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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不好的推测成真。

血压、脉搏、呼吸频率、意识状态、听诊呼吸音……一系列检查下来, 许晚春本还有些恼怒的情绪,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她看向跟在身旁的鹿言, 沉声吩咐:“先给氧气。”说完, 又看向跟过来的护士:“你去申请血浆,患者急需输血,还有去甲肾上腺素,再让柏春燕准备手术室。”柏春燕是主任安排给她的另一名护士。

“是!”陈玲应了一声,脚步飞快往外。

老师方才虽然没说, 但鹿言也看懂了, 患者这是快要休克了,他心里更是慌的厉害, 面上却努力镇定,很快便将加压面罩戴到了患者脸上,并转动阀门调节流量:“要……要不要照个X光?”

“来不及了。”整个医院只有一台造影机, 就算能插队, 等她打好申请, 拿到片子差不多也有一个小时,患者等不起, 只能开胸检查是哪处血管损伤了。

说话的工夫,许晚春也不耽误,与鹿言一起, 推着病床往手术室去。

患者是一名与敌特火拼的营长,紧急送过来时,身边只跟了一名小战士。

那小战士刚去了趟茅房,回来就见自家营长连人带床要被推走,顿时急了:“这是要去哪?”

许晚春带着口罩, 只露出一双眼睛,眼里带着明显的安抚:“患者血管破损,需要二次手术。”

小战士不大懂这其中的厉害,下意识帮忙一起推病床:“……我们营长会没事的吧?”

许晚春不敢保证,这年头无菌条件差,术后感染率极高,再加上这位患者本就是感染性脓胸,如今还要二次开胸,情况可以说是很不乐观,她只能回:“我们肯定会尽力抢救的。”

病床刚推出病房,就有奔跑的脚步声传来。

很快,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出现在他们眼前。

最前面的宋民迎冲过来后,边跟着病床快走,边弯腰做起检查。

这时候的病床笨重难移动,许晚春得留着力气做手术,见护士跟实习医生过来,便松了手,快步来到老师身旁,汇报她的紧急评估。

几人速度很快,一分钟不到,病床就被推进了手术室,宋民迎也得出了结论:“确实是出血性休克的可能性更大,你来主刀,我给你做一助。”

“谢谢主任。”许晚春明白,老师给她做一助是假,不放心给她托底才是真。

去甲肾上腺素推注8分钟,血压回升,麻醉师开始给药时,许晚春也做好术前准备……

消毒、沿原切口延长开胸……

一助宋民迎不用学生开口,已经用肋骨撑开器扩大术野。

许晚春拿起吸引器清除积血,再用纱布压迫止血,渐渐暴露出损伤部位……

这年头技术有限,医疗材料更是粗糙,遇到血管破裂的,基本用结扎处理。

这种方式虽能快速止血,术后却会出现各种并发症。

当然,也有些位置是坚决不能用结扎的,就比如肺动脉主干血管破损,结扎基本就等于死刑判决。

不幸中的万幸,这名患者是肺动脉段分支血管破裂。

且还是之前的伤处,结扎的丝线拉破了血管……

血管直径3mm,斜剪血管撕裂边缘,靠放大镜与丝线修复缝合,就不止是救活患者,还能保留肺功能,许晚春有信心在黄金救援时间内完成手术,但丝线不是聚丙烯线,术后狭窄,感染率太高,存活率更是只有50%左右。

若还是选择结扎,操作虽简单快速,但术后必然会牺牲局部肺段,存活率却能有70%左右。

两难!

最终,考虑到患者二次开胸,之前又有休克症状,师生俩还是选择更保守地结扎……

没有ICU,用时45分钟的手术结束后,患者被推到观察室,实习医生跟护士们还有家属一同跟进过去。

许晚春则皱着眉扯下帽子、口罩,又脱掉手术服和手套,准备去洗手。

宋民迎理解学生更想缝合修复的心思,他也想,可很多条件不允许:“……别沮丧,相较十几年前,如今的医疗水平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肯定会越来越好的,而且,你已经很优秀了。”

这话可不是安慰,宋民迎选择做一助,是想着学生操作不当的时候给予指点。

哪成想,整个手术下来,他一句指点都没能用上,全程只做了助手的活计。

想到这里,宋民迎心里更是美滋滋,满脑子都是要去找姓孔的老小子显摆。

心动不如行动,他瞬间加快了洗手的速度。

而这厢,许晚春只是在考虑,等显微镜跟聚丙烯线被生产出来时,给这位患者再次手术的可能性……就怕到时候,结扎过的血管已经萎缩,不好吻合……

听到老师的安慰,便知他误会了,回头刚要解释,就发现人已经走远。

那背影,那步伐,怎么瞧怎么欢快。

许晚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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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理好自己。

许晚春没有回去办公室,而是直奔观察室。

没办法,术后的监护很重要,但手底下实习医生办事能力,她却不大放心。

见到她过来,与家属一起守在病床旁的鹿言立马站了起来,表情有些呐呐:“许医生。”

小战士也跟着喊人,并紧张问:“许医生,我们营长没事了吧?”

对待病人家属,许晚春的语气很温和:“还要观察48小时。”

小战士不懂,赶忙再问:“过了48小时就能好了是吗?”

自然不,48小时只是最最危险的阶段,许晚春思考了下,尽量浅显解释道:“后续如果不感染,没有形成血栓,体温也能控制好……才算稳定下来,大约需要半个月时间。”

说完,担心小战士又问什么是感染,什么是血栓,许晚春赶紧说出来意:“前七天,家属会辛苦一些,患者需要绝对卧床休息……”

小战士顿时顾不上旁的,急急从口袋里掏出本子与笔,刷刷开始记录医生说的注意事项。

离开前,许晚春又看向眼实习医生:“你不用一直守着,半个小时左右过来观察一次引流瓶情况,一个小时量一次血压,将数据全部记下,来拿给我看。”

话虽这么说,但她心里已经决定,自己也要跑的勤快些。

鹿言轻呼一口气:“是!”

