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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唯一的血脉,是富贵荣华的拥有者。

好人不一定长命,可是有两个祸害却是真能苟活。

六条院的神仙鱼在众人的惊呼中扑腾了许久许久之后,源氏终于睁开了双眼、虚虚弱弱地恢复了生机。

“那么深的伤口都能活下来,一定是先帝和上天庇佑!”

明石姬的母亲由衷地为弱柳扶风的娇花女婿高兴。

左大臣也和源氏神同步活了下来,他的儿女们看着左大臣被包得像是木乃伊一样的胸膛终于有气进出后也松了一口气。

“父亲好好养病吧,都多大岁数了,别逞强了,看在我的面子上没人会为难咱们家的。”

“都说了,比起那些没用的兄弟,我才是顶梁柱。”

弘徽殿女御又双叒叕在冷泉的放任下请假回家了,带着小妹近江君照顾父亲。

这些年,不管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还是受到了淑子对她不想生娃的“奖励”,她每天的排场足足的,还在弘徽殿开辟了蹴鞠场,没少和妹妹玩一些“乡下”的游戏,很是舒心。

年纪增长后,她也意识到在“不生孩子”这件事上尚侍对她的满意。虽然还是没事不想太亲近对方,但她隐约明白:只要不作妖,尚侍能保自己永远的荣华。

好吧,她大慈大悲,愿意让父母“啃小”。

“我比那个吃资源的丢脸又晦气大哥争气多了,从小就是。”

“幸好进宫的不是他们,不然像大哥一样一个不小心招惹到鬼魂,然后刀了陛下可如何是好?咱们家真是应该感谢我啊。”

依旧不想理会他人面子的女御彻底完成情绪外耗,和青着脸的父母得意洋洋、大言不惭,那尾巴都要上天的样子轻轻松松获得了小妹妹近江君崇拜的目光。

比那些兄弟们有眼光多了。

女御对近江君十分满意。

这两个不要脸的老东西还是苟活下来了,虽然有所预料,但冷泉还是想呕。

于是他真呕了。

季节更替的时候,整个内里平安无事,就连女官们散养的猫都油光水滑,只有柔弱冷泉生病了。

淑子:都说了让你和承子一样吃鸡蛋,你就喜欢喝白粥,就因为有家的感觉是吧?(见《病与兵》章)

面对养母的爱心补汤(这回是真补汤!),冷泉无所谓:“也不是什么大病,过几天就好了。”

“我就是总觉源氏晦气。”

“当年克母后,如今克我。”(见《身世》章)

“现在没心情和皇太子眉来眼去了,却又让明石夫人进宫陪桐壶妃了,谁不知道他在等孩子出生后押宝。”

果然,对冷泉隐瞒他和源氏的真实关系,真是为淑子省了不少麻烦。

“还有左大臣,还想着给他那个二儿子红梅求官职,真是钻进权眼子了,怎么源氏就没把他弄死……”

不愧是打不死的小强二人组啊,还不能起身呢,就又开始搞事情了。

冷泉很是看不惯。

“想想他们之后还能帮着承子当杀鸡儆猴的‘鸡’,别生气了。”淑子就像安抚幼年的小冷泉时一样劝慰现在这个大冷泉。

“承子还是太小了啊……”

想起宝贝女儿的年纪,连着裳都还没举办,冷泉感慨。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淑子为冷泉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补汤。

“已经百年来都没有女皇了,直接推承子上去是要有个过程的。”

“况且,眼下有个黑锅需要咱们的皇太子接住。”

在冷泉虽然因疾病疲惫但是越来越明亮的眼神中,淑子说道:

“无论是阴阳寮的大师,还是有经验的农人、甚至有耕地的和尚等人,都按照经验判断明年京郊会有不大不小的旱灾饥荒,在外面的安倍大师也夜观天象、送信预告。”

“国库的粮食是够用的,我们能保证百姓不会因此丢掉性命。可天灾这种事情,明明我们不可控,却是需要帝王下罪己诏的。”

“我的孩子们肯定不能说自己无才无德,不论是你还是承子。”

“所以……”

冷泉的嘴角已经抑制不住了。

“所以,让那个皇太子登基,之后德行不够引来老天惩罚的人也是他,可以早早退位的也是他。”

“正好借着这个天经地义的由头把咱们看不惯的一波带走,让承子有成长的时间,也拿这些现成的老家伙们练练手。”

“是啊。”淑子含笑看着冷泉。

“我们的承子如今年纪不大,正好可以在他登基的时候立为皇太子,之后那边下了罪己诏,承子就能上去了。”

“可是我在清凉殿住习惯了,才不想离开呢。”躺在病床上的冷泉伸出白皙好看的手,撒娇一样地拉着淑子的袖子。

“都多大人了。”淑子为他盖好被子。

“他这个皇帝约等于无,咱们想不动弹就不动弹。”

“让他继续在东宫呆着吧,住在清凉殿的只能是你和承子。”

“嗯。”

冷泉这才高兴地起身,大口喝下了淑子送来的补汤,笑着送走淑子。

“陛下继续喝吗?小人为您热热吧。”他身边的侍女很贴心。

“啊,你热热吧,朕会喝完的。”

即使无人提醒,冷泉也心甘情愿地喝下了养母送来的汤汤水水。

朕也不是真的傻啊,我的母亲。

过了这么长时间,有些事情,猜也能猜出来一些吧。

兰君大夫的汤药我喝了那么久,真的有用吗?

可是为了您、为了承子,我依旧选择装作毫不知情。

我们曾经相依为命、我们现在彼此需要、我们共同托举着唯一的孩子。

所以,我会尽我所能地伪装太平。

十年前的我还想着有个男孩,可现在的我,只怕后面的孩子会让我不自觉地偏心、进而薄待越发优秀的承子。

既然担心自己偏心,那就不要有其他的孩子了,这样,我们还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今年的草木长得真好啊,不知明年祭祀的时候,会不会有更加旺盛的草木呢?

