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寂时没有听清,只感觉到压迫感渐渐消退,熟悉的气息散尽,当他重新抬头,程迩已经走出门去。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立即起身跟上。
走廊尽头,窗外,云层中的灰沉渐渐散去,却依旧厚重遮覆住烈日,将天光滤成浑浊的暗色,顶灯光线冷白,两道影子一前一后,始终隔着三米的距离。
一路无言,到了车前,钟怀林主动坐到驾驶位,程迩紧接着坐上副驾驶,留许琅和余寂时坐在后排。
程迩划开导航界面,确定了目的地,对身旁人说:“我们先去一趟废工厂,回程顺路去朱宽家。”
钟怀林立即点头:“明白。”
一路上,车厢内都十分安静,余寂时望着窗外思绪飘飞,许琅一如既往沉默寡言,程迩倒是心不在焉十分反常,钟怀林几次提起话题,他应得不算敷衍,却也显然没怎么过脑子。
后面钟怀林似乎意识到什么,也没再开口。
最后活跃气氛的人噤了声,沉默迅速蔓延,引擎低鸣声中,车厢仿佛化作密闭牢笼,余寂时侧头抵着冰凉的玻璃,视线落在窗外。
从市中心一路向南,驶入近郊,地势渐高,云岭山脉的余脉在远处起伏,灰褐色的山脊线蜿蜒绵长,树木稀疏,岩壁裸露,略显荒芜,而几座废弃工厂正孤零零矗立在林区。
当年食品加工厂的流水线工作养活了半个镇子的工人,而如今自动化机械取代了血肉之躯,厂房被掏空内脏,遗弃在此。周边企业陆续搬迁后,这里彻底沦为废墟,在一片荒草中走向腐烂。
那座褪了色的红漆大楼在灰败的厂房群中格外醒目,被长长的警戒线包围,几辆警车歪斜地停靠在一旁,有警员轮班值守。
四人甫一下车,程迩便走向警戒线,与值守的警员低声交谈几句。
警戒线被掀起,余寂时跟随同事们一起走近大楼。
漆红墙皮早已剥落,露出斑驳内里,铁门敞开着,经历半月有余,浓重的血腥气早已散尽,泥土潮湿发霉的气息与铁锈腥气混杂在一起,也十分呛鼻。
走进楼内,余寂时下意识看向地面,一滩暗红凝固的血迹赫然映入眼帘,在灰扑扑的水泥地上格外刺目。
他小心翼翼从门边绕行而过,回眸间,一抹喷溅状血痕正攀附在墙面上,略显狰狞。
而他的视线缓缓下移,目光聚焦,只见大门边右侧的空地上有几点星状血渍,大概率是刀尖滴落时绽开的血花迸溅形成的。
钟怀林的目光同样落在地面的痕迹上,微眯着眼,手腕轻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开口说道:“两人都是后颈中刀,这凶手八成是埋伏在两侧,而卢庆进门瞬间几乎毫无防备意识,就被从背后捅了个对穿。”
程迩双手插兜,向前踱步,循着地上蜿蜒的血迹,走到废弃机器旁站定,语气平静地接话:“所以刘长瑛死后才会被拖到机器后面,凶手是按照先后顺序逐一解决他们的。”
“可能约了三个人分批来工厂灭口。”钟怀林点头,忽然皱眉,眉间挤出两道深壑,“朱宽不知何故没有按约定前来,于是第二天就被凶手直接找上门补刀了。”
他喉结滚动两下,脑海中闪过一个设想,嗓音骤然沉了下去,“话说,这三个同级管理人,私下会有联系吗?”
“理论上不可能。”程迩摇头,语气确切,“2?15贩/毒集团的运输链不设省级架构,市一级是分区总负责人的直接下级,他们跨市联络都由一位共同下线负责。这位负责联络的共同下线,级别低但权力大,一般都是由分区总负责人直任。”
说着,他兴致缺缺地踢开脚边碎石,继续道,“同级管理人互不相识才是常态,除非像邵文峰那样职位变动。”
“大/麻种植案中,他扮演的角色是一条国内生产链的管理人,是由境外总部直任,权力很大,跨过各个区域负责人,直接和市一级贩卖链管理人对接,所以当年他们拼了命也要保下他。”
“可惜防不胜防,替罪羊李昶翻供,而邵文峰从生产链到市一级的贩卖链,算是下放,他本就不满这安排,又加上他和当时的平级管理人起过冲突,干脆就鱼死网破,这二十三人黑名单,还算他有所保留了。”
他说完,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片刻沉默后才再次开口,嗓音里掺着一丝冷意,“如果真如你所猜,三人是分批次被约到工厂被杀害,朱宽既然是警方的线人,大概是察觉到了这是一场鸿门宴,所以并没有前去赴约,可若是如此,他完全有时间将这件事上报,寻求警方庇护。”
他话音戛然而止,余寂时却听懂了他未尽的话语。
可是朱宽并没有,这就说明这件事绝非这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