见他眉眼放松下来,许晚春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虽然患者二次开胸已是必然,但鹿言没有瞧出问题及时上报也是事实,后续肯定会有惩罚,这放松的也太早了些吧……

当然,许晚春也没烂好心去提醒,她这人万事好说话,但对待医术方面,可以用吹毛求疵来形容。

鹿言这样粗心的,在她看来就是藐视生命,这次起码会被记大过,不是转入后勤,就是调去基层卫生院。

这还得在患者被成功救活的前提下,若不然……

想到最差的结果,许晚春又弯腰检查了一遍患者的情况,才转身离开。

事实也不出她的预料。

当天下午,鹿言便被调离了科室,同时,许晚春手底下又被安排了一个实习医生。

这次是个女同志,身材娇小,模样清秀,叫刘悦,年龄比许晚春大2岁,今年24,是从战伤外科抽调过来的。

做事很麻利,就是话有点多。

自诩很能自来熟的许晚春也表示甘拜下风。

就比如现在,一行人才查完房,刚回到办公室,她就叽叽喳喳地说起了鹿言,言语间不无鄙视:“……我问过了,他家里很有关系,才能这么快调走,就是怕处分更重。”

这个处分重不重,自然是患者的恢复情况。

若患者有个意外,吊销临时执业证书,往后再不能当医生也是很有可能的。

许晚春对于不重要的人懒得费心神,她正在整理病历,见新来的实习生大有促膝长谈的意思,赶忙撵人:“到晚饭点了,你先去吃饭,吃完了来换我。”

刘悦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还真是,马上就18:55了。

不过,她还是有点情商的,笑着说:“许医生你先去吃吧。”

刘悦可不是鹿言那个靠着关系,混进医院的傻叉。

她是正儿八经军医大的五年级学生,自然知道学校的传奇师姐许晚春的大名。

虽然师姐已经毕业三年半,但她的传说全校皆知,尤其临床医学系的,人人把她当榜样崇拜。

天知道,当刘悦得知自己能跟着许师姐实习时,激动的几乎要跳起来。

又怎么可能叫偶像饿着肚子,自己先跑去吃饭?

许晚春不知道实习医生的心理活动,只是笑着摇头:“我跟别人约好了,得等他。”

闻言,刘悦不再勉强,虽然很想知道师姐约的人是谁,却很有分寸的没多问。

却不想,她刚转身,还没走出办公室,就见她之前实习的,战伤外科的副主任,满面春风的走了进来。

刘悦的眼珠子下意识跟着对方转动。

然后就看到,曹副主任用极其温润的嗓音问她师姐:“桃花儿,你好了吗?”

“……???”桃花儿?一连串的问号砸向刘悦的脑门,好在她反应快,只懵了几息,便丢给师姐一个暧昧的眼神,转身飞奔离开。

许晚春……想扶额。

第72章

“怎么了?”怎么很无奈的样子?

许晚春:“没什么, 实习医生太跳脱了,师兄你先坐,得等刘悦……就是刚才跑出去的女同志回来, 我才能去食堂。”

曹景梁没什么意见, 坐下后,开始关心起师妹的工作:“上午做手术了?”

许晚春正从柜子里拿新的茶缸,好笑回:“医生哪天不做手术?有什么稀奇的?怎么还传播开了?”

曹景梁也笑:“没有传播出去,是宋主任找我们科室孔主任说的,很是夸了你一顿。”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上午那会儿, 老爷子的背影那么欢快,许晚春烫好茶缸, 倒了杯茶递给师兄:“马上要吃饭,就不给你泡麦乳精了。”

看着推到跟前的崭新搪瓷缸,曹景梁有些愣怔:“这是专门给我买的?”

“是啊。”很是理所当然地回完, 许晚春又问:“早上放在你抽屉里面的点心吃了没?”

“吃了。”一大早上班就在抽屉里看到惊喜, 好心情直接维持了一整天, 这会儿她还在办公室里,准备了他的专用茶缸……桃花儿怎么这么好?

曹景梁心头真是又软又甜, 刚想着要不要趁机问问师妹对两人婚约的看法,就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刘悦急匆匆回来,先冲着曹副主任问了声好, 才看向自己的上级:“老师,我请朋友帮忙打饭了,你们去吃饭吧。”

曹景梁……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桃花儿说的没错, 确实是个跳脱的。

许晚春完全不知道师兄心中的千回百转,笑着点头:“那行,辛苦你了。”说话间,她又将病历本子放进抽屉锁好,才起身:“师兄?走了。”

曹景梁:“……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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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军医院食堂,不像后世24小时开放。

每餐时间都是严格规定的,来晚或者来早,只能饿肚子。

为了不饿肚子,师兄妹俩自然一路脚下生风。

晚餐只有糙米饭、咸菜、一小段咸鱼。

做了手术的医生,可以加一个鸡蛋,所以,离开打菜窗口时,两人口袋里都揣上了水煮鸡蛋。

“我找小窗口炒个菜?”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空位坐下时,曹景梁突然觉得晚上的菜色太简陋了。

许晚春赶忙摇头,边敲鸡蛋,边小声道:“别了,昨天才点了小炒,低调几天吧,再说我住在家里,吴奶奶手艺多好,你是知道的,还能缺吃的嘛……对了,说起吴奶奶,师兄,还有一个星期就过年了,你值班表出来了吗?要是有空,咱们一起过年?”

曹景梁自然愿意的,不过……“我多数得留下来值班,起码初三才能调休。”

“也是,你跟你们主任肯定要有一人留下。”

“嗯……”不能陪师妹过年,曹景梁也挺失望,可老师年纪大了,总不能叫一把年纪的老爷子过年还冷清清的吧。

许晚春见师兄情绪有些失落,便说起旁的:“ 今晚我开始值班了。”

原打算吃完饭送人回家的曹景梁惊讶,很快又反应过来:“因为今天那名二次开胸的患者?”

许晚春皱眉喝了口如刷锅水般的免费汤水:“我不大放心,守两天吧。”

曹景梁笑着提议:“夜里饿了过来找我,我回宿舍给你煮面吃。”

许晚春眼睛一亮:“你今天也是夜班?”

