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却似黄粱一梦
第91章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温度。
似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提琴在脑中轰鸣,与记忆深处的某处形成共振,场景变换,给人一种错觉:他们从未分离过。
顾蜻游对上那双冷静的眸子,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胸膛内流淌过一股说不清的情绪,令她双肩微微颤抖。
她下意识地想逃。
温胜寒的瞳孔在月光下折射出淡淡的棕色,视线一寸一寸地扫过她的脸庞,似带着温度,炙得她脸上肌肤滚烫。
冷风吹过,后背却出了热汗,一时之间冰火两重天。
顾蜻游只觉得浑身不适,脚步踉跄了一下,鞋跟敲在地板上,声音十分明显。
温胜寒下意识地伸手一扶,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酒精味,长眉纠起:“喝酒了?”
语气是温柔的、关心的,掌心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服传来,顾蜻游却觉得遽然一烫。
她猛地挣开了他的手,又往后退了一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由于动作过大,大衣从肩上滑落,委垂在地。
温胜寒循声看去,目光定在地上那件衣服,神色微微一顿。
顾蜻游脸色苍白,再无暇顾及其他,趁着酒意清醒了些,她双手抱着手臂,匆匆跑开。
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消失在身后。
冷风吹拂,空气中那股短暂停留的青柠混合罗勒叶的香水味很快消散。
金风玉露一相逢,却似黄粱一梦。
不知道站了多久,温胜寒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外套。
*
顾蜻游醒过来时,有那么一瞬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伸手一摸,枕边一片冰凉,一股从梦境中带出来的情绪还在胸膛内激荡。
一时默然。
大概是昨天晚上与温胜寒重逢一事,对她的冲击太大,她做了一个晚上场景混乱的梦。
时而梦见两人从前相处的情景,时而梦见出国后的事,但无一例外,都与温胜寒相关。
梦境的最后,是多年前温胜寒接她回温宅,对她说“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一时怅然若失。
即使困乏,在床上也是待不下去了,顾蜻游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早上八点半,于是起床洗漱。
酒店提供免费的早餐,顾蜻游取了餐,百般聊赖地挑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落地窗外,天空一片灰蒙,下着小雨。楼下车水马龙,早高峰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更添几分枯燥乏味。
顾蜻游一边咬着蔓越莓吐司,一边看着窗外出神。
知道梦境是假的,可还是控制不住失落。
过去的四年中,她不止一次梦见这样的场景:或是两人从未决裂,又或是两人最终和好如初。
那段时间,顾蜻游最害怕的就是做梦,特别是美梦。
毕竟美梦破灭时带来的虚妄感与痛苦更甚。
梦中越是美好,越是令人难以接受现实生活的苟且。
曾经一度,她甚至害怕入睡,以至于患上焦虑症,需要借助药物才能入睡。后来焦虑症消失,但偶有失眠的时候,也会痛苦万分。
顾蜻游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公共电视上主播字正腔圆播报的内容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3月17日,为促进南城新兴科技产业蓬勃发展,陈伟阳市长带领团队到南城长虹工业园进行企业走访……事后,温氏科技首席执行官接受了记者采访……”
顾蜻游的睫毛一颤,她倏地抬头看去。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屏幕上出现的并不是想象中的人。
“十分感谢陈市长对我们企业的慰问,南城政府的‘引凤归巢’政策对我们新兴科技企业的发展助益良多,接下来,为了响应政府的号召,我们计划开发智能化的医疗器械产品,为更多患者带去福音……”
屏幕上的周珍琳神采飞扬,熟练地说着一口普通话,语速还是像倒珠子般轻快,已经几乎听不出什么奇怪的口音。
顾蜻游目光看向屏幕上的介绍文字。
【周珍琳温氏科技CEO】
这几个字宛如兜头一盆凉水,浇灭了她所有微妙的情绪。
因为昨晚重逢而产生的不知所措心烦意乱,在这一则新闻面前显得滑稽可笑。
顾蜻游自嘲地掀了掀嘴角。
看来,当年的苏蔓茜虽然可恨,但并没有骗她,温胜寒和周珍琳的关系的确匪浅。
如果不是婚姻关系,她想不出温胜寒把自己的公司交给一个“学妹”的其他可靠的理由。
口中的早餐顿时变得难以下咽,顾蜻游草草地吃了几口,就回了房间。
大概是过去的四年已经习惯了失望的滋味,当最坏的猜想被印证时,她反而出乎意料的平静。
简单收拾过后,她去了南城大学。
当年出国做交换生,原本约定好是一年就回来,但因缘巧合之下,她得到了那边导师的赏识,加上项目还没结束,就又多待了一年。后来项目结束,在周教授和国外导师的推荐下,留在了那边读研。
因为是联合培养项目,读研期间,南城大学会发放一部分的生活补贴作为支持,但是于此同时,给出的条件是硕士研究生毕业之后,她必须回到南城大学读博。
两年读研时间,虽然经济压力和精神压力很大,但她研究的课题进展还是比较顺利的,去年十二月份就通过了答辩顺利毕业,只是因为房屋退租问题,耽误了几个月,直到如今才回国。
国内博士生入学时间在九月份,如今远没到开学时间,但既然已经确定了要留在这边读博,一般导师都会要求学生提前到岗。
顾蜻游回国之前,就已经和周教授通过电话,如今回来,免不了要正式上门拜访。
周教授依然可蔼可亲,只是几年过去,头上的头发又白了不少,碰面之后,他先是简单地问了她几句在国外研究的情况,然后又问她接下来的想法和打算,最后才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目前实验室的项目情况。
“这段时间你有空的话可以多来这边,和你肖寻师兄多交流一下,现在有个基因方向的项目是他在跟……对了,你租好房子了吗?”周教授话锋一转,关心地看向她。
顾蜻游一愣,实话实话:“还没……”
“这段时间先委屈一下,你到外面找个房子,这个学期还没结束,估计还没有空的宿舍。”
顾蜻游应是。
没说几句,周教授的上课时间到了,顾蜻游识趣地起身道别。
走出教学楼,外面还下着小雨,初春的寒意沿着脚踝往上爬,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顾蜻游拉紧衣服,偏头想了想,联系了读本科时同一个实验室的研究生师姐。
师姐叫闻佳,四年前顾蜻游出国时,她正好硕转博,今年七月份博士也要毕业了。
两人约在南大老校区附近的饭店碰面。
顾蜻游先到,在座位上坐到约莫十二点,玻璃门上的铃铛才“叮铃”一声。
闻佳带着一身水汽落座,她脱下沾了雨水的外套,一边抱怨:“南城的雨天真是太烦人了,黏黏糊糊的,一点都不利索。”
顾蜻游闻言一笑,递上纸巾:“的确,我回来后还有些不习惯。”
闻佳道了声谢。
“洛杉矶不常下雨吧?”顿了顿,她又道:“说起来,我是真的不明白,你怎么这么想不开选择回国呢?都润出去了,待在外面多好哇。”
顾蜻游轻声的解释:“当时交换的时候就已经和学校约定好了,要回来读博。”
“你就是太老实,”闻佳叹了口气:“现在国内的科研环境太差了,又卷又臭,非升即走……以你的能力,在外面肯定也能过得很好,这是何必呢?”
