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委屈(1 / 2)

欺君 胭脂独白 3692 字 2天前

再见兰渝,梁安从没想过会是在这样境地下。

他恍惚,不知从前青州是假,还是眼前京都是假。

好像无论什么人什么事,离开青州到了京都也都变了模样,梁安辨不清了。

他迟疑着推开那扇门,看见回身的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梁安竟鼻间酸涩,涌动着说不出的委屈。

小兰。

他想叫一声,但喉咙紧得叫不出来,自踏进屋中,只能看着对面,说不出话来。

“靖之。”兰渝先叫了他,走近他皱眉:“你不好?”

梁安摇头,又点头,再又摇头。

兰渝急了,拉住他手切脉:“到底哪里不好?”

“兰渝。”

梁安的声音低落到兰渝心尖一颤,几乎不敢答应,已许多年,许多许多年,不曾听他这样委屈。

就连定远将军故去,就连梁大将军故去,梁安痛哭流涕,却从没这样示弱。

他或许是咬牙硬撑着,但无论是为了什么,不肯就是不肯。

听他委屈兰渝难受,兰渝知道,眼下的梁安遇到了难事。

他握住梁安的手松了半截儿,梁安反拽住他,咬牙在他脸上扫来扫去,盯着他的眼睛横看竖看,连兰渝脸上那半块面罩都被他看穿了一样。

“你好不好?”

梁安心疼扫过他侧脸:“上回夜色深重,我没仔细瞧你,你竟瘦了这么多。”

兰渝张口,又闭上,眼睛使劲儿瞪大着缓缓吸一口气:“你不是……”

想问我许多事吗?

“什么?”梁安拽着他坐下,看着他纤细身量心揪着难受,“你怎么瘦成这样?你在这里受了什么委屈?小兰,你被我害的……都吃了什么苦?”

他说着几乎要哽咽,他摇头恨恨念叨着。

若不是他,兰渝也不会进了宫里,一切一切都怪他。

“让师父知道,让翰昀瞧见……”梁安说了半截儿咬牙忍住,攥着他几乎握不住的手腕摇头,“伏山很想你。”

“你这个人。”兰渝轻声叹道,也只是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下去。

他摇头:“我没吃苦,约是冬春换季不思进食。”

“你是吃不惯这里的饭吧?这里又这样多规矩,你怎么忍得?”梁安絮絮叨叨,又忽然闭嘴,四周扫了一圈低声说:“兰渝,我就要去宿州,我得想个法子带你出去……”

兰渝问:“你想我陪你去宿州?”

梁安急得瞪他:“你这人,脑子聪明得很,这时候怎么不灵光了?我不要你陪,可你独自一个在京都里还是在皇宫里挨着……那位,我怎么可能放心你自己一个!”

兰渝被他的急切逗笑,眼角都微微垂落,显得他格外温柔。

“我知道。”他说,“你惦记我。”

“我当然惦记你,我不惦记着你怎么办?师父远在青州,翰昀也回了青州,眼下除了我和伏山,谁还在你身边?我不惦记着难道指望伏山那呆子。”梁安说着又想起什么,“我一直瞧不见你,翰昀之前来信,他十分挂念你。”

“我知道。”兰渝说。

“你知道?”梁安脸都皱起来了,这下恶狠狠瞪着兰渝带着些不可置信,压着声音吼道:“你们有联系?你能往外递信?他能把信给你?那他巴巴儿给我写信还特意提一句什么‘常给你诊治的大夫好不好’这话是给谁听的?”

他愤怒完脑子轰得一响:“那些事他也知情?你们就单瞒着我一个?!”

兰渝静静等他气完,待他不说了才答:“我何时说过有联系?”

梁安噎住:“那你刚才——”

“他同你有何分别?”兰渝说,“到哪儿去不会惦记着我?”

“呃——”梁安蔫了,他挠挠脸,不好意思笑了两声。

这倒是真的。

他们一起长大的,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一起吃师父煮的阳春面,一起陪着梁安溜出去再溜回来,到他们都大些了,有敌情时兰渝守在营帐中备好伤药盼他们没事,林鸿羽和伏山就守在梁安身边陪他奋勇杀敌。

他们四个待在一起的时间甚至远超过梁安同梁绍待在一起的时间,即使林鸿羽和梁绍一样偶尔要回京都,可他也专会挑日子留在青州,梁安所有年节几乎都是跟他们三个一起过来的。

真正情同手足。

所以不必梁安说兰渝也知道,知道伏山想他,鸿羽惦记他,梁安有再多想问的见他瘦了也先成了心疼他。

“靖之,你有许多话想问。”兰渝直截了当说道,“你问就是。”

他既提到了,梁安也没再废话。

他率先问道:“弘文帝病况如何?”

兰渝以为他心心念念会问谷摇光,没想到先问了这个,但他问了,兰渝就答了。

“活不好,死不了。”

这个梁安已看见了。

他急着追问:“这病来得急切,怎会突然如此?”