本来不是,但他可以跟同事调整,嘴里却道:“嗯,夜班。”

许晚春眼睛笑成月牙:“嘿嘿……那可挺巧,不过我不想吃面条,想吃面疙瘩。”

曹景梁跟着笑:“好,放两个鸡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将饭菜解决,然后又一起离开。

师兄妹自以为低调点餐,更低调的寻了个角落用餐,却忘记彼此的外貌有多出众。

站在一起时,给人的冲击力,更是1+1大于2。

食堂内,不少人时不时就朝着他们脸上看去。

边是欣赏美人,边是好奇这他们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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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科室时。

见实习医生还在,许晚春便说:“今天我值班,你下班吧。”

刘悦今天才顶班过来,确实不急着值班,之所以没有离开,也是守着规矩,觉得应该跟老师说一声。

如今得了话,自然拎上包,高高兴兴下班去了。

跟许晚春一起值夜班的还有护士柏春燕,她索性领着人又去查了次房。

5床的食管癌患者术后恢复的不错,3床的战伤二次开胸患者却起了一点热度。

虽然不是很高,许晚春还是仔细观察了引流瓶中的液体,确定只有微量鲜红色,才为患者做个酒精擦浴。

待体温稍降,她又测了脉搏、血压,听了呼吸音、胸膜摩擦音、湿啰音,并隔着无菌纱布,用手指探诊了伤口。

很是仔细的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异常,才看向一旁的家属:“后面我半个小时会过来检查一次,如果这期间,感觉到他的体温上升,就立马来喊我。”

小战士不懂医,但眼前这名女医生认真的态度,跟昨天那个男医生的敷衍,他还是看得明白的。

虽然心里已经决定回去团里就向领导告状,但此刻他只是笑得一脸憨厚:“谢谢许医生,我明白了。”

“只有你一个人陪床吗?最好再喊一个人来跟你轮流。”小战士面上还带着稚嫩,大约还不到20岁,再看他眼底爬上的红血丝,许晚春便多叮嘱了句:“今天你守上半夜就好,下半夜我跟柏护士看着。”

小战士可不敢真去睡觉,他们营长可是去鬼门关走了一趟,不过医生的心意他领了:“谢谢许医生,我们出任务几天不睡都有的,而且,最晚明天早上,团里应该就会有人赶过来了。”

“那就好。”确定陪护的有人替换,许晚春便也不再啰嗦,带着柏春燕离开。

才回到办公室坐下几分钟,护士长卢洁便捧着本子寻了过来。

卢洁四十岁上下,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人很瘦,眉目偏严厉,瞧着很是不好相处。

老师宋民迎却对她的评价不错,说她做人做事都很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只是吃亏在脸上了。

许晚春本就不会以貌取人,有了老师的叮嘱,态度就更温和了。

她笑着招呼人坐下,大约猜到了卢护士长的来意。

果然,卢洁屁股才挨着凳子,便将手中的本子递了出去:“马上就过年了,得排值班表,许医生有没有哪天不方便的,我尽量空出来。”

许晚春直接道:“除夕夜、初一、初二都由我来值班吧。”

卢洁怔愣了下:“你确定?按往常的规矩,你只要值其中一天就可以了。”

“确定,我是新人,第一年多做一点,来年再休息也是一样的。”许晚春很是谦虚的说。

事实却是,父母弟弟、师父师娘全都抛弃她回老家了,还不如留下来值班。

不止得了好名声,还能陪师兄在医院过年,简直一举两得。

想到什么,她赶忙又道:“小年夜那天晚上别给我安排晚班,我打算陪家人提前吃个年夜饭。”吴奶奶、当归还有茯苓还在家里等着呢。

卢洁自然不知道眼前眉眼弯弯,瞧着很是好脾气的年轻医生有一肚子弯弯绕绕,又是敬佩又是感动道:“许医生,我帮你安排,肯定能让你小年夜回家一趟……你也放心,你这种无私奉献的精神,我也会在晨会的时候全科通报的!”

许晚春一脸的正直,她就是这么无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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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景梁还不知道师妹已经给了他惊喜。

半夜都不用人来催,自觉端着鸡蛋疙瘩面就寻了过来。

许晚春看着几乎比面疙瘩还多的鸡蛋,简直哭笑不得。

而且满满一饭盒,她怎么可能吃得完?

于是,很自然的,两人分着解决了。

等曹景梁心情很好的拎着碗筷,避着人离开时,还是有一名医护人员瞧见了……

八卦流传起来是最快的。

第二天上午,大部分医务人员都听说了几句。

就连孔文钦去查房时,也听了几耳朵。

于是,才忙完,他就急吼吼的去找了得意弟子,开门见山 :“你跟老宋那学生,叫许晚春的姑娘处对象了?”

曹景梁愣怔了下:“您听谁说的?”

孔文钦:“刚才听小护士们说的,说你俩同进同出去食堂吃饭,你夜里还给人家送温暖了,难道不是?”

自以为很低调的曹景梁……

见学生只顾发呆,孔文钦急了:“到底是不是?”

曹景梁轻咳一声:“是送饭了……不过我们是师……”

“哎呀!是就是,哪有什么不过!既然你都这么主动了,肯定是欢喜人家女同志的嘛!31岁的大男人了,磨磨唧唧的干啥?老师给你去说媒?!”孔文钦越说越是兴奋,只要一想到宋民迎宝贝不已的学生,成了他学生的妻子,他就恨不能叉腰仰天长笑。

曹景梁确实挺想跟桃花儿谈谈两人之间的婚约,若是她承认未婚夫妻的身份,他立马就提交订婚报告……

孔文钦絮絮叨叨一长串,却见学生又开始发呆,带着笑容的那种。

虽然他老头子觉得得意门生这会儿有点傻不愣登的,但架不住他想压宋老头气焰的心更胜,便努力出主意:“我记得你申请的房子还没下来吧?这样,你俩赶紧结婚,到时候申请一间大的,将来养孩子也方便……诶?我说什么了你就脸红成猴屁股?瞧你那点出息。”

第73章

曹景梁也想有点出息。

可脸红这事目前他真控制不了。

坦白说, 最早订婚的时候,他真将桃花儿当成妹妹看待。

毕竟才15岁的姑娘,他又不是牲口。

但这种心态, 在桃花儿成年后, 在桃花儿几年如一日往边疆邮寄他最需要的物品时,在徐医生的一次次打趣中,慢慢变了质。

他对她生出了好感。

可那份好感隔着薄纱,总叫人触摸不着。

直到小姑娘……在他毫无防备时出现,曹景梁才将薄纱拨开, 彻底看清了自己的心。

相识十四年, 近两百封分享彼此生活与成长的信件,他们都算得上非常了解对方。

而他, 也早在越来越盼望桃花回信的时候……动了心思。

所以,才会因为一句话,就脑补很多、浑身通红, 不过……“老师, 两个人一起申请房子, 还能申请面积大的吗?”之前怎么没听说?

