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内,皇太孙宣珩立在龙椅一侧。
一身素衣衬得他面色沉郁且冷肃。
“陛……殿下,如今燕王、楚王、蜀王、还有安南郡王和安顺郡王等几路藩王,均带兵奔向京城,言及要进京祭拜太祖陛下灵位,以表孝心......”
“哼!说什么以表孝心,燕王、楚王等逆臣,不过是想要借机争夺皇位!”
“此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还请殿下下诏,命各地兵马守将,奉诏勤王!”
一旁的刑部侍郎冷笑了一声:“奉诏勤王?眼下太孙殿下身体安然无恙,藩王们进京也只是打着灵前尽孝的名义。”
“齐大人说的奉诏勤王,说的是要奉谁的诏?是要让各地武将带兵进京勤哪门子王?!”
“先帝尸骨未寒,朝廷本就该对宗室多加抚慰,真要对进京的藩王用兵,逼急了各路藩王就地造反,在座的各位那便都是千古罪人!”
齐大人冷笑一声:“带着数万大军进京披麻戴孝……呵呵!糊弄傻子呢!”
此言一出,殿中一时寂静无声。
谁都知道藩王这个时候进京,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是眼下皇太孙拖着不愿灵前继位,又拦着先前遇刺未遂的消息,不让放出去。
谁都摸不清楚太孙殿下的心思。
到底人家是叔侄几个才是一家人,他们这些外人出言相劝,什么话说出来,进了那位的耳朵,或许都觉得聒噪。
真要是会错了意,说错了话,只怕最后还得落得一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便是要回京在先帝灵前披麻戴孝,也没有带着兵马的道理......”郑国公此刻沉声开口。
“既然是要叩拜先帝,那便叫藩王卸下兵甲,兵马留在城外,他们独自进宫来叩头便是了。”
郑国公说完,抬首看了一眼御阶上的宣珩:“殿下不如命使者前去传信,倘若藩王愿意应下,自然不必大动兵戈。”
只是倘若无人应诏......
那自然应该早做打算!
如若不然,待到大军兵临城下之际再做谋划,那可就为时已晚了!
宣珩闭了闭眼。
半晌才深吸了一口气,声色微哑,沉声问道:“陈元和......定远侯那边,如今还未传来消息么?”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
南征大军如今有一半都落入楚王之手,几乎已经是改旗易帜,前线的消息自然也不会再一一传到朝廷。
半个月前,陈元帅和萧副元帅带兵出征。
有传闻说是在反攻倭寇老窝——那个叫蓬莱岛的蛮夷之地遭人暗算,至今都杳无音信。
朝廷也派了数批人马去搜寻查实,至今还未寻到一人。
可是这都快兵临城下了,就算是找到陈元帅和萧副元帅他们手底下的那一半兵马,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底下的郑国公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他到底是宣珩的长辈,以往看不出来什么,这些日子日日看着外孙忙于朝政之余,还要整日垂问萧明渊的下落。
就算是傻子也应该回过来一些味儿来了!
郑国公沉也曾让府中的老妻进宫试探过。
皇太孙对京中的贵女无意,甚至连纳妃纳妾留个子嗣的心思都没有......
如今又是这副消沉模样......
若非太孙还顾着朝中政务,他是真怕自己这个外孙会撑不下去......
郑国公沉吟一瞬,抬头回道:“老臣已经再加派了人手,待人一寻到,便会立即传信回来......只是眼下应对藩王一事,怕是拖延不得......”
