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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声再次传来,不知道为什么,曹景梁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却还是很温和的应了声:“桃花儿?”

总算接通了,许晚春大松一口气,语速飞快:“师兄,方才接线员小姐姐跟我说,长途电话通讯信号很不稳定,随时有断线的可能,所以,你先听我说。”

曹景梁忙应:“好,你说。”

许晚春:“信我收到了,你说要去支边,我个人是支持的,师父师娘那边应该也没问题,但是关于你没有办法回来这点,咱们可以有另一种解决办法……劝师父师娘主动去沪市跟你见一面怎么样?你们已经7年没见了,师娘他们很想你……你觉得呢?”

曹景梁不是没动过这个心思,只是不想父母奔波。

像是早就料到对方心中在想什么,许晚春紧接着说:“相较于一个星期的旅程奔波,我相信师父师娘更愿意见见你。”

这丫头……好像别小时候更聪明了,还强硬了不少,曹景梁也找回几分,七年前与师妹相处的感觉了,他笑回:“我肯定是盼望父母能来的,那就麻烦桃花儿帮帮师兄了。”

“放心吧,这个星期放假,我会好好劝师父师娘的。”说完,许晚春抬腕扫了眼时间,确定还有两分钟,才继续说起另一个话题:“师兄,还有订婚那事,我这边没什么意见……嘟嘟……”

话才说到一半,耳边就传来了忙音。

方才被称呼小姐姐的接线员,笑眯眯问:“小妹妹,信号断了,需要再打的话,得重新排队哦!”

许晚春……“不用了,谢谢姐姐。”

丧丧从邮局里出来时,许晚春简直要暴躁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要死,她刚才后面明明想说的是,她这边没意见,先哄长辈们开心了再说,其余的等他支边回来。

反正自己短时间也不想找对象,还省得母上大人整天操心她的婚姻大事。

但……关键时候信号它……断!了!

好死不死的,还是断在那么富有歧义的一句话后面。

师兄不会胡思乱想吧?

不会以为自己喜欢他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

越想越崩溃,许医生在心底无声呐喊 ,她这会儿真的淡定不了!!!

算了!

在踹了路边的第十个雪堆时,许晚春总算淡定了下来。

多大点儿事,回头写信的时候,再跟师兄解释清楚吧。

至于这期间,师兄会凌乱成什么样子……嘿嘿,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曹景梁确实很凌乱。

准确来说,更多地是不可置信。

那句“我这边没什么意见”,不断在耳边循环着。

直到通讯员提醒信号断了,曹景梁才放下电话,一脸恍惚地离开。

=

又是孩子从学校回来的日子。

这天一大早,许荷花便提了只老母鸡,去到隔壁请教吴姨,准备给丫头煲汤补补。

等到中午,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她又时不时就会跑到院门口,往路的尽头眺望。

好在,与许荷花猜得差不多,熟悉的爬犁很快就出现在了视线里。

离家半个月,许晚春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连家门都能没进,就被母上大人,还有师娘一起簇拥进了曹家。

许晚春一直不着痕迹关注着师父师娘的表情,很快就确定乐呵呵的两人,应该还没收到师兄的信件。

许荷花帮闺女把包裹放到了炕上,笑说:“今天中饭在这边吃,吃完你睡一觉,娘会帮你把行李准备好,不耽误两点前回校。”

是的,一个星期只有一天假,许晚春每次只能跟家人吃顿热乎饭,便又要急急赶回学校。

不过,她没急着说自己请了一个星期假,好歹吃顿安稳饭再说。

饭桌上,不止有吴姨炖的母鸡汤,还有许晚春最爱的酸菜大骨棒。

每天玉米粥、咸菜、萝卜、窝窝头,亏了半个月的嘴,很是解了一番馋意。

待酒足饭饱,捧着肚子被长辈们催着休息时,许晚春才说出她请了一个星期假。

“啊?为啥请假啊?”惊讶完,许荷花下意识上下打量闺女,没瞧出哪里不对,才略微安心。

曹秀跟苏楠也担心看过来。

许晚春立马摆手:“我好着呢,主要是师兄给我写信了。”

难道是订婚那事?苏楠跟许荷花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全都亮晶晶的,异口同声问:“信上说了什么?”

虽说接下来的话,肯定不是师父师娘期待的。

但就算自己不说,大约今明两天,他们也能收到信件。

所以许晚春并没怎么犹豫,直接就说出了师兄即将支边的决定。

不管怎么样,她准备了一个星期时间,总能哄得大家伙儿全都开开心心的。

“支边?去新疆?去之前还没有假期回来 ?”此刻,苏楠脸上再没有一丝笑意,脸色都白了。

曹秀的面色同样不是很好,作为医者,他能理解儿子的情怀,不然当年也不会同意他上战场,还一去就是三年。

可他跟妻子就这么一个孩子,常年见不到,怎么可能不想念?

如今,他又要飞到那么远的边疆,还最少五年……

“师父师娘,我跟师兄通电话了,他说实在走不开,但又很想您们,就让我转述,他想邀请您二位去沪市游玩。”几乎没给两人胡思乱想的机会,许晚春赶忙又加了句。

果然,苏楠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来:“去沪市?不会打扰到他学习吗?”

曹秀也看向徒弟,已经考虑起了可能性:“你师兄具体怎么说的?”

许晚春挽上师娘的手臂:“其实通话一两分钟,电话信号就断了,不过我们说好了,如果师父师娘愿意去沪市,就给师兄写一封加急信,他再托人给安排火车票。”

曹秀嫌弃:“火车票我自己能买到,用不着他。”

许晚春眼睛一亮,故作刁蛮:“那师父跟师娘打算什么时候去?我得好好列一张单子,有好多东西想要师娘帮我带呢。”

“噗……你这丫头,鬼精的很,哪个说要去了?”苏楠伸出手指,故作气恼的戳了戳小丫头脑门。

曹秀却笑:“写,多写点,让你师兄出钱!”