孔文钦乐了:“你小子果然跟那姑娘处对象呢?”嘿!他现在就要去找老宋!

曹景梁却是摇头:“忘记跟您说了,许晚春8岁拜我父亲为师, 她是我师妹。”

“啊?她就是你小师妹?”孔文钦是真惊讶的,毕竟前几年,这小子读大学的时候, 还托自己弄奶粉,说要寄给小师妹,还以为是个几岁的小娃娃。

算了算年纪,老爷子不淡定了:“许晚春这个小同志,十五六岁还喝奶粉?”

“嗯, 师妹小时候身体很不好,我父亲帮她调理了两年多。”嘴上虽然这么说,曹景梁心里却想着家里有条件为什么不能喝?不说十五六岁,就是今年,他依旧没停止给桃花儿买奶粉。

孔文钦恍然,又有些遗憾:“所以你俩没处对象?”

曹景梁笑容温煦:“现在确实没处。”

现在?他这学生果然喜欢那个俊俏又机灵的小丫头,孔文钦顿时又有了盼头:“不错,不错,眼光很好,你小子加油,实在开不了口,老师帮你说媒去。”

曹景梁狐疑:“您这是打什么坏主意?”

“嘿!这你就不懂了吧,等哪天你将你家小师妹娶回来,她可就算咱们科室的自己人了,老宋不得气死?!哈哈哈 ……”

虽然这时候泼老师冷水不好,但曹景梁还是没忍住实话实说:“也有可能是……我算胸外科的人。”

孔文钦瞬间哑火了……这没出息的小子,还真有可能。

曹景梁没再注意老师如调色盘般的脸色,而是认真考虑起,如何正式的、且郑重的找桃花儿谈谈婚约之事……

医生的工作很忙。

作为主治医生,才上班第三天,许晚春就经手大小十几台手术。

这么连续高强度忙了36个小时,再次去食堂吃晚饭的时候,她的动作都有些机械了。

曹景梁心疼:“吃完饭我就送你回家睡觉。”

提到睡觉,许晚春下意识打了个哈欠,才摇头:“今天不回家,在宿舍睡,有两名患者术后情况不是很理想,刘悦一个人我不大放心。”

道理曹景梁自然懂,毕竟他每天也是这么过的,但见桃花儿熬的小脸都白了,他免不得心疼。

见师兄这般,许晚春反过来劝:“支边那会儿很少有这么高强度的工作,等多适应几回就好了。”

话这么说没错,不在一个科室,自己也确实帮不上忙,曹景梁便琢磨着,他可以做好后勤,等会儿跟食堂大师傅招呼一声,请他明天炖个鸡汤,给师妹补补……

“……师兄?”

曹景梁回神:“什么?”

许晚春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们什么时候请李想师兄吃个饭?这些年他挺照顾我的。”

曹景梁笑了:“确实该请,回头我问问他的时间。”兄弟在普外科做主治医师,每天也有忙不完的事情,想要三个人聚齐,还真不大容易。

师兄办事许晚春放心,她便不再多问。

不过,说起过年,她难免想起回老家的父母弟弟,还有师父师娘,算算时间,应该到家了吧?

母上大人肯定特别高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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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被惦记的一行五人,却并没有到家。

下火车时,几人在隔壁市耽搁了一天。

盖因许荷花帮闺女去当地军医院,给于琼于院长送年礼。

多年未见,两厢少不得聚上一聚,说说这些年的近况。

又考虑到还有个三岁的小豆丁,几人索性在招待所住了一夜。

雪路难行。

第二天早晨6点从邻市出发,整整折腾到下午5点多,才赶到许家屯。

这还是正巧在公社遇到拉着爬犁的许利民,否则,在已经不允许租车买卖的当下,几人只能顶着风雪走回家……

天太冷了,在沪市待了6年,土生土长的许荷花已经不大适应老家的气候,冻的够呛。

待爬犁停在熟悉的三间瓦房前,许荷花赶紧掀开挡风破被子,哆嗦着扶着楠姐一起下车:“利民,辛苦你跑一趟了。”

许利民正在点亮马灯,闻言有些不高兴道:“都是自家人,荷花姐咋还生疏了?下回再回娘家,你就给我发电报,我去县里接你们!曹大夫也是,许家屯就是你们的家。”

曹秀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下回一定。”

谭恒一手抱着儿子,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两盒烟,笑着递给对方,并邀请道:“我跟荷花会在家里补办婚宴,到时候利民兄弟一定要来啊。”

“这是好事啊!我肯定到!”许利民也不扭捏,嘿嘿笑着接过烟,又拍了拍胸口:“在屯里这些日子,你们需要车,尽管哟呵一嗓子,我天天有空。”

就算没空也得有空,许家母女对于整个村可都是有大恩的。

他爹跟他说了,前面三年困难期,要不是许家母女给了消息,他爹又死命压着村民们少卖粮食,他们能熬过来?

所以,别说给拉几天的车了,拉几年也是应该。

谭恒一眼就瞧出对方是真心实意,笑着点头:“ 成!都是自家兄弟,真需要,肯定不会客气。”

嘿!不愧是荷花姐,不仅找了个军官,还这么没架子。

就在这时,瓦房内,听到动静出来瞧情况的许家三舅,在看清门口是谁时,高兴的“嗷!”一嗓子:“爹!娘!二姐回来了!你们快出来啊!还有新二姐夫!”

