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我听闻狄国那边现在还在下雪,咱们走时多带几件冬衣吧。”
喜鹊边说边手脚麻利地将倦春的衣服规叠整齐,圆润的脸上盛满了期待与笑意。
他自从十二三岁被卖母父卖进南风馆, 以为这辈子就算完了, 没想到遇到待他如兄长一般的主子。
更没想到, 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赎身,跟着主子去大户人家生活。
一想到这儿,喜鹊的心情都是满怀着感激与对未来的渴盼。
闻言,正坐在榻上为腹中孩子绣肚.兜的倦春抬起头, 眼角眉梢都漾着柔情与喜悦。
温声说道:“带上几件就够了,说不定过不了几个月, 我们就又回来了。”
说着,倦春停下手中的动作,右手缓缓地抚上了日渐隆起的小腹。
心中面上满是初为人父的喜悦与期待。
希望自己能在狄国平安生下一个女儿, 那样的话他便更有可能嫁与郡主了。
与郡主长相厮守。
想到那日渐光明的未来, 倦春唇边禁不住扬起微笑, 拿起一旁的手绷, 又低头绣了起来。
可他还未绣几针,听到动静的喜鹊便慌忙地说道:“主子, 快、快藏起来,好像是郡主来了。”
闻言,倦春急忙地将已经绣了一半的肚.兜塞到了被褥之中, 几乎是下一刻,便见季旷柔踏入了屋中。
如今已是残冬初春,女子却着了件孟春时节才会换上的轻衣赤璇裙。
她身形高挑而纤拔, 一身掐腰璇裙衬得她更是蜂腰纤细, 下.身修长。
姝丽无方的面容昳昳生光, 虽未染粉黛,但仍美得惊人。
犹如一轮灿阳一般,将屋中霎时间照亮。
倦春看到来人忍不住鸦睫轻颤,只觉得胸腹中的那颗心不由自主地鼓噪跃动,仿佛下一刻便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郡主。”
他轻抿着唇,缓缓走到季旷柔面前,微微福身,刚想行礼却被对方抓住了手。
“不必了。”
只听季旷柔轻声道。
随即,倦春反握住她的手,强抑中心头暖软激荡的心情,柳眼眸光澹澹地望向她。
季旷柔回身望了一眼,沉声道:“你们先下去吧。”
翻云和覆雨,以及喜鹊皆同时道了声是。
退出去后,妥帖地关上了门。
屋中惟剩季旷柔与倦春他们二人。
“郡主是特意来送奴的吗?”
倦春眨了眨清亮的柳眼,上前一步靠近了面前的女人柔声说道。
季旷柔闻言,望向面前的的青年。
目光在他精致清润的五官上逡巡流连。
恍惚忆起了她与倦春的第一次相见。
那日,她被章云舒约去了南风馆饮花酒。
还未走近,便听到了一阵清冽优美的琴音。
那琴声不似旁的抚琴小倌那般暧.昧靡靡,带着些挑.逗。
而是铮铮作响,清冽又肃杀,仿若草甸冰塬上袭过的一阵劲风,凛然又萋芳。
沉而不丧。
哀却不伤。
一下便引得了她的注意。
待看到弹琴之人时,却发现他整个人的气质却与澄冽逼人的琴声截然相反,甚是清润澄澈。
似有融融漾漾的暖风萦绕在他四周,仿若草长莺飞的三月暮春。
五官犹如水墨画中的烟雨江南,柔和滢津,细而优美。
望之沁人心脾。
下一刻,他蓦地抬眼瞧向了她。
璨烈的金阳投进一双他墨绿近黑的眼眸,将他的眼瞳折射得光影幢幢,碧透翡然。
恍人心旌。
于是季旷柔买下了他,并为他赐名倦春......
一晃四年已过。
季旷柔看着面前依旧温润湛秀的青年,少顷抚上了他莹白的侧脸。
唇边扬起一抹笑,轻嗯着点了下头。
随后缓缓说道:“狄国还在下雪,你走的时候多带些棉衣。”
闻言,倦春眨眨眼,心中因得她这句简单的嘱咐而欢喜情.动。
他微微倾头,侧脸在她的手心处乖顺地蹭了蹭,温声脉脉,“郡主放心,奴见到家人后,很快便回来了。”
“春奴舍不得郡主......”
季旷柔的心头因得他这句话而蓦地一酸,长睫飞快地轻眨半刻后地抿了抿唇。
决定还是将真相告诉他。
她轻叹了口气,正正地凝视着面前的青年。
缓声说道:“倦春,你有真名的。”
迎着倦春惊讶期待的目光,季旷柔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姓邬,名清霁。”
闻言,倦春喃喃出声。
“邬清霁......”
下一瞬,他笑着抬起头,修长的双臂环紧了季旷柔的纤细的腰身。
“这个名字虽然好听,但奴总觉得它冷冰冰的,奴还是喜欢郡主唤奴倦春。”
说罢,碧绿的眼眸中荡起了蜜蜜暖光。
季旷柔闻言垂眸,少顷缓声说道:“邬,是狄国皇姓。”
闻言,倦春面上神情一怔,忽然觉得有一股冷意正从四面八方飞快地朝他袭来。
他慌忙地眨动这眼睫,下意识地想逃避面前女人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妹妹不是旁人,正是当今的狄国皇帝。”
可那些话犹如生了神志一般,自动地往他耳膜内钻,无孔不入。
“而你,则是流落在景国的大长帝卿。”
倦春心尖猛地一颤,抓紧了季旷柔胸前的衣襟。
再抬头时,一双柳眼已然水光泽泽起来。
他咬了下唇,声音哽咽地说道:“郡主,您不是说奴、奴母亲和妹妹只是身份高贵......”
“是我骗了你。”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对方神情认真的打断了。
季旷柔话音刚落,青年睑边的泪水便坠了下来。
他蹙紧了墨眉缓缓摇头。
先前心中对回家的期待已然荡然无存,唯有漫天的无助与恐慌。
纵使他再愚笨不通国事,也知晓景狄两国交恶许久。
他若是成了大长帝卿,回到狄国后,便再也无回到郡主身边的可能了。
想到自己或许至死都无法再见季旷柔一面,倦春心中绝望极了。
他咬紧了唇,如珠玉一般的眼泪串串自眼角滑落。
“不可能、不可能的......”
倦春喃喃着,渐渐松开季旷柔,心中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一步步地向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