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一月十六日, 吉日,宜嫁娶。
凌晨刚过寅时,曹氏便领着彩川还有哑奴来到了相泊月的房中。
他面上喜气洋洋的, 起时还特意抹了些在家主不在后便束之高阁的香粉和胭脂。
鬓边还带了一朵大红的喜花。
曹氏今日心中欢喜, 虽是略略一打扮, 但还是能看出来年轻时必是个略有姿色的男子。
以至于年过四十了,仍风韵犹存。
他身后还跟着穿了一身水红的彩川还有哑奴。
彩川手中抱着不久前安定王府才送来的喜服,而哑奴则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盆热水。
他今日好不容易穿了身新衣裳,不想被水打湿了。
所以动作稍显拘谨。
“少爷, 时辰到了,让奴伺候你梳洗穿衣吧。”
曹氏走上前对着相泊月温声言道, 语气轻快欢喜但细听下来还是能品出其中淡淡的不舍。。
话说完时,他鼻头一酸,眼圈也有些微微泛红。
榻上的相泊月一袭白锦亵衣, 墨发尽数披散在身后, 一时间显得人清隽淡雅的同时, 也有些消瘦落拓。
闻言, 他缓缓点了点头,神情淡漠。
洗漱过后, 便径直坐在了铜镜前。
望着镜中穿着繁复华丽嫁衣的自己,相泊月一时间有些恍惚。
曹氏站在他的身后,拿过彩川递过来的木梳, 拾起了相泊月的一束墨发。
一边梳,一边慢慢念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 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女又多寿,最后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年轻的时候,他因着儿时与主君相林氏有段兄弟情谊,所以与那早死的妻主一起来到了相府做工,一年之后少爷也出生了。
当时主君生少爷时动了胎气大出血,养了许久人才缓过来。
此后,便十分抗拒给尚在襁褓中的他喂奶。
而他又刚生了彩川,自然而然地便成了相泊月的乳父。
一直就这样在相府待到现在。
相府已经成了他的家,心中也一直把相泊月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来对待。
念到最后,曹氏看着自己一点点带大的孩子,即将要嫁人离他而去,哽咽得说不出话,不由得潸然泪下。
相泊月从镜中望着曹氏已经略显苍老的脸,眸中漫出丝丝不舍,安抚性地握住了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
最后一梳落下,曹氏同时牵起了相泊月和身侧儿子彩川的手。
眼眸含泪地笑着说道:“奴老了,不能随着少爷去王府伺候了,就让彩川跟着去吧,你们俩自小一起长大,就好似亲兄弟一般,让他随你陪嫁,以后也可以互相有个照应。”
说完,将二人的手交叠在了一起。
闻言,彩川眼圈发红略带哭腔地喊了曹氏一声爹,然后扑到了他怀中。
相泊月则是垂眼看着被彩川覆盖过的冰冷手背,沉默不语。
乌黑挺翘的长睫掩住了眸中隐隐的晦意。
安定王府派来的花轿,一直快要到正午才来接。
唢呐笙笛一响,相府门前便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原来是相家少爷嫁过去是做侧夫的啊,你看新娘子都没亲自来接。”
景国风俗很是传统,只有嫁过去做正夫的时候才会有妻主亲自来接,才有资格从正门进妻家。
一挎着菜篮磕着顺来的瓜子的少夫怼了下身侧的青衣男子,面上一脸的好奇与看戏的神情。
闻言,青衣男子点点头,“可不是,毕竟有过婚约,也算是二嫁了,怎么可能做正夫呢,说不定啊他嫁过去没多久,驸马就进来喽......”
此时,哑奴正扶着穿着一身繁复嫁衣顶着盖头的相泊月上轿,经过人群时,不知为何少爷的身形明显踉跄了一下。
握着他手的左手也有蓦地有些用力。
哑奴赶紧扶稳了他,生怕他跌倒导致盖头滑落。
听说这样子对新郎子不吉利。
见相泊月在轿中坐稳后,彩川对着喜公点了点头。
“起轿!”
随着喜公一声高亢兴奋的叫喊,载着相泊月的轿子稳稳地抬了起来。
绕着相府走过一圈后,才摇摇晃晃地朝着安定王府走去。
今日是个大晴天,一路上都有人抛洒着喜糖和喜钱,很多小孩子都追在轿子后嘻嘻哈哈地玩闹和捡喜糖吃。
坐在轿中的相泊月此时全身紧绷,修长洁白如玉的双手中间还捧着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
他又忆起了临行前曹氏的悄声嘱托,现下柔软的指腹触碰到光滑微凉的果皮。
只觉得像抱了块烫手山芋,烫得他心烦意乱的同时又不忍丢掉。
就这样抱了一路。
不知过了多久,轿外传来一声高亢清亮喜气洋洋的吆喝,打断了相泊月迟滞纷乱的思绪。
就在这时,彩川掀开了面前的轿帘,在一片炮竹声中笑着大声对他道:“少爷,咱们到王府了,该下轿了。”
闻言,相泊月蓦地攥紧了手中的那个苹果。
少顷轻答了声嗯。
正当他躬身走出喜轿后抬头,头顶的盖头随着他的动作有些摇晃。
此时,恰有一阵风吹过,将他的盖头掀起了一角。
相泊月微微蹙眉,直觉得被风吹起的那角正有人在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那眸光冰寒而锐利,如有实质一般迸射到他全身。
他心惊侧眸,正正地与一双墨绿近黑的眼眸对视上。
是倦春。
青年与那日清晨在季旷柔院中见到时的状态截然相反,此刻的他显得十分憔悴与颓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