谭恒:“……”

第74章

三弟是兄弟姊妹中最憨直的。

这也是为什么许荷花将房屋给他住, 并托他照顾爹娘的原因。

只是“新姐夫”什么的,也太憨了些,她抬手拍了弟弟一记, 笑骂:“瞎说什么?你就这么一个姐夫。”

说完又看向丈夫:“老谭, 这是我三弟,脑子缺根弦。”

许家老三搓手,嘿嘿笑:“是是是,咱就一个二姐夫。”

谭恒自然不会介意这种小事,反而笑得很温和:“要不进屋说?”外面太冷, 他担心妻小冻着。

“哦, 对对对,先进屋。”话音落下, 人高马大的许家老三已经弯腰帮忙拎起地上的包裹,嘴上还不忘好奇:“二姐,你们回来咋不提前写个信发个电报啥的?”

许荷花从丈夫怀里接过儿子:“弄那些干啥?发不发我都回来了。”

许老三:“那咋能一样?知道你们要回, 我指定去县里接啊。”

许荷花先与许利民道别, 见对方甩了个空鞭, 带着马车离开,才敷衍弟弟:“下回的, 下回一定告诉你,赶紧进屋吧。”

这时候,基本每天都窝在炕上的许春生和王喜妹, 总算在三儿媳跟孙辈们的搀扶下,急忙忙的迎了出来。

老太太王喜妹这些年跟着老三两口子住在砖瓦房里,日子过得属实不差,眼不聋耳不花,吃嘛嘛香。

确定朝着自己走来的真是三妮儿, 顿时又哭又笑:“你个死妮子,一去这么多年不回来,还以为闭眼都看不到你了……”

许春生虽然也激动,但他更多是将视线放在新女婿和他怀里的外孙身上,无奈眼神不大好,只能模糊看个大概,如今听到老婆子的哭嚎,赶忙打断:“说的啥话?大过年的,不吉利,女婿快进屋,冻坏了吧?桃花她师父师娘也快进屋暖暖……老三媳妇,杀只鸡炖汤!”

“诶!这就去!”

今时不同往日,自从三闺女出息后,王喜妹的腰板子越发硬挺了起来,跟着喊了一嗓子:“老三,再去老大家逮一只鹅!”

许老三:“好咧!”

距离过年还有四天。

整个许家屯却已经有了明显的年味。

就比如许荷花的这间屋子。

平日再是珍惜,不可避免地,红砖房还是褪色了。

但此刻,因正门左右挂着的两个鲜红灯笼,将整个房屋都衬的亮堂了起来。

也是,离开已经6年了……

“妈妈,树上也有红灯笼,真漂亮。”

儿子的声音换回了许荷花的感慨,她回头,看向院中的榆树。

果然,被积雪堆塑成白珊瑚模样的老榆树树干上,也挂了一对大红灯笼。

雪色映衬下,格外漂亮,她忍不住生出感慨:“……以前我跟你姐姐经常在树下面吃饭。”

谭以安小朋友本就稀罕红彤彤的灯笼,这会儿听到妈妈的话,立马起了心思:“那我也去树下面吃饭。”

“哎哟喂!姥的心肝儿,大冷天的,可不行哟……荷花,桃花儿没回来吗?”欢欢喜喜进屋后,小辈们帮忙泡茶水时,话说到一半的王喜妹突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最出息的乖外孙女居然不在,顿时急了。

屋内烧了炕,暖和的紧,许荷花将自己身上的厚袄子递给丈夫,叫他一并挂到衣架上去,才蹲下给儿子脱衣服,听到老娘的问话,笑着解释:“桃花儿得上班,请不到假,不过她让我给您带礼物了。”

“年礼前些日子不是寄回来了,多花那钱干啥。”最稀罕的桃花儿没回来,王喜妹欢喜之情瞬间消了不少。

年纪越大,越是迷信。

在王喜妹看来,桃花儿就是福星转世。

自从她被三妮儿捡回来养,家里的日子就一天好过一天。

如今福星外孙女居然没回来,哪怕知道是因为工作,老太太心里依旧不得劲。

她想桃花儿了……

见老娘耷拉下脸,许荷花哭笑不得:“桃花儿也想回来,实在是工作走不开……娘您还不知道吧,咱家桃花儿现在是副营级的干部,忙着咧,等她空闲下来的,肯定要回来看您,从前那丫头就跟您亲。”

王喜妹很是好哄,顿时又眉开眼笑:“真的?咱家桃花儿咋这么厉害?”

盘腿坐在一旁的许春生更是笑到见牙不见眼:“桃花打小就厉害。”乐呵完,他又看向一旁喝茶的曹大夫:“景梁那孩子从边疆回来了没?”

自家桃花儿过年都22岁了,曹家小子一直不回来,不是耽误外孙女吗?

曹秀点头:“回来了,现在跟桃花在一个医院工作。”

“这样呐?孩子们啥时候结婚?”

什么时候结婚,曹秀倒是无所谓,刚要说随孩子们的意思,堂屋的门便被人推开了。

门口,一路跑过来的许兰草呼哧带喘:“荷花!你跟桃花真回来了啊?”

多年不见,许荷花的激动不比对方少,她快走过去,边拉着人进屋,边笑回:“桃花没回,她工作忙……我本来还想着吃过晚饭去找你唠唠,哪成想你先来了。”

“桃花没回?”许兰草有些失望,毕竟她家玉兰念叨过好几回了,满心想着结婚的时候,最好的朋友能出席……

许荷花将人按在炕边坐下,故意打趣道:“我回来还不够你高兴的?”

“你还说咧,回来咋不提前送个消息?”许兰草抬起手,习惯性想去拍好姊妹,只是还没碰着人,就与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对个正着。

她顿时也顾不上旁的,盯着肉乎乎的小不点稀罕了好一会儿,才问:“这就是你家老二?像你,叫啥名?”

许荷花:“叫谭以安。”说完又颠了颠怀里的小家伙:“安安,喊婶婶。”

谭以安是个胆儿大的,当即笑出一口小米牙:“婶婶好。”

“哎呀,我们安安也好。”说话间,许兰草又左右张望了起来。

许荷花翻了个白眼,却还是满足了好姊妹的好奇心,朝着去东屋放礼品的丈夫喊了声:“老谭!”