“父皇,您看我写的东西——”

快十二岁的承子拿着工工整整的作业,高兴地向冷泉炫耀在博士们那里得到的夸奖。

“来吧,好姑娘。”

身体舒服多了的冷泉和承子讨论了学问之后又玩闹了一会儿,承诺给女儿亲手画踏春的风筝,是前些日子救下来的伤了翅膀的小鸟图案。

“父皇身体马上就好了,我可真高兴。母后早就准备好了宴会,就等您宣布恢复健康呢。”

在爱中长大的承子十分高兴于父亲的身体健康。

“不。”

承子像秋好和藤壶母后一样美丽的眼睛中倒映出了冷泉微微摇头的样子。

“父皇还没有痊愈呢,等到提前主持完你的着裳仪式之后,一直到明年春日的贺茂祭,都需要好好静养。”

在承子一开始惊讶、随后猛然意识到什么、变成激动的眼光中,冷泉肯定了自己的决心:

“朕身怀有恙,特许成年的内亲王代劳。”

“和你的母后,一起替朕向神明送上最虔诚的供奉吧。”

第127章 槿姬:我也要当老大!

贺茂祭是平安朝的重要祭祀, 和五节舞会的新尝祭一样,是虔诚向神明祈福,祈求五谷丰登、君民和乐的重要节日。

只不过新尝祭是在每年的十一月进行,而贺茂祭是在春暖花开的四五月举行。

在这个时候, 皇宫和上贺茂神社会分别举行庆典, 大家乘坐着装饰着葵叶的牛车从皇宫出发, 一路载歌载舞来到京都之外的上贺茂神社周围游行庆祝。

在这一天,斋院会在完成拔禊(净化仪式)后和众人一同祈福。

这也是当年槿姬担任斋院的时候习以为常的事情。

其实当年, 她相对去往伊势的秋好来说,离家乡近了很多,只不过因为身为斋院不能回来见亲人,在爱她如命的前任桃园亲王老爹的眼中自然是“孤零零”地“远走他乡”。

“我都五十多了, 也到了当年父王的年纪,时光真是不饶人啊。”

在冷泉“因病”缺席、由皇后带着晋升为正一位的承子内亲王主持的殿上人大飨后, 槿姬在后凉殿和淑子叙旧。

“今年我的姑母五公主也去世了,为姑母办好葬礼、将她安葬在父亲和皇伯父的身边后我才发觉, 原来我父王那一辈的姐妹兄弟, 如今几乎都离开了啊。”

槿姬有些伤感。

淑子实在不想破坏一向冷静理智的槿姬难得的伤春悲秋,但也只能做个读不懂空气的人:

“这话也不能这么说……宗室里, 还有几个老而不死的呢。”

这话没错,但槿姬很不愿意提到那些老登。

“他们啊,真是令人厌恶呢,连我坐在帅亲王的上首都要翻白眼,怎么就还不进棺材呢!”

槿姬很是厌烦这些每天念叨“男女尊卑”的老东西。

真想把他们的寿命转移给自己的好父亲呢。

经年思念无音信,魂魄不曾入梦来。(注)

槿姬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为自己考虑了一辈子的父亲。

转头继续骂那些和父亲完全不同的非人生物。

“看不起女人, 却离不开女人,就像是长满腐朽霉菌的臭石头!”

“这些老家伙每次一去宴会都昏昏欲睡, 却还要脸要身份,一直作为宗室长辈帮忙主持贺茂祭。每年看见他们坐在上面,我都怕他们睡到身子栽下来触怒神明!”

睡王,无处不在。

作为当年的贺茂斋院,槿姬每年都会被邀请指导后辈,自然看不惯这几个酒囊饭袋的糟老头子。

“听说今年陛下不参加了?真希望他早日康复啊。”

这个时候的槿姬只以为冷泉不舒服后会让皇太子代替他,毕竟这确实是有名义上的支撑。

但也只有所谓的“名义”了。

“不是啊,两位东宫妃都即将临盆,皇太子哪有时间去祭祀呢?”淑子将槿姬喜欢的点心递给她。

“嗯?”槿姬挑眉,被假发垫高的灰色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滑落。

淑子点头。

当忙着“将功赎罪”照顾依旧是太政大臣(活着版)的女儿桐壶妃和“清凉殿恶魔”的侄女的皇太子听到淑子的拒绝后,表情都裂了。

“你没有被邀请。”

这句话对他是绝杀。

淑子回忆起来就想笑。

“说吧,你想干什么?”槿姬知道淑子这是又有鬼主意了。

“我猜猜,你是不是想让承子殿下出席,代替皇太子代表陛下?”槿姬的思维在这种时候不用说清楚就能和淑子同频。

“不光是那个小孩子,还有你的戏份呢。”淑子不反驳。

这些年,淑子一边让槿姬在各种宴会上坐在这一辈的上首,一边将部分当年桃园亲王留下的部分人脉还给槿姬,可是要报酬的。

“那些‘睡王’很讨厌是不是?当年在你父亲面前一声不吭,现在却对着你指指点点,想不想解决他们?”

清凉殿的恶魔发出了诱惑:“想不想当宗室的老大?”

“想不想和你的父亲一样,穿着官服、进入朝堂?”

“这么些年,你挺羡慕我的吧?”

槿姬白皙的皮肤在岁月的侵蚀下生出了皱纹,但不再美丽的双手还是坚定地握住了毛笔留下的茧子十分明显的淑子的手。

她当然想啊。

当年父亲能自由行走的朝堂,她怎么会不想闯一闯呢?