见楠姐跟曹大夫这么快就有了笑意,许荷花也放松了下来,笑着凑趣:“楠姐别理她,这丫头,从小就是个厚脸皮的。”

许晚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抬下巴:“这可不怨我,全是你们惯的。”

这话一出,几个大人又是大笑一回。

虽然依旧舍不得儿子去支边,但想到很快就能见面,曹秀跟苏楠就忍不住生出期待。

许晚春还劝他们可以趁机多转转。

就算师兄因学业,不方便长久出来,两人也可以自己游玩,师父师娘闷在乡下太久了。

几人聊得热火朝天时,突然想起什么,许晚春边打开带回来的包裹,边笑说:“娘,师父,我给你们带礼物了。”

许荷花跟曹秀下意识期待起来。

苏楠则吃醋:“没有师娘的?”

许晚春嘿嘿一笑,没急着回话,而是将掏出的两个本子分别递给母上大人跟师父。

然后在两人懵懵的时候,笑成小狐狸:“这是我给娘还有师父出的课题。”

许荷花本能翻开课本,看清上面的内容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这……这么多?一共有多少道?”

许晚春略遗憾:“时间不够,娘这边我只准备了100道,等我回头再给您多准备几本……”

许荷花眼前一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这算什么礼物?她能不要嘛?

苏楠一点儿都不羡慕了,看向丈夫手中,明显厚了一倍有余的本子,咽了咽口水:“那你师父这……”

“师父那边是两百道西医知识点,我准备了半个月呢。”

曹秀……没记错的话,小时候他也是这么压榨儿子跟桃花儿的。

所以……报应来得这么快吗?

第37章

许晚春笃定。

笃定师父师娘肯定会同意去沪市探亲。

却没想到他们会这般着急。

夫妻俩嫌弃寄信速度太慢, 哪怕是加急信也不行。

这不,第二天天还没亮,两人便兴冲冲出发去镇上打电话。

等许晚春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 听母上大人说的时候, 她还懵了下:“天不亮就出发了?”

许荷花将放在炕尾的衣服递给闺女:“嗯,外头还下雪了,他们是顶着雪去的……也可以理解,你师父师娘其实早就想去见景梁了,只是军医大规矩严, 担心会给孩子带去不好影响, 才一直忍着。”

“这么说,师父师娘很快就要出发了?”

“应该吧, 他们还说会顺便请人把火车票买好。”

许晚春将棉袄的纽扣扣好,又接过母亲递过来的棉裤套上,才道:“那正好, 请师娘他们帮我把信带给师兄。”

师兄妹俩这么些年一直通信, 许荷花早已见怪不怪, 完全不关心信中写了什么,只拍了下又开始跟猫狗闹腾的小丫头, 笑骂:“别玩了,赶紧起来吃早饭,你吴奶奶专门做了你爱吃的生煎。”

哇哦~生煎!

许晚春欢呼一声, 立马顾不上当归跟茯苓了,快速穿鞋下炕。

许荷花眼底全是慈爱,弯腰把炕上的被子利索叠好。

见状,正在梳头发的许晚春有些不好意思:“娘,我自己来。”

“顺手的事。”

=

吃完一顿美味早餐后。

许晚春没有急着回屋, 而是跟母上大人一起铲起了两家的积雪。

时不时再跟傻狗一起往雪白的雪堆里钻,然后发出哈哈大笑声。

一起帮忙的吴玉珍也是乐呵呵:“这孩子,性子真活泼,瞧着就叫人欢喜。”

关于这点,许荷花却是纳闷儿的:“桃花小时候特别稳重,越大反而越喜欢闹腾了。”

吴玉珍已经知道了小姑娘的身世,听到这话,不免多想:“小时候不安吧,怕你们不要她,可不就得乖。”

许荷花手上的动作一顿,她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并不是她迟钝,而是自从决定将人捡回家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再丢掉。

却忘了,才8岁的小丫头,会有不安才是正常的。

想到这里,许荷花不免怪自己粗心。

吴玉珍人老成精,一眼就看出荷花这是钻牛角尖了:“别瞎想,不管是什么人,不管是什么身份,相处起来,都是要磨合期的,你们现在不就是很好。”

也是,许荷花回头看向不远处,又抱起大橘猫一起钻雪堆的闺女:“别冻着了!”

活动起来就不冷了,许晚春甚至微微出了汗。

不过母上大人既然担心,她便收敛了玩心,开始陪着当归玩起自制飞球。

只见她一个用力,就将藤条编织的圆球丢出了院子。

而当归,在圆球丢出去的同时,已经兴奋的开始“汪汪汪”,并飞快冲了出去。

自从许晚春去县城念初中,陪当归玩耍的机会就大大减少了。

所以,这一次,她足足陪玩了一个小时。

手臂都甩酸了,才回屋里学习。

许荷花也不清闲。

时间进入二月底三月初,正是做备耕准备的时节。

堆肥、修理农具、筛选良种……

作为村会计,她虽然不用做苦力活,依旧会忙到脚不沾地。

直到许晚春回来的第四天,送别背着大包小包,去沪市探亲的曹家夫妻俩后。

许荷花才偷得半日闲。

就这半天她也没放松,抱着习题本,边刷题边跟闺女讨论接手会计的人选。

许晚春则坐在不远处,用一块带皮猪肉,练习皮下缝合。

除了大表嫂胡三丫外,母亲说地其余两个人的名字,她都没听过,应该是其他屯的。

人都有私心,许晚春也不例外,她率先考虑的当然是自家大表嫂。

犹记得几年前,大表嫂在背后出主意,跟憨憨大表哥闹私奔时,她就觉得对方是个聪明人了。

再加上,母上坚持了几年的扫盲班,大表嫂是整个屯里,唯一坚持下来的。

所以,许晚春对她的印象不差。

想到这里,她边挥舞持针器,边回:“肯定先紧着自家人啊,咱们举贤不避亲,回头就去找老书记谈谈。”

许荷花自然也更想推荐自家人,可这很难。

她当年能成功,经过了很长的铺垫。

从扫盲老师,到妇女主任,最后才到会计。

除了老书记跟曹大夫等人的托底外,许荷花自己也花了好几年时间,才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来的。

可胡三丫,在村里,没有任何威信。

许晚春倒不担心这个:“没有威信,咱们就给她造呗,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有得是机会……”

许荷花真诚求教:“怎么造?”

