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的话音落下, 犹如一声炸雷,惊得榻上的两人连忙分开。
青年捂住了自己微肿的唇,神情有一瞬的慌乱与尴尬。
他连忙回身抱住了站在身后的女儿, 将她往外推, “春卷乖, 先出去......”
邬清霁话还未说完,便听身后的女人惊疑出声。
“你......你在狄国嫁人,有孩子了?”
闻言,邬清霁回身, 急忙否认道:“奴没有,奴已经是郡主的人了, 奴心中只有郡主,这辈子不会再嫁给旁人的。”
季旷柔蹙眉看向他怀中不超两岁的女童,眸中闪过探究, 迟疑地言道:“那这孩子......”
“是、是奴妹妹的, 她亲爹死的早, 便一直养在奴身边, 喊奴爹爹。”
邬清霁不由得捏紧了长指,心高高地悬了起来。
他不是想瞒着季旷柔, 而是觉得现下还不是告诉她真相的时候。
郡主如今正因为自己将她请来狄国而生气,若再得知自己没有征得她的同意,私自怀了她的孩子还生了下来。
怕是更加不想再见到他了, 甚至会立刻要求离开这里......
他不想她离开。
闻言,季旷柔望着眼前与邬清霁同样生着一双墨绿眼眸的小女童,又听了他的解释后, 缓缓点了点头。
将心底的另一种猜测按捺了下来。
“爹爹, 饿饿。”
小春卷依偎在自己爹爹怀中, 嫩白的小手抓紧了他的衣襟,说这话时却在微微侧头,从邬清霁的臂弯空隙中用一双与季旷柔一模一样的漂亮桃花眼,怯生生地打量着她。
闻言,邬清霁连忙朝着殿外喊道:“喜鹊,快把小殿下带下去找乳父。”
听到动静的喜鹊连忙走进了殿内,刚想去抱自家主子怀中的小春卷,对方却偏身一躲,随后如一条游鱼一般,动作伶俐地爬上了床榻,躲在了季旷柔的身后。
摇头摆手,口中还含糊地喊着。
“不要、不要。”
她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得邬清霁心中一惊,生怕女儿一个不小心压到了心爱人的伤口。
他当下一急,沉下脸说道:“春卷,不要惹爹爹生气,赶快下来随着喜鹊去找乳父!”
小春卷第一次见爹爹如此严肃的模样,当即瘪瘪嘴,泪水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下意识地抱住了季旷柔的右手,哭着向她告状,“爹爹凶凶。”
“爹爹凶凶!”
闻听此言,邬清霁一时气结,随后又急忙看向榻上的女人,生怕春卷的这个行为会引得郡主厌烦。
谁知对方面上没有他想象中的不耐,反而面上挂笑,眸中是难得一见的温柔与慈爱。
“她不想走便让她留在这儿吧,不碍事的。”
季旷柔淡淡说道,接着用唯一能用的右手拇指摩挲了一下孩子肉乎乎的手背。
一种陌生难言的亲切感随即袭上了她的心头,惹得她微微眯眼。
不知怎的,自打看到小春卷的第一眼起,她就发自内心地喜欢上了这个小娃娃。
古灵精怪,生得还这般粉雕玉琢、漂亮可爱。
季旷柔说出口的话,邬清霁极少拂逆过,这次也一样。
他当即缓和了面上紧张的神情,转身对着一旁的喜鹊说道,“去将本宫为郡主煮好的肉粥拿来。”
喜鹊点头行礼后,随即转身出去了。
季旷柔看着已经止住了哭,开始兴致勃勃玩起她手指的小春卷,转头对着邬清霁疑惑地问道:“为什么喊她春卷啊。”
闻言,邬清霁清透的面颊透出了莫名的红晕。
只听他吞吐地说道:“他生父在怀她的时候,或许特别喜欢吃春卷吧,生下来后就给她起了个小名,叫春卷......”
邬清霁绞紧了长指,眸光游移不敢看榻上的女人。
当时他怀着女儿时,孕吐得厉害,什么都吃不下,喜鹊便日日给他做在浔陵城时最喜欢吃的春卷。
这才没有饿出好歹来。
孩子生下来后,他也一直在等季旷柔,想要作为孩子母亲的她,亲自为他们的女儿起名。
可孩子不能没有名字,索性就给她先起了个乳名叫春卷。
“没有大名吗?”