老娘聊发少年狂!(注)

“没有被邀请”的皇太子被淑子拘在了东宫,每天给还起不来床的“亲亲岳父”源氏写信,拿出来当年源氏岳父国舅亲王的忏悔态度,每天日万。

嗯……真是翁婿间的奇怪传承啊。

忙着照顾两位爱答不理的孕妇的不安分的赘婿自然知道清凉殿那两个“坏人”用他的名字当烟雾弹,可是无可奈何。

他的父亲朱雀院眼前是一片黑暗,不能正常行走;

而他,身强体壮,却也走不出这一方东宫。

贺茂祭当天,成群结队的公卿贵族乘坐被新鲜的葵叶和鲜花装饰的牛车,一路浩浩荡荡,在侍卫的保护和官员的开路下从内里出发,簇拥着一辆最为华丽的、装饰着经纬绸缎的密闭牛车,一路向神社前进。

“今年陛下身体不适,似乎是皇太子代替吧?”

许多对淑子的打算毫不知情的官员交头接耳。

在这个人走茶凉的平安京,提前站队可是特别重要呢。

尤其是在当今陛下仅有一个女儿的情况下,力挺皇太子本应是理所当然。

注意是“本应”。

一些墙头草和依附源氏的官员自然愿意为皇太子造势;可是其他势力的人们可不怎么坚定地想支持赘婿。

比如:被赘婿的岳父家捅了一刀的左大臣的家臣们。

左大臣面对女儿母亲不当人,可对下属还算出手大方,除去为数不多的墙头草,很多死忠还是不想早早离开主君,让还在养伤的左大臣生气;

再比如:向尚侍或尚侍的枪右大臣投诚的官员们。

“清凉殿的恶魔”在不被所有人看好的情况下顶住了当年权势赫赫的弘徽殿皇太后的压力、在前无古人的情况下搞出了和已经是壮年的皇帝一起参政多年的先例、在招募中下层女性人才的同时一步步扩大了女官的权利……

这样的藤原淑子,让有点脑子或者没脑子但也没胆子的官员们无不胆寒:谁知道她还有什么后手!

谁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说“我要效忠皇太子”?

于是在诸位的各怀心思下,这一年的贺茂祭终于开始了。

“请陛下祈福、为神明献上葵叶!”

神官宣唱着流程。

几个在前面一直半睡不睡的宗室老古董们终于精神了,互相捅咕着,准备一会跟在陛下的代言人“皇太子”身后走流程,再作为宗室长老发言。

虽然他们每年的稿子都一样,又臭又长,零人想听。

“皇太子要来了吧?”

“估计是,这可是他第一次亮相呢。”

几个老头子嘀嘀咕咕。

是啊,这些年,淑子把皇太子养得和过去某些深闺里被迫足不出户的小姐一样,除了在宫中举办的某些宴会之外,皇太子基本存在感为零,连别院都没去过,遑论祭祀了。

“吉时已到,请——额,请——”神官看着手上被徒弟临时交上的信纸,有些卡壳。

“请皇后殿下与承子内亲王殿下代替陛下进献葵叶——”

趁着神官分神,本届贺茂斋院、一位很崇拜槿姬的宗室女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高喊。

气冲云霄,也冲击了每位在场官员的耳朵。

“——我是不是幻听了?”

在众人的怀疑人生中,在神道的尽头,身穿大礼服的秋好皇后带着及肩高的承子内亲王,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这时候的承子在冷泉和秋好的宠爱下刚刚提前完成着裳不久,却没有穿着和母亲一样华丽厚重的十二单,而是一套类似于皇太子册封时候的绣着山河日月的礼服,只不过颜色稍有不同。

在红色礼服的映衬下,承子白皙的面容透露着坚定和渴望,手捧葵叶,一步一步走向前方。

“如此不合规矩的事情怎么能放在严肃的祭祀上?”

每天昏昏欲睡的宗室老人突然双眼圆睁,一下子精神了起来,声音都变大了。

医学奇迹啊。

建议让所有的女孩都出入祠堂、代替男丁,这样老人们一个个的都更加有生命力了呢。

“这里不是后宫,请两位殿下回去吧!”

一个老顽固说出来许许多多小顽固们的心声。

“大胆!这可是陛下尊贵的血脉,您是以什么身份这样对两位殿下呼来喝去的?”

因为两个晦气的显眼包还在家唧唧歪歪地养伤吊命,这时候公卿之中,淑子的傻弟弟右大臣站在最前列。

他看见到了自己的趴,赶紧背默念了一晚上加一路的台词。

没办法,年纪大了,本来就不聪明的脑子更笨了啊。

可不能耽误了姐姐的安排。

“我是什么身份,老夫是宗室的长辈!”老顽固们吹胡子瞪眼。

这个脑子进水的右大臣真烦,为什么这么听那个尚侍的话!

是的,老顽固们也不傻,一想这些事情,就是那个女人搞出来的。

她说着身体不适没有掺和祭祀,可是这个神殿处处都是她的影子。

(皇太子:都说了这是不可名状的存在!你们信我啊!)

如果他们是右大臣,才不会这么听一介女流的话呢,更不会只守着家里的“河东狮”一人过日子!

看着右大臣兄弟几人即使年老也仍然是帅大叔的皮囊,男人们嫉妒了。

男疾男户。

“当年让你们成了宗室的领头羊,不过是因为你们有经验且还算壮年,如今你们一到大典就昏昏欲睡,真是亵渎神明!”

“就是就是,我要是你们,就赶紧退位让贤了,真是丢脸!”

淑子的另外两个帅弟弟和亲近淑子的官员紧紧跟随大哥/右大臣的脚步当捧哏。

站队不彻底等于彻底不站队,该表现还是要表现的。

老顽固们已经被这些男“叛徒”们气得吹胡子瞪眼了:“我退位,让贤给谁?”

