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2 / 2)

她从“碧茶君”、成为了“那位典侍大人”。

这么多年了,被父皇宠坏的自己做了如此荒唐的事情,即将前往偏僻凄凉的地方受苦;

出身不高的淑子却一步一步,即将走上女官的顶点。

源氏此时全然明白了淑子的算计,也庆幸于她的人品道德,能让他交出后背,在这最难过的关头,放心托付所有。

“你看,这是留在京中愿意等待我的门客和下面臣子的名单,他们的家庭关系我也让惟光调查清楚、分门别类了,其中家中有女眷在内里当差的另起一页。”

源氏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册子。

“淑景舍北面是侍卫值守的宿舍,里面有些我曾经交好、甚至想和我一起离开京都的子弟,我让他们留下来了,必要的时候听你的命令。”

源氏拿着另一页纸。

“三位中将你也见过,他有时候爱显摆,但不是坏人。右大臣很喜欢他的长子柏木,必要时能曲线救国。”

源氏就像是哆啦X梦一样,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封他的亲手信,说可以给中将证明他们的关系。

淑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其实我与中将见过不止一次呢。

“内里和藤壶师姑我没什么要额外担心的了,你做得让所有人赞叹,再多说反而是我不自量力了。只希望万万要保护好冷泉,这是重中之重。”

“二条院那里我已经安排好了,紫姬的生活的安全不用担心。如果可以,拜托你去宽慰一下她吧,是我不好,刚刚成婚不久就把她丢在这里。”

“我在京城的粥铺这些年也没有停止接济百姓,之后你安排你的母亲或弟弟接手也行,银钱还是从二条院出,这些东西我还是不吝惜的。

也是可笑,一开始只是为了积攒功德开的铺子,现在想来反而格外舍不得。”

另外还有些零零散散的事情,源氏事无巨细,就像是在交代遗言,淑子十分耐心地听着,时不时记录下来。

最后,源氏扭捏着,视死如归地坦白了最后的事情。

“二条院有个叫右近的侍女,你也知道的……

其实,她不是我的侍女,是三位中将曾经一位为他生育女儿却被逼迫离开的情人的侍女。”

源氏十分羞于启齿,要不是现在遭受了大难,日后生死未卜,这件事他绝对会烂在肚子里。

“当年我为了寻求刺激,未告知那女子我的身份,带她去一处荒凉院落幽会,结果她被鬼魂吓到去世,我为她举行了葬礼,之后想找她的女儿,却难觅踪迹。”

“这件事我也不敢告诉三位中将,他也没有找这对母女的意思。于是我就让右近带人调查,这些年却始终没有音信。

若是可以,您也帮帮我找人吧;若是不行,我也没有丝毫怨言。”

淑子:你是下水管道吗?拥有和蟑螂一样多的秘密。

好吧,即使没有手上的一份份人脉,淑子也不会拒绝这种事情的。而如今自己也赚了不少。

“还有吗?”

“没有要挂念的了。”源氏垂眸。“以后去须磨,若有变动,我也会派人送信。”

彳亍口巴。

看着难得乖巧的男人,和暂时可以控制的局面,淑子与他调侃。

“怎么全是陆奥纸?我记得你当年愿意用中国纸啊。”

似乎某些痛苦的记忆将源氏从眼下的抑郁中拽了出来,他精致的五官都扭曲变形了。

“呵呵,我已经很久不用中国纸了,典侍大人才发现吗?”他阴阳怪气的样子冲淡了之前的感伤。

“我只有在吃斋念佛的时候才会翻出典侍当年在中国纸上抄写的经书,细细拜读呢。”源氏小小讥讽。(注)

淑子笑了,这屋子的气氛终于不那么压抑了。

“话说,你是怎么想到离开京都的?”源氏发问。

“倒也不算什么。清凉殿有几个我的眼线,她们告诉我有一天听到皇太后和陛下说要让你成为平民,从此就能拿捏了。

我就想着不如找个由头离开,保留你的身份,以图来日。”

“你呢?”