季旷柔又问道。
青年抿唇摇了摇,突然,他蓦地抬头,强抑着心头的激动与期待说道:“不若郡主帮她起一个吧。”
闻言,季旷柔微微一怔。
笑着说道:“我起?不合适吧,毕竟是你妹妹的孩子......”
在她们景国,孩子的大名都是出自母亲或者祖母之手,很少假借于人。
邬清霁闻言,面色微微发白,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失落。
可他仍旧不肯放弃,急急说道:“在狄国是可以的,孩子出生后母父会请身份尊崇、能力出众的人为孩子赐名,希望孩子长大后也会成为像她们那样的人。”
“所以奴希望,春卷长大后,也能成为像郡主这样的人!”
像她母亲一样,优秀耀眼。
闻言,季旷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样啊。”
接着她沉思片刻,笑着说道:“那便叫她‘法微’吧。”
说着,季旷柔转头看向,玩她的手指玩得不亦乐乎的小春卷。
“白日传心净,青莲喻法微。”
“希望她永远这般心思通透、聪明伶俐。”
闻言,邬清霁连忙点头应下,将‘法微’这两个字在心中反复回味咀嚼。
望着榻上女儿小小的身影,眼眸逐渐酸胀潮热,心底也缓缓泌出无边的幸福与满足来。
让邬清霁忍不住无声哽咽。
法微。
季法微。
就在这时,喜鹊也将邬清霁先前亲手熬煮的肉粥端了过来。
“郡主,你昏迷了三四日,现下定然饿了,奴喂你喝点粥吧。”
说着,邬清霁从喜鹊手中接过已经晾得温凉的粥,将全身仍虚弱无力的季旷柔从床榻上扶了起来,靠在他的肩膀处。
看到自己只能依靠别人的力量才能勉强坐起,季旷柔微微蹙眉,心中不适。
她讨厌极了这种只能依附于他人过活,而自己无能为力的感觉。
“我明天真的能好吗?”
季旷柔垂眸,声音冷淡地说道。
闻言,邬清霁微微一怔,心中知晓她还是想走,还是想要离开他......
当下难以遏制地生出无尽的惶恐与浓浓的悲哀。
为了不让女人察觉出自己的异样,邬清霁强忍住眸中的泪水,沉声嗯了一下。
说罢,他急忙地想要转移话题,“郡主,奴喂你喝粥。”
邬清霁说着,舀起一勺已经被小火煨得熟烂,此时正散发着浓浓米香与肉香的咸粥。
递到了季旷柔的唇边。
可女人并没有张口吃下,反而再一次问道:“什么时候送我走。”
闻言,青年缓缓地捏紧了手中的银匙,用力到指腹发白。
他缓缓地垂下眼睫,声音滞哑地说道:“能......不走吗?”
季旷柔眨眨眼,沉声直截了当地说道,“不能,景国的百姓需要我。”
清亮的泪水缓缓地从青年的面颊滑落,只听他哽咽说道:“可奴......也需要郡主啊。”
闻言,季旷柔淡淡蹙眉。
她声音平淡,可说出的话却逾千斤重,一字一句地砸在了邬清霁的心上。
“那你能让你妹妹放弃攻打景国,归还被她侵吞的土地,为因这场战争而无辜死去的百姓和将士们偿命吗?”
邬清霁因得她这句话,而惭愧、痛苦地低下了头。
他不能,纵使皇妹再怎么敬重他,也不会因得他个人的意志而暂停战争。
在得知狄国要开始攻打景国时,他就曾极力劝阻过自己的皇妹。
可那时的皇妹并没有说什么,反而是带他去了一些地方,那里的人种着满是黄沙的贫瘠土地,各个饿得面黄肌瘦,衣衫褴褛。
一路上,他们极少能见到孩子,因为大多生不下来,或者一出生便饿死夭折了。
邬清霜告诉他,这样的地方在她们狄国还有很多很多。
她对他说:“皇兄,朕是皇帝,朕在这个位子上一日,就要担起一日的责任,朕的心愿便是让狄国的子民都能过上像景国人那般,吃饱穿暖的好日子。”
可邬清霁知道,自己国家过得不好,不能成为理直气壮侵犯别国的借口。
可邬清霜在此事的态度异常的坚决,甚至在开战的前几日便一直躲着不愿再见他。
身后青年的无声沉默惹得季旷柔冷冷发笑,“瞧,你不能。”
“所以,本郡主也不能。”
闻言,邬清霁自背后揽紧了她,将头埋进了季旷柔的颈窝中,呜咽地哭求着,“郡主,别走好不好,留下来好不好......”