许晚春头也不抬:“这就多了,比如多做好人好事、没有好人好事,就演几出……还有积极劳动,对了,回头也可以请师父找找熟人,安排大表嫂去学开拖拉机,必要时,还可以让她写文章,回头我帮她润色一下,要是能出版,就稳了,当然,以上所有的事情,都要找爱八卦的婶子们,大肆宣传,一年半的时间,足够将大表嫂的到位捧上去了……”

一直知道闺女的脑瓜子好使,许荷花也自诩是个精通人情世故的,只要她愿意,跟谁都能掏心掏肺。

但……这样的做事风格,她生平头一次见识,一时竟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儿,许荷花突然道:“怪道书里说,读书人心眼子脏。”

嗯?许晚春总算回头看向母上大人,懵逼:“您在骂我?”

许荷花严肃脸:“不,娘只是在陈述事实。”

许晚春无辜脸,她很想说,她刚才说得那些,在真正玩弄心眼的人眼中,怕是浅显犹如稚儿。

不过,这话只在脑中过了下,便被她压了下去,只笑着做总结:“其实最最重要的还是根本,古语有言,打铁还需自身硬,别的都是浮云,最终,全村肯定还会有一个考试,大表嫂必须有真材实料,否则即使我们将外在的质疑全部解决,她自己不争气,那么一切就都是空谈,您也就不要费心了。”

许荷花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咱们想推自己人没错,但前提很重要,三丫账目必须做的清爽。”

闻言,许晚春不再多说什么,又开始拆起缝合好的猪皮:“这两天您找表嫂沟通一下,如果她敢做,我就陪您走一趟老书记家,得跟老爷子通个气,这样他老人家才能在关键时候帮忙。”

许荷花:“老书记能愿意?”

许晚春头也不抬:“我自然有谈判的筹码。”

许荷花:“……”

=

转眼又过去三天。

许晚春的请假即将结束。

好在,经过几天的思考,大表嫂决定接下会计工作。

于是许晚春便领着她与母亲,提了礼物登了老书记家门。

结局自然是好的。

等半小时后,再出来时,许荷花一直好奇,好奇闺女单独跟老书记说了什么。

明明一开始说明来意时,对方并没有表态。

许晚春却没说,只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其实也没什么,她不过是占了知道历史的便宜,告诉老书记自己在县城的时候,听说明年国家会组织民兵。

不管是训练,还是参加任务,都是有补贴的。

当然,老书记是个聪明人,只要一句消息就够了,不需要许晚春卖弄其他。

这厢,等许家母女俩走后,许敬军皱着眉,慢慢抽完烟袋里的烟丝,才叮嘱旁边的老妻:“帮我准备些黄纸,再弄两个白面馒头跟烧酒。”

许李氏被唬了一跳,下意识起身看了看门外,确定没有外人,才回屋拍了作死的老头子一记:“要那玩意儿干啥?”

许敬军沧桑脸:“没啥,我就想问问先祖,咱家祖坟到底啥时候才能冒烟,凭啥许春生那老东西,能得了桃花这么厉害的孙女?”

“酸死你得了!”许李氏懒得搭理老头子发疯,端上簸箕直接去了厨房。

许敬军……

=

同一时间。

沪市,总算团聚的曹家三口人,也正说着许晚春。

七年未见,不管是曹秀跟苏楠两位长辈,还是曹景梁,都免不了好一阵子欢喜。

待过了最初的激动,三人又分享起了彼此的生活,与未来的计划。

处在许家屯那样偏僻的地方,苏楠的生活圈子很窄,除了丈夫,最关注的就是许晚春。

所以,理所当然的,三两句话语中,就会将人带出来一次。

“……差点忘了,桃花儿有信给你。”苏楠拿起小皮包翻找起来……见到儿子太高兴,脑子都糊涂了。

这会儿正好是午饭点,曹景梁领着父母先找了间饭馆,才将茶杯用开水烫好,就听到有师妹的信。

坦白说,刚才,他的手都抖了下。

好在幅度不大,且在父母注意到之前,他已经收敛好了多余的情绪。

曹景梁将两杯茶水先推到父母面前,才将信件接过来搁在手边。

见状,苏楠催促:“快看看桃花儿写的什么呀。”

曹景梁有些讶异:“现在?”

苏楠:“反正等上菜也要一会儿工夫。”

其实曹景梁也挺好奇信件的内容,这几天,对于电话中师妹说的那句话,他一直抱有怀疑,总觉得小丫头还有未尽之语。

所以,借着母亲的催促,他便顺势将信件拆了开来……

信件不厚,只有两页纸,但该说的,都说清楚了。

曹景梁埋在心底几天的疑惑,总算得到了答案。

紧绷着的情绪彻底放松下来的同时,更多的还是感激……

“桃花儿说了什么?瞧你笑的。”苏楠懒洋洋托着下巴问。

他笑了吗?回神后,曹景梁又笑了下,一边将信纸折好,一边回:“说了些趣事。”

苏楠也不问具体是什么事情,反而旧事重提:“跟桃花订婚这事,考虑的怎么样了?上次回信你说的模棱两可的。”

听到这话,一直沉默喝茶的曹秀也插了句话:“桃花儿很好,我跟你妈很喜欢,但婚姻是自己的,订婚的前提是你们自己乐意,长辈们也只是建议。”

曹景梁帮父亲添了杯茶,才笑问:“桃花儿怎么说?”

苏楠讶异:“这叫什么话?你是男孩子,肯定要你这边没意见,妈妈才能找桃花正式开口呀。”

曹景梁……原谅他没什么经验,也从未关注过这方面的知识点。

“别闷着呀,你怎么想的?”见儿子又不吭声了,苏楠无奈敲了敲桌子。

“我同意订婚!”餐桌下,曹景梁的手指,无意识摸索了下已经放进口袋里的信封,耳根泛起微微热意。

咳咳……师妹说得很是,订婚对所有人都好。

至于婚约有无后续……就像桃花儿说的,待五年后,他从边疆回来再看!

