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 羽伯刚想回身进院,便听身后的青年沉声言道。
声色如冰泉溅玉,说话间语速有条不紊神情不卑不亢。
但话中也是带着足够的歉意与诚意的。
“那烦请公公替泊月传个话, 就说今日奉茶耽误了吉时是泊月的错, 泊月愿意等。”
“等王夫什么时候愿意见泊月为止。”
说完, 相泊月淡然地接下对方投来的审视目光,眸光坚定。
少顷,只听羽伯冷声地嗯了一声。
也算是应下了。
朝阳渐渐升起,毫不吝啬地将金色明亮的暖意倾洒在一袭皎白锦衫, 长身玉立的青年身上。
将他身后垂落的乌黑如墨缎般柔顺的长发,镀上了一层紫金。
也无意间为他清冷出尘的气质, 平添了几分温润与暖意。
转眼已经过了几炷香的时间,此时一直陪在相泊月身边的哑奴神情隐隐有些焦躁。
“少爷,你今早还未用饭, 不如我们先回去, 等你用完饭再来?”
终于, 他忍不住冲相泊月打了几个手势。
少爷他自小便有不按时吃饭便会眩晕的情况, 而今早来得匆忙根本来不及用饭,现下已经日上三竿, 所以哑奴生怕他在这样站下去会有个什么闪失。
谁知,他‘话音’刚落,相泊月却缓缓摇了摇头。
淡声言道:“无碍。”
他嘴上虽是这样讲, 可哑奴却能很清晰地瞧见,此时他家少爷的脸已经开始微微发白了。
双手也在紧紧攥着,明显是在硬撑。
他想不明白, 为何少爷对向安定王夫奉茶这件事, 那么的坚持。
熟不知, 景国有传统,新夫嫁入妻家第二日,要向辛苦养育了妻主的公公奉茶以表感恩。
若是公公喝了新夫递来的茶,便是认可了他做自己女儿的夫郎。
这是流传已久的规矩,不能破。
话音刚落,他们二人便见方才进去的那位羽伯重又出来了。
对方看了一直在外等着,并未受挫离开的相泊月一眼,语气较之前稍稍缓和了些许。
可面上的表情依然是不苟言笑。
声音冷漠地言道:“让月侧夫久等了,王夫召你入院。”
说完,他侧身给让了路。
闻言,相泊月微吸了口气,压下心头溢漫出的淡淡紧张,抬脚领着哑奴走了进去。
“女婿相泊月向王夫请安,愿王夫身体安泰。”
走入正厅,相泊月垂首跪地行礼。
一旁的哑奴也连忙跟着跪了下来。
良久,二人才听到上首传来了一道男声。
“起来吧。”
那男声虽已不再年轻,却仍是十分清雅好听,语调不疾不徐颇有韵味。
可也十分的威严,令人难以忽视。
闻言,相泊月缓缓抬头起身。
只见上座的王夫也在定定地望向他这边。
面前的安定王夫虽与他的乳父曹氏年龄相差无几,可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有着云泥之别。
前者穿着打扮矜贵非凡,气质更是沉稳出尘。
白皙的面容丝毫见不到岁月的痕迹,五官十分的精致大气,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神态,都有一股浑然天成的优雅与从容。
这些是只有生来便养尊处优,出嫁后又得妻主疼爱才能渐渐养成的。
即使与人相处时面无表情,可眼角眉梢也会无意识地流露出幸福小意。
这种幸福小意,对于相泊月来讲十分的陌生,他从未在自己父亲脸上瞧见过这般神情。
相泊月一早便知季旷柔相貌肃丽姝绝,在见到安定王夫后,才知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父女二人的长相有五分相像,特别是都有一双精致带笑的桃花眼。
望着安定王的那种眼睛,相泊月脑海中无端地闪过了季旷柔的面容。
这让他一时有些怔神。
但随即又在安定王府疑惑蹙眉之前反应了过来,随即错开了目光。
“找本宫何事?”
只听座上的安定王夫淡声问道。
闻言,相泊月微微颔首,不疾不徐地回声,“今日是泊月嫁入王府的第二日,特来为公公您奉茶。”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座上的安定王夫沉吟片刻,笑着言道:“成婚第二日为公公敬茶在我们景国确有传统,但按理来说能为本宫奉茶应当是柔儿的驸马才对,月侧夫你......”