源氏没有隐瞒:“从没了职务开始我就有了大把时间,经常在揣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实在不知道未知的惩罚,就想着与其被皇太后降罪,不如我主动请罪,堵了他们的嘴。”

“那个红梅,你还记得吧,中将的二儿子。之前和别人打架,中将不等对方的父亲找茬,就先发制人,开口教训了孩子,对方反而不好说什么了。”

“异曲同工罢了。”

源氏被风花雪月泡烂的脑子难得灵活了一次啊。

“其实,当年先帝为我留了遗旨,必要时赦免你的罪行,我也在犹豫要不要拿出来,最后还是放弃了,想用它为冷泉增加筹码。”淑子吐出一口浊气。

“你做得对。”源氏抚额。

“除了不能暴露的胧月夜之外,朝堂上那些罪名都是欲加之罪,无论怎样皇太后都不会放过我的。”

“我们所有的力量都要放在冷泉身上,有他才能有我。”

要离开的时候,源氏转到皇太子的寝室,最后抱了抱冷泉,短暂亲昵之后将他递给了侍女们。

淑子将他送到淑景舍北门,源氏会从这里再悄悄离开。

“你和其他女子都不一样。”夕阳下,源氏对淑子呢喃。

“不,我们都一样,我只是千万她们之一,她们也是不同命运的我。”

淑子望着橙红如血的夕阳,轻轻回复……

三月,拜访完岳父前左大臣的源氏踏着朝露,在紫姬和淑子的送别下,带着惟光良清等家臣和其他追随者,踏上了前往须磨的旅程。

“回去吧,别着凉了。”淑子揽着长高了的,脸上全是如露水一样的泪珠的紫姬的肩膀。

海内天涯,终会重逢。

第57章 朱雀:朕第一子

源氏的自请离开让皇太后怒不可遏。

本来, 习惯于霸凌诅咒这些低级宫斗政斗技能的她这回冥思苦想、辗转反侧,有了一个“无比恶毒”的对她来说十分高级的主意。

就是四处罗列罪名,废黜源氏的贵族身份,将他彻底变成被踩在脚下的平民, 以后还不是任自己拿捏?

结果源氏这小白脸, 却上书自请流放, 这样他还是贵族,只不过是被贬而已。

自己那个好儿子怎么就能同意!

面对她的气势汹汹, 朱雀帝头疼回复:“父皇的遗言就是要身为兄长的我好好照顾他。如今我为了一己私欲将他流放,已经不顾孝道了,哪里还能更加过分呢?”

“此事不要再议了。马上外祖父就要升为太政大臣,承香殿女御的父亲也要接替成为右大臣了, 母亲还有很多要忙的事情吧。”

确实,皇太后很忙。

自家父亲兄弟侄子外甥孙子外孙都要升官了, 就连不被右大臣一家喜欢的三位中将,也被看在外孙们的份上, 赏了个面子, 升任宰相。

真是谢谢他的大儿柏木和二儿红梅哦。

可后宫的女御和更衣都快要临盆了,自家的两个女孩却还没有动静。

皇太后又喜又愁。

这年, 橘掌侍先在家中生下了个可可爱爱的女孩子,橘掌侍给她起名运子。

“我早就想好的名字,才不要让父亲改呢。这是个有好运气的孩子,和我的名字一听就是母女!”她对前来看望的女官们骄傲说。

“谢谢淑子的手册呀,我一直比对着控制不让胎儿太大,产婆说不然的话以我的小骨架真的要不知道多受多少罪呢。”