可是听到郑国公口中那些一成不变的结果,宣珩已经无心再听底下这些朝臣们再议论聒噪。
“那便照着国公的意思,派使臣前去传旨便是。”
宣珩容色冷淡地开口吩咐下去,只丢下一句“孤要去皇祖父灵前跪守,诸位爱卿且退下吧。”
而后便甩袖匆匆离开了奉天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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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驾崩不过一月有余,依照礼制,帝王梓宫仍就安置在乾清宫内停灵。
要待新帝登基之后,再择吉日移灵入殡宫下葬。
宣珩这些天除了打理朝政,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乾清宫中守孝跪经。
如今出了奉天殿,转眼便移驾到了此地。
只是还不等他进殿,今日守在乾清宫外的陈德,便躬着身子步履匆匆地上前。
“启禀殿下,宫外的林毅林大人携令前来求见。”
宣珩漆黑的眸子微微一动。
先前因为督造天工院一事,林毅出了不少力,得封了一个六品的小官职。
事后萧明渊带兵出京,京中同南边来往传信,林毅有时也会带些萧明渊的密信传进宫里来。
这些日子萧明渊丢了音信,宣珩早就传令命林毅动人脉仔细追查来龙去脉。
商人的人脉和讯息一向都很广,林毅当初在南边经营许久,说不准消息会比旁人来得更快。
“他在什么地方?”宣珩问。
陈德愣了一瞬,垂眸回道:“奴婢让人在承华殿先等着了……殿下可要传人过来问话?”
宣珩袖袍一甩:“不必,回宫吧!”
不多时,宣珩便到了承华殿外。
知道这人是原先萧明渊留下来的,太孙进去问话,陈德没敢让人打扰。
只跟上前去在外头将门叩上,自己守在殿外,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吩咐。
宣珩走进殿内便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内室里头一个人都没有,殿中的陈设也并未改变。
角落的熏笼之中袅袅的升起来一股淡淡的暖香,弥漫在每一处角落……
宣珩眸色一暗,这个味道他很熟悉。
天冷的时候,萧明渊每回从外头回来,都会先解了斗篷大氅,在熏笼前,将双手都烤地暖乎乎的。
等浑身上下的寒气驱散了,才敢靠近宣珩,抱着他的小殿下,同对方在殿中亲昵说笑。
所以即便是已经五月,宣珩这些日子,还是每天都会往熏笼里头放这一味香料熏上一熏……
闻着相同的味道,他便在睡梦之中期待着那个人能在自己一觉醒来之后,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宣珩正在沉溺其中,没注意殿内的动静。
直到察觉到一道长长的影子投在面前的琉璃画屏上,才惊觉不对。
“谁!”他猛地惊声开口,手上却毫不慌乱地自袖袍中抽出一把尺来长的短枪!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对方的胸口,宣珩下意识地摸上火器的保险,正要扣动拉开,却被一双手温柔地包裹缠绕住指尖。
“怎么还随身把这么重的东西带在身上……”
熟悉的语调传进他的耳朵里,宣珩呼吸一窒,下意识的松开手上的动作。
萧明渊自然而然地从宣珩手里接过来,见自家小皇孙殿下脸色似乎有些发白了,含笑正要开口哄上一哄。
却被对方猛地扑了个满怀。
“……是……是你吗?”宣珩张了张嘴,颤抖着嗓音问道。
萧明渊眼底一暗,将手里的东西丢到一旁。
随后抬手将自家小皇孙殿下结结实实地揽入怀中,宽厚的掌心紧贴着怀里人的腰背,温柔拍抚着。
“是。”语调沉沉,听着却格外叫人安心。
宣珩眼圈止不住的红了,他缓缓将脸埋进这个人的怀里,半晌才哑声开口:“我知道……你能回来的,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萧哥哥……我想你想得都要疯了……”
萧明渊心下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又疼又紧。
他垂下凤眸,看着怀里一身素衣身形格外单薄的小皇孙殿下,低头轻轻在宣珩的发顶,格外珍重、温柔地落下一吻。
——快五个月,整整一百四十二天。
他也无时无刻都在思念着自己的宝贝。
就连在睡梦里都是他的小皇孙无数种模样和影子……
“对不起珩儿,还有……生辰快乐。”
他算着日子疾驰回京,一路上换了四五匹快马才赶到他的小殿下面前。
宣珩张了张嘴竟然有些发愣。
他这些天忙着打理皇祖父的身后事,早就忘了自己的生辰了……没想到萧明渊竟然还记着……
瞧着萧明渊这浑身风尘仆仆的样子,连胡茬生出来了都没来得及刮……
宣珩突然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
而后凑上前去,顺着唇角一点一点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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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殿外候着的陈德听了吩咐躬身走进殿中。
没过多久,便喜笑颜开地出门,吩咐门外的宫女儿提前备吃食,打扫清理浴殿。
半个时辰后。
萧明渊和宣珩沐浴更衣之后,坐在殿内,软榻的小几上已经摆好了膳食。
都是爽口的菜色,夏日里吃着也开胃不会腻腻的难受。
“殿下在宫里都不怎么吃饭的么?”