季旷柔任由他抱着,却对邬清霁的哀求不为所动,“你可以不放本郡主走。”
闻言,邬清霁的身形一僵,可还未等他的心欢喜片刻,便又因季旷柔的下一句话而彻底跌入了冰潭。
“但本郡主保证,你最后留下的,只能是一具尸体。”
青年的瞳孔震颤不已,整个人因得季旷柔的这番话而痛得肝胆俱裂。
他绝望地抱紧了女人,哭到不能自已。
“不、不,奴不要郡主死!”
可季旷柔的心意既定,任何人难以转圜。
第二日,药效过去,她果然有了翻身的力气,可自那时开始,便不肯再吃一口饭喝一口水。
即使日日面对邬清霁,也只有那冰冷的一句话。
“送本郡主回去。”
其他的,再无多言。
邬清霁用尽了方法想让她吃下饭,甚至不惜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陪她一同绝食,可都没有用。
女人的心坚硬如石。
一连折腾了几日,季旷柔人已经瘦了一大圈,因为严重的缺水与饥饿,已经昏迷了数次。
望着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眸中黯淡一片,丧失昔日勃勃神采与生机的爱人,邬清霁心痛不已。
此时的他,已经深刻的明白了一个道理,明昭郡主就像一只自由翱翔在天际的雄鹰。
他这一生,只能去追随她,而不能自私地折断她的翅膀,将其留在自己的身边。
多日的绝食将青年折磨得形容憔悴,相较于床榻上躺着的女人,好不到哪里去。
邬清霁握紧她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季旷柔见状,微微蹙眉,想要抽回被他紧攥的手。
霎时间,邬清霁的心中痛如刀绞。
他声音滞哑,疲惫而又绝望地跪在了榻边,泪流满面。
忍着强烈的心痛与不舍,哽咽着说道:“郡主,你别折磨奴了好不好,奴、奴答应送你回去......”
他愿意放她走了,哪怕此去一别,永远再无相见的可能。
闻言,床榻上眼神空洞的女人稍稍有了些许反应。
只听她停止了手上的挣扎,虚弱地问道:“当真?”
邬清霁艰难地点点头,随后崩溃地俯身抱住了她,再次哀求道。
“郡主,别离开奴好不好,她们都想杀了你,离开了这里,你会死的!”
闻言,季旷柔怔怔地望着头顶的梨黄鹅帐,眸中隐隐有泪光在闪烁,可神情却是异常的决绝与笃定。
只听她一字一句地言道:“即便是死,本郡主也要死在景国的土地上。”
三日后,季旷柔坐上了邬清霁为她安排的马车,随着负责采买的宫人,一同出宫。
却在即将通过最后一道宫门时,载着她的马车被人拦截了下来。
那人用生硬的景国话高声喊道。
“下车吧,明昭郡主,陛下在召见你。”
端坐在车厢内的季旷柔闻言,神情不变,好似早就料到了此番出宫定然不会顺利一般。
她走下马车,从容不迫地理了理褶皱的裙边,随着来人一同去见了邬清霜。
鎏金大殿内,季旷柔望着面前端坐在龙椅之的年轻女子,微微眯眼。
面前的女人,长相肖似极了她哥哥邬清霁,不过邬清霁的五官面容极其的温润柔和,如春日里的潺潺弱溪,沁润人心。
而邬清霜的五官线条则更加的硬朗锋利,似出鞘沾血后的一把宝剑,闪着凌冽寒光。
她同样也有一双墨绿色的眼眸,可那绿中带些苍,仿佛把蛇鳞纹在了里面。
眸光犀利咄人。
邬清霜见到被带上来的季旷柔后,微微一笑,用甚是流利的景国话言道:“明昭郡主,久仰大名。”
闻言,季旷柔神情一怔,回道:“你会说景国话?”
邬清霜颔首,“年少时,朕曾去过你们景国,至今仍在怀念那里的风光,地大物博、山川丰美,特别是那个被誉为鱼米之乡,四季如春的江州,朕甚是喜欢。”
说罢,她意有所指地笑着看向季旷柔。
面对邬清霜的挑衅,季旷柔不怒不恼。
定定地回望着她,一字一句道:“纵使陛下再喜欢,那也是别人的。”
闻言,邬清霜哈哈大笑,随后神情狂妄地言道:“是别人的又如何,朕看上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过。”
季旷柔听罢微微眯眼,磅礴的气势瞬间朝四周倾散开来,与邬清霜针锋相对。
“犯我景国者,虽远必诛!”
