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十五岁的时候不就为你放弃过一回了。”
淅淅沥沥的雨并未吹去闷热,空气湿热,消毒水的气味愈加刺鼻。
哒哒哒。
医院的长廊上,急切的脚步声响起。
嘟——
通话再次自动挂断,欢喜的手紧紧地扣住手机屏幕,指尖发白。
接电话。
她步履不停,慌张地往外跑。
这家医院离面包店并不远,十几分钟的路程。
余光瞥过电梯楼层,欢喜一头扎进了楼梯间,她速度很快,恨不得一步跨三层阶梯。
不对。
妈妈是坐车来的,自从那回她差点被苏落绑走,随安安排了保镖当司机。
更何况,好不容易抓住苏落的错处,把她送进去,随安一定不会轻易让她出来。
欢喜的脚步变缓,最终停下。
电话响起,是陌生的号码,她猛地调转方向,边向楼上跑,边接通。
“小喜,我是妈妈。”熟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我刚刚到店里的时候,手机让那位客人摔掉了,我怕你担心,借了”
她跑得更快,呼吸因奔跑变得急促,小腿很酸,像是坠了千斤重。
心跳声几乎冲破耳膜,欢喜无暇顾及身体的不适,她看到紧闭的房门,用力一推。
欢喜的瞳孔震颤,神色警惕。
“你们在干什么?!”
屋内,黎声站在病床前,她身旁的两个人正在调整床位,试图把床推出去。
欢喜的出现让三个人都吓了一跳,黎声最先反应过来,她快步向欢喜逼近。
“欢——”
“别动!”黎声大声喝止。
一敌三,欢喜没这个能力,她喘着粗气,呼吸不稳,后退半步,对着走廊外就要喊。
余光瞥见黎声的动作,她手里的刀泛着冷光,正抵在随安的咽喉,欢喜硬生生将求助声咽了下去。
“黎声,你,疯了吗?”欢喜的声音在抖。
“把门关上。”
黎声垂眸,避开欢喜的眼睛,对着身旁人吩咐。
“你到底想要什么?”欢喜目光锁在靠近的人身上,眼睁睁看着门被关上。
病房顿时陷入黑暗,窗帘也被紧紧拉上,下一秒灯被打开,白炽灯刺眼,欢喜的眼睛眨了眨。
“对不起,欢喜。”
“她是我妈妈,我——”黎声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锋利的匕首瞬间划破随安的皮肤,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你别动她!”欢喜惊声,她想靠近,却又被黎声贴近的刀死死地钉在原地。
“你这是,犯罪。”
欢喜咬牙切齿地开口,那抹红分外扎眼。
“你想和你母亲一起进去吗?”
“黎声,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苏落对你,是利用。”
“她根本不爱——”
“不是!”黎声蓦地抬眸,眼眶微红,“她爱我。”
“前几天我去见她了,她说,我是她最骄傲的小孩。”
人的感情就是这样复杂,黎声一直在追求母亲的肯定,即使心里千千万万遍告诉自己是骗局,是谎言,可还是甘之如饴地陷入母亲泛着泪光的眼睛。
“欢喜,她跪下来,求我。我没办法——”黎声的手更抖,眼底满是挣扎。
浅薄的喜欢终究是抵不过二十多年几乎成为心魔的情感。
“你,你别激动。”欢喜呼吸一滞,看着锋利的刀。
“好,那你告诉我,你和你母亲到底要什么?”她根本不想听黎声的话,不论这人有什么样的苦衷,如何为难,伤害随安都是不可饶恕的。
“我们只是想救她。”
“那你还用刀抵着她?”欢喜简直要被黎声的逻辑气笑了,她的目光在另外两个虎视眈眈的人身上掠过,她打不过,但只要多和黎声交谈,拖延时间,妈妈会赶过来的。
她并没有挂断那通电话。
欢喜的话如同尖刺,黎声低头,看到随安脖子上的血,无措地从桌子上抽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
“如果你不回来,我都已经将她带走了。”