结婚几年,头一次上门,谭恒委实买了不少礼品,正要将东西一样样从包裹里拿出来,就听到妻子喊他。

待他放下手上的事情,来到堂屋,就对上了一双如……探照灯般的打量视线。

“……”虽然被人这么从头到脚打量有些不自在,但谭恒还是客气的点了下头,才看向妻子:“孩子我来看着,难得回来,你好好松快松快。”

正好闺女有礼物托她交给玉兰,许荷花不再拒绝,将胖儿子递出去后,领着楠姐与兰草姐一起去了东屋。

“妹子,妹夫不错啊,瞧着跟你也般配!”才在东屋的炕上坐下,许兰草便迫不及待赞了起来。

记得几年前,春生叔头一次说荷花再婚时,整个许家屯都热议了好几天。

议论男方是干啥的,讨论后妈难做,好奇会不会对桃花不好……

后来得知男方是个军官,还是头婚,又冒出新一轮猜测。

大多说荷花有本事,却也有那酸不拉几的,将男方贬低的一文不值。

不是说男方长的丑,就是说男人有残疾。

当然,这些见不得人好的,多数都是李家大队,也就是过去的李家屯那边传过来的。

毕竟,在有些拎不清的人眼中,离过婚的女人咋可能越嫁越好?过得更差才符合情理。

如今看来,荷花这丈夫不仅一表人才,还懂得疼人。

就冲着好姊妹红润的起色,与没什么变化的模样,就知道她日子过得舒坦。

思及此,许兰草忍不住再次夸赞:“妹夫跟你很配,回头你带着人出去转转,叫那些个嚼舌根的玩意儿长长见识。”

许荷花正从包里往外翻手表,闻言头也不抬:“理那些人干啥!”

许兰草一拍大腿,很是义愤填膺:“本来我也不稀得搭理,可坏就坏在李山海去年离婚了,他们李家屯好多人都说他后娶的那个心太狠,说你现在跟了个丑的,还不如和李山海复婚咧,毕竟你等了他十几年。”

“……”哪个等李山海了?可以说,这是许荷花近些年来听到的最恶心的事了,又因为太震惊,叫她一时竟不知道从哪里开骂。

还是苏楠问到了重点:“李山海怎么离婚了?他不是一心想攀城里那个媳妇?”

提到这个,许兰草又哈哈笑了起来,语气很是幸灾乐祸:“报应呗,听说是他媳妇非要跟他离的,孩子全要跟着娘,还不止,李家老爷子老太太每个月叠纸盒子也能赚钱几十块,全给了儿媳,自愿跟着儿媳过活咧……”

了解完情况,许荷花直接翻了个白眼,连评价都不想说:“无关紧要的人说他干啥?晦气……喏,桃花儿让我带给兰花的结婚礼物。”

“还有礼物呐?”许兰草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接过盒子,边开边感慨:“时间过的真快啊,我家玉兰都要结婚了,这么说也不对,屯里同龄的基本全结婚了,老书记家的小虎子,娃都会走路……嘶……手……手表?”

许荷花坐回楠姐身旁:“桃花儿说玉兰打啥好东西都想着她,她心里都记着。”

这话是不是反了?自家闺女小时候那八棍子砸不出一个屁的性子,许兰草这个当娘的能不清楚?

要不是桃花儿打小照顾,玉兰哪里能有今天的体面:“这……这礼也太重了,可不能收。”

话音落下,许兰草已经盖上了盒子,哆哆嗦嗦往好姊妹怀里塞。

许荷花往旁边躲了躲:“可别推推搡搡的,我跟桃花什么人你还能不知道?当咱们是自家人就赶紧收了。”

这话一出,许兰草果然不再动作,只是僵硬抱着手表,像是捧着炸弹……整个人晕晕乎乎起来,屯里,好像只有老书记有一块表吧?

许荷花:“捧着干啥?快收起来,别告诉旁人。”

“不能说?”脑中已经想好要怎么显摆的许兰草瞬间苦了脸,转念又觉得确实不好太高调:“桃花儿呢?啥时候结婚?”得赶紧把回礼准备好。

许荷花跟苏楠面面相觑:“等咱们回沪市……应该就能结婚了吧?”

=

沪市。

军总医院,战伤外科。

与两位母亲抱有同样想法,严格说,比两位母亲还要着急地曹景梁,毫无征兆的打了两个喷嚏。

抱着本子,刚走进办公室的护士长迟疑:“……曹主任,你这是伤风了?要不最近不安排你值夜班?”

曹景梁摇头:“没伤风。”

护士长:“那我就看着安排后续的夜班了?”

“好……等等。”

“怎么了?”

曹景梁:“等我半小时,半小时后再告诉你。”他突然想知道,师妹后面几天的值班表,两人都很忙,只有尽量同频上下班,才能有相处的时间。

护士长虽然不解,却没追问:“好的,那我先去问问其他人。”

待护士长离开,曹景梁便将钢笔帽拧上,起身往外。

只是走到门口时,又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小心揣进口袋里,才红着耳根往胸外科走去。

支边刚调回来的医生,第一个月的任务都会安排的很重。

桃花儿就是,这些天几乎忙成了陀螺。

每天不是在做手术,就是在查房或者开会的路上。

所以,没在对方的办公室瞧见人,曹景梁虽有些失望,却不算意外,于是他又去找了胸外科的护士长……

“要看许医生的值班表?”如今整个医院都知道战伤外科的曹副主任,与胸外科的许晚春医生是师兄妹,听到对方的要求,卢洁倒也不算意外。

曹景梁点头肯定:“劳烦了。”

卢洁觉得她发现了不得的事,但她这人表面严肃惯了,直接抽出其中一个本子:“就是这个,你自己看吧,我还有事。”

“多谢。”

“不客气!”