“陛下不信,大可以一试。”
话音落下,季旷柔明显地瞧见了邬清霜神情微变。
可随即,对方便又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神容。
邬清霜背靠龙椅,双眼睨着站在御前,脊背挺直、态度不卑不亢的季旷柔,缓缓说道。
“想来明昭郡主你还是不够清醒,明明已成了阶下囚,自身都难保了,还在担忧着已经背叛抛弃了你的国家,啧啧啧,可怜啊。”
闻言,季旷柔攥紧了双拳,冷声言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邬清霁故作惊讶地挑眉,“郡主不知道吗,你要入赘给我们狄国做我们大长帝卿驸马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景国。”
“你们景国皇帝一怒之下褫夺了你的封号、收回了你的兵权,誓要将你这个叛国贼捉拿回去,五马分尸呢。”
她语气悠然地说完,神情好整以暇中,带着淡淡讥讽。
闻言,季旷柔惊愕地瞠大了双眼,大声喝问道:“本郡主何时说过要入赘给你们狄国!”
邬清霁笑了笑,“现在答应,也不晚啊。”
说罢,她拍了拍手,一旁的宫女随即端来了两样东西。
左侧是一杯毒酒。
右侧则是一张为她和邬清霁赐婚的圣旨。
“现下你有两个选择,一是饮下这杯毒酒。”
“然后背负着景国人民的骂名死去,永远难归故里。”
邬清霜微微一笑,眸中满是阴寒。
“二是答应与朕的皇兄成婚,入赘给我们狄国做大长帝卿驸马,此后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
“当然,朕也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停止攻打景国,只要建元帝肯割让狄景边境线以南三百里,五十六座城池给朕,还有赔款五百万两白银,朕就可以收兵,签下停战协议。”
说着,邬清霜微微倾头,眸中带着些玩味儿。
“哦,顺便说一句,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景国军队已经连送给朕五座城池了,朕很开心。”
话毕,她拢起双手,唇边带笑地等待季旷柔的回复。
季旷柔闻言腮骨一楞,将双手指节攥得咔咔作响。
心中愠气激荡。
景狄两国自古以来便冲突不断,所以季旷柔深谙狄国皇帝的本性。
狡诈残忍、反复无常、言而无信深刻地烙印在她们的血脉中。
整个民族都贪婪无比。
一味的求和退让是没有用的,只有用武力将她们彻底打服了、打趴下、打得再无还手之力才会有长久的和平。
她直直地望向面前的年轻女人,声音冷沉,咬牙切齿地言道:“本郡主宁死,也不会做那卖国贼。”
“想要本郡主入赘你们狄国,简直是痴心妄想!”
闻听此言,邬清霜蓦地蹙紧了长眉。
难以置信地眯眼,盯着不远处站着的季旷柔看了许久。
她着实没料到季旷柔竟会如此不识好歹,即使现在沦为了阶下囚,在死亡的逼迫下也不愿意同她哥哥成婚。
一想到自己身份尊贵的皇兄曾在景国低贱地做了季旷柔近四年的小侍,痴恋她许久,甚至还历经千辛万苦为她生下了一个女儿。
而面前的女人,甚至连一个正室的身份都不愿意给他!
邬清霜就心痛难耐,愤怒异常。
她神情倏然变得狠厉,猛地一拍身前的檀桌,低吼道:“朕给你一日时间,要么嫁,要么死!”
说罢,邬清霜一挥衣袖,冷声呵道:“把她带下去!”
空旷无人的侧殿中,季旷柔神情平静地坐在檀椅之上。
手边放着的是那杯毒酒。
少顷,她拈起瓷杯,轻轻地晃动。
看着清亮的酒水在其中来回倾荡,唇边泛起一股若有似无的苦涩自嘲。
闲时无聊,她曾想过日后自己会是怎样的一个死法。
或在战场上为国捐躯、英年早逝。
抑或是女孙满堂、寿终正寝。
从未想过她季旷柔潇洒恣意一生,最后会面临一杯毒酒、客死她乡的结局。
季旷柔一点点收起唇角的笑意,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将毒酒缓缓地凑到了自己唇边。
就在这时,门外恍惚传来了两人的交谈声。
“放肆,本宫想做什么还需要经过你们的允许吗,起开!”