总算得到想要的结果,苏楠欢喜坏了,她立马从包包里又拿出一张纸塞给儿子:“这是你未婚妻要买的东西,交给你了。”

这么快就是未婚妻了?曹景梁觉得自己的脖子都红了,尴尬的……他接过清单,不自在问:“不是……不是应该要再问问桃花儿吗?”

苏楠却笑眯眯一摆手:“不用,桃花儿跟我亲生的也差不离,妈肯定会先问她的意见呀。”

曹景梁觉得有些窒息:“妈……您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苏楠:“哎呀,女孩子要矜持的呀,你话怎么那么多?”

曹景梁:“……”

第38章

1958年8月中旬。

距离许晚春参加高考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眼看时间就要迈进9月, 所谓的大学通知书,却始终不见影子。

村里渐渐便起了风言风语,包括许荷花这个母亲, 心底也慌得厉害。

她倒不是不相信闺女, 就是怕,怕中间遇到什么不可控的意外。

比如试卷丢了,比如被改了名字……恶意顶替。

可即便心中有万千不好的猜想,即使夜里在炕上整宿整宿烙着饼,许荷花也从不敢在闺女跟前露出丝毫不妥。

反倒是许晚春本人, 可谓是稳如老狗。

因为她清楚, 之所以这么久还没有收到通知书,盖因这段特殊的时期里, 政审格外严格。

后世,许晚春还曾看过一篇报道,有些学生因为政审, 一直耽误到学校都开学一个月了, 才收到录取通知书。

眼下才8月中旬, 真不算晚。

更何况,在录取通知书寄过来之前, 她还得体检合格。

不过,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最近了……

所以她不仅不急, 与几位长辈去大锅饭食堂吃饭时,还琢磨着下午继续进青山采药。

毕竟等去了沪市,再想这般肆意采药,几乎是不可能的。

对了,还要让母亲继续在屯里换晒干的蔬菜。

比如耐放的萝卜、木耳、松茸、牛肝菌……虽说这些基本也只能存放一年左右。

但有了这些, 到了沪市后,就可以继续存来年的。

反正,那三年,她肯定不能让自己跟长辈们饿肚子……

“……诶,你们听说了没?隔壁利民生产队放出消息,说他们这次秋收能亩产3000斤,咱们要不要也跟老书记说说?报个3500斤咋样?”

“不咋样,老书记是不可能同意的,老实点吧,该咋样就咋样。”

“那咱们到时候在整个公社里垫了底,肯定都要被拎出来批评,多丢人。”

“用得着你操这心?反正有书记顶在前面咧。”

“就是,赶紧吃饭去吧,还是大锅饭好啊,能敞开肚子吃……”

“……”

不管什么时候,面对吃饭,人们总是最积极的。

这不,只这么一会儿工夫,就有几波人从许晚春四人身边超过。

只是说的话题,叫人多少有些不适。

许荷花没忍住抱怨了句……“整天想着投机取巧,村民们干活是越来越消极了。”

苏楠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是安慰般拍了拍好姊妹。

许晚春也没说话,却在心里苦中作乐般安慰自己,等去了沪市,也算眼不见为净了……

大锅饭食堂曾是许家的祠堂里。

所有许姓人集资所建,是村里难得体面的砖瓦房之一。

当然,现在,祠堂已经被改造成了吃饭的地方。

四人拿着碗,很快融入到队伍中。

不管是等待的时间,还是打饭的功夫,许晚春一直都是村民们注视的重点。

老百姓朴实,大多人都不会掩饰情绪。

有些个心眼子软的,看向许晚春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可怜。

当然,也有些见不得人好的,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再看过来一眼。

那模样,就差把“就是在说你坏话”这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许晚春倒是没觉得怎么样,长辈们却是心疼坏了。

苏楠端着饭碗提议:“要不,咱们回家去吃?”

话音落下,还不等许晚春回说什么,食堂外就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半个月前,刚成为民兵队长的许利民,一路策马飞奔到了食堂,嗓音洪亮:“桃花儿!你考上了!考上大学了!公社书记亲自来了,说要接你去武装部体检!”

一瞬间,整个食堂全安静了下来,几乎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

许晚春因为有了心里准备,很快就应了声:“我吃好饭就来。”

许利民却不干了,他顶着一张晒到黑红的脸,大步走了过来:“我的姑奶奶,公社书记还等着咧。”

行吧……许晚春将饭碗推到浑身僵硬的母亲手边:“娘,帮我带回去吧,我去去就回。”

撂下这话,她面色平静地跟在利民叔身后离去。

等外头再次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直安静的食堂才“轰”一下子,炸开了!

“考上了!桃花儿真是大学生了!”

“亲娘诶,我刚才还想着,那啥通知书这么久没来,是不是没考好,要不要找个机会安慰安慰咱们小许大夫咧。”

“这可是咱们屯第一个大学生啊!”

“啥咱们屯啊?十里八乡第一个!”

“不是吧,听说曹大夫家小子,也是大学生咧,桃花儿只能算第二个!”

“瞎说,曹大夫又不是咱屯人。”

“就是,曹大夫只是来咱们屯里住住,想走就走,三月份那会儿不就被部队请过去当大夫了?”

是的,曹秀在考取到西医证书后,就找上自家大哥,让他帮忙牵线,在上半年三月份的时候,已经成功去沪市走马上任了。

苏楠跟吴玉珍两人没有跟着离开,都想陪许晚春高考。

如今,只等小丫头体检再拿到通知书,就能去沪市团聚。

想到这里,苏楠面上的笑容就更胜了几分,她拍了拍欢喜到开始抹眼泪的好姊妹,小声催促:“走,趁大家伙儿没反应过来,咱们先跑。”

闻言,许荷花下意识看了眼已经热闹成一锅粥的食堂,配合的端起碗……开溜。

等众人从欢喜雀跃中回神时,早已没了几人的身影。

=

另一边。

许晚春骑着利民叔的马,很快就来到了老书记家里。

叫她意外的是,公社书记居然顶着太阳,亲自等在院门口。

下了马,许晚春又是鞠躬,又是感谢,更是满脸的受宠若惊。

果然,本就和蔼的公社书记,更是红光满面,连连夸赞:“……小同志果然根正苗红!”

