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是什么。
童年是乡下金灿灿的油菜花,绿油油的稻田,蜿蜒的小溪,老槐花树伸出的一枝冲破天际的枝丫。
童年是月亮高高,繁星点点,外公的老烟卷,东边的彩霞映着西边的云朵,熟睡的狗儿震天的呼声。
童年是自制的弹弓,弹碎的玻璃珠,掌上游戏机玩不腻的俄罗斯方块,还有贪吃蛇。
当然,童年也有霸凌的恐惧,家暴的阴影,离异的伤痛,失孤的孤独。
不光是所有评委觉得这一期的作品质量很高,就连后台观看的丁丁也觉得,这些跟他一起参赛的导演,多少还真有点导演的样子。
都搞出了,质量上乘的短片。
比如一个叫董子高的导演,他的作品另辟蹊径,叫人眼前一亮,讲的是被清廷送出去留学的第一批留学生。
自1840年鸦片战争开始,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打开了中国封闭已久的大门,使衰弱的中国开始踏上半殖民地半封建的道路,为了对付日益严重的内忧外患,清朝自19世纪60年代开始发起一场志在革新的洋务运动。
洋务运动中,中国向西方派出了第一批海军留学生,这批留学生后来成为中国近代海军的中流砥柱。
其中有后来成为北洋舰队右翼总兵的刘步蟾。
然而他在年仅11、12岁的时候,就踏上了留学西洋的船只。
在船上,他说出了那句著名的话。
“此去西洋,应深知中国自强之计,舍此无所他求。背负国家之未来,取尽洋人之科学。赴七万里长途,别祖国父母之邦,奋然无悔。”
救国图强,奋然无悔。
别的孩子在田间无忧无虑地玩耍,刘步蟾已经去国离乡,踏上了一条为中华自强而求学的道路。
在异国他乡,他啃着冷水馒头,阅读着战舰的资料,如饥似渴。
跟在白人身后,踏上人家的海军战船,看到人家先进的装备,他不禁面露羞惭,随即又变成了不甘,随即又变成了坚毅和决心。
中国,也要有这样的战船。
这个孩子童年所有的梦想,就是要让中国也拥有一艘这样庞大的军舰。
所有观众出神地看着屏幕,就见镜头中,浪花朵朵,炮声震天。
那个孩子长大了,义无反顾地回来了,成为了北洋水师右翼总兵。
驾驶着一艘叫‘定远号’的战舰,巡视祖国的海洋。
督战指挥,击中敌舰。
然后,威海卫保卫战中,“定远号”被偷袭入港的日本鱼雷艇击伤,被迫搁浅在刘公岛东部。
因进水过于严重,总舰丁汝昌下令放弃定远号。
为了不让敌军占有定远号,刘步蟾亲手炸毁了自己的爱舰,最后一刻的时候,他巍然屹立在船头,眺望故乡的方向,追随自己的爱舰,自杀殉国。
碧波万里,是流之不尽的,英雄血。
波涛如山,是吹遍神州的,大地春。
“背负国家之未来,取尽洋人之科学。赴七万里长途,别祖国父母之邦,奋然无悔……”
随着波涛一起翻滚的,还有这永远令人铭记的誓言。
五分钟的短片结束,是一个英雄一生的惊鸿照影。
现场在停顿了几秒之后,猛地爆发出了热烈而长久的掌声。
直到这位董子高导演上台,局促地鞠躬,掌声犹未停息,反而更加热烈。
评委和导师都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他,给出了相当高的评价,甚至那个叫程雪松的,吹毛求疵了半天,从画质到镜头到演员微瑕的演技,统统说了一通,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是个不错的短片。
还有一个叫欧洋的年轻导演,他的片子独出心裁,非常童话。
就见屏幕上,一个中年人打扫房子。
哗啦一下,不知道从哪个柜子里倾倒出来一堆小玩具。
都是头戴红缨帽,肩膀上有勋章的小玩具兵。
中年人看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了怀念的笑容。
然而一眨眼,却见这些散落的玩具兵忽然就活了过来。
在中年人吃惊的目光中,这些玩具兵叽叽喳喳吵吵嚷嚷地,说要打仗。
还问他要大炮和飞机。
中年人想了一下,用纸张折叠了一个纸飞机,送给了玩具兵们。
玩具兵们非常开心,说有这样的飞机一定可以赢了敌人。
不过他们高兴了一会儿,忽然又沮丧起来。
因为他们的司令不见了。
中年人有些不解:“你们的司令是谁啊?”