戚氏的声音又柔且缓,可话中的内容却犹如一柄软刀。
插进了他的身体,又堪堪掠过他的心尖。
使得相泊月一时间僵愣在了原地,如玉的脸微微涨红,不知该作何回答。
可戚氏的话才刚说的一半。
少顷,便只听他又叹声言道:“也难为你这个侧夫有心了。”
话毕,安定王夫搭在檀椅扶手上的长指一抬,身侧站着的羽伯便会意地径直走上了前。
站在了相泊月的面前,“月夫侍,请随仆来。”
随后,相泊月便被羽伯领到了身侧被一道屏风与正厅隔开来的茶台。
茶台之上的茶具一应俱全,茶炉上还正燃火煮着水。
想入安定王府,除了品性与样貌要出众,琴棋书画茶食这六艺也需精通。
来到屏风后,羽伯站在茶台一旁沉声言道。
“月夫侍,请。”
闻言,相泊月心中一下了然,这是安定王夫在考验自己。
随即稳了稳心神后,缓步走向了茶台。
即使只透过屏风之间的间隙,戚氏还是能看出相泊月沏茶时动作的行云流水,显然在茶艺方面他并不是一窍不通。
有些身姿手法甚至不输他精通茶艺的好友。
这让戚氏有些讶然。
只见他微微眯眼仔细瞧着屏风后的相泊月,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着圆润的黑檀手托。
身侧候着的敬伯见状,微微躬身小声笑着打趣道:“主君可是心软了?”
闻言,戚氏抬眸看他,随即笑着摇了摇头。
心软倒是不至于,毕竟自己的女儿为了娶他受了那么大的苦头。
平白挨了几十下板子,背上更是被打得是血肉模糊。
他这个做爹的要不做些什么讨回来点儿,还真缓不了心口的疼。
就是有些疑惑,坊间传言相尚书的夫郎对他这个儿子态度十分的冷淡,可瞧他在礼节、言语什么的各方面都做得十分的妥帖。
不像是不受他父亲相林氏重视的样子。
正蹙眉深思时,戚氏便瞧见相泊月手捧一盏沏好的茶缓步走了出来。
一举一动都颇为雅正端美,让人一时挑不出任何错处来。
“请公公用茶。”
相泊月行至安定王夫身前站定,垂首躬身敬道。
他话音刚落,便只觉得指尖一轻,抬眼看去,却发现茶盏竟被王夫身侧的仆从接去了。
只见敬伯径直接过相泊月的那盏茶,双眼定定地看向他,随即脱口而出两个字。
“烫了。”
闻言,相泊月微微敛眉。
沏茶要讲究温度,凉一分激不起茶香,热一分又会使茶汤变得苦涩。
如何掌握沏茶时的温度,是幼时夫子曾特意教导又让他反复练习过的。
他一直铭记在心,万不会出任何差池。
从茶台至王夫面前,快步十五慢步十八,相泊月特意在心中计算过,以至于沏茶时水温要比平时热一点点,以保证王夫入口时是最佳品茶温度。
但是,绝不可能会烫的。
可这些想法在他胸中回荡片刻后又转瞬消散了。
相泊月抿了抿唇,敛净眸中疑惑纷杂的思绪。
“是泊月的错。”
话毕,他重又走回了茶台。
不多时,众人便见他重又捧了一盏茶款步走来,态度恭正地双手高捧,递向座上的安定王夫。
只是这一次,又是敬伯率先接了过来。
随后便听他淡声言道:“凉了。”
闻听此言,青年簇密的眼睫微颤,袖袍下的长指因这明晃晃的刁难而微微蜷曲。
片刻后,相泊月歉意地对着安定王夫躬身行礼,再次回到了茶台。
又接连上了六七杯,可都过不了敬伯这关。
不是太凉就是太烫。
要么就是沏的茶叶不是王夫爱喝的茉莉龙珠。
一会儿的功夫,檀桌之上已经摆了一排的茶盏。
而安定王夫仍在那持身坐着,神情悠然地捧着一杯茶,偶尔侧身与站在一旁的羽伯说说小话。
自始至终都未正眼瞧青年一眼。
放任敬伯对相泊月的一切敲打行为。
不过是让他多斟了几遍茶,这才哪到哪。
又将繁复的沏茶流程做了一遍后,相泊月放下茶壶,就在双手端起茶盏刚要起身时,一股晕眩感突兀传来,眼前顿时漆黑一片。
心下一惊,险些跌倒。
啪的一声瓷杯碎响,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身侧一直候着的哑奴见状,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了相泊月,眸中满是关切与惊慌。
现下炉上还滚着热水,若是少爷不小心跌倒打翻了水壶,后果不堪设想。
哑奴双手紧紧地扶着相泊月,腾不出手来比划,只能啊啊哦哦地焦急叫着。
相泊月知晓他这是在关心自己,待眼前的黑雾消散一些后,面色发白强撑着低声安慰他。
“我没事,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