许晚春很识趣:“都是领导们教育的好。”

这话一出,公社书记心里腹诽,这么个小狐狸,学什么医啊,从政更合适!

当然,老狐狸面上丝毫不显,顶着一张笑脸,边掏出电报通知,边笑着说出来意:“上面说了,你的分数,全省第一,等体检结束后,想要给你安排一个采访,那是要上省报的,小同志可要提前做好准备。”

关于这一点,许晚春并不意外,她配合点头:“书记请放心,我能有今天,少不了公社领导与老书记的无私帮助。”

言下之意,采访时,该感谢的人,她一个也不会落下。

都是千年狐狸,得到想要的答案,公社书记就更和蔼了,又勉励了几句,才提出告辞:“体检安排在后天上午,千万不要错过时间,明天就去吧。”

许晚春起身相送:“谢谢书记,我明白了。”

公社书记摆手:“应该的,不用送了……”

怎么可能不送,人家顶着烈阳,专程从镇上骑车过来的。

许晚春一直将人送到村口,才在对方的再三劝说下停下脚步。

她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到对方的身影,才与一同过来送客的老书记转身回去,路上她建议:“大爷,您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市里。”

村里真出了个大学生啊!正美滋滋叼着烟的许敬军吃惊:“我?我去干啥?”

许晚春:“采访应该会拍照,我想着,让您还有我娘,我们三人一起拍张合照,采访内容也放在母亲对我无私的栽培,与大爷对我的帮忙上。”

说到这里,许晚春像是没看到老爷子惊愕的表情,继续道:“这年头,变化太快,谁也说不准明天会是个什么模样,若一起上了省报,还是这样积极向上的类型,总会多一份安全。”

当然,她没说的是,这样一个不小的人情欠下,将来她跟母亲离开后,以老书记的为人,只要报纸在,就一定会多多关照许家其余人。

许敬军还没有反应过来小丫头背后的用心。

这会儿的他,已经被突如其来的馅饼砸懵了。

那可是上报纸啊!

还是省报!

不答应就是傻!

许敬军多精明一人,很快就琢磨明白其中的厉害之处,他又是感激,又是激动:“大爷可要谢谢咱们桃花了。”

许晚春并不邀功,一脸的乖巧:“这不算什么,我一直记得,8岁那年,是大爷亲自去了李家屯,帮我拿到了断绝关系证明。”

这事许敬军还真没放在心上,却怎么也没想到,一个8岁的娃娃,居然一直记着。

感动的同时,他心里也再次生出羡慕……他许春生凭啥能拥有这么有本事的孙女?

=

许晚春完全不知道老书记内心酸成了柠檬。

她先将人送回去,才快步往家里赶。

不想,没走出去多远,当归便摇着尾巴迎了上来。

许晚春一边躲避对方的热情扑压,一边笑着跑开。

就这样,有了大狗的追撵,回到家时,许晚春已经热出了一脑门汗。

家里,许荷花正在给闺女准备出行的行李,见小丫头红扑扑着一张小脸,笑骂:“热不死你,疯丫头!”

在家人面前,许晚春放松且幼稚,她故意挨着母亲坐着,撒娇道:“有难同当嘛,咱娘俩一起热呀!”

捣蛋完,她又作势朝着师娘扑过去,苏楠惊呼一声,立马躲开:“去去去,少贴着我啊,仔细我揍你!”

许荷花笑的不行:“行了,行了,别闹你师娘,先去把饭吃了,不饿吗?”

有点饿的,许晚春摸了摸肚子,准备先洗把脸,再去吃饭。

只是迈出堂屋门槛时,她又掉头回来:“娘,您跟师娘也收拾收拾,咱们一起去市里!”

第39章

军医大的学生。

首先是军人, 其次才是医生。

盖因他们需要野外救护,甚至还得参与战场上的高强度任务。

为此,针对学员的体检就格外严格。

许晚春早在两年前, 便有意识开始锻炼身体, 自是不惧。

但这次体检,比她预料的更加繁杂。

一大早,先去武装部进行了初检。

比如有无残疾、缺陷,或者重度近视等。

待通过后,再马不停蹄赶往邻市的军医院, 进行复检与终检。

深度检查更加严格, 终检时,甚至出动了专家。

还有政审联动体检, 心理测试……

总而言之,一趟流程全部跑下来,整整花了两天时间。

许晚春也被折腾得头昏眼花。

好在, 她全部合格了。

接下来只要坐等通知书送上门。

不对, 这次的市区行程, 还有一项采访。

于是乎,许晚春又马不停蹄, 带着母亲与老书记赶往报社……

=

16岁、女孩、从小父母双亡。

在几乎饿死时,遇到善良热心的养母。

生活的艰辛,并不能打倒相依为命的两人。

相遇8年以来, 母女俩相互鼓励,共同进步。

不止许晚春小同志跳了5级,成为了最小的省状元。

就连大字不识的许荷花同志,也自学文化,成功考取了初中毕业证书, 还成了村里的女会计。

当然,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村书记的知人善任,公社书记的殷殷鼓励……

总之,这些人,简直就是团结、友爱、奋斗、进步等,一系列美好词语的化身。

负责接待的记者,因为一个又一个的好题材,激动到两眼放光,记录时,手几乎挥出了残影。

他有信心,等回去后,经过他的精雕细琢,定能写出一篇感人肺腑,且意义深远的报道。

为此,当小状元提议让养母与村书记一起合照时,他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同时,记者忍不住问:“……这么难得的高光时刻,你为什么愿意把,成为主角的机会让出来呢?”

