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是太阳系的主宰,源源不断地为包括地球在内的其他行星提供能量。
而太阳核心产生的能量之所以能被送出来,是依靠光子,一种光跟热结合出来的粒子。
这些光子把太阳散发的温暖带给地球,可是要能来到地球,它们必须得经过太阳内部的层层关卡,比如首先必须得进入一段长达297728公里长的辐射区,只有进入辐射区的光子才有下一步的可能,游离在辐射区之外的光子是永远无法抵达地球的。
而进入辐射区的光子仅仅依靠自己想要挣脱太阳的约束是不可能的,它们不仅要以一种曲折的模式向外运动,还要一次次跟其他粒子产生相互作用。
它们要被吸收和接纳数百万次,一次次剧烈撞击,一次次减小自身的密度,才能前往下一个区域。
直到距离太阳表面20万公里,终于进入了对流层的时候。
这时候光子就无可抵挡了。
它们会陡然加快速度,被一种沸腾的气柱包裹起来,然后以每小时几百公里的速度向外冲出,在十天的时间内抵达太阳表面。
然后在八分钟的时间内,穿透太阳的大气层,穿越一亿四千万公里的路程,抵达地球。
郭庭岳挂掉电话,看着一脸懵懂抱着地球仪站在门口等着自己哄她入睡的孙女,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拍着桌子大发雷霆,十八道金牌暴风骤雨般敕下去召唤那个无法无天的孙猴子回国;还是应该抱起香香软软的小孙女,轻声细语地用天体模型继续讲述昨天晚上没讲完的简化版三体睡前故事。
刚刚在得知了柏林那边的消息之后,本来就存在失眠问题的郭庭岳更是脑子一个激灵,第一反应就是,果然,果然!
他一直对丁丁强烈要求出国参展的动机有所怀疑,不要怀疑郭庭岳的脑子,他从来就不信丁丁又是办杂志又是搞抖音又是拉动国际友人的做法只是为了他那一部电影的上映,但他思来想去也确实找不出其他的原因,况且还有人一直在他耳边给丁丁这种迫不及待的做法作出合理解释——
郭庭岳只要一想起朱倦勤这个老登西一脸认真地说什么‘年轻人想要获得认可和荣誉无可厚非,都是金鸡颗粒无收给刺激的’,而自己居然深表同意,郭庭岳的脸色就黑得要掉渣。
没想到啊没想到,朱倦勤这个久经考验的老战士,自己倚为左膀右臂的人,居然是最先叛变革命的!
郭庭岳猛然回头,发现自己周围自以为严密的防护网,不知什么时候漏地像个筛子。
数百名电影电视行业佼佼者的联合署名宣言,拿到名单的郭庭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肖媛媛几个年轻娃娃也就罢了,他知道这帮小将禁不得诱惑,丁丁一鼓动肯定就跟着走了,然而这些从电影电视制作方到宣发方,从电影厂到以工作室为单位的电影人他就万分意想不到了,拿到这份名单郭庭岳甚至怀疑自己都不用为最近筹备的新一轮电影协会的人选发愁了,这名单上的人就是一整个电影协会啊。
看着名单上居然还有八一电影制片厂那个许振江的名字,郭庭岳手抖地一度让儿子郭崇勋怀疑自家老爹在失眠症的基础病上,一度增添了阿尔兹海默症的可能。
许振江!!!
这个老东西居然也名列其中!
郭庭岳终于将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对上了,一月初丁丁的新电影要译制成英文字幕的时候,放着那么多家后期不要,点名就要八一制片厂翻译,原来早有苗头!
自己还心怀舒畅地揶揄老许头,暗搓搓提起当年复仇者联盟上映的时候,八一被复联爱好者们骂地狗血喷头的黑暗往事——
当年中影进出口公司将《复联》的译制任务交给了八一,而八一的译制人员没把这部电影翻译好,上映的时候被广大漫威粉骂地天花乱坠,这几乎是八一跟中影提起来就要干仗,解也解不开的死结。
这事情一般人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想到利用其中的症结给自己牟利,只有丁丁这个有八百个心眼子的混蛋完全抓住了这一点,把新电影的译制工作交给了八一,一下子就换取了老许头的全力支持。
怪不得新年团拜会上,他见到老许头春风得意红光满面,甚至还在两人对视的时候还他一个要准备看好戏的莫名眼神——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他郭庭岳竟然被瞒得死死的!
等他反应过来也没有办法了,光子已经以无可匹敌的速度和姿态,砸向了地球!