顾蜻游笑笑不说话,她盯着水杯中荡开的涟漪。
闻佳说得对,如果她真的想留在那边,并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的。
她想起了一件事。
研一的时候,她在一次聚会上认识了一个华裔的男生。他从小在美国长大,阳光开朗,既没有没有白人的傲慢,也没有某些ABC的刻薄,加上能力出众,研究方向相近,两人很快就聊到了一块。
当时她不是没想过,接受对方抛过来的橄榄枝,进一步发展下去的。
直到一次去对方家里面吃饭,她竟然发现很多情况下,对比和这个男生,她和对方在中国长大的父母更有共同语言。
那个时候她才认识到,即使南城有不好的回忆,每每午夜梦回,她怀念的还是这里的一切。
即使是无根的浮木,也会想选一处熟悉的港湾停靠喘息。
“南城也挺好的,”顾蜻游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毕业之后,师姐有什么打算?”
“选择了北方高校的博后,父母年纪大了,回去比较方便照顾家里。”闻佳叹了口气:“两年前院长去世,咱们这一脉没了撑腰的,周老师被对家压得死死的,蜻游,你要做好心里准备,回来之后的日子不一定好过……”
顾蜻游给她续了杯茶,袅袅雾气在两人之间散开,连带着她的声音都像沾上了雾气:“我知道。”
闻佳喝了口茶,突然间笑道:“说起来,你和你那位温先生怎么样了?”
第92章 第92章“长辈”(大修,后半部……
第92章
这问题问得突然,顾蜻游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直接愣在了原地。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时至今日,她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她与温胜寒之间的关系。
如果将男女之间的情感推拉比喻为战争,那么在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她冲锋陷阵,一往无前,然而当兵临城下时才发现,对方根本没有涉足其中,最后默丢盔卸甲、溃不成军的,也仅仅只有
她而已。
汤勺掉进碗里,发出“咚”的一声,几滴汤水溅到手上,顾蜻游下意识地一缩。
“你没事吧?”闻佳被吓了一跳,连忙抽出纸巾递给她。
顾蜻游回神,轻声道了声谢,接过纸巾,一脸平静地擦去手背上的汤汁。
汤水不烫,只在皮肤上留下微弱的红印。
沉默的半分钟足以说明情况,闻佳心中了然,宽慰道:“异国恋是比寻常关系更艰难些,坚持不下来也是正常。你还年轻,以后会遇到更好的。”
顾蜻游扯了一下唇角,没有反驳,也没有多加解释,算是默认了。
心里一片苦涩,脑子却无比清醒。
即使他们两个从来没有在一起过,但诚如师姐所言,她和温胜寒这一段,已经结束了。
她也该往前走了。
*
人忙碌起来,时间观念就会变淡。
那天晚上和温胜寒短暂的相遇,更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这一个月来,顾蜻游天天实验室出租屋两点一线,忙得不可开交,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三月下旬。
读博不同本科,更像是一份工作,需要有“主动性”,那日见过周教授后,第二天她就自觉地去实验室跟项目了。
周教授名下有三个博士,五个硕士,除了即将毕业的师姐闻佳,最大的便是博二的师兄肖寻,研究方向和她在国外读研的方向相同,于是顺理成章地,她和他一起做老师安排下来的项目。
肖寻比她大两岁,长得白白净净的,平时话不多,工作起来却很认真,相处下来,顾蜻游感觉还算愉快。
“蜻游,”肖寻屈起两指敲了敲桌面:“下午三点,华域公司开产品发布会,你和我一起去吧。”
顾蜻游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惊讶道:“怎么是我们过去?陈老师呢?”