要知道,若自己根据小姑娘的描述写稿,文章的大方向,肯定会歌颂母爱更多。

许晚春一脸理所应当:“因为这份荣耀属于我,更属于我的母亲,没有她,就不会有今天的我。”

其实她还想感激师父师娘,无奈师父曾经的中医身份特殊,还是低调些的好,这也是为什么师娘拒绝一起来市里的主要原因……

而这厢,许荷花完全没想到闺女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个没绷住,瞬间泪目……

挥别记者小哥,来到报社楼下时,许荷花还不自在地扯了扯,专门挑选的新衣服,懊恼说:“桃花儿,娘没给你丢脸吧?采访那会儿,我真的太紧张了,不骗你,娘连腿都软了。”关键最后还哭了。

许晚春主动挽上母亲的手腕,笑着安抚:“怎么会丢人?您可是全世界最好的娘。”吹完彩虹屁后,她又看向另一边的老书记:“大爷,我说的对吧?”

分明是大热天,却因为要照相登报,专门穿了中山装的许敬军下意识点了头:“对,你说的对!”

事实上,老爷子根本没有注意到小姑娘说了什么,这会儿,他满脑子都是,自己即将出现在省报上的风光画面。

老爷子一脑门汗,担心对方热出毛病来,许晚春赶忙催促:“大爷,您赶紧把外套脱了。”

许敬军这才回神,赶忙将厚实的衣服脱掉,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大爷老糊涂咯,刚才都没感觉到热。”

“您这话我可不认同,方才那位记者同志还问我,您有没有五十五岁,您还年轻着咧。”其实这话是许晚春说的,倒也不是睁眼说瞎话,老爷子手上有两把子功夫,身形又壮硕,确实比实际年纪小上不少。

已经六十好几的的许敬军果然高兴,忍不住开始分享起他年轻时候,抓鬼子的风光史……

办完两件最重要的事情,许晚春又绕路回了一趟高中。

虽然是暑假,但依旧有值班老师,专门接待她这种毕业班的学生。

待拿了毕业证书,又将其余手续全部办理完成,再客气拒绝老师,让她来学校演讲的邀请。

这一趟行程才算彻底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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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

老书记劝许晚春摆宴,与屯民们热闹热闹。

当然,干粮自备,到时候由会计从集体口粮里划掉。

在许敬军看来,这么些年,十里八乡就这么一个大学生,怎么热闹都不为过。

许晚春却拒绝了,只道等通知书正式下来,请全屯的人吃糖。

可不是她小气,实在是枪打出头鸟,大环境不允许高调。

老书记人老成精,哪里不懂这些道理,他只是太高兴了。

这会儿得了小丫头的解释,虽仍有遗憾,却也没再说什么。

挥别老书记,回到家里。

许晚春一刻没休息,将给师娘和吴奶奶的点心送过去后,便抱着几摞书本,领着当归,去了好朋友家。

这会儿是下午四点,李玉兰正在厨房里,准备做晚饭。

见到好朋友过来,高兴坏了。

不止她,应该说,全部李家人,全都欢喜的围拢了上来。

她塞一把南瓜子,你送两颗野梨子……

没办法,这可是板上钉钉的大学生。

许晚春跟李家很熟,被这么热情对待,倒也不觉为难,笑眯眯与大家伙儿聊天。

突然,从兴奋中回神的许兰草指了指小姑娘怀里的一摞书,问:“桃花儿,这是啥?”

许晚春:“这是我给玉兰姐整理的学习资料,从初三到高三的都有。”

李家最是重男轻女的老太太,这会儿一脸的慈祥:“我家玉兰有了这些书,是不是也能考上大学?”

这话一出,所有人再看向书本的眼神都火辣辣起来。

“哎呀!奶,娘,我跟桃花儿单独聊聊,你们别问了。”李玉兰担心好朋友难做,接过对方怀里的资料组,直接将人带去了自己房间。

许晚春经常过来,熟门熟路拉出张凳子坐下,见好姐妹又开始找东西,便笑:“别给我找吃的了,我一点也不饿。”

李玉兰不理她,依旧从小盒子里扒拉出两粒糖,然后喜滋滋递给了好朋友:“快拿去,专门攒下来给你的……对了,你那个资料准备了很久吧,谢谢你啊,桃花儿。”

确实挺长时间,足足准备了一年多,时间全是许晚春硬挤出来的,不止玉兰姐,就连方小燕跟赵梅那边也各抄了一份……“我跟你之间说什么谢谢?能帮到你就好,对了,回头其他小伙伴需要,你也让他们抄一份。”

“放心吧,不过……”李玉兰很清楚自己的脑瓜子,她的成绩在班里只算中等偏上,就这样,也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所以:“……我真能考上大学吗?”

许晚春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谁说一定要考大学的?中专不也一样?”

李玉兰眨了眨眼:“中专?”

这也是许晚春过来的主要目的,她很快就会出发去沪市,在此之前,她得将不放心的因素全部处理好。

玉兰姐就是其中之一,毕竟她的成绩,上大学几乎不大可能。

当然,就算真考上了,大学怕是读不完就会停课,不如直接读中专。

于是乎,许晚春将读中专的好处,反复与玉兰姐分析透彻,最后总结道:“不要考老师专业,最好学护士,好分配。”

哪怕16岁了,李玉兰的性格依旧内向没什么主见,但她愿意听聪明人的,当即握拳保证:“那我就去读护士。”

交代好小伙伴们,许晚春便又开始整天往后山跑。

而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转眼又过去了几天。

录取通知书还没到,但关于省状元的采访报道,却大幅度铺盖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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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粮管所家属院。

潘小梅一大早出去买菜的时候,顺便买了份省报回来。

到家后,她将报纸递给女儿,恨铁不成钢道:“今年省状元是咱们市的,跟你一样大,虚岁才16岁,再看看你,同样年纪,才读初二,成绩却一塌糊涂,好好看看人家怎么学习的。”

李莉惊呼:“妈,你说的这个人我好像知道,是不是叫……许晚春?”

说话间,方圆脸小姑娘已经看到了最中间的三人合照,然后继续咋咋呼呼起来:“哎呀!真是她,她在咱们高中部可出名了,高一读了一个学期,直接就跳级到高考班了,没想到居然是省状元!好厉害啊!”

家属院房屋小,只有四十平,却住了老小6个人。

潘小梅想炒个蔬菜,只能去公共区域,闻言,停下往外的脚步,气道:“光瞎喊有什么用?你倒是跟人家学学啊,一样的年纪,你怎么次次考试都垫底?”