“当然是我!”

在现任斋院的恭敬俯身下,前任斋院、现任桃园亲王槿姬穿着当年她就任亲王的礼服,从神像后面走出。

“我当年潜心修行、祈福有功;我如今居于王爵、身份尊贵,自然当得起宗室长老的位置!”

“你……”

“我什么我?你们一个个尸位素餐、老而不死,论功劳论才干,哪一个比得上我?”槿姬反唇相讥。

“你是女人!”

“我是尊贵的皇室血脉,是这一辈的长姐,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和男女又有什么关系!”

“你说是吧,堂弟?”

被点名的帅亲王和同母弟弟帅皇子:……

你们的play和我没关系,我是友军啊堂姐!

“如今父皇一辈的老人已经到了神国,我们这一辈除了已经眼疾多年的朱雀院,自然是以堂姐为长。长姐如母,堂姐的意思,我们无有不从。”

帅亲王的聪明脑子转得还算快,不用提前背台词都能扯出一段文绉绉的话。

而他常年和右大臣兄弟几个“古风老生”混的弟弟帅皇子显然被带歪了:“堂叔你们就回家颐养天年吧……您看堂伯又睡着了。”

刚刚和槿姬对阵的老人回头看了看精神劲过后又开启“睡王”模式的长兄,无语凝噎。

醒醒啊,这个时候了,你睡得着吗?

你起来,你是真睡还是装睡,你故意的吧!

呼噜噜——

“就算这样我也不会认输的。”这个老顽固确实不愧是老顽固。

“当初让你成为亲王已经是我们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格外开恩了,如今你还想以女子的身份成为宗室长老?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不服!”

“哦?那我这个亲王可就不由得你了。”

在槿姬的指挥、老顽固们的叫喊、承子的冷眼旁观中,在众目睽睽下、在神佛的垂眸中,几个老顽固被槿姬的人手故意扯下高台、丢入牛车打包带走。

故意的、这些女人绝对是故意的!

认定皇太子“正统”的官员们内心不满,但还要严格进行表情管理,比爱豆还认真。

毕竟管理不好,自己的仕途也没了。

明明可以私自解决你们宗室内部的问题,就偏要放在贺茂祭、偏要在内亲王出场的时候,你们故意的!

完成了服从性测试的槿姬一步步向前,和秋好一起拉着丝毫不被这件事情影响的承子走向慈悲为怀的神像。

几百年来,宗室的女孩子浩浩荡荡,公主们你来我往,可是从没有人成为宗室的大长辈。

即使德高望重、即使年资深厚、即使在祭祀和祈福中贡献了重要的力量,但在男人身后,除去寥寥被记载的祈福多年的几位内亲王或女王,余下的她们永远是模模糊糊的布景板,是享受着无上荣耀的兄弟之后的美丽叹息。

槿姬年轻时如珍珠一样莹润白皙的容颜在岁月中渐渐消逝,但是冷静睿智的目光没有丝毫改变,甚至闪烁着更多的希望。

也许从她之后,宗室长老的权柄终于能到女性成员的手上了。

——前面是滔滔江水,我愿意搭建第一座桥。

“吉时已到,老身作为宗室长老,请内亲王代替陛下祭拜神明——”

在承子和槿姬的身后,百官随之朝拜。

第128章 我们希望承子,越飞越远

“这么一来, 皇太子的面子可真是不存在了啊。”

六条院的春之町,肚子上缠着一层又一层的白布的源氏面色惨白、唇色浅淡,虚弱地靠在软枕上,和身边的夕雾聊起这个惊世骇俗的贺茂祭。

“嗯啊……”

痛失重要部位的年轻人夕雾身体恢复了, 但精神还处于低沉之中, 有气无力地应和父亲的话。

“这两年真是流年不利啊。”慈父源氏刚想伸手安慰一下儿子, 就感受到腹部的剧痛,迅速收回了手。

于是开始开展语言安慰。

源氏:今天又是父爱满满的一天呢!

“可能这就是咱们父子的宿命吧, 前世因缘如此,也许我们注定只能有两个孩子。”

“你看为父这么多年,也不过你们兄妹两个,如今你年纪轻轻, 就和云居雁有两个孩子了,也该满意了。”

“天意如此, 你也不能违背。”

听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夕雾戴上了痛苦面具。

他在心中怒号:咱们能一样吗?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可没您那么虚!

如果没有这件事情, 我一定能儿孙满堂!(注)

不过想再多都没用了, 他的子孙已经被柏木的天降“正义”给物理消除了。

不是“天意”如此,而是“男鬼柏木”如此。

那边源氏自以为让儿子感受到了他的爱, 继续说起朝堂上的事情。

“皇太子此人趋炎附势,是实打实的小人。之前我躺在病床上,还没受处罚呢,他居然就不将我的女儿当回事了,真是可恨啊!”

“但是咱们家的男嗣已经出生了,可巧梨壶妃那边生的是皇女, 以后皇太子登基后,咱们就能请立新的皇太子了。”

源氏打着如意算盘。

“这次祭祀, 想必也是因为尚侍对皇太子前段时间的行为不满,所以敲打他吧。毕竟柏木去世这么大的事情也算过去了,我依旧是太政大臣,她还是念着旧情的。”

源氏一边自恋,一边未雨绸缪:

“不过以女子之身参与政事终究还是太出格了,她一个也就算了,槿姬怎么也跟着胡闹,还有内亲王,年纪不大,千万要学会温柔行事,不可再这样胡闹了。”

源氏继续陈词滥调。

“是时候让咱们的人使劲儿了,尽快把他的名分定下来吧,看在女儿的面子上,让他享受几年。”