“他有个学术会议,去北城了,过两天才回来。阿夏下午有个考试,去不了。”
顾蜻游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点了头:“行吧。”
他们是大实验室,除了周老师的实验组,还有其他老师带的实验组。他们两个做的主要是纵向研究,但是有些老师偶尔也会接校企合作的横向项目。
前段时间同实验室的陈老师接了一个华域公司生物科技方面的横向项目,里面有些内容涉及他们的研究方向,于是周老师便让他俩过去帮忙。
总体上说,他们对项目的内容是了解的,但这个项目的主要内容并不是他俩负责的,按理说不应该由他们去参加发布会。
但是两位导师的关系比较好,两个实验组也平日里也互帮互助,现在陈老师那边的人都没有空,他们帮一下忙,也是应该的。
下午三点,两人准时来到会场。
工作人员将两人带到座位上,没过多久,发布会就开始了。
台上主持人在活跃气氛,顾蜻游却被桌面上的小册子吸引了。
华域是几年前才成立的公司,主要做生物技术应用方面的产品,近两年的发展势头却很猛,推出的产品市场反应都很不错。
顾蜻游随便翻了几下小册子,大概看了一下这一次的产品介绍,将小册子合上之际,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执行董事——温胜寒】
顾蜻游的手指一颤。
就在这时,头顶上的灯光骤然一黑,与此同时,台上一簇灯光亮起。
热烈的掌声中,一个人被迎上了台。
装束是简单的白加黑,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肌肉匀称紧实的小臂,整个人只是这么往台上一站,便显得鹤骨松姿。
男人调试了一下麦克风,随后开始讲话,那把顾蜻游过去听过无数次的沉稳男音,被音波清晰地传递过来:“感谢各位来参加华域的新品发布会,我是华域的CEO,温胜寒。”
“四年前,华域刚成立的时候,我们的产品只有三款,想必大家并不陌生……”
后面的内容顾蜻游听不进去,只觉耳边似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徒留脑中一片嗡然。
与那天骤然遇见相比,此时此刻她才清晰地认知到,阔别四年后,他们真的重逢了。
不是梦。
黑暗之中,顾蜻游默默地打量台上的温胜寒。
大概四年的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冷白的灯光倾泻而下,他的皮肤白得像雪,身形看起来比以前要清减了不少,死亡的顶光灯下,五官的轮廓依然清晰得像篆刻出来的一般。
美好得有点不真实。
似水中月,一碰就碎。
顾蜻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回过神后,只觉得莫名其妙。
两个多小时的新品发布会,顾蜻游什么都听不进去,大部分时间都在出神,等灯光重新亮起,掌声如潮,才知道已经结束。
两人从座位上站起,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外走去,肖寻似乎还沉浸在刚刚发布会的内容中,嘴里还在说着项目的事,顾蜻游囫囵地回了一两句,便打断道:“师兄,我先去上个洗手间,麻烦你等一下我。”
肖寻一愣,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顾蜻游快步走进卫生间,上过厕所洗过手后,那股莫名其妙的烦躁感才慢慢淡去。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拖着脚步往外走去。
会场中的人已经散去大半,只剩下少部分三三两两地分散在各处说话。
顾蜻游环视一圈,并没有看到肖寻的身影,正想拿出手机给他发信息,却感觉脚下踢到了东西。
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只钱包。
深棕色,牛皮的纹路,略显稚嫩却码得整整齐齐的针脚……顾蜻游一怔,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去捡的反应。
然而,她的手指刚碰到那个钱包,另一只手也同时捏住了钱包的另一角。
顾蜻游顺着那只手修长的手指往上看,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
对面的温胜寒也一怔,无意识地松了手。
钱包重新掉在地上,一张卡片状的物品从中摔出,正好滑到顾蜻游前面。
她循声看去,和照片中的笑靥如花的自己对上了眼神。
几乎不用刻意回忆,她就想起了拍这张照片的时间地点。
四年前出国之前,温胜寒曾陪她去游乐园过生日,两人在摩天轮上,拍了第一张合照。
顾蜻游只觉得心脏遽然一痛,她下意识地别开了眼。
刚刚才整理好的情绪,再次风雨欲来。
她没想到,温胜寒竟然还在用她送的钱包,还留着两个人的合照。
为什么呢?他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一时心乱如麻,她咬着下唇,紧紧攥着手提包链条,指甲嵌入手心也浑然不觉。
短暂的怔忪过后,温胜寒率先回过神来,弯腰捡起地上的钱包,另一边的照片却被别人捡起,对两人投以好奇的目光。
温胜寒仿佛察
觉不到对方好奇八卦的眼神,表情坦然地接过照片,低声道了句谢谢。
顾蜻游紧紧地抿着唇,只觉得吸入肺腑的空气变得千斤重,压得人胸口发闷。
她曾经以为,四年时间真的足以冲淡一切,她真的能做到放下过去重新出发,但事实证明,只要重新见面,她就会陷入一种漫长的戒断反应。
焦虑、委屈、不安、患得患失,每一种情绪都如此熟悉。
对面的温胜寒收好钱包后,抬起眸子看向她,开口唤了她一声:“蜻游。”
顾蜻游垂着眸子,没有说话,眼圈先一步红了。
她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肖寻的声音:“蜻游。”
肖寻快步上前,当看到站在顾蜻游对面的温胜寒时,却是一愣:“温总?”
温胜寒的目光从顾蜻游脸上移开,礼貌朝他点头:“你好。”
肖寻的目光重新落在顾蜻游身上,疑惑道:“蜻游,你们认识?”