郭庭岳的手放在电话上又不由自主停顿了下来,他决定先看看老孔从千里之外的柏林发来的那份所谓石破天惊的宣言,看看这帮人花了小半年时间背着自己究竟捣鼓出来了一个什么东西,一个什么运动——
郭庭岳决定先接受自己身边已经被渗透地像个筛子这一事实,他也决定暂放这些人是如何默默串联起来给他猝不及防一击的现实,他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亟待解决,那就是这些人是怎么被说动的。
名单里可不乏有六七十岁的人,竟然也跟着掺和,六十多年吃过的盐难道还比不过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们走过的路吗?
竟然相信这种所谓的,什么来着,郭庭岳戴上老花镜,第一眼就看到了白纸上大大的几个黑字‘人民电影宣言’。
郭庭岳一怔。
门外,拖着软萌的声音叫唤了好几声爷爷也得不到回应的小姑娘,不由自主探头看去。
就见书桌前,爷爷满是皱纹的脸渐渐舒展开来,一种久违的神色出现在了他的脸上,很久之后,这种神色变成了喜悦的笑,会心的笑,和难掩激动的笑。
……
“我们是《南德意志报》的记者,丁丁导演,请留步,我有一个问题,欧洲是新浪潮的发源地,你们的宣言却在旗帜鲜明地反对新浪潮,这是在向整个欧洲电影宣战吗?”
“《斯图加特报》记者!丁丁导演,你刚才提到了好莱坞电影和欧洲艺术电影之外的第三种电影,你所谓取百家之长的新电影,能详细说一下吗?”
发布会后,挤挤挨挨的人群不由自主跟着丁丁涌去,报社记者在获得了劲爆消息之后仍不满意,仍渴求着从丁丁那里获取更多的讯息。
见丁丁并没有回头,一位《世界报》的记者甚至不管不顾,直接提出了一个很大程度上并不友好的问题:“这是一场炒作吗?”
见这句话成功让众人都看向他,这位金发碧眼的记者顿时抓住机会道:“通过发表宣言这种方式,来博取关注,使得你的电影成为这次柏林电影节最受关注的电影?”
这位记者以为发表这通慷慨激昂宣言的年轻人是禁不住这种刻意的激怒的,他一定会转过头来驳斥自己——
然而前方那个身影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顿,就这样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倒是主席台下,一个同样东方面孔的寸头怒火高涨地站了起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叫,刻意炒作,博取关注?”
就见这个寸头道:“你把我们辛苦研究了将近半年的成果当成什么了?你以为我们从中国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只是为自己扬名吗?看来全世界的媒体果然一个德行,只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曾芃气冲冲道,如果不是全身心赞同这项事业,谁会受得了这种指责,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在场的记者在知道了他也是《人民电影宣言》的一份子甚至署名其中的时候,居然呼啦一声围住了他,各种问题不要钱似的向他抛了过来。
曾芃:“……”
肖媛媛董子高欧洋几个都没跑得了,全部被记者的闪光灯包围,对着丁丁没来得及问出来的问题,终于找到了能回答的人。
而丁丁之所以溜得飞快,也是有原因的,一个是他深知媒体的尿性,不想做出宣言之外的过多解释,就是为了防止有些无良媒体会断章取义利用他的一些话作出南辕北辙的报道,所以实际意义上博取关注的不是丁丁,而是这些媒体。
另一个就是丁丁现在要去电影宫放映大厅准备一个小时后的首映,这时候就听身后有人叫住了他:“丁,等等!”
这句可不是英文或者德文,而是中文,丁丁回头一看,居然是杰兹莫夫斯基追了出来,这个大胡子气喘吁吁二话不说拉起他就要上车:“丁,快跟我走!”
还是那辆停在门口的老爷车。
丁丁下意识就要拒绝,他可不想再来一次气流颠簸了,开幕式上当场呕吐的情形还在眼前没过去呢。
没想到老杰急吼吼道:“丁,有一个人正在等你,你必须要见她,天啊,她竟然也来到了你新电影的首映现场,不可思议!”
丁丁不由得道:“谁?”