明明是个看起来不堪一折的美人,源氏此时的表情却是咬牙切齿,显然曾经恨不得日日亲近的宝贝女婿此时已经成为了厌烦至极的塑料女婿。

“等新的继承人长大,那就是我们家的孩子的天下了。”

无精打采的夕雾看了一眼老爹,还算有脑子的他直觉事情不会像父亲的美好设想这样进行。

但他有脑子没精神啊,现在还沉浸在失去“好兄弟”的痛苦中呢,想着父亲不走心的安慰,也懒得开口。

谢天谢地,他终于不记得对二公主的想入非非了。

果然,割以永治。

沾了女儿顺子的光、被尚侍开恩放出大牢、无论何时都对源氏“忠心耿耿”的惟光守在源氏的病床前,细细听着主君梦中的“光辉未来”。

和自觉手握“筹码”畅想未来的源氏不同,物理意义上“心胸宽阔”的左大臣一边等着胸膛伤口的愈合,一边和葳子研究以后的走向。

是的,好大儿柏木离开后,看着心思都在妻子家的二儿子红梅和其他只想着争家产的不争气小儿子们,无奈的左大臣只能开始学着在决策上重视疼爱的女儿,和她一起讨论家族的未来。

注意,这里的女儿特指弘徽殿女御,其他的女儿在他这里没有半分存在感。

“源氏那个小人还以为有了桐壶妃的儿子就有了全部,可是真的会是这样吗?”同样在朝堂上混迹了大半辈子的左大臣嘲讽。

在带到伤口的时候,他还抽了两口气,像是一条在病床上扭动的虫。

“惟光那个老东西,下手真狠啊……我这把老骨头居然还能活下来。”

“是不是柏木在保佑我……”

帮父亲端药的女御听见最后这句话,直接拉下脸,把药碗在父亲身边重重一放,汤汁飞散,直接溅到了左大臣的老脸上。

“父亲您清醒一点,大哥已经走了一年了!”

“是我、尊贵伟大的弘徽殿女御在保护你们!”

葳子没好气。

“还有,别再想着那个惟光受罚的事情了,父亲您混迹朝堂,还看不出来尚侍的意思吗?”

“他的女儿藤典侍已经明摆着是尚侍满意的接班人了,尚侍的养女玉鬘也基本接手了殿司的事情了,还有皇后那边的女性属官……”

“我一个后宫女御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您就别掩耳盗铃了吧!”

“内亲王都代替陛下祭祀了,您觉得,皇太子的未来会很舒服吗?”

在女儿犀利的语言下,没有自家血脉皇嗣的左大臣还勉强算是旁观者清,他比脑子里都是梦幻泡泡的源氏清醒一些,但还是想挣扎一下:

“可是,毕竟是内亲王……皇太子不是没有男丁,这真的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要是父亲您是陛下,我都想争一争!”

“如今您这么拖后腿,我不是也在好好照顾您吗,不比那些蠢蠢欲动争家产的弟弟们强?”

在女御的PUA下,左大臣闭眼深呼吸,试图压下去渗血的胸口的疼痛。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对着葳子第一次显露出了宠爱之外的重视神情:

“他们不争气,我会将依附于咱们家的官员名单交给你,之后这个家就拜托给你了。”

“如果你是个男孩就好了。”

在左大臣的惋惜中,女御一如既往地骄傲扬头:

“如果男孩就像长兄那样晦气的话,我才不稀罕呢。”

两个显眼包一面在家中养病,一面吩咐手下暗戳戳搞事情。

在他们还没有露面的时候,如今也才刚刚而立、正值壮年的冷泉宣布病愈。

在清凉殿召集公卿后,冷泉按照和淑子商量的步骤,慢悠悠地吊着大家的胃口:

“朕已经御极二十年了,想来也是到了可以不再案牍劳形的年纪了,也是时候感受人生的乐趣了。”

被源氏授意的官员们互相使了个眼色:还不用开口,陛下就主动退位了?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天底下当然没有这样的好事。

在源氏一派官员的歌功颂德、大夸特夸中,冷泉笑着挥挥手上的扇子,和淑子对视后笑着和这些马屁精说:

“皇太子毕竟年轻,朕还是会居于清凉殿,时刻为这个东宫的晚辈指点迷津。”

刚刚还交口称赞陛下“高风亮节”的官员们的夸夸戛然而止。

住在清凉殿……这真是,装都不装了啊。

当年桐壶帝不愿意放权,但好歹也给面子地搬走了呢,这回冷泉帝连窝都不愿意挪啊。

“陛下,这不好吧……”

有的源氏的臣子大胆开口,犹犹豫豫的。

“皇帝陛下身份尊贵,哪里会因为居住的地方而减少威信?就算住在东宫,相信新任的陛下也是大家尊敬的君主。”

淑子和冷泉一唱一和。

“啊对对对!”

亲近左大臣和右大臣兄弟的官员们开始附和,有的有脑,有的无脑。

“真是好极了,恰好两位东宫妃都住在东面,真是再合适不过的决定了呢!”

听着这么些年脑子依旧缺根弦的右大臣依然驴唇不对马嘴的回话,不仅尚侍的拥趸们,就连“好姐姐”淑子本人都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后迅速恢复成一本正经的模样。

“就这么定了吧,择一吉日命皇太子登基!”