就见玩具兵们费力抬出来一张照片:“这就是我们的司令啊。”
玩具兵们满怀期待地看着中年人:“你能帮我们找回我们的司令官吗?他已经好久没有回来了,他说过,要带着我们一起打仗的。”
中年男人看着照片。
照片上,那熟悉的眉眼,不就是,小时候的自己吗。
原来,小时候还有这么多的梦想,这么多贪玩的时光。
中年男人看了很久,终于道:“你们的司令,不会回来啦。”
玩具兵顿时哭了:“他是牺牲了吗?”
“不,”就听中年人微微笑道:“他只是,长大了。”
这个短片让所有观众都露出了淡淡的怀念之色。
还有,怅然若失。
原来,成长的我们,终有一天要跟过去说再见。
这位欧洋导演成功地用一个短小精悍且充满童梦的短片,赢得了观众和评委的认同。
评委朱倦勤给出的评价很中肯,“导演要善于筑梦。”
筑造一个,让观众能在里面找到宁静憩息之地、找到失落感情的梦。
让观众可以跟着你的电影,一起流泪,一起回忆,一起开心,一起伤感。
任楚春也点头,不过笑着问道:“你这个短片,真的只有五万块钱制作费吗。”
上一期节目投资人给的五万块钱,可不够这个特效的。
果然欧洋导演有点不好意思:“我自己填补了八万,把这个玩具兵的特效搞出来的。”
此言一出,就听导师席位上,东皇贾部长警告道:“8号欧洋导演的作品我也很喜欢,但我从投资方的角度考虑,对你这种电影是要衡量再三的。”
按照节目的规定,你经费可以超标,但必须自掏腰包。
公司和其他个人不能赞助。
这个规则很简单,就是要告诉所有导演,你的电影可以铺开很大,你可以梦想很多,但经费会教你做人。
谁不想拍一个投资上亿的大片,但前提是你得保证自己电影的投资可以回本。
对于这些第一次执导电影的导演来说,人生第一部电影赔了,就意味着导演生涯的终结。
因为投资方不傻,谁会做赔本的买卖。
没人投资你的电影,你还拍什么。
所以一个好的制片人很重要,卡着你的经费,不叫你乱造。
说到制片人,雷霆影业的林孝义忍不住笑了。
他一笑,几个评委和导师仿佛想起了什么,也都跟着笑了。
就听贾部长哈哈道:“这一点,雷霆的林总很有经验啊。”
原来香港有个著名导演王家成,就是雷霆公司的签约导演,这个导演很了不得,很有才华,一个故事能讲到极致哀婉,镜头美学可以发挥到无以复加。
按第五代导演的领军人物张明义导演的话来说,他是后天努力的类型,而王家成这个导演,则是天生的导演。
王家成拍的片子拿奖拿到手软,当年就是他,把港星张玉推上了柏林影后的至高宝座。
然而王家成有个很大的坏毛病,那就是无限坑投资方。
之前就把自己的老东家,香港另一个影视公司直接给坑破产了。
一部电影刚开始要2000万投资,信誓旦旦说绝不会追加。
拍到一半撂挑子去巴西玩去了,说没有灵感了,需要找找灵感。
然后回来张口又要2000万投资。
你说电影都拍到一半了,总不能半途而废,王家成还用自己以前的信誉作担保,那投资方肯定咬咬牙继续追加。
又张口要。
磨蹭了一年半,然后6000多万投资的电影一上映,票房只有个3000万不到。
把公司的高层坑地差点跳楼。
6000多万,那可是20年前的电影投资,跟现在可不一样。
所有香港的电影人,特别是影视公司,对这个王家成,都是又爱又恨。
你说电影票房不行吧,可是人家一部片子出来,几十年依然影史留名,而且随着时间的逝去,电影的评价越发高了。
可是口碑那么好有什么用,当下的票房看了能直接把人送走。
最后还是雷霆影视把这个王家成接收了,林孝义的策略就是,给这个王家成安排了一个全香港最厉害的制片人。
王家成的电影,这个制片人能做出一本400多页的账目来。
写得清清楚楚,什么地方用什么钱。
王家成什么地方突发奇想想要增加一个什么景观什么的——
制片人根本就不鸟他,反正钱就是从他手上走。
把王家成气得准备要撂挑子不干。
结果制片人也不吃他这一套,直接告诉他,你旷工一天剧组多花费的这几万块钱,你自己付。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然后这个王家成就这么给彻底制服了。
最起码,电影能保证回本了。
然后随着这些年王家成越来越高的成就,越来越多的观众开始为他的电影买单,到现在电影终于只凭王家成这个名字,预售就能拿下1.5亿左右的票房。
这就是导演和投资人、和制片之间的关系。
三者必须博弈,然后达到一个均衡。
听着评委席上热烈的讨论,丁丁思维发散。
他也有一个制片人啊。
杨总。
而且这个制片人很厉害,给他钱,然后就啥也不管了。
丁丁很满意。
然后忽然想到,杨总好像只给了他五万。
五万五万五万……
丁丁感觉自己头顶恍若有魔咒在盘桓。
Shift!
