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旷柔泡完汤池回来时, 夜已然深了。
挥退了身后跟着的覆雨后,她径直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一个抬头,季旷柔便与站在她榻边的相泊月四目相对。
对方好似对她的到来颇感意外, 凤眼微微睁大, 一时间竟呆愣在了原地。
起初, 季旷柔对此也有些惊讶,但下一瞬后心中便已了然。
想来定是翻云那丫头搞的鬼。
难怪方才她泡汤泉时,翻云小声催促了几声。
随即季旷柔便放松了面上的神情,开始上下打量起了面前的相泊月来。
只见他好似刚刚沐浴完毕, 一头柔顺的长发沾了水,犹如海底墨绿的海藻, 尽数散在身后,衬得他漏在外面的皮肤更加洁净白皙。
他身着一身不染纤尘的寝衣,露出修长的脖颈还有一小片伶仃有致的锁骨, 那颗殷红透亮的胭脂痣在衣角的掩映下若隐若现。
寒玉细凝的面容上, 是如墨般的剑眉, 鸦睫纤长挺翘, 浓密到犹如在睫根拖拽出一条黑色眼线,将一双凤眼勾画得是精致非常, 挺直的鼻下是樱红惑人的唇。
最引她瞩目的,是相泊月的那双眼睛,瞳孔是如曜石般的黑色, 眸光清峻而冷漠,终日笼罩着薄薄的淡霭。
身似松形鹤骨,颜如霜凝雪塑。
气质出尘濯世、清冷禁绝。
惹得纵使阅遍万花的季旷柔, 也有一瞬的恍惚。
待季旷柔走到塌边时, 相泊月也很快地反应了过来。
素来沉稳的身形一时间竟显得有些慌张, 扯了榻上放置的外衣将自己裹严后,相泊月肃声问道:“郡主是否走错了,这是在下的房间,还请郡主尽快离开。”
闻言,季旷柔挑眉看他,故作疑惑的语气中还带着调笑。
“哦,是吗。”
“本郡主不知,自己睡了十几年的屋子究竟是在何时成了相公子你的了?”
她说着,径直脱下短靴躺上了床,长腿交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歪头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相泊月。
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放肆。
闻言,相泊月的面上蓦然一僵,得知是自己搞错了,随即低声向季旷柔道了歉后便想往外走。
可临到门边却发现,不知何时房门已经被人在外面上了锁。
接连试了几次打不开后,相泊月绷紧了下颌。
背对着季旷柔冷声言道:“郡主这是做何?”
闻言,季旷柔也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翻身下床,来到门边后和相泊月一样试了几下。
发现打不开后刚想开口喊人,便听身边人一声低到近似于无的嗤笑。
她蓦然转头,正对上相泊月深沉如潭的视线。
“郡主的手段就只剩下这些了吗?”
闻言,季旷柔心绪猛地向下一沉。
只见她微微眯眼,一字一句地说道:“相公子的意思是,翻云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受了本郡主的指使?”
那人抬眸觑她,眸中尽是漠然。
“难道不是吗?”
只听他反问道。
嘭的一声巨响,季旷柔狠狠地踹了房门一脚。
面上怒意尽显。
在一旁躲着的翻云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连忙掏出钥匙想要将门打开,却听到自家主子大声怒道:“不许开!”
“郡主息怒,是翻云擅作主张,属下这就将门打开。”
翻云神情慌张、语速飞快地说道。
“不许把门打开!”
季旷柔咬牙说完,转头看向一旁的相泊月。
“既然那么讨厌与本郡主共处一室,那就让他自己想办法出去。”
“谁都不许给他开门!”
将话撂下后,季旷柔便径直走回了床上。
还顺带吹熄了烛火。
门外的翻云知晓自己办错了事,低低朝相泊月道了声歉后,也飞快地抛开找妹妹覆雨想办法去了。
独留相泊月一人垂眸静静站在原地。
今晚的月光甚是明亮,即使透过紧闭着的门扉,也能照到他的身上。
可月光纵使再亮,也是冷而孤寂的。
季旷柔的生性喜冷怕热,纵使是在数九寒天房中也很少燃着地火。
所以,只着了身单薄寝衣与外袍的相泊月,没过多久手指便冻得僵硬冰凉。
而榻上的季旷柔,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盖上锦被后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兀自睡去了。
再不理会不远处还站着的相泊月。
起初,相泊月倚靠着门,垂眸静静等着太阳升起。
可夜晚的时间太过漫长了,月亮一点点落下,他眼见着透过门扉的亮光一寸寸变短。
面前无尽的黑暗犹如一头蛰伏许久的怪物,在朝着他慢慢逼近。
最后,相泊月慢慢地蹲了下来,像小时候那般屈膝环抱住自己,将头埋在了膝间。
四肢已经被冷意冻得失去了知觉,可他仍固执地大睁着酸涩不堪的双眼。
等到天亮就好了。
天亮了,这场惩罚便可以结束了。
四周寒意凌冽,相泊月的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
恍惚中,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再次回到了记忆中那又黑又小的柴房。
看到了窗边那一闪而过的淡蓝衣角,他扑上去拼命喊叫,去只见看到对方越走越远的背影。
冬夜里,大雪纷飞。
他穿着单薄的衣裳缩在一块角落里,将四肢尽可能地蜷缩进衣服下面,可即使这样也冻得瑟瑟发抖。
无处不在的寒冷侵袭着他的身体,穿过了皮肉直刺进骨髓中去。
无尽的黑暗以及令人绝望的寒冷。
让相泊月毫不怀疑,下一刻自己便会就此死去。
就在这时,周身突然涌出一股暖意,犹如四月的阳光,暖得他忍不住酸涩了眼眶。
就想从此沉沦下去。
可是下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妄图将他与那温暖分离开来,相泊月再次陷入了无尽的恐慌中,求生的本能让他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
夜半时分,季旷柔直觉得喘不过气,最后从一阵窒息中幽幽转醒。
待察觉到身边人的异常后,她额角的青筋禁不住狠狠一跳。
此时,她的腰正被人用手臂紧紧箍着,双腿也被人夹住。
一动也不能动。
二人的距离一时间亲密无间,那人的头还压在她的胸口,睡得正香。
见此情形,季旷柔闭了闭眼。
随后开始抽手想要将面前的相泊月推开,可刚推开一点,几乎就在下一瞬对方便会重新黏上来。
箍着她腰的手臂还会更紧几分,季旷柔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要被他勒断了。
睡着后的相泊月和白日里疏冷说完他简直是判若两人。
也不知他是哪来的力气。
季旷柔有些后悔昨夜看他冻得快死将他抱上床的决定了。
又试了几次无果后,季旷柔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着怀中沉睡的相泊月,静默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