两人面对面站立的姿态,看起来并不像是陌生人。
顾蜻游的睫毛轻颤,缓缓掀起,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轻轻应了一声:“嗯。”
她重新看向对面的温胜寒,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我出国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受过温先生的照拂,他算是我的……长辈。”
长辈。
两个字落下,温胜寒的心脏却微微一缩。
他咂摸了一下这两个字,唇线慢慢抿紧。
肖寻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温先生,这位是我的师兄肖寻,”顾蜻游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看起来真的像是只是重逢了一位多年未见的长辈,语气礼貌又疏远地介绍两人认识:“由于陈老师没有空出席这一次的发布会,所以就拜托了我们来参加。”
“原来如此。”温胜寒吐出几个字,语气听不出情绪。
他微微偏头,目光重新落在顾蜻游脸上,他看着她的双眼,缓缓道:“既然都认识,那不如,今晚一起吃个饭吧。”
第93章 第93章“别拒绝我”
第93章
大概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话音刚落,对面的两人都愣了一瞬。
肖寻张了张嘴,刚想说话,突然被人拽住了衣袖。
“不了,”旁边的顾蜻游飞快地开口,语气有些紧绷:“我们晚上还有组会,现在赶回学校时间也差不多了。”
说完,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似乎太过冷硬,她咬了一下唇,换了个缓和的语气:“下次……下次如果时间合适,我们……”
后面客套的话却怎么都说不下去,顾蜻游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对上温胜寒,这四年学会的冷静礼貌就会全部失效。
温胜寒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她扯着肖寻衣袖的手。
指甲微微发白,看得出是真的很用力。
温胜寒收回目光,沉默了几秒后,他缓缓开口:“那就下次再说吧。”
这话落下,对面的女孩儿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那我们就不叨扰您了,”顾蜻游轻声说道:“温先生再见。”
温胜寒看着她的眼睛,那双乌亮的眸子中,像是在极力地隐忍着什么。
心脏被轻轻揪了一下,他敛去眼中的情绪,轻压了一下下巴:“再见。”
顾蜻游不再说什么,直接扯着肖寻的离开。
直到走到等车的公交车站,她才松开他的衣袖。
晚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扫在脸颊上,带来微痛的痒意,顾蜻游心里却觉得无端空了一块。
疲惫感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像熟悉的陌生人一样相处,这明明是她想要的。
但现在她却感受到十分真切的难过。
她猜不透自己的想法。
肖寻转过头看她。
顾蜻游垂着眸子,夕阳昏黄的光照在她的侧脸上,模糊了边缘的轮廓,整个人看起来情绪十分低落。
肖寻心中藏着疑惑,他原本想说些什么,见状最后还是把疑问吞回了肚子里。
*
清明即将到来,南城彻底进入雨季。
淅淅沥沥的雨水不停,一连几天没有放晴,仿佛整个环境都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和晾晒不干的衣服一起发臭的,还有人的心情。
从产品发布会回来后,大概是受天气的影响,顾蜻游的心情一直都阴晴不定,睡眠质量也直线下降,连带着工作效率也不高。
好不容易熬到清明节,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她终于腾出时间,买了一束花,坐上去南城公墓的车。
出国几年,因为课业太忙,加上来回的经济成本太高,自从阿嫲下葬之后,顾蜻游没有回去扫过一次墓。
或许这是心理受创后的一种逃避,她一直没有接受阿嫲去世这件事。
时隔几年,她现在终于能直面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的事实。
如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许久没有回去看阿嫲的愧疚心理。
顾蜻游是在清明假期最后一天去扫的墓,或许是时间有点早,到达南城公墓时,来扫墓的人看起来并不多。
天气不太好,下着小雨,人间像是被加了一层灰蒙蒙的滤镜,行人来往匆匆,表情严肃,环境阴沉又压抑,似乎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带着湿意。
顾蜻游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花,心情也像是被雨水浸泡过,沉甸甸的。
希望阿嫲不会怪罪她的迟到。
许久未来,顾蜻游有些记不清位置了,仔细找了好久,才找到阿嫲的墓位。
然而有人比她更早来到。
她停下脚步,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阿嫲的墓碑早已被人静心擦拭过,一束娇嫩欲滴的白菊放在碑前,旁边陈列着三小碟糕点,一个全身黑色的身影半蹲在地上,用手拢着打火机的火光,去点香炉里的香。
丝丝雨幕中,一柄打开的黑色长伞被放在一边,男人低着头,鬓前的刘海已经被雨水打湿,垂下来半掩住眉目,只露出白皙直挺的鼻梁。
只是一个模糊的侧脸,就美得惊心动魄。
顾蜻游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走过去。
雨天潮湿,香线受潮,男人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地把其中一根点燃,但他却出乎意料地耐心。
顾蜻游看着他一遍遍地尝试,直至把所有香线点燃。
等做完这些,他身上的风衣已经蒙上了一层水珠。
有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喉咙,噎得顾蜻游难受,她用力地捏着雨伞的手柄,突出的骨节微微发白。
温胜寒低头拂去身上的水珠,余光瞥见个人影,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了过去。
正好直直撞进那双情绪复杂的眼睛。
一时之间,天地间似乎只剩下雨水沙沙的声音。
怔忪间,温胜寒率先回过神来,轻声唤她:“蜻游。”
顾蜻游紧抿着唇,最后还是抬步走了过去。
她放下手中的鲜花,石阶上放着一个小篮子,她扫了一眼,里面装着香线纸钱一类的东西,很是齐全。
她知道的,温胜寒做事一向妥帖周全,在过去两人相处的几年中,她也一直在享受他的妥帖。
只是时过境迁,现在只觉得无所适从。
“都是韶姨帮忙准备的,”温胜寒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主动解答:“清明还没到,她就开始念叨这件事了,如果不是因为这几天雨水多风湿犯了,她会一起过来。”
顾蜻游没有说话。
温胜寒从篮子中抽出几炷香,递给她。
顾蜻表情稍顿,嘴唇翕动,说了第一句话:“谢谢。”
她伸手接过,收回手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他的手指,触手一片凉意。
顾蜻游一个哆嗦,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温胜寒神色如常,掏出打火机,伸手半拢着火光,帮她点燃香线。
或许是有了经验,这一次很快就点燃了。
顾蜻游弯腰将香插入香炉中,温胜寒接过她手中的伞,为她挡雨。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默默地看着袅袅香烟融入湿润的空气中。
这时,几个穿着工作服的人经过,其中一人朝这边看了一眼,突然笑着冲他们喊道:“温先生,您又来了?”