怪不得不管他了呢!
……
有了这两位年轻导演的短片,还以为这一期节目的精彩之处都已经过了大半了,没想到,这才仅仅是开始。
就见韩春秋的短片出来了。
讲述的是,一个中奖的故事。
小时候,村口经常有那种流动的彩票大棚。
里面有各种奖品,有家电,有文具,还有一辆闪闪发光的飞鸽自行车。
主人公,一个叫小亮的,正在上小学的孩子,拿着自己为数不多的零钱,买了一张彩票。
然后兴奋地发现,他中奖了。
彩票上明晃晃的自行车图标告诉他,大棚里那辆自己心仪的自行车,是属于他的了。
小亮兴冲冲地把消息告诉了全家,然后准备吃过午饭就去兑奖。
然后韩式黑色喜剧(是韩春秋式,不是韩国)的转折来了,吃过午饭的小亮却发现,他的彩票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呢。
明明就放在枕头底下,他只是,睡了个午觉而已。
丢了彩票还挨了母亲一顿骂的小亮心情很不好,他郁郁寡欢了很久,想不通自己的彩票怎么就不见了,直到几天之后他发现,他的表哥小明正骑着那辆闪闪发光的飞鸽自行车,在满村留下欢快的、歪歪斜斜的车辙印。
小亮忽然就想明白了。
他的彩票不是不见了,而是被人拿走了。
能进入他的房间,把彩票偷走的人,不是别人,应该是他的姥爷。
那天,姥爷也在。
小明和小亮都是他的孙子,可惜一个是亲的,一个是外的。
可是,平常真的看不出来啊。
小亮觉得自己想明白了,可又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想明白。
他越发沉默寡言,直到一个月后,那个流动大棚去了别的地方。
然后他的母亲从床角夹缝里扫出了一张彩票:“小亮,你过来看,这是不是你的彩票?”
小亮一轱辘翻了起来,惊讶地发现,居然就是那张丢失的彩票。
观众看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原以为是家庭成员之间的偏心给孩子带来了一定程度的阴影,现在看来孩子是冤枉了大人。
然后。
就在电影的最后十秒。
小亮兴奋地举着彩票冲了出去,已经超过兑奖期限了不要紧,他就像已然得到了心仪的自行车一样开心。
屋子里的父母却面面相觑。
父亲开口:“你看,这不就解决了吗。”
母亲轻声问道:“你花了多少钱买的。”
就听父亲淡淡一笑:“没花钱,我说把那张彩票给我,我不兑奖,他们就给我了。”
短片结束。
观众不由自主发出了低低的惊呼。
原来,真相竟是这样。
三重反转!
果然是,黑色喜剧!
在观众自发的阵阵掌声中,朱倦勤笑着点头:“结构精巧,悬念迭出,笑中带泪,非常漂亮。”
欧亨利式的结局。
得到夸奖的韩春秋挠了挠脑袋,憨厚地笑了一下。
彭和平也笑了:“短片确实不错,你已经形成了自己独有的风格,听说你是北影摄影系的旁听生,特招进去的?”
