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梁安早早醒来想再去找兰渝,被告知更早之前府门一开已被莫述接走了。
梁安问了句:“小郡主又不好?”
得了没有的答复,他松口气,随即想想也很能理解,王妃只怕担忧一夜,还是有大夫在身边更安心。
门外乱糟糟的,又进来许多人,不等梁安问,罗管事已解释。
“昨日小郡主病了琳琅阁院的事也未曾报到王府知晓,院中花草毕竟多是王妃亲手种下的,请示过后,差了人来收拾,说是花草易得,不必惋惜,来日再栽些新的,人看来心境自然也更开阔。”
梁安点头让路,心中对程子衿的胸襟更有一分认识。
他想总要去给赵宴时请安,也有些事要找他。
刚跟罗管事说了句不多打扰,他又追上来道:“险些忘了,瑞王殿下也随车去王府了。”
梁安停下,这倒没想到。
“不是请大夫过去了?怎么王爷一起过去了?”
他这话问得不应该,赵宴时去王府看望幼宁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他在琳琅阁院也没有正经事做,在宿州也不过是个摆来看的空壳子,旁人看来他理当常去王府与宣王一家好好相处。
他意识到不该问,自顾接了句:“想必是放心不下小郡主,王爷心疼侄女。”
罗管事应了句“王爷仁心”。
梁安问:“都谁跟着伺候的?”
老罗答:“春晓那丫头如今是沁园贴身的,王爷身边的小春兄弟,李先生,都在身侧。”
有过来请示老罗做事的,梁安由他去忙,自己先走了。
他巡查一圈,到后院正巧看见伏山撅着屁股忙忙叨叨,梁安过去轻轻踹他一脚,伏山呲着牙张着两只泥手就抓在梁安身上,见是梁安慌忙给他身上拍拍,这下可好,本来只是两个手印,现在印了满身。
梁安不跟他生气,掐住他肥厚的脸蛋子骂道:“正事不做,在这儿和泥。”
“胡嗦。”伏山被他拽得口水都要淌下来了。
梁安嫌弃地缩回手,抬下巴指向地上东倒西歪的花枝树苗。
“罗管事紧锣密鼓差人种新花呢,你在这里捣乱。”
伏山不高兴:“将军又冤枉我,这回我可不是捣乱。”
梁安被他逗笑,撩开衣衫坐在一旁的石桌上:“那你说说看,小爷怎么冤枉你的?”
伏山嘟嘟囔囔着说了半天梁安才听明白。
他微微歪头,笑也收敛:“你是说昨夜皎洁在这里?”
“我带人巡逻呢,她拎着个灯笼,我一看就知道又在找骨头,还没等过去呢她先被绊倒了。”伏山随手一划拉,“我把后门这些乱七八糟的收拾了,省的她再来又摔了。”
等他再回身,就只看见梁安的背影。
伏山叫了一声没反应,继续手里的活儿,边干边嘟囔着这个家里的人最近一个比一个奇怪。
“那日为何离开?”
皎洁吓了一跳。
她远远站在廊厅外,看着院子里忙忙碌碌在修整花草的人,这热闹环境棒骨不喜,就静静卧在一旁的软垫上晒太阳。
不知道梁安何时接近过来的。
“将军。”她福身行礼。
“被你姨丈一家欺侮至此,正碰上王爷一行人,留下才能解决问题。”梁安继续说道,看向打扮一番在灿灿光下更是动人的美丽女子,“你为何离开?”
皎洁莞尔一笑,垂眼答道:“我本福薄命贱,得将军搭救已是苍天垂怜,不敢也不想再与贵人添麻烦。”
“结果并没变化。”梁安不为所动,“你仍来到此地。”
“不论将军信我与否,这是个我未曾料想的意外。”皎洁摇头,“非我所愿。”
这个回答不是梁安想要的。
他问:“琼楼舫中,你又如何愿意了?”
皎洁笑意淡了三分,坦然看向梁安:“爷不信我,疑心我是歹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我赶出去就是,我再如何说来的话爷未必信,说来有什么意思?”
梁安冷脸看她:“说来听听,我自有评断。”
“爷应当知道,我这样的人,在人堆里过分醒目,不换装遮掩也许很快就被寻见,又或者被起了贼心的玷辱。”皎洁说得风轻云淡,看梁安皱眉,又宛然笑道:“我已习惯了,爷不是我,不是女子,大约不能理解。”
她说得不错,但梁安很快生出几分愧疚,好像因这般质问皎洁,伤了一个女子的心。
他不想再试探,径自问道:“我看见你了。”
皎洁一怔。
“暴雨那日,我就在琼楼舫上,临窗处瞧见小红楼,有个男子在敲门。”梁安仔细盯着她的眼睛,“我看不清楚,但似乎不像男人腰身。”
他没在皎洁脸上看出慌张样子,又接着道:“而后在琼楼舫里,伏山说找到你了,皎洁,敲门的是不是你?”