顾蜻游一怔,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旁边的男人。
温胜寒的神色如常,像是已经习惯了,他笑着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那人看到了旁边的顾蜻游,挤眉弄眼道:“带女朋友过来?”
温胜寒笑着摇了摇头。
那人没再说什么,回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笑嘻嘻地走了。
“又”。
顾蜻游注意到这个细节,抿紧了嘴唇。
等那几人走远,温胜寒偏过头看她,主动开口道:“你许久没有回来,想必有很多话要说。我在外面等你。”
顾蜻游没有说话,只是垂下了眸子。
温胜寒把雨伞还给她,弯腰拾起地上的雨伞,提着小篮子走了。
*
顾蜻游出来的时候,温胜寒果然等在门口。
雨势渐大,风雨如晦。
男人背着光,一手撑伞,一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蜻游抿了抿唇,踌躇半刻,最后还是抬脚往他走去。
温胜寒闻声掀起眼帘,看向她。
顾蜻游在他面前站定,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她很想问,为什么。
明明早就已经拒绝了她,现在这样做,又是为什么。
可话到了嘴边,最后也只是变成一句“谢谢”。
闻言温胜寒目光划过她冷淡的眉眼,嘴唇微动:“蜻游,你和我之间,不用说这些。”
说完,他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又道:“中午一起吃饭?”
顾蜻游没有说话,垂下了眼帘。
一种无声的拒绝。
温胜寒看着她,再次开口说话时带了点无奈的味道:“不吃饭,那我送你回去?”
顾蜻游抬头看向他,但这一次还不等她开口拒绝,他很快地接上道:“这里太偏远,加上下雨,很难打到车的。”
说着,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蜻游,别拒绝我。”
顾蜻游看着那双浅棕色的眸子,一下子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最后,她收回了目光,唇线抿得紧实,黯淡的光线下,那半张姣好的面容,看起来有点紧绷。
温胜寒撑开伞,将伞面往她那边倾斜,礼貌地示意她往前走。
顾蜻游手里紧紧攥着手提包的袋子,往前走了一步,钻到他的伞下。
两人静静地往停车场走去。
空旷的停车场内,只有零星的几辆车,温胜寒按了一下车钥匙,一辆黑色的轿车应声亮起车灯。
顾蜻游瞥了一眼,发现是一辆迈巴赫。
她的嘴角微微下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会记住一些莫名其妙的细节,然后在不经意间想起,譬如现在。
如果没有记错,迈巴赫是周珍琳最喜欢的车牌子。
思绪繁杂间,两人已经走到车边,温胜寒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顾蜻游的神色一顿,她下意识地看向温胜寒。
对方一脸平静地回望她。
顾蜻游抿了一下嘴唇:“我坐这里,是不是不太合适。”
“没有什么不合适。”温胜寒的眸子看不出情绪:“进去吧。”
顾蜻游定定看着他,试图在他脸色找出蛛丝马迹。
网上有一种说法,副驾驶应该留给另一半。
他是不知道还是不在乎?
男人一脸平静,那双浅棕色的眸子只倒映着她的影子。
顾蜻游垂下眸子,坐了进去。
一股熟悉的雪松香扑面而来,微苦的尾调。
大概嗅觉已经形成回忆,即使理智再怎么抵制,身体已经先一步放松下来。
顾蜻游心不在焉地系好安全带,正等着出发,却发现旁边的温胜寒久久没有动静。
她疑惑地转过头,撞进了一双浅棕色的眸子。
温胜寒正定定地看着她。
下一刻,他俯身靠了过来。
第94章 第94章“对不起”
第94章
顾蜻游的心脏突兀地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温胜寒按下座位一侧的按钮,解开了她的安全带。
他耐心地把不小心折起来的带子捋平,再重新帮她系好。
做完这些,他抬头看向她,神情有些无奈:“叫了你好几声都没有回应,在想什么呢?”
顾蜻游的睫毛颤了颤,错开目光,淡声道:“没什么。”
温胜寒没有追问,他直起身子,启动汽车引擎。
他侧过头看她:“去哪?”
顾蜻游小声报了个地点。
温胜寒扫了一眼地图上的地址,是个商住公寓,位置在南城工业园附近,距离南大的新校区也很近。
他没再说什么,把车驶离停车场。
车子开上路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温胜寒本就不是话多的人,过去两人相处,也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顾蜻游说,他听,然后偶尔回应几句。如今顾蜻游没了搭话的心思,两人之间似乎便没有了可以展开的话题。
大概是今天早上起得太早了,加上车内的纯音乐太过催眠,没过多久,顾蜻游就靠着车窗睡着了。
难得一路无梦,再次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外套。
车上只有她一个人,温胜寒不知道去哪里了。
顾蜻游直起身子,大概是睡觉的姿势不对,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她伸手揉了一下额头,掏出手机一看,发现已经是下午三点。
一时怔然。
就在这时,车门打开了,温胜寒重新坐了进来,手里拿着两罐牛奶。
他瞟了她一眼:“醒了?”
顾蜻游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她抿了一下唇,伸手将鬓边垂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到了为什么不叫我?”