李莉从小被念叨大,一点也不生气,只笑嘻嘻道:“我脑子随妈妈,不聪明。”

潘小梅更气了,菜也不管了,快步冲回屋,就要揍小孩。

这时,西屋里走出两位老人,其中老太太的面容很是慈祥:“小梅啊,一大早的,怎么又要打咱家莉莉了?她多乖啊。”

老爷子没说话,却下意识将孙女拉到身后护着。

对于老好人公婆,潘小梅还是很尊敬的,脸色立马好了几分,却还是没忍住说:“死丫头那成绩太差了,高中怕是考不上,我这不是急吗?”

说到这里,她又看向躲在公公身后装鹌鹑的女儿,怒叱:“少给老娘我装死,赶紧把那报纸给你爷奶念念,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同样16岁,人家已经考上大学了,还是省状元……”

“哟!这么厉害呀?莉莉快给奶奶念念。”

李莉很喜欢爷奶,先狗腿地扶着两位老人坐下,才开始声情并茂的念了出来。

却不想,刚读了几句开头,两位老人就齐齐变了色。

李莉顿时什么也顾不上了:“爷爷,奶奶,你们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这时,主屋的李山海也赶紧走了过来:“爸妈,没事吧?”

两位老人却谁也没搭理他,他们的注意力全在报纸上,急急催促:“莉莉继续念。”

李莉:“真没事?”

“没事,你快念!”

没办法,李莉只能继续拿起报纸读了起来。

很快,不止老爷子老太太,就连李山海也变了脸色。

等女儿读完,他更是直接就将报纸抢了过来。

记者小哥确实有本事,再加上题材很符合当下环境,主编给了很大的版面。

也因此,那张三人的合照,即使像素不高,也能叫李山海一眼认出……

“好好好,荷花那么好的闺女,就该过得好……”

就在李山海满脑子翻江倒海,不明白被自己瞧不上的泥腿子,大字不识的前妻,为什么能活的这般光鲜时,耳边就传来老娘欢喜中带着哽咽的声音。

于是,他的脸就更黑了,可因为自己抛弃许荷花,父母对他一直淡淡的。

所以,哪怕这会儿他浑身怨气,也不敢将脾气发出来。

倒不是多孝顺,实在是家属院地方小,隔音差,真闹腾出去,他本就不好的境遇,只会会更加差。

想到这里,李山海就更来气了,也不知道他哪里惹了所长,近一年半,对方多次公开场合呵斥他。

导致整个单位的同事,都跟着排挤冷待。

也因此,这一年半,无论他如何钻营,职位不仅不得任何寸进,还随时提心吊胆被抓到小辫子,被踢出粮管所。

想到这里,再看向已经被父母拿过去的报纸。

胸腔堆积的窝囊气无处可发,再加上内心深处,不停增长的,他不愿意承认的后悔情绪,叫李山海只能拉着脸,大步出了门。

李莉不喜欢父亲,见状缩了缩脖子,哼哼道:“奶,爸不吃早饭了吗?”

老太太头也不抬:“不用管他。”

这时,潘小梅端着菜进来,笑着招呼:“爸妈,吃早饭了。”

待将菜放到桌上后,她又扯下围裙,准备去房间喊丈夫跟儿子。

李莉提醒:“爸出去了,他又生气了。”

“啊?”潘小梅惊讶一瞬,很快就不甚在意道:“随便他,那莉莉帮妈妈去喊弟弟起床吃饭。”

等孙女进了屋子,老太太才将报纸递给儿媳妇,欣慰道:“小梅快来看看,你刚才说的那个小状元,原来是荷花收养的孩子。”

“碰!”太过激动,潘小梅一个不防,直接撞到了桌角。

可她完全顾不上撞疼的位置,急急接过报纸看了起来。

潘小梅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许荷花!

哪怕她也是被李山海骗了,一直等见到公婆,才从他们的口中,知道自己成了插足无辜女人婚姻的坏人。

天知道,处对象前,李山海分明说他是单身。

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家里不会允许她离婚,因为丢不起人。

自己也离不起,少了李山海那份工资,她养不活孩子们。

更甚至……为了孩子们的身心着想,潘小梅只能等他们成人了,才能告知姓李的是个多么恶劣的人。

于是,日子只能这么拧巴着过。

可潘小梅心底,对于许荷花的愧疚从不曾减轻。

尤其,在她几次与公婆凑钱,想要接济对方,却全部被原样退回时,那抹愧疚与自厌几乎将她湮灭。

如今,见许荷花过得这般好,潘小梅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婆婆嚎啕大哭……

第40章

1958年8月26日。

许晚春终于等到了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虽然一直很有信心, 但直到此刻,真的将通知书捏在手心里,她才算彻底踏实。

除了踏实, 还有高兴, 高兴到她忍不住在原地蹦跶了好几下。

许晚春自觉已经很是情绪外露了。

却不想母亲与师娘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夸张。

收到通知书的同时,两人便挽着手,喜气洋洋地提着早就准备好的糖果,挨家挨户散发起来。

被抛下的许晚春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想着屯民们的热情, 到底还是没敢跟上去。

不过她也没闲着, 继续炮制这些天采摘的药材。

既然已经拿到了通知书,那么很快就要离开。

在此之前, 她得将家里的药材全部卖掉换钱。

包括很多带不走的物件,也得拾掇着卖掉。

这一拾掇,时间就又过去了五天。

等正式出发时, 已经是9月1号……

这天, 天刚蒙蒙亮。

许晚春一行四人与猫狗, 带着整整两辆大轱辘车的行李。

挥别热泪盈眶的亲人与乡亲们,迈上了去往沪市的漫长旅途。

这一别, 除了生死大事,短时间内,母女俩大抵不会再回来了。

所以, 能带走的,全都得带走。

因为行李太多,还要带上猫狗,许晚春早在两年前,便准备起了出行攻略。

又经过几番对比, 她确定船只除了比火车速度慢一倍外,其余哪哪都好。

于是,在拿到通知书的第二天一早,许晚春便去了镇邮局。

给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院长,发去了求助电报,请对方帮忙买一张二等舱船票。

虽然院长当年抢徒弟没成功,但这两年,因为于奶奶,许晚春又与老院长见过几次。

请对方帮忙买船票,是早就说好的。

好处也给得很充足(暑假时,作为助手医生,她免费给医院打了半个月工。)