就听老杰说出了一个名字:“安妮-玛丽-米埃维尔,”
见丁丁仍然一头雾水,老杰深吸了一口气:“戈达尔的夫人。”
……
老杰的车技依旧是辣么不堪,但这一回丁丁居然没有呕吐失态,从车上下来抵达电影宫的时候,丁丁甚至很清楚地将戈达尔生前的所有作品翻来覆去过了一遍。
让-吕克-戈达尔,法国电影乃至世界电影当之无愧的大师,殿堂级人物。
电影语言的每一次发明都出自偶然,至今认为,自大卫格里菲斯之后电影语言没有任何真正的发明创造,直到半个世纪之后戈达尔的横空出世,世界电影史因此被分为戈达尔前和戈达尔后。
他的任何一部电影对后世都影响深远,比如《精疲力尽》这部电影里采用的跳接剪辑手法,直到现在还是国内众多文艺片尝试模仿的对象,香港的王家成甚至在他拍摄的那部张玉的传记片里也采用了这种手法,在老爷子还活着的时候,王家成就不止一次地表达了对偶像的崇拜之情,他多次飞赴瑞士,就是想要和这位传说中的大师来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会晤——
晚年的戈达尔一直居住在瑞士罗勒的一栋小公寓中,在家人的陪伴下以91岁的高龄谢幕,在平静的晚年中也许他完成了对电影、对人生最终的思考,他并没有见任何人,也没有一句遗言留给一直仰慕他的人。
丁丁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让这位大师的遗孀特意从瑞士赶来,在老杰的口中,是这位令人尊敬的女士主动提出的想要见他。
丁丁停在了那个拄着拐杖的身影前,就见这个身影慢慢转过来,白发苍苍但是依然美丽优雅,亲切动人。
“是一个年轻的小子呢,和我想的一模一样,我想能拍出那部红色战争片的人,一定拥有和电影一样火热的面容和灵魂。”
丁丁不由自主走上前去,轻吻了一下米埃维尔夫人的脸颊:“很高兴认识您,夫人,在您和您先生取得的电影成就面前,我只是一个小学生。”
提到这部电影丁丁就明白自己为何有这样的幸运了,因为,法国这个国家有大革命的基础和共和制的尝试,所以戈达尔的思想和其影人不同,他是个是个激进者,不论是思想还是电影——
都像他信奉的主义一样,具有先锋性。
“他喜欢红色的东西,据他说红色代表一种斗争,一种大踏步式的前进,一种火热的激情,一种青春洋溢——”
米埃维尔比划了一下,丁丁一下子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是属于六七十年代的特色,因为那场中国起的革命,广泛影响到了全世界,包括遥远的巴黎。
戈达尔因此深受影响,《中国姑娘》就是他在这场革命下拍摄出来的电影,多年之后他依然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是红色革命的支持者,即使戈达尔因为批判资本主义而遭到了投资人的撤资,因为支持学生运动而导致不被本国的精英认同。
这一切,在五年前的电影《敬畏》中都有所表现,而这部电影恰恰是戈达尔的个人传记片,电影的导演很会拍摄,他恰恰选取了戈达尔一生的矛盾焦点之处。
没想到,米埃维尔夫人却评价道:“戈达尔看过那部电影,他唯一的评价是,可恶的导演居然打掉了他的黑框眼镜,简直不可饶恕。”
丁丁和老杰不由得哈哈大笑。
戈达尔最爱且一成不变的就是他那副黑框眼镜了,那部传记片里,饰演戈达尔的演员却有被学生打掉眼镜的剧情。
丁丁却觉得好像还有一位电影大师也是这样出乎意料的性格,平川岛泽。
这位日本的电影大师也是越活越回去的模样,不仅常常劝说弟子们改行,否则就是促成日本电影的末路,甚至还会用自己的眼睛疼这种说辞去评论一部他并不喜欢的科技电影。
“而你,可爱的年轻人,”谁知米埃维尔夫人话头一转:“你拍摄的电影他应该会喜欢,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会手舞足蹈地看完这部电影,然后拍着你的肩膀,大声表达对你的喜爱的,就像他一直认为的那样,红色的信仰,应该飘扬在全世界的上空。”
丁丁对这对夫妻的厚爱其实颇觉愧疚:“可是,刚刚我的最新宣言里,旗帜鲜明地反对了您丈夫毕生支持的新浪潮。”
新浪潮电影的奠基者正是戈达尔。
没想到米埃维尔夫人反而露出了意想不到的笑容:“哦亲爱的,我的想法跟你相反,我认为我丈夫会更喜欢你,在喜欢你的电影之上,更喜欢你这个人本身,就像他说的那样,大多数人有勇气去生活,却再也没有勇气去想象,大多数人有勇气去遵循,却再也没有勇气去反对。”
新浪潮也是打破了前人的规则,由一帮热血沸腾的年轻人推动起来的。
如果所有人只是唯唯诺诺地紧跟前人的脚步,那这个世界就是一滩毫无波澜的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