温胜寒没有回答,只是拉开易拉罐的瓶口,插上吸管递给她。
顾蜻游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接过了,低头喝了一口。
温热的,是以前在温宅时常喝的牌子,熟悉的味道很快就安抚了不适的神经。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暖气呼呼运作的声音。
雨还没停,淅淅沥沥地落在挡风玻璃上,形成蜿蜒流动的水线,周围的环境也像加了一层滤镜,变得模糊不清,顾蜻游隐约认出是在她租借的公寓楼下。
直到她静静地把一罐牛奶喝完,温胜寒才再次开口说话。
“蜻游,在国外,你过得好吗?”
顾蜻游的心尖一颤。
她的鼻子一酸,她下意识地转过了头,避开他的目光。
只是一句话,他就击碎了她重逢以来故作冷静的伪装。
委屈。
满心满腔的委屈。
如果是换成任何一个人这么问她,她都能坦然地笑着说挺好的。
明明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候,可这个人换做了温胜寒,她却无法控制地感到委屈。
她不能说不好,又不想说挺好。
她甚至忍不住埋怨,他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呢?
最后只剩下沉默。
温胜寒静静地看着她,耐心地等待回复。
良久,顾蜻游才重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谢谢您的关心。”
顿了顿,又语气平静地补充道:“挺好的。”
温胜寒长眉微拢,浅棕色的眸子中浮现出复杂的情绪。
任谁都能看出她想隐瞒的潜台词。
温胜寒心里蓦地一揪,他喉结上下滑了滑,伸出手,似是想碰一碰她的脸:“蜻游,我……”
“就送到这吧。”顾蜻游偏了一下头,躲开了。
她深深呼吸了一下,整理好情绪,再次说话时,语气平淡如水:“谢谢您送我回来,还有……谢谢您这些年经常去看望阿嫲。”
她一口一个谢谢,给人的感觉却十分冷淡和疏远。
温胜寒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反射出淡蓝色的透明镜片之下,冷静的表象逐渐融化,有什么隐忍的情绪呼之欲出。
顾蜻游不敢和他对视,垂下了眼帘。她飞快地解开安全带,把堆叠在膝盖上的外套还给他,然后伸手扣住了车门的把手。
就在这时,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顾蜻游定在了原地,没敢回头。
温胜寒的手指轻轻摩挲过她腕间的血管,带来熟悉的颤栗感,他说话的声音像被沙子磨过:“蜻游,对不起。”
对不起。
这几个字落在顾蜻游的心上,宛如千斤重。
曾经在国外,最难过的时候,她也曾恨过他。
恨他对她的水深火热冷眼旁观,恨他曾经暧昧不清的态度,恨他当时毫不留情面的拒绝。
可这种恨,是和爱相对的,恨得越深,爱得也越深,如果真的要深究,更多的还是委屈。
最后她明白,她恨的是忘记不了他的自己。
听到他说对不起,此刻她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感到难过。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在她要放弃的时候和她说对不起呢?
眼泪浸湿眼眶,顾蜻游咬了咬后槽牙,压下汹涌的情绪,深深呼吸了一下之后,回道:“您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的确没有。
他只是不爱她罢了。
顾蜻游觉得心痛得快要呼吸不过来,她挣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
清明过后,顾蜻游重新将全部心思投入到科研之中,忙得天昏地暗。
那日和温胜寒分别后,她反而彻底冷静了下来。
在国外四年经历的事情,让顾
蜻游懂得了一个道理:她可以感性,却不能因此沉溺于情绪之中,影响工作和生活。
得益于此,她很快就从负面情绪中脱离出来,随着雨季结束,那点黏糊糊、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也随之而散,工作上拼命的劲头让同实验室的人不约而同地感到胆颤,前期的工作收尾后,她一个月内一口气投了三篇sci,其中两篇还是行业顶刊。
而且很幸运,投的稿子都是小修就能过,到了六月初,顾蜻游手头上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时间随之多了起来。
也是这时,她收到了裴尹的婚礼请柬。
裴尹是大学毕业后才申请的国外院校,比她晚了两年出国,加上没有申请到美国的院校,而是去了欧洲,两人分隔地球两端,学业繁忙加上来回多有不便,已经好些年没有好好见过面了。
虽然现实中没有见面,但线上该有的联系依然不少。
在国外那段难熬的日子里,两人也会断断续续地相互分享自己的学业生活,隔着网线彼此鼓励,顾蜻游很感谢裴尹,如果不是她,恐怕那几年会难熬很多。
裴尹是春季毕业的,回国第一时间就约了顾蜻游出来叙旧。
看到桌面上那份香槟色的婚礼请柬,顾蜻游足足愣了半分钟,她有些难以置信:“之前没有听你提起过,怎么这么快就结婚了?”
裴尹淡定地喝了一口咖啡,将杯子搁到桌面上后,才缓缓开口说道:“因为这是一个月前才决定的,那时候我还忙着毕业的事,没来得及和你说。”
“……会不会有点草率了?”顾蜻游好看的眉头揪起:“是和谁?那个路易斯?……还是那个费洛南?”
裴尹的眉眼染上无奈,她伸手点了点桌面上的请柬,笑道:“你不如先打开看一看?”
顾蜻游如梦初醒,伸手打开了请柬,新郎一项上,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
陆长津。
这个消息远比裴尹要结婚这件事更有冲击力。
顾蜻游一脸惊愕地看向裴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裴尹看着她的表情,缓缓一笑,她伸手握住了顾蜻游的手:“我知道你很惊讶,但是你放心,我是真的想好了。家里面也相互见过面了。”
顾蜻游回过神,心情有些复杂,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虽然这样问不太好……小尹,你爱他吗?他对你……好吗?”