来之前,曹景梁心里有一千个期待,一万个忐忑。

然而,千丝万缕的复杂情绪,在看到最新值班表上,桃花儿大年三十、初一、初二全都值班时,只剩下无尽的,快要冲出胸腔的甜蜜……

不知道傻站了多久,曹景梁轻轻合上本子,转身又回到桃花儿的办公室。

里面依旧没人,这次却没能影响他的好心情。

他掏出她办公室里,放置生活用品的抽屉钥匙。

打开抽屉,拿出口袋里的信件,抚了抚上面不存在的褶皱,带着满心的期待,轻轻将之放在了最中央处。

他与桃花儿因信件相识,又因信件相知,真希望……她看到这封信时,他们也能因为信件相恋……

第75章

"……每15分钟测一次血压、脉搏, 直到患者完全清醒。”

结束一台5个小时的肺叶切除手术,从手术室出来,许晚春又饿又渴, 靠在墙上缓体力时, 还不放心与护士仔细叮嘱术后注意事项。

柏春燕示意医生侧过身体,帮对方解开手术专用罩衣后面系着的布条,才回:“我知道,许医生你放心。”

柏护士办事确实很谨慎,许晚春却还是继续交代:“还要注意唇色, 发现青紫也立刻喊我……”

柏春燕再次点头:“好的, 许医生,麻醉科的小杭护士会和我轮流盯着患者的, 绝对不会出现纰漏。”

话说这般说,但需要交代的术后注意事项很多,哪怕柏护士有经验, 许晚春还是全部交代完, 才放人离开。

又坐着休息几分钟, 待体力恢复了些,许晚春才起身脱掉手术服, 又拿掉帽子跟口罩,最后才拽下手套,反卷着丢进回收篓。

小年夜的温度已然零下, 自来水冲在手上,冻的人透心凉。

许晚春却早已习惯,虽然很冷,却能使大脑快速清醒……清醒的回忆着方才的手术过程有无不足……

“……在想手术?”

突来的男声将许晚春从回溯手术的过程中惊醒,她转头, 这才发现,是同办公室的汪鸿医生。

他显然也才从手术室中出来,眉眼上带着明显的疲惫。

许晚春转回脑袋,拿起肥皂,边往打湿的手部抹,边回:“嗯,习惯了。”

汪鸿笑了下:“我也这样……对了,我听卢洁说,过年那三天你一个人全值班了?其实没必要,咱们分担着来就好。”

知道汪医生误会了,许晚春便解释了句:“主要我爸妈还有弟弟都回老家过年了,我反正一个人,不如留在医院值班。”

“这样……”汪鸿恍然,又随口问:“许医生老家哪里的?”

“北方的。”

医生出了手术室洗手都会花几分钟,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等将脸也洗了一把,才分开行动,去了各自患者的观察室。

肺叶切除患者,需要盯的紧一些,确定各项数据没问题,许晚春才放心回了办公室。

“许医生,我帮你去拿饭?”虽然错过了饭点,但陈玲用铝制饭盒留了一份,这会儿还放在食堂后厨的蒸笼里保着温。

许晚春确实又累又饿:“劳烦你了,小陈护士。”

陈玲撂下句“许医生客气了”,便大步往外跑去。

吃饭得花钱票,许晚春灌了一大杯水,解了渴意,才起身去取票。

却不想,开了锁,拉开抽屉时,入目的却是一个信封。

信封上没有文字,许晚春只愣怔了下,很快就猜到应是师兄放进来的。

盖因只有对方有这个抽屉的钥匙。

想到师兄的性子,猜到某种可能,许晚春心头一动,下意识伸手去拿……

“许医生,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这会儿有空吗?”

汪鸿的声音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身后,分明没做亏心事,许晚春的心口还是剧烈的跳动了下。

好在她不是那一惊一乍的,面上瞧不出任何不对,拿出一盒饼干,转头,一边关上抽屉,一边问:“有空,汪医生有什么需要跟我商量?”

说话间,她又将饼干递了出去,笑说:“吃点垫垫?”

观察几天,确定许医生有能力,性格也不难相处后,汪鸿也起了交好的心思,他乐呵呵拿了两块饼干,又道了谢,才一边喝茶吃饼干,一边说出来意:“咱们每个科室的主治医师,都得去医科大教学这事你知道的吧?”

许晚春:“知道,宋主任与我提过,听说我们基本上的是解剖课?通常一个月两次?”

“对,基本是解剖课。”汪鸿点完头,又说:“主任跟你提过就好,确实一个月两次,实在太忙,手术安排不过来的时候一次也行……还有十几天,大学那边就又要开学了,你这边没问题,就可以请宋主任将你的信息报到医务处,让他们去安排课时。”

许晚春恍然:“谢谢汪医生,我等会儿就去一趟……”

汪鸿摆手,笑得坦诚:“也是为了我自己,若你不去报名,我每个月可能就需要去学校3到4次了。”

本就是分内之事,再加上能回去母校转转,许晚春心里还挺期待……

办公室内有旁人在,虽然好奇师兄信里写了什么,许晚春却一直忍着。

直到吃了饭,稍作休息,又查了一次房回来,整个办公室内只剩下自己时,她才再次拉开抽屉。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被打断一次,突然就有些小紧张了。

许晚春抬头瞄了眼门口,确定真的没人,才轻吁一口气,将信纸抽了出来……

只有两张,折叠的整整齐齐,对于强迫症患者很是友好。

再展开,叫许晚春意外的是,带着红色方格的信纸中,钢笔字迹颇具兰亭风韵。

字如其人,光从这笔字,就能瞧出,书写之人儒雅谦和的性格底色。

最叫许晚春惊讶的是,信中书写方式沿用了旧时的竖排,莫名为薄薄的纸张增添了厚重感。

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因为师兄郑重的态度,她对信件内容产生了更深的期待:

晚春同志。

见字如晤。

提笔时思绪万千,恐词不达意,还望见谅。

十四年的相识相知,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出乎意料的,信件中没有任何暧昧字眼,连句“喜欢”都没提。

但许晚春却能实实在在的,在师兄回忆两人往事相处中,从字里行间里,感觉到师兄对自己发乎情、止乎礼的珍惜与欢喜。

她抿了下唇,视线继续往下:

此事本应当面说明,又恐唐突,你若为难,我只会是师兄。

若愿进一步,小年夜的春节联合演出,不知可否与你同行……

再往下就是落款:

……数九寒冬,望勤添衣。

兄:景梁。

1964年立春夜。

许晚春确实知道师兄喜欢自己,但没想到他那么容易脸红的人,会这么快表达心意,还会用写信的方式。

可当看完信,又觉理所当然。

师兄有着这个时代知识分子的特色:踏实、含蓄、温润。

即使欢喜,即使表达心意,也会以一种,他认为最郑重,最不会给女方带去压力与麻烦的方式。

她想,这封信,师兄怕是斟酌了很久才写出来。

关键许晚春还真的很吃这种。

若师兄又是送花,又说些甜言蜜语,她绝对立马摇头拒绝。

而现在嘛……许晚春嘴角带笑,仔细将信纸再折叠好,放回信封。

也在这时,她才发现信封中还有两张票。

掏出来一看……好家伙,正是信中所说的春节联合演出的门票。

所以,这算是师兄的一点点小心机?

