滴血认亲”,今日还当众给襄王难堪,太后和周衍知恐怕不会放任王上这般。”

知道的挺多,南荣宸拔出王剑瞧着其上的血,没多绕弯子,“怎么,陆将军不打算杀孤,反而要帮孤?”

陆揽洲取下身侧的酒壶,淋漓浇下,冲去王剑上的血,“都是先帝的种,与其来日追随襄王那个废物,臣不如选择当王上的刀。”

南荣宸难得觉得意外,陆揽洲上辈子不声不响,局势看得比他清楚,“孤不缺刀,只缺一条黄狗。”

百里之外的寿康宫,太后手上捻着佛珠,终于做出抉择,“王上近日锋芒太盛,隐隐要背离先帝初衷,不能不防。

哀家与王上到底有多年情分在,不忍亲自动手,在王上生辰宴之前加一把火,诱梁有章动手。”

“生死由命,全赖我佛之缘法。”

雪棠翻开一页佛经,“王上若提前察觉,不去生辰宴…有御林卫前车之鉴在,奴婢担心。”

太后点燃三根檀香,“有萧大人在,王上不会不去。”

第45章

相隔数百里, 太后在宫中私供佛像,虔诚对佛经。

在她谋算之中的南荣宸正对着只濒死的梅花鹿,要害处血流如柱, 不多时就闭上眼,气息殆尽, 再不会醒来。

他与这鹿是同病相怜,挣扎着想活的死了, 想死的却活到现在, 都不称心。

直接来看,都是拜陆揽洲所赐,该杀的不杀,不该杀反而一箭射去。

他勒起缰绳回看陆揽洲,双眸幽如深潭, “孤也不是什么狗都愿意养, 孤不信陆将军。”

当年那道圣旨是他奉先帝之命去传的。

不管从先帝那边算, 还是怎么论, 陆揽洲都视他为杀父仇人之一, 初次回京就会在围猎场设伏杀他。

当然,陆揽洲没能成功,否则他也活不到替主角铺完路的时候。

这辈子他想成全陆揽洲, 谁知道陆揽洲次次不中用——盈月泉去过、围猎他也特意留出机会,陆揽洲都没动手。

他看不透陆揽洲从何得知南荣承煜与太后的牵扯,更看不透陆揽洲究竟知道其中多少纠葛。

他不加遮掩地投去探究的目光。

陆揽洲被打量得很受用,也跟着去看那生息全无的梅花鹿, 没看明白,便又去瞥眼南荣宸后颈雪肤上的红痣,施施然回道, “王上相信臣会在此杀你,所以特意与臣同猎。还有,王上是因为相信臣,才当众辱罚那日在盈月泉犯上的襄王。”

看不透就不看,南荣宸选择不为难自己,陆揽洲觉得他确信盈月泉那废物是南荣承煜,那就当他真信了,“孤倒喜欢将军这份坦诚,将军辅佐孤是想为陆老将军昭雪?还是想要孤这条命?”

真心换真心,只要杀了他,陆揽洲这两愿都能达成。

陆揽洲转了下手上的玉扳指,驭马靠过去,夹着马身的腿抵上南荣宸的,劲薄肌肉隔着几层衣料相贴,“臣当日去盈月泉是想刺杀王上,如今却是后悔极了。区区杀父之仇,拦不住臣想做王后的心。”

“只是本将军小臂伤势未愈,怕是伺候不好王上,免不了劳烦王上自己动。”

南荣宸丝毫没躲,挥剑挑过他腰间的酒葫芦,“将军在外替孤打江山,回京还不忘想着伺候孤。如此劳苦功高,过来,孤有赏。”

他会留下陆揽洲,看不透的东西才能给他惊喜——没准不知何时就给他致命一击,他就不必费心思筹谋。

陆揽洲在边境没少听关于当今王上如何英明神武、不图享乐,为了大业誓不立后。

盈月泉那遭勉强算南荣宸以身入局,浑身上下分明一身泠然玄袍,却勾人得很。让他无论如何不能把灵均和当今天子联系在一起。

而如今南荣宸衣冠规整,浅金合着薄蓝,加上缺了些血色的脸,清贵疏离不可亵渎。

听了他的混账话之后,却是要赏他。

他自然要领赏谢恩,“王上赏什么臣都受着,还要供起来日日追念天恩,谁让臣对王上一见如故。”