在她的印象中,他们两个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唯一一次交集,还是很久以前她与温胜寒去云城散心时巧遇裴尹,四人才短暂地共处了几天。
事后,也从未听裴尹提起过陆长津。
闻言,裴尹脸上的笑淡了两分,但是她很快就调整过来,坦然道:“蜻游,实不相瞒,到了现在,我已经不再对爱情抱有期待了。结婚这件事,对于我来说,更多的是权衡利弊、讨论性价比。从这个角度看,陆长津是一个条件很优越的男人。”
大学时那两段不顾一切的感情早就已经耗光了她所有对爱情的幻想,后面谈的几段恋爱也不疾而终,这几年把心思放在学业和工作上,随着社会阅历增多,这方面的心思越发冷淡。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爱情是奢侈品。
无论贫富贵贱。
她认真看着顾蜻游,语气诚恳:“蜻游,我很抱歉没有第一时间和你说这件事,我并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和陆长津,这几年的交往其实并不算频繁,充其量算得上是个普通朋友。加上之前你和那个人……近两年你的状态才逐渐好转,我不想影响到你。如果不是前段时间他突然找到我提结婚的事情,我也完全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父母的生意近几年来越发不行了,说实话他突然提出结婚,我挺惊喜的。站在家族的立场,我没有任何立场和理由去拒绝他的求婚。”
顾蜻游沉默了,她默默地攥紧了裴尹的手。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就曾经短暂而浅薄的接触而言,她觉得陆长津并不是安于室的类型,在他们那个圈子,左拥右抱逢场作戏是经常有的事,或许作为朋友,陆长津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是对于伴侣而言,顾蜻游不认为他对裴尹来说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明白朋友之间也是需要有边界感的。
无论如何,她都只希望裴尹能健康快乐,至于其他的,并不在她在乎的范围内。
成年人,各自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只是同时,顾蜻游陷入了一种迷茫。
大学毕业之后,人生就像按下了快进键,身边的同辈相继步入婚姻,或是因为爱情,又或是因为合适,好像只有她踟蹰不前。
诚然,婚姻并不是必选项。
但她还是觉得迷茫。
从拥有记忆开始,她从未拥有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从这个角度想,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深深地羡慕着裴尹。
顾蜻游勉力笑笑:“小尹,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够幸福。”
“我会的,”裴尹一脸轻松,随后又敛了笑,认真道:“蜻游,这次见面,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她看着她认真地问道:“你愿不愿意,当我的伴娘?”
第95章 第95章心里也像下了一场雨(抓……
第95章
其实早在高中时,两人就已经说好了长大后给对方当伴娘。
如今裴尹多此一问,顾蜻游明白她的潜台词。
陆长津结婚,温胜寒不可能不出席。
顾蜻游垂下眸子,轻轻一笑:“你这问的什么问题?当然是愿意的。”
裴尹松了口气,但随即蹙起眉头,她诚恳地说道:“蜻游,如果你有不方便的地方,可以不用顾忌我,无论怎么样,我都希望你过得快乐一点。”
顾蜻游心里一暖,她点点头,道:“你放心,我没关系的。”
裴尹并不知道,她和温胜寒早就已经见过面了。更何况这一次婚礼无论当不当伴娘,都会在婚礼上遇见,她总不能连婚礼都不出席。
裴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蜻游,谢谢你。”
婚期定在六月下旬,留给裴尹准备的时间其实并不是很多,在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顾蜻游都在陪裴尹准备婚礼的各项事情,小到选伴手礼,大到确定伴娘服饰,事无巨细,裴尹都会问她的意见,如果她恰巧没有时间回复,裴尹便会发到群上,让赵景洲给点意见。
虽然大多数情况下,裴尹都会被他的直男发言气得骂人,最后把他的提议毙掉。
当年她出国之后,三人小群已经沉寂了许久,如今因为裴尹备婚,又重新热闹起来。
赵景洲大学毕业之后就工作了,如今在一家制药公司上班,两年时间已经混到了一个小主管的位置上,一年前刚结了婚,听裴尹说,他老婆已经怀孕了。
顾蜻游看着群里的信息,裴尹和赵景洲插科打诨,偶尔给她一种重回大学的错觉。
时间在打打闹闹中过去,很快就到了定下的婚礼日子。
婚礼的场地安排在一个岛上,距离南城很近。
顾蜻游记得,裴尹在很久以前说过,她想在马尔代夫的海岛上举行婚礼。
现在大概是太过仓促,筹备的时间不够,裴尹舍弃了这个想法,最后选择了南城附近的小岛,岛上的
旅游区还是陆家的资产。
因为要提前彩排的缘故,顾蜻游和其他伴娘一起,提前一天跟着裴尹登岛,一同来的,还有陆长津的伴郎团。
几年没见,陆长津的变化看起来不是很大,见了面,他还是像以前那样油嘴滑舌地喊她“小蜻游”,笑嘻嘻地向她们介绍自己的伴郎团。
顾蜻游扫了一眼,没看到想象中的那个人,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裴陆两家都是做生意的,人脉范围极广,来的宾客横跨政商文三界,婚礼的排场大,自然也容不下一点失误,足足彩排了五次才结束。
第二天,新娘要早起化妆,顾蜻游也早早地来到裴尹的房间。
她进门的时候,裴尹已经化好妆了,换上了拍照要穿的晨袍,看到她进来,她似乎松了口气,一把抱住她,说话的声音闷闷的:“蜻游,我好紧张。”
顾蜻游敏锐地感受到她情绪有点低落,似乎并不是因为紧张。
顾蜻游默然,随后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都会顺利的。”
没说几句话,顾蜻游就被化妆师拉去化妆了,她们要在接亲之前把晨袍照拍了。
迎亲、接亲、敬茶……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
结束之后,顾蜻游陪着裴尹去换了装,迎宾之前,还有firstlook环节。
这个环节没有回避伴郎和伴娘。
地点安排在后花园,一身黑色燕尾服的陆长津在花间小径的尽头背过身站着,裴尹换了主纱,在小路的另一边走过来。
顾蜻游和伴娘团、伴郎团站在一旁,看着慢慢靠近的两人。
陆长津转过身看到裴尹的瞬间,眼中流露出惊艳,两人默默对视了几秒,然后拥抱在一起。