是邬清霁的声音。
话音落后不久,殿门便被人自外大力推开了。
邬清霁将门关紧后一转身,见季旷柔手中正端着那杯毒酒作势要喝下去时,当即惊得肝胆俱裂。
“郡主,不要!”
青年猛地扑上来,打掉了季旷柔手中的那杯毒酒,并紧紧地抱住了她。
差点彻底失去季旷柔的恐惧一遍遍冲击着邬清霁脆弱的神经。
心脏泛起一阵阵的抽痛。
他死死地抱紧了面前的女人,泪水刹那间便涌出了眼眶。
“郡主,不要、不要喝......”
闻言,季旷柔微微蹙眉,冷声言道:“本郡主不会娶你的,奉劝帝卿早日歇了游说本郡主的心。”
说罢,她便想要推开面前的青年。
邬清霁见状愈发抱紧了她的腰身,心中因得季旷柔方才的那番话悸痛更甚。
整片胸腹,被女人冰冷冷、分外疏离的一句‘帝卿’捅得血肉模糊。
他难过得哽咽出声,心中慌乱无比,“郡主,奴是倦春,奴是你的倦春啊。”
“不要喊奴‘帝卿’好不好。”
邬清霁仰头望她,不断有泪水从他墨绿色如池藻般的眼眸中溢出。
哭咽着恳求。
季旷柔漠然地别开双眼,冷声道:“请帝卿自重。”
说罢,强硬地推开面前的青年,对着门外不远处站着的侍卫喊道。
“毒酒洒了,再拿一杯来......”
谁知她话还未说完,便被邬清霁惊慌地捂住了唇。
“不要、不要!”
声音尖利到甚至有些刺耳。
青年不断地摇着头,神情异常的痛苦。
他哭到全身颤抖,泪如雨下。
邬清霁环紧了季旷柔的腰身,用力到想将她烙印在灵魂中。
他抬头深深地望向季旷柔,双眼被泪水浸得赤红。
几欲泣血。
邬清霁哭到哽咽,每说出一个字,都仿佛在往下咽滚烫的烙铁。
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决心。
“奴已经想到办法了,奴送郡主走、奴送郡主走......”
季旷柔蹙眉,“什么办法。”
“郡主你可以假意答应同奴成婚,成婚时奴会选在华宝殿,那里有一条皇妹也不曾知道的密道,到时候奴让应筝带你趁乱逃出去......”
闻言,季旷柔沉吟片刻后,垂眸定定地与面前的青年对视,眸光闪烁犹疑。
少顷,蹙眉缓缓说道:“倦春,我还能再信你一次吗?”
再次从季旷柔轻声唤他‘倦春’,邬清霁眼睫轻颤,泪水克制不住地接连坠下眼眶。
心中只觉得又痛又快,此生再无遗憾。
他将脸颊紧紧地贴上了女人的胸口,听到季旷柔那强劲而有力的心跳后,邬清霁眷恋地闭上了双眼。
“奴定会送郡主安全离开,纵使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
“少爷,今日你买的这个小金锁可真好看,等过几日小小姐生下来,戴上肯定很漂亮。”
小天与哑奴一左一右地搀住挺着大肚子的青年缓缓向前走着。
闻言,相泊月神情温柔地抚了抚小腹,低声道:“还不知道是女孩还是男孩呢。”
说罢,他心中希冀,能为季旷柔生个女儿。
小天闻言连忙接道:“我瞧着少爷你这肚子尖尖的,说不定生出来的就是个小小姐呢。”
相泊月抿了抿唇,心中因得他这句话而隐隐升起期待。
温声说道:“但愿吧。”
三人一路说说笑笑,慢慢地走到了安定王府的侧门。
正待哑奴上前推开了门,扶着相泊月要进去时,身后突然跑过几个小孩子。
口中喊着,“卖国贼、卖国贼,明昭郡主是个卖国贼!”
闻言,相泊月蓦地转头,立刻松开了哑奴的手,踉跄着追上了其中一个孩子。
右手紧紧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臂,他神情激动、声音发颤地问道:“你说什么,你刚刚喊的是什么!”
小孩子不明所以地转头,看到相泊月青白到有些骇人的脸色,当即被吓得呆愣在了原地。
身后的小伙伴随即停了下来,对着相泊月大声喊道:“卖国贼、卖国贼,明昭郡主是个卖国贼!”
闻听此言,相泊月吃惊一瞬后,当即冷声吼道:“闭嘴,不许你们胡说!”
