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之后他们直奔人民医院,杨今予在车里给王姨回了电话,要了病房房号。
闫肃能感觉到杨今予一路上情绪都不高涨,高铁里短暂的玩笑过后,心情又低落了下去。越是靠近目的地,杨今予就越发沉默。
命运似乎是在跟杨今予开玩笑,几年前他妈妈也是在同一家医院,同一个楼层,被送进去就再也没出来。
杨今予是第二次踏进这个地方,但好像是用记忆来过无数次,轻车熟路就找到叔叔所在的病房。
闫肃一直跟在他身后,无声的做他的影子。
推开门,病房里三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王姨怀里还抱着小孩儿,站起来迎:“小予,你来了..这是?”
王姨的视线落到杨今予身后。
杨今予淡淡介绍:“跟我一起来的,闫肃。”
“阿姨好。”闫肃回。
王姨怀里的小奇本来很安静,看到杨今予那一刻,突然就嘴巴一撇,哇哇哭了起来。
杨今予满头黑线。
他跟这个没什么血缘的妹妹,一向八字不合,两人处在同一个空间里,这个小玩意一刻都没安静过。
王姨忙抱着小奇,颠来颠去地哄:“乖小奇,不哭不哭啊,是哥哥,哥哥来了。”
说来讽刺,在此之前,王姨可从来没这么好声好气地承认过杨今予也算她们家的一个「哥哥」。
杨今予绕过她们,直奔里面的病床。
“叔。”他对着床上的人叫道。
面前的中年男人和上次见面已经大相径庭。
满脸不健康的灰白色,头发全掉光了,光头上贴着几根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医用线。
叔叔浑浊无力的眼神看过来,笑得很吃力:“小予,你来啦。”
“嗯..”
杨今予觉得眼前的人甚至有些陌生,在他身上完全找不到那个喜欢嬉皮笑脸的大叔的影子。
“什么时候的事。”杨今予单刀直入地问。
叔叔叹口气,应该是扯到手术的地方了,疼得龇牙道:“哎,刚发现,没几天。来你坐,那是你同学吧?让他也坐。”
叔叔的视线落到闫肃身上,说话的语速比平时吃力很多:“是小予在那边的好朋友吧,辛苦了你了啊小同学,这么大老远陪着过来。”
杨今予随着叔叔的目光扭过去,惊奇的发现小奇正被闫肃抱在怀里,不哭也不闹了,捧着闫肃的手玩了起来。
“..”
这画面让杨今予有点一言难尽。
王姨说:“这小同学招小孩喜欢,小奇不哭了啊,真乖。”
“我招小孩烦。”杨今予直接替王姨说了心里话。
也许王姨并没有那个意思,但成年人总有办法规避尴尬,王姨笑了笑,从闫肃怀里接过孩子:“我带小奇出去看看,买点夜宵,你爷俩挺久没见,你们聊。”
闫肃看了眼杨今予,自知不能打扰杨今予和他叔叔说家事,识趣道:“我去帮忙。”
说着也跟在王姨身后出去了,给病房掩上了门。
“怎么大晚上就过来了,不等个白天,是不是听你王姨胡说了。”叔叔语气责怪,眼睛里却是满足的笑意。
“别笑了,难看。”杨今予说。
“你这孩子。”叔叔露出无奈的表情,“跟你一块来的,是你上回说的那个朋友吧。”
上回?杨今予已经不记得跟叔叔提过什么朋友了。
“嗯..班里的大班长。”
叔叔干涸的嘴唇扯了扯,努力挤出一点笑:“一看就是学习好的,跟咱们小予不一样。”
还有心思埋汰杨今予的学习成绩,杨今予看着他这一脸好像「我没病」的逞强,眼睛都不舒服起来。
“叔。”
“嗯,你问。”叔叔就等着他问,问什么都准备说。
“是..什么病,能治好吗?”当然眼下最该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
叔叔还是面带笑意的,也听不出难过:“癌,没几天了。”
“..”杨今予一时无言。
“是不是觉得挺突然的?”叔叔自问自答:“我也觉得挺突然,那天正在厂里谈事儿,突然头一晕,醒了就在这了。”
“那..”杨今予还是想问,真的治不好了?
他张了张嘴,觉得没劲,又闭上了。
叔叔艰难的伸手。
杨今予看到他手背上许多被针孔扎出来的淤青,皮包骨头,枯朽的不像一个成年男人的手。
那双手轻轻抓住杨今予的手背,反倒安慰起来:“没事儿,都是命。当初..你妈走,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我妈。”
杨今予觉得这个称呼好遥远,很久很久都没人跟他提过了。
平时有王姨在,叔叔也不怎么提起。杨今予有时候会后怕的发现,他其实也有点记不清妈妈的模样了。
人才走了没几年,就要被亲儿子忘记了,也是够冷血。
但人好像就是这样的生物,物理距离决定化学反应,对于视网膜捕捉不到的东西,时间久了,就会模糊记忆。
最后留在脑子里的,只剩下一片片支离破碎的残影。
“都是命。”——确实像是妈妈会说的话。
就像妈妈在那封信上写着「小鱼永远健康快乐」一样,他妈妈是个很乐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