已经和亲信们确定来年京郊会有饥荒的淑子和冷泉已经迫不及待准备推锅了。

“那新的皇太子……”

源氏的亲信们试图得到更多福利。

“孩子们都还小,你们急什么呢?”淑子喝了一口茶,冷泉也对大臣们的弱弱请求不置可否。

如今主君都不在,这群附庸们也不敢挑战盘踞在清凉殿的这两人。

“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想来等皇太子登基后,尚侍也该收敛点了吧。”

“是啊,都这么大年纪了,是时候颐养天年了。”

而皇太子的登基典礼彻底打碎了这些人的侥幸和幻想。

在简单无比的祭祀后,典礼官员和内侍司的女官将新任皇帝和众多大臣引领进入紫宸殿。

看着坐在高台上、不加帘幕、笑眯眯地俯视众人的古往今来第一个居于正一位的尚侍藤原淑子,之前的皇太子、也就是现在获得一个极其敷衍不走心的称号的今上帝脸都绿了。

同样眼前一黑的还有看不惯淑子很久又不敢反对的怂包们。

How are you?

How old are you?

怎么是你?

怎么老是你?

依附于淑子的官员们自然是欢天喜地,把心安在了肚子里。

而反对的人看着侍卫们手上的十八般兵器,不敢出声,只想转过头、暂时躲避这个让人畏惧的女人和她身后的女官们的视线。

然后在紫宸殿的左面,他们看见了新任宗室大长老的槿姬亲王聊发少年狂,意气风发地昂首挺胸,看起来又是个长寿的;

换个方向,在紫宸殿的右面,承子内亲王穿着区分不出男女的唐制礼服,用稚气未脱的漂亮小脸盯着笑不出来的老臣;

在承子内亲王身后的竹帘露出了十二单的绚烂颜色——那是秋好皇后和皇后宫属官们对女儿的支持。

“来吧,新皇帝。”

淑子向今上帝随意招招手。

——我不是你的狗!

今上帝内心要被恶心吐了,但脸上仍然笑盈盈地和淑子打招呼:“老师真是精神矍铄啊,学生今日不胜欣喜。”

听着假假的马屁,承子挑挑眉,和淑子以及她身后的顺子对视。

槿姬作为长辈,带领其余皇室子弟送上了祝福。

秋好和丹后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让带刀的女侍卫在无人在意的时候堵嘴拖下了两三个企图因为女性成员含量变高而准备摘下帽子、大闹朝堂的男官。

——女儿在紫宸殿的首次亮相,绝不能被破坏。

秋好疲惫但依旧美丽的秋水明眸亮晶晶地看着帘幕前正大光明出现在百官视野中的女儿。

我最爱的孩子,母亲会为你铺好路,以后你会在鲜花灿烂中走上王座。

与此同时,清凉殿的上皇冷泉院,送走了妻子和女儿上朝后继续为养母妹妹藤原优子的游记画插画,如今画技精湛的他也是个合格的触手太太了。

“春风迎幼草,春柳送新燕。我立秋阳下,倍忆春日妍。”

就着紫姬的题字,冷泉在料纸上画上相应的插画。

“去年飞到我病床前的断翅小鸟呢?”

估摸着典礼结束的时间,冷泉放下笔,准备迎接女儿回家。

“已经养好伤了,陛下请看。”

侍女毕恭毕敬地拿来了鸟笼,里面的小鸟懵懵懂懂地看着冷泉,翅膀油光水滑的,丝毫看不出来当初被狂风折断的时候皮毛粗糙、奄奄一息的样子。

“是要换个大一点的鸟笼吗?”宫人询问。

“不了,它不想走的话自然不会飞走的,我也会养着它;可是它有选择离开的权利。”

“飞走还是留下?让我们看看它想去哪里吧。”

冷泉伸出骨节分明的白皙的手,拉开了笼门。

只见还不等笼子大开,小小的鸟儿就欢快地钻了出来,围着冷泉亲昵地转了几圈,转身飞向了青空。

渐渐地,白色的身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父皇——”

是承子回来了。

冷泉笑着揽住了和他亲近的宝贝女儿,和带着女儿一起回清凉殿的秋好温柔对视。

我心甘情愿舍弃其他血脉留下的唯一的孩子,希望你拥有选择的权利。

我们都期盼你,越飞越远。

—————冷泉卷完结—————

第129章 淑子:黑锅送出请查收~

今上帝的登基就像是被扔了一颗小石头的无边汪洋一样, 没有掀起半分波澜。

朝堂上的格局没有丝毫变化,女官统辖的内廷十二司也还是冷泉一朝的样子。

民间更是没有一丝议论。

各家供奉感恩的尚侍还在呢,不过是换个皇帝,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日子还不是这样过?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衣食住行、三餐四季。

所以千万不要把什么“女子当政百姓不满”的锅推到底层人的身上了:

拜托、只要日子能过下去, 谁闲得没事管上面的上面的上面是男是女、是圆是方啊?

除了某些拿着放大镜找和男皇帝一样的缺点、然后愤慨抨击女帝功绩的XX一样。

所以目前的今上帝真的是存在感超级弱的皇帝了。

他的登基在民间掀起的议论还不如淑子发行的新书。

是的, 那本优子游遍山南海北的游记, 被淑子命名为《万山卷》,正式发行了。

里面不仅有优子本人的文字描写, 还有虽然年迈、但文学造诣越加深厚的循子在侍女的口述下加以的润色。

优子大段大段的文字也被紫姬附加了优美的诗歌。本来她的汉字就是一绝,如今更是用优雅的书法写下了优子的所见所想,读起来唇齿留香,看起来赏心悦目。

在淑子的提序上, 紫姬特地留下了母亲留给自己的名字“安君”。

而这本游记,还有包括顺着养母心意的匿名的冷泉和署上姓名的书司女官等画手亲自画下的插图附录, 可以说阵容上是相当豪华了,一经发行就引起了大江南北的风靡, 可谓是人人追捧。

在继古人编撰的《万叶集》、《古今和歌集》和尚侍早年发布的《英母集》后, 这本新书也逐步成为了孩子们的启蒙课本,里面的诗句也逐渐变得耳熟能详。

“家家知晓女官卷, 人人能颂安君歌。”