兰渝答:“风症发病一贯如此,你忘了在青州城中见到的老翁。”

梁安摇头,他当然没忘,甚至在得知弘文帝是风疾后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当街发病的人。

可弘文帝是九五之尊,梁安从没想过一位皇帝会得这样难堪的病。

“风症发病虽急,病因却非一朝一夕。”兰渝看出了他的困惑,径自解答,“他许早有征兆,不过没有病发,此症忌怒忌急忌施力,我早已警告过,他不听而已。”

难得见兰渝那副冷淡样子,看来厌恶极了这不听话的病患。

他这么一说,梁安模模糊糊有些印象了。

兰渝初次救他,是在谷摇光审棚户区谋逆案的当口,谷摇光递了急信给太子,竟扯出了将近二十年前的状元谋逆案,弘文帝读了信尾的反诗,几乎是在一瞬间口齿不利,若非兰渝眼疾手快,只怕已遭难了。

就是那回之后也将兰渝困在了宫中,其后不止梁安被一桩桩糟心事缠在其中,弘文帝想必更是理不清这些糊涂事,直到赵庆时发了疯闯进长安宫中,太子护驾呕血,弘文帝急火攻心再次倒下。

等他醒来已需得卧床,却硬是上了朝,要宣旨太子辅国,废黜皇四子赵庆时皇室身份,被贵妃打断成了压倒弘文帝的最后一着。

不想不清楚,梁安暗暗摇头,这哪里是平白病倒,简直桩桩件件都在逼着他发病一样。

听了兰渝的“活不好,死不了”,梁安心情复杂。

他一时间不知想不想要弘文帝死,但随即想到弘文帝身上还揣着他不肯说的梁家人的秘密,就不得不切齿盼他活着。

弑臣害子,眼下弘文帝在梁安眼中与暴君无异。

他心思一转,慌忙问了另一件事。

“你可曾在皇帝父子二人身侧见过一位姓杨的御医,叫做杨守仁的。”

兰渝微皱眉:“怎么问起这个?”

“你有所不知。”梁安急促说了一句,又抿唇摇头:“总之这人定有问题,你可瞧出什么不妥之处了?”

“倒没看出不妥,他……”兰渝摇头,迟疑后接道:“医术倒有了得之处,只是不拘于寻常行事。”

梁安心中一动,原先总疑这是个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行骗的妖医,可连兰渝都说他医术了得,就不会有假。

“这世上果真有以人血做药引重焕新生的法子?”梁安信兰渝,但对这事却仍百思不得其解,他压低声音,“从前我见太子孱弱多病,几乎可说弱不禁风,但被杨守仁医治后到眼下竟全然看不出从前样子。”

岂止是全然看不出了,眼下看赵琮时,梁安都常常恍惚是否从前一切是他梦中假象,不过是虚构来的。

只是喝了赵宴时的血,赵琮时就真如他所言焕发新生……

梁安说不出话,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相信杨守仁有起死回生的妙手更好接受,还是相信何槐堂临死前传达的“天意”是真更好接受。

兰渝拧眉,片刻点头道:“不是没有。多年前我曾瞧见过失传已久的一半药方,其中就载有以血养血的办法。”

他捻捻手指:“只是残忍,旁门左道,医者仁心不屑于用。”

“你自然是仁心医者,杨守仁那般人,即便有几手歪招又算是什么东西?”梁安冷笑一声,“他岂止伤天害理,更害无辜之人。”

兰渝看他一眼,梁安心慌,怕他追问出赵宴时的事,忙又匆匆问道:“即便果真如此,为何杨守仁救不得太上皇?”

“神丹妙药也要对症。”兰渝淡淡说道,“他救得一人,未必救得天下人。”

这倒是。

从前梁安丝毫不信这些,难免绕在死胡同里,光想着姓杨的能使太子枯木逢春怎么不能救治弘文帝,如今被兰渝点醒,这才回过味。

“小兰,雪灾那日在棚户区中你救了瑞王爷,那时满地反诗是谁做的至今没有定论,三两个月过得如三两年一般漫长,乱哄哄的事挤在一起早已没人在意这个了。”

最终梁安还是把记挂在心里的这事提起问了出来,也许所有人都忘了,但梁安尚且记得。

他回府后特意叫了那日被打破头的大牛,他说不清楚,只说本来好好儿的,不知谁在人群里抱怨了几句,又喊了两声朝廷才不会管咱们这些人,从哪里扔来了块石头,正砸在大牛头上,幸好他躲得快,只是伤了皮肉。

这些梁安心里也都有数,确实有人浑水摸鱼。

但这浑水之中的人究竟是谁,梁安百思不得解。

再后来贵妃死,废四皇子,改换新帝,弘文帝急病退位,桩桩件件的事哪个都比这个大,这些把梁安困死的事却悄无声息过去,再没人提起了。

梁安始终记挂着,那日赵宴时晕倒过去,兰渝率先过去救人,梁安想,兰渝为人一向细心,也许他瞧见什么蛛丝马迹也不一定。

岂料兰渝摇头:“我去时救人,那些纸张也不过匆匆一瞥。”

梁安叹一口气,天也不帮他,如此看来,这草草过去的悬案又失了线索。

他张口,又闭上,抿唇看兰渝两眼。

这事说来说去,又回到了那个不得不问的人身上。

梁安心中恍惚,若问一问谷摇光在诏狱中都问了些什么……想着他又叹一气,问又有何用,这个人不想说的话恐怕就是横刀在颈上他也未必肯说。

“叹的什么气?”

听见兰渝说话,梁安幽怨看他。

兰渝一直淡淡的脸也忍不住勾起唇角:“和伏山待久了,你也学他装呆?”

梁安仰在椅背上难得放松下来,他仰头望屋顶:“叹我如今都在做些什么?”

他摊开双手竖在眼前:“这双横枪提剑的手,约是废了。”

“胡诌什么。”兰渝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