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说, 不光师弟师妹面露异色,就连何承息也怔了一下。
“……不知阁下是从哪儿得到的这个名字?”
怔愣过后,何承息小心发问, 手还没有离开武器,一旁的师弟师妹也意识到情况有异, 脸色瞬间变了。
悟虚幻境, 百年前是难得一见的藏宝密地, 但经过妖族洗劫和百年战乱, 早已成了一具内部狰狞的空壳, 来这里的大多是些倒卖妖兽遗骨的散修, 和宗门里出来历练的小孩子。
何承息三人的实力的这些人中算得上拔尖, 但如果遇到个真有能耐的,他仨只有被人按在地上锤的份。
眼下茶馆里人声鼎沸,可他们四人周边却仿佛被开辟成了单独的小空间, 连空气都要跟着静止。
无声的凝滞下, 心跳声清晰可闻。
许久, 那个坐在边上桌子的男人微微笑了一下, 仿如冰雪消融, 连周围若有若无的凌然杀意都跟着消失无踪。
“我叫江秋, ”他轻声说, “百年前, 曾与穆神洲峰主见过一面, 故人身姿,难以忘怀。”
说罢,江秋从袖中取出一块冷铁锻造的令牌, 手指轻弹,令牌便平滑地落在何承息面前的桌案上。
令牌不过手掌大小, 雕刻纹路极其粗糙,大约便是几条曲线组合而成的简单图案,偏偏岁月流逝,在光洁的表面留下无数细碎的凹痕凸起,不难看出都是灵气留下的痕迹。
而在令牌背面,毫无装饰,仅有一段方形刻印,斩妖二字笔锋凌厉,边角上还带着一丝难以分辨的深红色,几乎能透出森然杀气。
这是斩妖令,原料取自煅宗山后最高最大的一块冷铁,只发给百年前的斩妖人。
凡持有者,斩妖除魔,百无禁忌,是正道盟友。
何承息万万没想到,在如此荒凉的大陆边陲,居然还能遇见与凌景宗有交的故人,且看这人的气度谈吐,修为绝不在元婴以下。
连忙收回按在腰间的手,何承息当即行礼,语气谦卑:“原来是前辈,在下何承息,失礼了!”
师弟师妹也跟着站起身,一边道歉一边自我介绍。
师弟叫程旭,师妹叫程沁,一母所生,又拜在同一门下。
三人闹出不小的动静,江秋连连摆手:“不必,我只是一届散修,你们不认识我太正常了,快坐下吧!”
几人又跟萝卜似的重新钻回坑里。
这时,江秋脑子里传来一阵诡异的机械音。
0166感叹道:[好像不大聪明啊。]
化名江秋的余逢春笑着,不动声色,借喝茶的功夫回复道:“确实不大聪明。”
一人一统达成共识,何承息也终于注意到了余逢春面前的桌子上只摆着一壶清茶。
“如果前辈不介意,可否同桌而坐?”他邀请道,“这些糕点虽无灵力,但尚且可口。”
散修大多清贫,不像宗门弟子有月例傍身。
余逢春没有拒绝,笑眯眯地坐下,顺手捏了捏小师弟的胖脸蛋。
他长得好看,身上带着很淡的清香,即使动作轻佻,也会被人归于不拘小节,小师弟连躲都没躲,脸蛋红彤彤的。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余逢春问道。
“我们要去幻境,”程沁道,“领了宗门任务,出来历练。”
她没细说任务内容,还抱有警惕心。
余逢春并没有在意,反正他也不是特别想知道。
程旭出声问:“前辈是从哪儿来的?”
这话问得突兀,从来只有长辈问小辈从何而来,没有小辈问长辈,程沁当即从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程旭闷哼一声,低下头,知道自己失礼了。
然而余逢春却笑道:“我刚从幻境出来。”
这倒是巧了。
何承息觉得江前辈人挺随和,想着他们三个又不清楚幻境里什么情况,便小心问道:“不知如今的幻境里情况如何?”
“与百年前,大不一样。”余逢春说,“不过一具空壳罢了。”
说话时,他眉眼低垂,微微遮盖住眼中情绪,看不出多少哀愁。
可那种时事境迁的沧桑感仍扑面而来。
修真界,但凡境界向上,无一不是俊男美女,稍次些的也是相貌周正,哪怕没有刻意维持年龄,老了也自有一番仙风道骨。
何承息有时分不清自己面前究竟是真的少年,还是活了百年的妖怪。
而余逢春这一垂眸,并让人不自觉地感觉百年光阴瞬息而过,不过一弹指。
何承息真的相信面前这一位,是参加过二百年前斩妖大战的前辈了。
而余逢春兀自沉默片刻后,又重新抬头,神色如常。
“现在进去其实也没什么,我观你们三人实力,自保绰绰有余,只是要小心一些。当年的陷阱还有不少留存,我清掉一部分,还剩了一部分,你们千万别掉进去。”
何承息连连道谢。
而程旭的心还在这个美人前辈身上,见谈话落入尾声,连忙问:“前辈之后要去哪里?”
“我?”
余逢春笑了。
“我要去了一了我的前尘往事。”他说。
他眸中的怀念之色太过明显,三人不用细想,便知道这前尘往事究竟在指什么。
程旭心都要碎了,只能强撑着应了一声。
反倒是余逢春提起这事以后,想起自己刚出幻境,不熟悉如今修真界的格局,便虚心请教道:
“几位小友,不知可否在走之前,跟我讲如今情形如何了?我久避人世,已经很久没有出来过了。”
三人对视,年纪最大的何承息再次被推出来。
“其实如今和曾经没什么区别,”他说,“不知道前辈格外想知道什么?”
“嗯……”
余逢春沉吟片刻,道:“我方才只是短短听了几句,但能看出你似乎对穆神洲讳莫如深,不知为何?”
“……”
因宗门有意遮掩,加之多方配合,年轻一辈的修真者中已多不识余逢春。
如果眼前这个散修真对穆神洲峰主余逢春有所了解,知道他的前因后事,就不该问出这种问题。
可江秋问时眼神格外真诚,仿佛他真的一无所知,一时间,何承息竟不知该不该相信。
犹豫后,何承息站起身,留下茶钱以后,带着师弟师妹径直朝外走去。
余逢春没有追,他留在原地,再次为自己斟上一杯热茶,将茶水饮尽以后才慢慢起身。
而在余光中,早在何承息三人离开时,角落的茶座上便也同样站起几人,循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追去。
那几人都披着黑袍,行动间仿佛暗影移动,周围喝茶聊天的人毫无察觉。
余逢春放下茶盏,一丝白光在眼眸深处闪过,再往远处看时,那几个黑袍人身上都泛着层层魔气冤魂。
不多,但已经足够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