这可以说是书卷发行以来的真实写照了。

在这样的文艺狂潮下,今上帝更加无人问津了。除了他的塑料岳父,老白花源氏太政大臣。

“最近我父亲终于养好伤,能出门活动了,外面纷纷扰扰,真的是很难让人安静啊……”

已经成了女御但是没有搬家的明生带着孩子来梨壶找芽生聊天。

虽然乳母和家里的长辈都不太赞成, 但她仍然顺着自己的心意想要亲近梨壶女御。

这是她二十几年人生的第一次“不听话”。

“我知道啊。”芽生摆弄着两个白胖的小孩子,“太政大臣每天都在上奏, 请立你为皇后呢。”

“您应该开心才对啊。”给大家读着《万山卷》的运子顺着芽生接话,小小阴阳。

明生扶着孩子的手顿了一下。

她小小声:“不会的。”

“如果这个你保下来的孩子最后成了我压制你的筹码,我不会开心的。”

“桐壶女御不要紧张啊。”芽生截住了她的话。

“一来,你说话也没什么用,你的母亲盼着你出人头地、你的父亲指望着你荣华富贵,他们不会听的;”

“二来,”芽生转头盯着明生。

“你觉得你身为太政大臣的父亲真的能成功吗?”

“古往今来,哪有住东宫的陛下和住清凉殿的太上皇啊?”

“好好想想吧,桐壶女御。”

芽生挡住了明生面前的阳光,眯着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睛,伸出手“恶劣”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娇美脸蛋。

开天辟地、获得住在东宫的“殊荣”的今上帝在干什么呢?

在骂骂咧咧写罪己诏呢。

品质马马虎虎的毛笔落在内侍司送来的上好宣纸上,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就像当今陛下马马虎虎的帝号、不合时宜的住处一样。

“欺人太甚啊!”

今上帝写到一半,被气到摔了毛笔。

他想到那个待在清凉殿不动弹、依旧天天带着老婆孩子和老妈,一家四口一个不落地面见公卿的太上皇冷泉就气不打一处来;

再加上一个“圣旨制造机”、把什么事情都处理好了,让他“过目”就真的只是物理意义上“过目”的、蹬鼻子上脸的恶魔藤原淑子,就更加憋了一肚子火;

尤其是在这几人通力合作,把今年的京郊小饥荒的锅安在自己头上的时候,年纪轻轻的今上帝几乎要被气晕在东宫的门口:

赈灾用的是皇后和内亲王的名头、安抚民心用的是尚侍的旨意、“德行深厚”的赞扬给了刚刚退位的上皇。

合着“帝王无德”的黑锅就他冷泉的给了我是吧!

百口莫辩啊,百口莫辩!

今上帝真是想撂挑子不干了,但是实在没有胆量。

片刻之后,他还是默默捡回了被甩得墨花飞溅的毛笔,接着写自己“罪大恶极”的自我检讨小作文,等着“虎视眈眈”监督他的藤典侍藤原顺子拿回内侍司。

还是要和岳父好好聊聊啊,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吧?

皇太子揉了揉被气得头疼的脑袋,忽然共情了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父皇朱雀的感受。

有些讽刺。

这时候,他忘记了护着他长大、被赶出宫的乳母;不记得为他求来了皇太子的身份、一直到去世都不敢见他的女御生母;却依旧能共情同样被尚侍压制的还活着的父亲。

对于京郊有难、朝廷开仓赈灾的事情,源氏肯定是大加赞成的。

只要不涉及自身的荣华富贵,他很是愿意大发善心、增加自己的名声。

以往他的“善心”也确实是帮助了不少人。

“今年不是个好年,百姓们也不容易,咱们也和朝廷一样开仓赈灾吧。”

回家后,源氏和已经成为中将的夕雾说道。

虽然被破格晋升,可是失去了那啥啥的夕雾觉得生活还是一样得昏暗:如果将宝贝还给他,他宁可不晋升,穿一辈子的绿色官服当一辈子的小青蛙!

“……粥铺……夕雾?”

“夕雾?”

恍恍惚惚的夕雾被源氏叫了几次才回过神来。

“你这样可不行啊,日子还有以后呢……”源氏为难地用扇子敲敲脑袋。

怎么办呢?

罪魁祸首柏木已经死遁了,源氏现在只能找同样“为子报仇”的左大臣的麻烦了。

“你做出些功绩,父亲再为你请领职务,外面也没人知道你的事情。”

“你已经有两个孩子了,以后出去,还是堂堂正正的大男人!”

源氏自以为十分通情达理,结果本来就受刺激的夕雾都要哭了:

“父亲您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您给自己来一刀再说什么‘堂堂正正的大男人’啊呜呜呜。”

在源氏面前还算乖巧的夕雾这时候也只会嘤嘤嘤。

“唉——”源氏叹气。

他当然不能自愿和儿子“感同身受”啦!

看着感情牌失败了,源氏继续和呜咽着的夕雾说利益。

“这次赈灾,内亲王和女官们出现在百姓面前,使得民间只知内亲王不知陛下,这对我们不是好事。”

“女御的孩子太小了,这些年我们必须稳住陛下的地位,不能再让冷泉院那边继续耀武扬威了!”

“明明尚侍的侄女也是陛下的女御,却态度暧昧……”

“她可以气定神闲,左右都有利,可是我们不行!”

内里没人承认源氏这个爹,源氏也彻底不把冷泉当儿子了。

也是,从头到尾,在源氏的心中,冷泉都是他难以启齿的血脉错误、是父皇为他留下的名利工具。

可笑他口口声声爱藤壶母后,却不把母后放在心尖尖上的孩子当回事。

真虚伪。

“好了,咱们的粥铺也准备起来吧,就说使用陛下和女御的皇子的名义祈福。”源氏说回来了正经事。

就算这个时候,也是以“女御的皇子”的名义,和桐壶女御本人没有半毛钱关系。

她的意义,不过是一个尊贵的子~宫,为父亲诞下男人间联系的纽带。

还必须是男纽带。

源氏自顾自说完,却没有听到夕雾的应答。

“嗯?”