毕竟春节联合演出的票据可不好弄,不去看岂不是可惜?

=

另一边。

自从信件递出去,曹景梁就开始坐立不安。

只有投入进工作中,他才能压下,时不时就想跑去找桃花儿的冲动心思。

但,再是将自己忙成陀螺,也有喘息的空余时间。

而各种胡思乱想,便会在这时,无孔不入的,钻进他的大脑:

桃花儿有没有看到信?

自己要不要佯装无意经过胸外科探探情况?

若看了信,桃花儿会不会觉得反感?毕竟两人因为什么订婚,彼此都很清楚。

可自己的感觉应该不会错,桃花儿对他应该也是有欢喜的……

“碰!”

纠结半天,还是没等到师妹,越来越没底,好容易熬到晚饭点,曹景梁再也憋不住了,猛的站起身。

趁着空闲,寻过来再问值班情况的护士长一脸懵:“曹副主任?您这是?”

没想到正好有人过来,曹景梁不自在的轻咳一声:“什么事?”

护士长:“……之前说的值班,您忘了?”

确实忘了,曹景梁面露歉意:“明天晚上不值班,大年三十、初一还有初二都由我来值吧。”

护士长错愕:“连续三天吗?”

曹景梁边往外走,边肯定:“对,连续三天,我还有点事。”

见从来稳重矜持的曹副主任像是被火烧了屁股般,一阵风似的刮走了,护士长狐疑:“难得今天食堂有什么好吃的?”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护士长心里光风霁月的形象已然受损。

曹景梁面带微笑,与插肩而过的医护人员一一点着头,很快就来到了胸外科。

幸运的是,才迈进胸外科地盘,就看到心心念念的姑娘,正与护士们说笑着从办公室内走出来。

曹景梁自觉做足了心里准备,起码表面上如此。

却不想,当师妹经过旁人提醒,朝着自己瞧过来时,他还是清晰的感觉到,从耳根处开始,热度丝毫不受他控制的迅速攀升了起来。

再然后,在师妹讶异的眼神中,整张脸以极快的速度变得通红。

曹景梁暗暗唾弃自己……他怎么这么没出息?!

可是……没等到答案,不想走!!!

而这厢,本来许晚春还想拿乔逗逗师兄。

哪成想,一个对视,对方的脸就又红了。

可见他整个都要红温了,却依旧坚持盯着自己。

许晚春心里突然就软和了下来,她弯起眼,笑着邀请:“师兄,我想去看联欢晚会,一起吧?”

忐忑半天的曹景梁,眼神瞬间晶亮:“好!我们一起!”

第76章

凌晨5点。

整个许家屯还浸润在靛青色的霜雾里。

许荷花却已经洗漱结束, 准备向后山出发了。

北地寒冷,出门前,她不止穿了防冻防渗雪的老牛皮靴, 还在里面揣了瓷实保暖的乌拉草。

又往腿上绑了两层, 并在最外面裹了粗布绑紧,才站起身,套上羊皮坎肩与厚袄子。

防止厚袄子领口窜风,许荷花还甚是熟练的用麻绳将袄襟系严实。

好一通忙活完,她本来想要帮丈夫穿的, 毕竟他是南方人。

却不成想, 老谭手脚一点不比自己慢:“你……还会这个?”

谭恒拿起一旁的围巾,边帮妻子围上, 边温声解释:“忘了?我在chao鲜战场待了好几年,那边冬天也冷。”

是了,等丈夫帮自己拾掇好, 许荷花也有来有往的为对方系了围巾, 戴上狗皮帽子:“噗……别说, 你这么一打扮,真有点像咱们屯里汉子了。”

“我是许家女婿, 怎么不算屯里汉子?”见妻子笑,谭恒也高兴哄。

“是是是,你可不就是许家屯的汉子。”

“荷花同志这话怎么有点敷衍?”

“肯定是你听错了……手电筒带了没?”

“带了, 真不将安安带着?好歹给铁蛋看看弟弟。”夫妻打趣间,谭恒再次确认。

许荷花坚决摇头:“不了,安安太小了,下回吧。”

民间认为幼儿“天灵盖未合”,魂魄易被冲散, 那青山里可不是只有铁蛋。

又担心臭小子早上闹腾着要跟,许荷花昨晚就将儿子塞给了楠姐跟曹大夫,叫他们带着娃娃睡在了西屋。

说起西屋,当年楠姐去沪市的时候,将房子半卖半送了。

如今再回来,自然只能住在许荷花屋里。

至于老爷子老太太,如何也不乐意留下,就怕叫新女婿跟曹大夫两口子不自在,昨晚就让许三舅拉着爬犁将他们送去了大儿子家。

而许三舅一家,则去了许二舅家里挤挨几天。

也就是说,如今的三间瓦房内,只住了两家五口人。

谭恒完全不知妻子心底的迷信,只以为她是舍不得安安受冻,便也没多劝,关上门,接过她手上的篮子,边往外走,边感慨:“雪地挺亮堂,手电好像用不上。”

“带着吧,万一用得上呢?”许荷花深一脚浅一脚跟着丈夫身旁,很快就出了院子。

到青山有两三里地,两人都是大长腿,速度倒也不慢。

再加上许荷花一路都在跟丈夫说,早年她与闺女忙碌却贫困的生活,像是才眨眼的工夫,便瞧见了熟悉又陌生的破败建筑。

“……怎么不走了?”见妻子突然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杂草丛生的残破小屋,谭恒有些担心:“这是……你说过的那个土地庙?”

“嗯,我总觉得能遇到桃花儿,有土地公的保护。”许荷花回神,看着只剩下半截身子的泥塑,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抬脚迈了过去。

知道这土地庙在妻子心中的分量,谭恒没有阻止,而是自觉四处张望着帮忙放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