这几天,欢喜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根本没有办法靠近随安,只得想出个调虎离山的法子,可又被欢喜看破了。
“医生说,她这几天就会醒,等她醒了,手术就做不成了。”黎声轻叹口气。
欢喜抿唇,手指收紧:“她已经答应我会做手术,积极治疗。”
“先移植人工心脏,等到合适——”
“她能等的到吗?”黎声蓦地看向欢喜,冷声打断她的话。
“最合适的就是你母亲。”
“你舍得吗?你舍不得。”黎声说得分外肯定,她也感同身受。
欢喜沉默,无法回答。
如果可以,欢喜宁愿将自己的心脏送给随安,命运总是给她开玩笑,这样两难的选择,居然真的会出现在她面前。
她的唇咬得发白,几乎渗出血来。
“其实不需要你舍得,因为随安不舍得你难过。”黎声无奈地苦笑一声,她看着病床上的人。
“十五岁的时候不就为你放弃过一回了。”
欢喜抬眸,眼睛瞪的很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这么多年是谁一直在隐藏你们一家的踪迹,让我们找不到。”
“当初随妈妈已经安排了最好的医生,甚至定下了手术日期,可惜的是她先走了。”
黎声的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她轻声开口:
“我不懂我妈妈为什么想要随氏,可又舍不得随安死。”
“可能还是对随妈妈有愧吧。”
“她疯狂地想找到你母亲,想要给随安做手术,可一直有所阻碍,直到四年前,你母亲因病住院,和数据库的信息匹配上了。”
“随安早就知道你妈妈的心脏是她最合适的心源,她还花了大价钱让你妈妈摆脱植物人的状态,不就是又一次想舍弃自己。”
欢喜的目光落在随安的脸上,女人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唇色发白,死气沉沉。
心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细小尖锐的口器把脏器的血肉咬得细碎,疼痛万分。
何其幸运,何其不幸。
她下意识想靠近随安。
“欢喜。”黎声低声开口,“你别动。”
“我知道你们都舍不得,所以我来做这个罪人。”
她故作轻松,眉眼一弯,可唇却绷紧,不见笑意。
“我不想你们受伤,就站在那,等我们出去。”
黎声眼神示意两个人把床推出去。
欢喜注意到她将匕首拿远了些,心中思绪纷杂,她庆幸黎声继承了苏落性子里优柔寡断的一部分。
啪嗒。
欢喜的背抵在墙上,房间里倏地陷入黑暗。
黑暗中,有人闷哼一声。
等灯再亮起的时候,局势已然反转。
“你——”黎声半弯着腰,看着欢喜,视线落到她的手上。
匕首被欢喜徒手抓住,锋利的刀刃轻而易举地划破她的手心,鲜血涌出。
“滚开。”
欢喜反手握住匕首,对准站在床尾的女人,她挡在随安的身前,眼神第一次呈现出攻击性。
血液顺着匕首流到手腕,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散开来,压过几乎将医院腌透了的消毒水的气味。
黎声和另外两人对视一眼,向着欢喜围靠过去。
欢喜蓦地向前挥,血珠溅出去。
三个人都吓了一跳,空手夺白刃是很难的。
“何必呢。”黎声咬牙,放柔了声音劝:“你的手不想要了吗?你以后还要做医生的。”
“滚。”欢喜全然不想理会她,不论黎声的那番话是否真心,是否真的想救随安,她都不可能让她把人从自己身边带走。
僵持之间,欢喜的眼前发黑,身体因为血液的流失,克制不住地发抖,耳鸣声袭来。
只能寄希望于妈妈能快点赶到。
她狠狠地攥紧匕首,手心的刺痛让她的头脑清醒,额间冒出冷汗,唇色惨白。
她的后腿靠在病床上,寻到些支撑的力气。
可三个人还是越来越近,黎声心中急躁,怕再耽误下去再难得手,她眼神示意另一个人从旁边绕过去。
欢喜的注意力在前方靠近的人身上。
“嘶——”
她挥了一下,划伤了想靠近的人。
突然,另一只手从旁边袭来,扣住欢喜的手腕,往下压。
咣当!