源氏平复肚子上遗留的的隐隐作痛,询问夕雾,却只得到了眼泪汪汪的好儿子悲愤的怒吼:

“父亲您是被左大臣刀傻了吗?之前的粥铺都是紫夫人全力打理的啊!”

“现在还有谁愿意为您辛劳啊!”

第130章 紫姬:人生到处即为家

被念叨的“劳力”紫姬可不知道源氏和夕雾这对父子对她的剩余劳动价值的恋恋不舍, 也不在乎源氏隔三差五想要故梦重温的书信,她觉得源氏被捅个窟窿自己都没有露面已经能清晰表示态度了。

说了离婚就是离婚,没人和你故作玄虚、欲擒故纵,望周知。

为优子的新书写完诗句、看着新名字即将被传遍大江南北的紫姬就像是焕发了新生, 每天都是活力满满。

“从京都出发, 我们看枫林、泡温泉, 看山上的猴子、看成群的候鸟……”和优子做旅行计划的紫姬眼睛焕发着别样的光彩。

曾经的她像是薄薄的彩色云霞,美丽不可方物, 却总是带着一分不自知的压抑;而现在,她的衣着不再那么华丽,却像是蒙尘珍珠终于焕发了光泽,在世间无拘无束地闪烁。

本来两人已经准备离开, 却因为突如其来的饥荒被打断了脚步。

“姐姐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现在女官局实在是繁忙, 我先帮忙发放粮食,之后咱们再一起走, 需要安君你等等我了。”优子怀着歉意和紫姬说。

“哪里的话, 如今京郊动荡,我也不会心安。”紫姬拉着优子的手。

“我也和你们一起吧, 早些年我帮着他打理过那么多产业,也能帮上你们。”

在众人的帮忙下,女官局的赈灾活动顺利结束。看着进入新生活的百姓,紫姬觉得,比起之前的几十年,现在才是自己更喜欢的人生。

“若是老人们还在, 也会为这样的我祝福吧。”紫姬喃喃自语。

“安君小姐,那边的主君又来信了。”

中将君如今对源氏也很是厌烦, 天天写信,还总是试图阻拦小姐的脚步,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你拆开读出来吧,看看他是不是有了新的语句惹人笑话。”紫姬对源氏的信息毫不在意。

左右人还活着呢,那么大的人了,不需要自己担心。

“珠帘锦帐不觉晓,长恨绵绵谁梦知。”(注)

“自从你离开之后,每日每夜我都在对你的深深思念之中度过,夜不能寐,只能看着你留下的物件不断怀念。”

“如今我已经收了心思,之前你在尚侍府大概听到的我要娶三公主为妻的事情也全是捕风捉影、无稽之谈。你已经年近四十了,就不要为那个小姑娘生气了。”

“我自觉已到了这般年岁,留下的时间也不多了,若你再不能与我和好,我便只能剃度出家、侍奉莲台了。”(注)

“请理解我的痛苦吧,紫姬。”

“请看看我吧。”

倒是情真意切。

紫姬瞥了一眼中将君手中的特意熏染了她喜欢的春日花香的料纸,摇了摇头。

真情是有的,将自己困在六条院,满足他的私欲才是缠绵悱恻下的真实目的。

如果自己没有逃出去的机会,是不是一言一行、一吃一穿都要被他掌控?

他对出家的事情随口就来,可是自己呢?

紫姬回想着被尚侍压下去、外界不知晓、可是自己却知道的事情。

闹剧发生前,朱雀院有意将青春年少、有父兄依靠的三公主许配给源氏做正妻。

他心动了。

而如果自己还是那只笼中鸟:被他日日玩弄美丽羽毛的笼中鸟、没有飞出六条院的笼中鸟,源氏会考虑自己的尴尬处境放弃三公主吗?

紫姬知道,不会的。

因为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没有后路的自己只会让源氏更加有恃无恐。

甚至面对这种情况,自己想要避开他的理由,比如出家,也会被驳回,还要继续强颜欢笑、照顾新的正妻三公主的衣食住行。(注)

想想那个处境,紫姬就对源氏生不出来一丝一毫的怜悯。

“陋室如同金玉屋,人生到处即为家。”(注)

“你就这么回信吧,我甚至不想动笔为他写一个字。”

吩咐完中将君后,紫姬招呼其他侍女,准备去北山寺再次祭拜早逝的母亲、还有慈爱的外祖母和舅祖父,去看看这些将幼小的她庇护成长到九岁的真正的长辈。

这么多年,紫姬不再是小时候的“抓麻雀顽皮女公子”了,北山寺却依旧是北山寺。

院中的古树、讲经的僧侣、不绝的香客……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却再也没有紫姬的亲人了。

“你们的孩子长大了,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这是我写诗的书,我烧给你们看。当年调皮的孩子竟然也会写这么多的汉字了呢。”

“也许这不是你们最初的期望,可放弃了他提供的富贵优渥生活的我想出去走走,看看母亲没有看过的景象,之后再和你们说南来的鸟、北吹的风。”

为葬在一起的母亲和老人们虔诚祭拜后,紫姬戴上防尘的篱幕,准备从山顶离开,却听到刚刚还肃静的山腰寺庙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这是有哪位贵人到场了吗?”

在疑惑间,被中将君拉来的小僧弥大喘气跑来:

“是离开了北山寺三十余年的源师叔回来了。”

“还有内里那位云游多年、道法高深的安倍大师,他也一起回来、今日拜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