两旁掌声响起。
顾蜻游迟钝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和大家一起鼓掌。
她心里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情绪,有落泪的冲动。
刚开始听到裴尹要和陆长津结婚的事,顾蜻游更多的想法是担忧,但此时此刻,她却真心地祝福他们可以幸福长久。
*
宴席安排在傍晚,简单地吃过午饭后,就开始迎宾。
几个伴娘陪着新娘在迎宾的小房子里坐着,陆陆续续地有来宾过来拍合照。
裴尹已经调整好状态,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看不出任何负面情绪。
顾蜻游昨天晚上睡得不好,今早又一大早起来,忙碌到现在,头脑有点发胀,合照的时候笑容越来越僵硬。
来宾很多,大多数都是顾蜻游没见过但是在电视上听过名字的人,特别是陆家那边的客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有些人对裴尹的态度有点微妙,客套之外,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时,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顾蜻游顿感生理不适。
下午三点,刚送走一波人,顾蜻游刚想起身上个厕所,又走进来两人。
她抬起头,即使之前早已做过心理准备,整个人还是愣在了原地。
周珍琳一身灰粉色晚礼服,挽着温胜寒的手臂,缓缓朝这边走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两人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原本准备走的客人,见了两人,连忙一脸笑容迎了上去。
几人就站在不远处交谈,顾蜻游隐隐约约地听见了“订婚”“婚期”之类的字眼。
她的脸色有点发白,也是这个时候,她一眼看到了周珍琳右手中指上的戒指。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周珍琳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害羞的表情,含笑着抬头看了旁边的男人一眼,目光中带着调侃。
温胜寒的表情淡淡,看不出情绪。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一个月,他的脸色看起来却好像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苍白了一点。
似是有所感应,温胜寒突然就朝这边看了过来,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顾蜻游的目光。
顾蜻游木着一张脸,立刻错开了目光,心脏却微微一缩,泛起轻微的酸涩感。
果然如此。
之前的猜想再一次被印证,意料之内,但还是控制不住地难过。
她有些不知所措,如果等一会温胜寒带着周珍琳过来,她该作出什么表情?
不用看镜子也知道,她现在的表情肯定比哭着还要难看。
就在这时,手背一暖。
她垂眸,看到裴尹牵住了她的手,目光中带着担忧。
她将顾蜻游拉近,用只有彼此能听清的声音说道:“蜻游,你要不要去休息室休息一会?”
顾蜻游垂眸,犹豫了一会,还是道:“我去上个厕所,等一下回来。”
裴尹点头,松开了手:“去吧。”
顾蜻游起身往门外走去,经过那两人身边的时候,听见有人对着周珍琳说“恭喜”。
她抑制住自己转头看过去的冲动,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三人擦肩而过。
温胜寒微微偏头,只来得及捕抓到一片消失在门后的衣角。
*
“你看到了吗?”
“什么?”
“温胜寒带未婚妻出席了。”
顾蜻游手上的动作一顿。
另一个人倒吸了一口气:“真的是未婚妻?”
刚开始说话的那个人笑:“那还能有假?没看到她手上的钻戒吗?温胜寒把温氏都交给她了,结婚本来就是迟早的事,谁会平白无故把自家产业交给别人。”
“说的也是,”有人赞同:“说起来,我觉得,他俩才是门当户对,不像今天那一对……”
后面的声音低了下去,顾蜻游没听清,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她们说的是谁。
接话的人语气不忿:“的确啊,裴家小门小户的,也不知道陆三少看上了那女的哪一点,一脸小家子气的。”
有人嗤笑了一声:“听说裴家要破产了,上门打秋风呗……陆三少一向风流,估计也只是图个鲜,没准哪天就厌倦了。说起来还真是物以类聚,那新娘子旁边有个伴娘,我瞧着眼熟,刚刚想了想,不就是温胜寒几年前养的那个小情儿吗?当时圈里传得风风火火的,听说高中就跟着温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散了。今天一打听才知道,那女的和新娘子是高中同学,两个都是好手段的,现在出现在这,估计想趁机找下一个吧……”
另外几人笑出了声。
“现在温胜寒带着正牌的未婚妻出席,也不知道她臊不臊得慌。”
顾蜻游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往脑子冲去,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脑子似乎被针扎了,密密匝匝地痛。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有一团湿布堵在胸口。
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其他,一阵胃酸上涌,顾蜻游捂着嘴,但到底没忍住,对着马桶哗啦啦地吐了出来。
外面的人大概也没有想到里面还有其他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顾蜻游不知道自己吐了多久,早上吃的东西不多,吐到最后,开始吐胃酸,喉咙一片火辣辣的痛,嘴里一片苦涩。
胃不舒服,心里更难受。
直到实在吐不出什么东西了,她才停了下来。
顾蜻游打开隔间的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人了,似乎刚刚的闲言碎语,只是她的错觉。
她踉跄了一下才站稳,长久的蹲姿导致腿脚发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原地站着换了一会,才拖着脚步走到洗手池旁。
镜子中倒映出一张略显憔悴的脸,眼角带着生理性的泪光,口红已经蹭没了,厚重的粉底液也掩盖不住青灰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