妻主她正在漠北保家卫国,怎么可能成了卖国贼呢。
相泊月他不信。
当即,队伍中一个稍大的孩子便站了出来,神情不屑又讥讽地说道:“季旷柔就是个卖国贼!她现在不仅逃去了狄国,三日后还要入赘给狄国的大长帝卿做驸马,她就是个卖国贼!”
说罢,恶劣地冲相泊月做了个鬼脸后,转身跑开了。
此时,被他紧紧抓住手臂的小孩子也回过了神儿,趁相泊月怔愣之际,挣开了他的手。
又朝他高高隆起的肚子用力推了一把后,飞快地跑开了。
青年随即一个踉跄,被那小孩儿重重地推倒在了地上。
当即,相泊月面色一白,只觉得腹痛难忍。
“少爷!”
只听身后的小天大喊一声,随即和哑奴一同冲了过来。
相泊月被剧烈的腹痛搅得浑身无力,他抱紧了自己的肚子,痛呼出声。
“孩子,我的孩子。”
小天与哑奴闻言,当即被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跑进了府找人将相泊月抬了进去。
“用力啊,月夫侍,用力!”
寝殿内,田医公望着榻上痛到面色惨白,冷汗直流的相泊月,不断催促道。
相泊月躺在榻上,双手紧紧地抓着身下的被褥。
苍白的下唇已经被他咬得血迹斑斑。
“呃啊......”
他痛苦地呻.吟出声,透白的脖颈处顶起了根根青筋。
田医公低头看了一眼后愈发皱紧了眉,焦急地说道:“不行啊,孩子的头还是没看到。”
说着,他开始走上前,用手往下去推相泊月的肚子,帮青年用力。
相泊月已经这样挣扎了三天三夜,再这样下去,怕是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又一阵剧烈的宫缩,相泊月疼得眼前阵阵发白。
“唔呃!”
只听刺啦一声,青年竟将手中紧抓着的被面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唇肉再次被咬破,腥甜的血味在相泊月的口腔中弥漫开来。
又一次用力过后,相泊月已然浑身湿透,好似才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全身上下再无多余的一点力气。
被架起的双腿,肉眼可见的颤抖着。
哑奴与小天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哭得泪水涟涟。
“少爷、少爷,你不能睡,少爷你醒醒啊......”
相泊月只觉得好累。
越来越多的疲惫从每一个骨缝中渗出,犹如一座无形的大山,将他密密匝匝地压在了山下。
与此同时,这几个月来积攒的对季旷柔的思念也愈发的强烈。
强烈到一想到她,心就悸痛得不行,下意识地流出眼泪。
他真的,好想好想她......
相泊月仿佛坠进了无尽的深海,身旁田医公与小天的声音,也离他越来越远。
就在这时,他恍惚间听到了远处传来了鞭炮声与笙笛响。
热闹非常。
眼前也渐渐地出现了一副景象。
他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妻主季旷柔正身着一袭大红喜服,牵着同样身穿鎏金嫁衣的倦春,缓缓走向一座巍峨庄严的礼殿之中。
此时,那个孩子的话不断地回荡在了相泊月耳边。
“她现在不仅逃去了狄国,三日后还要入赘给狄国的大长帝卿做驸马......”
刹那间,一股巨大的酸戾与痛楚攫住了相泊月的心脏,将他的整颗心蹂.躏折磨得血肉模糊。
“妻主、妻主!”
他痛苦地哭喊出声,想要追上去抱住季旷柔,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与别的男人一同跨入了礼殿之中。
相泊月歇斯底里地哭喊哀求着,可仍阻挡不了女人渐渐远去的脚步。
他崩溃痛哭,疼到肝肠寸断。
看到榻上的青年闭上了双眼已经不省人事,身下开始大股大股地流出鲜血来。
田医公神情一惊,慌忙地对着站在一旁已经哭成了泪人儿的哑奴说道:“你去,将我已经煮好的老参汤端来,再把三七研磨成末,一块拿来,越快越好!”
接着,他转头对着小天说道:“你去把我的银针带取来!”
二人闻言,不敢耽搁丝毫,连忙跑了出去。
田医公看着榻上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与癔症的相泊月,连忙掐住了他的人中。
大叫道:“月夫侍你醒醒啊,孩子还没生下来,你不能睡过去!”
“快醒醒!”
不知道是否是他的话起了作用,片刻之后,青年缓缓地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