萧明渊皱了皱眉,看着宣珩又尖了些的下巴,抬手夹了一只豆腐皮包子,放进小皇孙殿下的碗里,又低声哄着小皇孙吃了。
守孝期间不好食荤腥,饮食上头也就像是包子一类的吃食里头能动些心思。
宣珩拗不过,一连被喂了三个才叫停。
到了后面,小皇孙殿下舍不得萧明渊再这般费口舌,也不必萧明渊再劝,自己就老老实实地努力用膳。
“你在路上怕是也跑了好些时候了,萧哥哥……你也多吃些……”
宣珩小心翼翼夹了一筷子菜过去。
萧明渊笑着吃下去了。
而后又玩笑似的开口:“也就只有六七日的功夫,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到京城前听说你遇刺受伤了,还专程去问过林毅,知道殿下无事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
宣珩抿了抿唇:“是底下的龙禁尉里潜进来了几个刺客,不知道是被谁下了药控制住了……”无扒O六似以伍灵午
“还好有那把火器防身,我也没受什么伤,只是差点儿吓着了长公主殿下……”
“她老人家回过神来,发了好大的火,说要严查,才在宫内上下都下令封了口。事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便传我已经遇刺重伤……怕是有人刻意传出去的。”
宣珩其实大抵也猜到了,除了楚王和那几个王叔之外,没人敢这么大的胆子……
萧明渊眯了眯眼,冷笑道:“看来楚王殿下果真是费尽心机了!”
在南地用药控制住了军营里头的副将们,又安插细作往他们海船上放火药。
这边儿京城和北疆也留了后手,晋王与自家小皇孙殿下遇到的刺客,几乎都是心神受人控制的死士!
若非他的小殿下警醒,事先带了防身之物……
倘若叫宣珩受伤,就算是将楚王碎尸万段,都不足以泄他心头之恨!
宣珩眸色暗了暗,他正等着楚王来呢!
知道萧明渊生死未卜的消息那一刻,宣珩等着楚王提着头来见他。
“如今楚王带了五万余兵马快抵达京城了,安南郡王与安顺郡王也各自带了三万兵马。”
还有燕王和蜀王,湘王的六万大军,各自都在京城外数百里开外。
宣珩抬眸:“我调用了京师大营的神机营火枪手和虎威炮,虽然只有数百之数,但是司造司火药充足,挡住楚王他们手底下的乌合之众,足矣。”
这才是太孙兵临城下而临危不乱的本钱!
萧明渊临行前特意将司造司的家底儿都留给了自家小皇孙殿下。
别说是守城了,只要利用得当,送楚王他们几个魂归九幽见太祖皇帝陛下都行!
萧明渊欣慰一笑:“殿下想如何处置?”
宣珩顿了顿,在萧明渊面前,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心思。
他沉吟了一瞬,垂着眸子轻声开口:“再等等,倘若不曾明目张胆举反旗,可以留下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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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朝中派遣的数位时辰赴往藩王大军军营之中。
楚王坐在王帐之中,神色阴沉地盯着底下的幕僚:“燕王还是不愿意来本王军中赴宴么?”
底下的幕僚垂首:“燕……燕王殿下说,太祖皇帝才刚刚崩逝,他……他无心宴饮。”
“倘……倘若王爷有心叙旧,可只身前往燕王营中长叙……”
“他……他还问,王爷可曾记得当日诺言,若……若能襄助,他……他说他不会亏待于您……”
楚王猛地将手中杯盏摔在地上,神色阴沉得可怕!
“放肆——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指使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