不过,作为一个尊老爱幼的好孩子,过来医院拿船票时,许晚春还是带上了小半麻袋菌菇干。

给老院长喜得不行,递出船票的同时,还给了一封信,言说他跟船长是好友,万一旅途遇到什么不方便的,可以拿着信件去求助。

这可真是帮了大忙了,许晚春又是好一通感谢,才揣着老院长对年轻人的祝福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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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大约初中那会儿,被父母带出去游玩时,许晚春短暂坐过船跟快艇。

但眼前这种,既宽且长的蒸汽轮船,真真是头一回。

不止她,许荷花也从没登过这么壮观的巨形轮船,她稀罕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闺女:“这船……咋这么破?”

是很破旧,整个船身都锈迹斑斑的。

不过,做攻略时,许晚春对船只的安全性也做了了解。

别看这些船只外观磕碜,像是垂暮的老人,但大多都是民国那会儿遗留下来的战船,并不影响行驶。

许晚春小声与母亲解释了几句,便带着大家去办行李托运。

加上粮食跟菜干,四人的行李足足有二十个大袋子。

在力夫帮忙往船仓里搬行李时,通过介绍信,知道眼前的小姑娘是大学生,工作人员的态度算不上多好,却也比面对旁的乘客温和了几分。

他看着关在笼子里的猫,又看了看带着奇奇怪怪嘴套的大狗,提醒:“猫能抓四害,可以上船,那只狗可不行。”

许晚春早有准备,她从口袋里掏出《警犬运输证明》,又在下面藏了包烟,笑着递了过去:“我家这是退役警犬,我查过,军犬跟警犬,只要套住嘴就可以登船,同志你放心,路上几天,我会把它关在船仓里,绝对不会吓到别的乘客,它的屎尿我也会处理干净。”

之所以提前两年做攻略,也有一部分因为猫狗的原因。

了解到猫狗的出行管理后,许晚春便请师父托关系,将当归送去警犬基地训练了半年。

又为了杜绝被人抓到把柄,她真让当归跟着警察们执行过好几次任务。

等流程全部走完,才给弄了个病退证书。

可以说,为了离开时,将当归跟茯苓合理带上,许晚春方方面面都考虑齐全了。

工作人员动作熟练的将香烟揣进口袋里,又打开证书看了看,笑说:“哟,还是立过功的。”

这个功也是真的,许晚春顺了顺紧靠着自己蹲坐的大狗,很是骄傲道:“是的,当归是救过老百姓的命。”

许是看在一整包香烟的面子上,又或者真有对警犬的欢喜,工作人员将证书递还回来时,笑说:“成,等会儿登船的时候,我跟检票的人说一声。”

这倒是意外之喜,许晚春很是有眼力见,于是收回证书时,借着掩护,又给人塞了一包烟。

然后,不意外的,得到了工作人员更加热情的笑。

事实上,有时候,小钱确实能办大事。

虽然当归有证件,但是真要有心为难,总能挑出刺来。

不过是送上两包好烟,工作人员不仅不为难,还乐呵呵将几人一直送到了属于她们的房间。

期间,还不忘热情介绍了轮船上的公共设施。

临走时,还不忘叮嘱,头等舱住的不是领导就是外宾,千万不可越界打搅。

许晚春自然少不了又是道谢,当然,这一次,她没再给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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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等舱又叫技术舱。

舱室能容纳4-6个人。

里面除了铺了草席的铁架子床外,还有一个暖水瓶和煤油灯。

许荷花打量一圈后,很快发现端倪,无语说:“房间也太小了,还这么破,哪里值30块钱?还有这个煤油灯里都没有油。”

“油得花钱,买或者自带吧。”许晚春将舱门半掩着,只留出一道几厘米宽的透光缝隙,才蹲下身子,帮猫狗解了束缚。

当然,在解开之前,她没忘记给两只脖子上套上绳子,并紧紧系在了床腿上。

“荷花别说那个了,趁着船还没开,咱们赶紧给屋里擦一遍。”昨天天不亮就出发,苏楠累的不轻,只想尽快躺平。

许荷花力气大,又是从小干惯农活的,倒没觉得很累。

她利索撸起袖子,找出一块干净的粗布,往草席上一铺:“楠姐,你跟吴姨坐着,我一个人去打水擦洗。”

说完,也不给两人反对的机会,端着盆,风风火火就跑出去了。

见状,蹲在地上安抚猫狗,并教它们在油纸上方便的许晚春也笑劝:“这么小的地方,全活动起来,转弯都费事,师娘跟吴奶奶就休息一会儿吧,有我跟娘呢。”

都是自家人,两人便也没再客气,半挨着铁床架子放松……

船舱确实很小,全部擦遍了,母女俩也只花了十几分钟时间。

待将脏污全部处理掉,四人便都躺在了自带的粗布毯子上,听着广播里播放的革命歌曲,渐渐放松了下来。

就在昏昏欲睡时,一道嘹亮的长鸣声将四人全部惊醒了。

许晚春一把按住当归搭在她床边的脑袋,防止它因惊吓吼叫出声。

“这是要出发了?”许荷花穿上鞋,推开门出去瞧稀罕。

苏楠也想透透气,便也跟了出去。

吴玉珍看向小姑娘,慈祥道:“桃花儿忙了这么久,也去松快松快吧,当归跟茯苓有吴奶奶看着呢。”

她老人家眼神清明着,明明才16岁的小丫头,一路上却操着大人的心,将所有事情都安排的明明白白,怕是也累的不轻。

见小姑娘想要拒绝,吴玉珍又乐呵呵劝:“去瞧瞧吧,瞧瞧陆地送别的人群,再瞅瞅船尾翻滚的浪花,特别美。”

画面感都出来了,许晚春本来不怎么感兴趣的,这会儿也生出了几分期待。

于是她谢过老人家,欢快跟上了母亲与师娘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