“孤帮陆将军清醒清醒,”烈酒淋头浇下,天子嫌恶地扔去他的酒葫芦,嘴上却又说得好听,“陆将军不必与孤客气,私下还唤孤的表字即可,孤也不会怪罪。”

陆揽洲回京前亲手从树下挖出的醇香酒液顺着他脖颈淌下,热辣撩人又醇香绵延,教人欲罢不能。

他谨听王命,“灵均,你同酒置什么气?若还在为那事恼我,再捅我一刀便是。”

南荣宸将王剑归鞘,心中已有论断:不管他冤没冤枉南荣承煜,那些胆敢动主角的刺客都跟陆揽洲脱不了干系。

他纵马向前,与陆揽洲拉开距离,“孤没那兴致,带上猎物回营。”

实打实的扫兴,他期盼许久的春猎,一半荒谬,一半捉摸不透。

不过也不算没收获,陆揽洲留着大有用处。

可惜御林卫只有一队,是要留给主角襄王,“御林卫死伤惨重,訾待休整。陆将军便入宫护卫 ,少说也要到下月巫神祭。”

“陆揽洲,你意下如何?”

春猎到这算是指望不上了,幸而还有他借襄王和肃王之手扰乱的中书省。

梁有章和赵泽缨,亦或是太后,不知道谁先坐不住。

陆揽洲从没觉得自己的名字这么好听过,“此刻起,臣必定尽心护卫王上。”

至于旧日仇怨,他还知道该找谁去讨。

南荣宸与陆揽洲同猎,不让旁人随侍,要说最放不下心的人,裴濯、肃王、襄王,乃至太后,根本分不出个上下。

不过只有裴濯能名正言顺地远远护卫天子。

裴濯跟陈平并肩纵马,身后隐藏者春猎结束就要被勒令离京“蛰伏”的影卫,一行人远远坠在天子与陆揽洲身后。

经过盈月泉一事,陈平对裴濯信任有加,当然,还是王命最大。

裴濯望着远处那道身影,“王上与陆揽洲,确实是第一次见?”

春光正好,把陈平的圆脸圆眼照得越发像年画娃娃,他如实回答,“对,几年前在边境陆将军求见过,当时王上伤重封锁消息,没见他。后来王上回朝,陆将军驻守边关,更没机会相见。”

裴濯微微颔首,仍在思忖困扰他几日的问题,那日盈月泉,南荣宸究竟经了何事?

马蹄声由远而近,他转头看去,是赵泽缨,正不要命地策马奔往南荣宸所在之处。

陈平拔剑喝止,“赵大人留步,王上今日不见闲人。”

眼看着赵泽缨要发作,裴濯温声问询,“赵大人何事如此惊慌?冲撞圣驾可是大罪。”

朝中没人不知道这位赵大人,背靠清河郡王,早早凭着会寻乐子会来事与肃王臭味相投,如今又成了天子面前的大红人。

什么事能让他慌成这样?

短短两日,他被南荣显明里暗里追杀这么多次,生死一线也没成这般模样。

赵泽缨带着火气啐一句,“王上交代的差事也是你们能问的?”

“让开,否则本官定向王上参你们一本妨碍公务。”

这威胁其实很有分量,赵泽缨在中书省这么些天上表参的人,别管以什么罪名,王上几乎事事过问,亲自降旨处罚。

罚又罚得让人看不出头绪,罚俸、禁闭、鞭笞,看起来全凭心情。

大理寺卿薛宣为这些案子数次求见,王上却是见都没见,还一并又罚他三月俸禄。

裴濯示意陈平放下剑,依旧温言温语,“我与陈平在朝中并无官职,跟赵大人的中书省更是不掺不连,随赵大人参就是。”

赵泽缨纨绔本性已成多年,如今又成了天子面前的红人,哪受得了这等委屈。

幸好连老天都看不惯他堂堂副丞相,竟被裴濯这等人蹬鼻子上脸,刚巧南荣宸正骑马而来。

他朝天子呼道,“王上救臣,有人勾结刑部颠倒黑白,要诬陷臣满门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