欢喜的手腕脱力,匕首掉落在地上,发出脆响。
黎声顷刻靠近,可下一秒,她脚步顿住。
欢喜的腰间倏地被圈住,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颈侧,失力的身体有了支撑,她浑身僵硬。
“别怕。”她来不及回头,耳畔传来随安的声音,很是温柔。
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欢喜倏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往后倾倒,坐到病床上。
随安醒了。
随安的脸上溅了血迹,衬得皮肤更加苍白,她盯着黎声的眸子很冷。
她看起来如此脆弱,病中刚醒,可只看着她们,就让三人停在原地。
她的神情威慑性十足,另外两个人慌张地移开视线,不敢与她对视,求助地看向黎声。
随安的目光只轻轻地从三个人身上扫过,并不放在心里,这几人打的就是趁她昏迷钻空子的主意,她一醒,光是把人带出去,都要废很大力气。
“走。”黎声咬牙,果真退却,她没办法在随安手里讨到好。
门被拉开,三人堪称落荒而逃。
鼻尖轻微动了动,她的目光最终落到欢喜垂在身侧的手上,鲜红几乎刺破她的眼眸。
随安神情蓦地紧张,她眉头紧皱,想去看欢喜的手。
倏地,她被欢喜紧紧搂住。
泪水湿热,在她的颈间。
等医生过来时,欢喜的情绪才稳定些,她坐在病床上,看着随安半弯着腰小心翼翼地给她包扎,泪掉个不停。
药水刺激,她瑟缩了一下。
“很疼?”随安抬眸,心疼得很。
欢喜微怔,缓慢地摇摇头。
“不疼。”
她说着,愣住,场景分外熟悉,似乎有人也问过自己疼不疼。
刻意遗忘的记忆翻涌着。
第52章 “好。”随安将欢喜的手包在手心,她柔声应答。
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像是被毒蜂蛰了一口。
护士皱着眉,利索地拔掉针管,指腹重新按压,寻找血管。
“她太瘦了,最近多补充些营养。”
“谢谢,我知道了。”
这年,欢喜五岁,她的胳膊上针孔密布。
“宝宝,忍一忍,一会,妈妈带宝宝去吃好吃的。”
小姑娘的眼睛因为害怕下意识地眯起来,出于本能地想抽走胳膊,可听到妈妈的声音颤抖着,她抬眸,努力勾起唇角。
“妈妈别难过,小喜不疼。”
欢语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听到这话,她仰头,压住掉下来的眼泪。
“乖宝宝。”她哽咽着,轻柔地抚摸欢喜的额头,“妈妈的小喜是最勇敢的宝宝。”
听到夸赞,欢喜脸上的笑容扩得更开,她点点头,声音糯糯的。
“我最勇敢了。”
护士抽完血,听到这话,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宝宝按住棉签,妈妈说可以了再松开。”她看向欢语,眼神示意。
“医药费”
寂静的医院长廊,欢语跟着护士走到拐角。
“我会尽快交上的。”欢语慌张地开口,手指攥紧衣角。
“林医生说,小喜年纪小,尽早治疗,治愈率可达90%以上,等长大了,和常人无异。”
“可你的经济状态,能支撑她治完一整个疗程吗?”
欢语沉默,唇咬得发白。
“小喜是个乖孩子,医院也在为她进行募捐。”护士轻轻拍了下欢语的肩膀,递给她一张申请表。
“这是随氏面向社会进行心脏配型征集,或许你可以去试试,如果能匹配上,即使没有你的陪伴。”护士顿了下,这话很残忍,“但至少欢喜这一生——”
欢语抬眸,她没有走很远,余光时刻注意着在长廊上临时床位乖巧坐着的小姑娘,见妈妈看自己,还抬手,画了个爱心。
“能够无忧无虑。”
她的手用力攥紧,掐紧手心,却不敢将代表着希望的纸张弄皱半分。
欢语填了那张申请表,第二天她们就被带到了一处环境优美的疗养院,住上了单人病房。
欢喜很喜欢新环境,这里有漂亮的花园。但难过的是,妈妈陪她的时间变少了,她住在一楼,时常趁着护工不注意,从窗户偷偷溜出去。
那天,她用力踮起脚,胳膊趴在窗沿上。
下一秒,她仰天摔了一跤,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冒出个脑袋,偷偷看着屋内的人。
好,好漂亮。
十五岁的年纪,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
欢喜很羡慕地看着她的长发。
少女皮肤很白,坐的端正,专心致志地看书,睫毛像是羽毛扇,又黑又密。
欢喜的脚尖踮着,小腿肚子发酸,她站不住了,又摔一跤。
屋内的人翻书的动作顿了顿,可并未理会,神情淡漠地继续看书了。
“妈妈!”