韩春秋点了点头,用一口陕北口音道:“我32岁了,肯定考不进北影,就报考了进修班,听了一年多的课程。”
韩春秋也是《导演》第五季所有导演里,年纪最大的,今年34岁了,彻彻底底农民的儿子,在决心当导演之前干过很多工作,最后在摄影机前,他找到了自己毕生的目标。
而韩春秋的家庭也很有意思,毕竟这种主题童年的短片,或多或少都带有导演本身的印记。
韩春秋回忆他的家庭就是,家里四个儿子,大哥是家里的劳力,很受倚重。二哥性子拧巴,脾气大,但就是这样也引来了不少关注。
小弟身体不好,经常吃药,父母最是疼爱。
那么只有作为老三的韩春秋,最受忽视,还偏偏生就了沉默寡言的性子。
偏心,忽视,自生自灭。
哪怕后来去北京打拼,跟家里的电话也经常是一个喂,一个哎这种。
“我希望表现一种孩子跟家庭和解的东西,”韩春秋解释道:“但我更希望他们自己跟自己和解。”
越早认清现实越好。
因为实际上很多的孩子,长到很大了,也依旧不愿承认父母家庭对他的忽视,或者缺爱。
电影里的小亮有爱他的父母。
但真正的人生,可能只会走向电影的第一段。
好好的探讨电影立意的评价里,突然多了不善之词。
就见程雪松皱起眉头道:“我也听说了,这个叫韩春秋的导演,颇有中国的盖里奇之称,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这种三段式喜剧的结构,应该跟也是跟他学的吧。”
见韩春秋点头,程雪松故作高深道:“好莱坞电影就是匠气太足,任何剧本都能拆分,就跟工业成品一样,什么地方安什么零件,都可以一眼看出来。”
程雪松觉得韩春秋是为了反转而反转。
巴拉巴拉说了一顿。
丁丁在后台听得耳朵直嗡嗡,下意识就翻了个白眼。
这么好的短片你还在这叨逼叨。
是不是有病。
文艺评论家是不是都这样,啥都想评论一下。
你有这功夫,倒不如先评论一下你自己那么一副高高在上,话语权很大的模样,像不像个指手画脚的上海大妈。
此处对上海大妈没有任何恶意。
……
丁丁这边肖媛媛也站了起来。
丁丁下意识连人带椅子后退三丈。
肖媛媛:“?”
丁丁:“我防着你呢我!”
就见丁丁面露警惕:“魔女,你以为你还能像上次似的,下毒暗害我啊。”
丁丁:“我长记性了我!”
坚决不吃跟这个肖媛媛有关系的食物!
坚决离这个肖媛媛远一点!
肖媛媛:“神经病吧你。”
肖媛媛缓和了一下口气:“不就是上次送了你两个柿子,你吃腹泻了吗,都说了不是存心的,你这一副别人都要迫害你的模样是怎么回事,可不可笑。”
丁丁:“拉倒吧你,我看你就是嫉妒我的才华,想要用各种后宫某嬛的手段,陷害我打击我排挤我诬陷我,将我成功挤出这个舞台,实现你独霸天下的可恶意图。”
丁丁:“我偏不上当!”
丁丁:“嘿,不上当!”
……
肖媛媛的短片开始播放。
就见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女孩。
这个女孩一眼就能看出家境贫困,衣服是不合身的宽松肥大,头发乱糟糟灰沉沉的,脊背内扣,一看就充满了怯缩和自卑。
镜头透过她的目光去看她土生土长的地方。
这里是十方大山。
什么叫十方大山呢,就是全部都是山,从山顶到山脚,又从山脚到山顶,隔山望山。
高山之中的村子就是天然的贫穷。
路上的两个老人牵着毛驴,背着水桶,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地背着水桶,更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女主人公从早上起来就在不停地忙碌,背上竹筐去山里打猪草,去远处挑水,回来生火做饭,伙食很简单,一个半蔫的西红柿吊个汤,里面死劲加白菜帮子和土豆块,这就是午饭。
晚饭用中午吃生的汤再做一顿,加点糠饼,所有的调料就只有盐和酱油。
女主人公洗完锅,就捞了一盆脏衣服,用剩下的水清洗衣服。
洗着洗着,她眉头一皱,似乎感觉到了哪里不对。
观众顺着镜头往下,就见她脏兮兮的裤子上,出现了黑红的一块血迹。
哦,原来女孩是来了月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