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家良又点了根烟。
猩红火光骤然亮起,在昏沉视线中明明灭灭,像只暗中窥视的眼。他启唇深吸一口,烟雾从鼻腔缓缓溢出,聚成一缕灰白的烟,袅袅飘升。
他状似深思,面露为难之色,忽然挑了下唇,露出一个僵硬的假笑,悠哉哉吐出两个字:“好啊。”
“行,调出来您直接发给郝阳就行。”程迩唇角一挑,一冷一暖两抹光落入眼底,映出一抹虚假的温和,“戴老板倒是难得这样爽快。”
戴家良眼眸眯成一条缝,斜斜睨视程迩,浑浊眼球上下滚动,最终黏在他脸上。他忽地沉了沉嗓音,突兀地扭转了话题:“程迩,你真是越来越像赵明肃那老顽固了。”
空气骤然凝滞。
熟悉的名字落入耳中,余寂时下意识望向程迩,指尖倏地一顿,手背青色脉络蜿蜒隆起,掌心瞬间渗出冷汗,一抹忧虑从心底腾升。
程迩浓密睫毛轻轻一颤,忽地垂下眼帘,一片淡淡的阴翳落在眼底,压覆了一切情绪,开口时,他声音稳得惊人:“很多人都这么说。”
他手腕轻抬,掌心缓缓抚过左腹某处,隔着薄薄的衬衫,似乎能隐约摸到那凹凸不平的旧伤口。
沉默几许后,他掀了掀眼皮,莞尔一笑,“我从那场行动中捡回一条命,已经过去五年了。你们看到我时总能想起他,这就是我活下去的意义。”
头顶冷白灯光忽地转为暗红,落在眉骨上,程迩视线偏转,掠过身旁人时,眸光明显一亮,眼底藏着的一丝期许汹涌而出,唇角弧度愈深。
余寂时与他对上视线,一瞬便读懂了他的眼神,喉结滚动,酸涩感从胸腔漫上来,堵塞在喉咙。
像是有一滴柠檬汁坠入心尖儿,无声地晕开,而酸味尚未回甘,一丝若有若无的苦便蔓延开来。
他这些日独自行动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未来将要面对什么吗?他为什么突然这样悲观?无数疑问充斥在脑海,可此时当着戴家良的面,他没机会问出口。
这时,戴家良胸腔震动,忽地朗然大笑,声音嘶哑,隆起的腹部随着笑声一圈又一圈地颤。
他紧接着抓起高脚杯,眼尾上挑,语气懒散,“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还真不希望你死死我前头,你说话是难听了点儿,但脑子也确实灵光。”
言罢,他仰颈将红酒一饮而尽,随后高抬手腕,将空玻璃杯展示在程迩眼前,意味深长道,“这杯敬你,但愿……后会有期。”
“但愿如此吧。”程迩懒洋洋勾唇,笑意未达眼底,停顿一下,他抬起手,双指并拢在额前轻巧一划,权当回礼,“我们还有事儿,酒就不喝了,告辞。”
这时,余寂时也很快从思绪中抽/离,轻抿薄唇,沉默地跟上程迩的脚步,和他一前一后踏入夜色。
五月的南山市夜里气温骤降,连日阴雨浸润了每一寸天地,空气显得清冽而潮湿,晚风裹挟着一丝凉意,掠过余寂时裸/露在外的肌肤,激起了细微的战/栗。
天幕之上,孤月高悬,散发出覆盖天地的冷光,却被四周绚丽霓虹衬得黯淡非常,像颗蒙了尘的明珠。
他们一路无言,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如有厚重阴云笼罩在在上空,气氛莫名压抑。
两人上车后各自将车门关上,车厢内空间密闭,不断涌入的冷风被骤然隔绝,连同外界的喧嚣都一起堙灭于此刻。
汽车被驱动,引擎低鸣,余寂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余光悄然落在程迩的侧脸。
他神色平和,直视前方,窗外斜射而来的光影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紧绷的下颌线在暗色里收束,利落而凌厉。
“程队。”
余寂时眸光微闪,喉结重重滚动,忽然开口唤他,声音极轻,轻得几乎被引擎声吞没,却又字字清晰,异常坚定,“其实……活下去的意义,可以有很多的。”
视线昏暗,余寂时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直勾勾望着他,眸底似有星火燎原,灼灼生辉。
话音停顿间,他惝恍了一瞬,嗓音不觉已浸上一丝哽咽,“程队,你教过我的,要……多看看眼前人。”
“眼前人”三字在唇齿间辗转,似是概括一切,又仿佛单单在指自己。话音一落,他便察觉到某种歧义,唇瓣轻颤,本想解释一番,犹豫中却又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