只要她说不是,梁安就可断定,她在说谎。
因为在琼楼舫里看见皎洁那身装扮,梁安已确信了,敲门的男人正是皎洁。
小红楼离船有段距离,又因天气昏沉视野不好分辨不清,但世上难说有这般巧合,皎洁在琼楼舫被找到,身上穿着的,是一身男子装扮。
“你说你从未来过宿州。”梁安连声质问,“为何会在那里?”
“那日,本想渡船离开宿州府,到了港口无人渡船,天吓人得很,我有心躲躲。”皎洁轻蹙眉心,“我不知爷瞧见的是否是我,可我确实是走投无路之下敲了一户人家的门,只是无人应答。”
梁安一时沉默。
他在判断,皎洁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若皎洁只说“是我”,再胡乱解释些话,梁安不会信,但她说“不知瞧见的是否是我”,让梁安陷入两难境地。
皎洁不像是在说谎,但梁安无从肯定,若皎洁果真另有所图,却又不像。
自她被救下,来了又走,走了又回来,甚至极少接近赵宴时,通常时候也都是和伏山他们在一起。梁安得承认,救下皎洁是顺手,之后皎洁都做了些什么他根本毫无印象。
但凡皎洁有所图,梁安不可能毫无察觉,美丽不止是容貌优势,更会把她所做的一切都放大焦点,引人注目。
可很多时候梁安甚至把这个姑娘忘记,需有人提醒才想起来,还有位姑娘需要安置。
“若不是……”皎洁张口,又停下,偏头看向眯着眼睛已睡着的狗。
梁安顺着她眼神看过去,追问:“说完。”
皎洁微微抿唇,爽朗明媚的眼睛会说话似的闪着水波:“瑞王殿下不肯我走。”
“什么?”梁安偏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皎洁低声道:“我远远瞧见有许多人来,认出了领头的是伏大哥,刚要躲开被他抓住。”
“我说了,爷,不想再给诸位添麻烦……我已,已够累赘,约是……不祥之人……”
“少说胡话。”梁安截停她贬低自己的话。
皎洁缓一缓偏开头,躲开梁安的眼睛蹭掉落下来的那颗泪。
“王爷不准我离开。”皎洁轻轻摇头。
梁安一僵,两拳攥紧了有些无措,终于从怀中掏了帕子出来,硬邦邦递过去,偏头不再看她。
口中仍然问道:“为何?”
若是从前,梁安不会问,但眼下梁安不得不问,赵宴时为何要拦下皎洁,他不是这样的性格……
他眼前闪过暴雨那日,赵宴时走前不忘拽住皎洁,可见皎洁没说谎话。
这种谎言说来也没有意思,只要梁安与赵宴时一对峙,什么都清楚了。
梁安现在已相信了皎洁,只隐隐有疑心作祟。
为什么?赵宴时他……
梁安心里一涩,带到脸上难看。
皎洁接过帕子,轻轻擦掉眼泪,把帕子攥在手心道谢,又摇头:“王爷是个好人。”
“梁将军。”她说完又抬头,脸上尽是不似作假的真诚,郑重说道:“若我从前便识得如你一般的好心人,也许不会落到如今田地。”
梁安摆手。
看着眼前泪光闪动的姑娘,心中一动,莫名想起很久很久之前,赵宴时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若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不必说这些。”梁安不适应这样的谢意,别扭安慰道:“人活一世总有坎坷,不必自弃,来日,总有光明。”
皎洁目光闪动,喃喃念道:“总有光明……”
心中叹一口气,梁安不忍再说重话,皎洁可怜,梁安心有怜惜,说不清有几分是想到自家小妹也在某地受苦,不忍这样一个女子孤苦伶仃四处流亡。
只是不论如何,他尚未放下对皎洁的戒心,在全然放心之前,他不会放任不管。
“往后棒骨交给伏山。”梁安道,“你在我身侧读书也好写字也好,随你高兴,只是沁园,不要再去。”
皎洁愣了一瞬:“可是王爷……”
“王爷那里自有我去说明,你不必操心。”梁安说完又干咳一声,不自在道:“回屋去洗净脸吧,我在偏门等你。”
皎洁听话,没再多说。
梁安又拦了一声:“换身男装吧,带你出门走走。”
“是。”
梁安叹口气,不知究竟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但这些疑心轻易掩埋过去少不得又是日后的暗雷,还是小心为上。
若皎洁确实可信,日后也好放心留她在此地,也许求请王妃给她个差事不错。
程子衿人品可信,想必不会亏待皎洁。
梁安这般想着,拽着棒骨去找伏山,路上与狗笑道:“阿月可还惦记着你,等我瞧见你主子再说。”
见了伏山,把狗交代给他,伏山问去做什么。
“四处走走而已。”梁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