“小喜,你又跑到哪里去了?”欢语无奈地叹了口气,佯装生气,她双手高高环抱着,躲开欢喜的拥抱。
“我,我去找你。”欢喜抬手,她咬唇,委屈得很,大大的眼睛泛着水光。
“妈妈,小喜找不到你,很害怕。”毕竟是陌生的环境,小孩还是怕生。
欢语瞬间被女儿打败了,她把欢喜抱起来,小姑娘立刻环抱住她的脖颈。
“对不起宝宝,妈妈最近有些忙。”她轻柔地拍欢喜的背,却摸到一手泥土。
“你摔跤了吗?”欢语慌张地察看,欢喜摇摇头,又扑到妈妈的怀里,软声嘟囔着:“不疼。”
“妈妈。”她的眼睛圆溜溜的,像猫一样,“我今天遇到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大姐姐。”
“我想和她做朋友。”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欢语微怔,低笑一声,她拍干净欢喜身上的尘土。
“你可以送她礼物。”
“礼物?什么是礼物?”欢喜疑惑地问。
“就是你很喜欢,觉得很珍贵的东西。”
第二天,窗沿上多了一束小花,淡白色的雏菊用草扎起,带着清新的泥土味。
欢喜等到傍晚,那束小花没有被主人收回去。
她并不喜欢。
第三天,欢喜去的时候,雏菊的花瓣因缺水变得干巴,叶子蜷缩着。她抬手,将一路小心翼翼捧着的一碟雪花酥推上去。
她很喜欢甜食,这是妈妈做的,她的最爱。
本来有六块,可路上她闻到那香味,实在没忍住,偷吃了一块。
她坐在窗沿下的草坪上,静静地等,因为生病,她没有朋友,习惯了孤独。
等到夕阳染红天际,她的肚子也饿了,还是没有动静。
她踮起脚,偷偷地看向屋子里,大姐姐还在看书。
她的视线落在那碟糕点上,鼻子耸动了下,很香。
“你好。”她忍不住开口,“我叫欢喜。”
“欢乐的欢,喜欢的喜。”
“这是我妈妈做的,很好吃。”
“送给你。”
“滚开。”欢喜第一次听到大姐姐说话,凶巴巴的。
屋里的人头都没抬,冷声开口。
欢喜眨巴眨巴眼睛,瞬间红了眼眶。
那天晚上,她趴在欢语的怀里哭得很伤心。
但第三天,她又准时出现在窗前,花园里的月季开了,很漂亮,她想送给大姐姐看。
她不敢再和屋里的人搭话,就坐在窗台下,时而冒出个脑袋,偷偷看几眼正在看书的人。
第四天,她带了新的甜品,还是没有被收下。
第五天,指针滑到下午一点,看书的人神色平静,却烦躁地连翻两页,她的视线偶尔从窗台前飘过。
嫣红的月季花瓣焦了边,因氧化发黑,如夜色渐浓。
“小安,吃饭了。”
随安看着放在桌上的食物,半分胃口都没有,可对上母亲的眼睛,低头,机械性地进食。
“慢点吃。”随与温柔地笑了笑,她站起身,注意到窗台上摆放的东西。
“小安,这些是?”
随安动作一滞,她咽下汤,低声道:“没用的东西。”
“那我一会让阿姨来清扫掉。”随与轻微挑眉,看到自家小孩的手把勺子攥得很紧。
“母亲。”随安下意识开口,她垂眸躲避随与的眼神,“我不喜欢别人进我的房间。”
“好吧,那——”随与轻哼一声,“你自己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