之后两个月, 登华殿的更衣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是朱雀帝的二公主。

朱雀帝本就对这位更衣不甚喜欢, 听说这是个公主,也没什么表示,只随意点了几个侍女,和送惯例的赏赐的淑子一起,简单去更衣的娘家探视。

二公主的母亲登华殿更衣很爱这个女儿,却更加为这不受父亲宠爱的孩子担忧,不知她未来的境遇。

她遵循了那本皇太后和淑子推荐的生产手册,努力养好了自己和女儿的身体,却还是在月子期间黯然神伤,头发大把脱落。

如今,不过二十岁的更衣已经需要戴上假发才能维持体面了,朱雀帝听到后更加厌烦,甚至连公主回宫之后都没有去登华殿看过这母女二人,也没有召来孩子看一眼。

后宫的妃子们都有些唏嘘。

“如果我日后生育了女儿,陛下会这样对待我吗?”临近产期的藤壶女御有些兔死狐悲。

“当然不会,更衣又不美丽又没有情趣,怎么能和你比较呢。”朱雀帝自然而然、自以为是地比较着两个活生生的为他所享用的人之间的“优劣”。

因娘家三条院住着皇太后十分忌讳的藤壶师姑,此时的藤壶女御没有回到娘家待产,反而是住在朱雀帝的一处别院。

朱雀帝十分期待喜爱的女御为他生下皇子,于是时时探望,这使得他关心较少的承香殿女御十分不满。

此时,他抚摸着藤壶女御高高隆起的小腹,温柔回应。

“最好是皇子。但若是我们有了公主,我一定如珠如宝将她养大,建造最美丽的宫殿,让她不必面对一切风侵雨扰。”

朱雀帝充满了对那个未知的孩子的父爱。

用巨大的玻璃罩将女儿保护,之后在自己去世前把这朵娇花的生死交给另一个信得过的人的手中。

怎么不算“爱”呢?

继登华殿的这位更衣之后,承香殿女御在娘家豪华的住宅里,顺利分娩。

朱雀的长子终于诞生了。

得到消息的他反应过来,也很兴奋,后知后觉地也要亲自出宫,见见这个在自己三十多岁才姗姗来迟的儿子。

真.朕之第一子啊!

皇太后虽然高兴,可毕竟承香殿女御又不是她的娘家人,不想过于给她面子,于是一盆冷水浇在了正在上头的朱雀帝身上。

爱,又不够爱,人的心思真复杂。

最后,两人折中,朱雀帝不出宫,由典侍淑子、皇太后身边最亲近的女房和朱雀帝最信任的女官一起,乘坐最豪华的牛车,带着浩浩荡荡的侍卫,结伴看望小皇子。

这个刚出生的小东西,皮肤皱皱红红,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被承香殿女御的父亲珍惜地抱在怀里,周围一众博士为他讲书;众多僧侣为他祝福。

女御的兄弟们也在庭院里走来走去,安排一系列仪式。

有个皮肤黝黑、体格壮硕、看起来长得有些着急的公子,正大声呵斥着奴仆。

有些内里的侍女侍从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似乎他的声音过于粗鲁,刚刚生产完的女御也感到不适,派人从产房出来,告诉公子压低声音,莫要惊扰产妇。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真啰嗦。”他十分不耐烦,推搡着温言劝慰的妻子。

那苍白瘦弱的女人有些难堪,用袖子遮住脸面,晃晃悠悠地跑开了。

淑子远远看了一眼,似乎还是熟人,好像是之前去兵部卿亲王家拜访过的,亲王和王妃的大女儿,也就是紫姬异母的姐姐。

转转头,原来在祈福的贵族里面,老熟人亲王也在呢。

淑子狞笑。

察觉到淑子的不善,亲王缩了缩胖胖的身子,努力做到物理意义上的泯然众人。

他当然心虚了,源氏大将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借着女儿紫姬的关系上赶着巴结;源氏被冷落之后他恨不得第一个撇清关系,划清界限。

源氏早年看在他的妹妹和女儿的面子上付出的情爱与时光,终究是错付惹!

淑子冷哼一声,不想看这中年男人油腻的样子,转过去看新生儿,并随众人一起祝贺承香殿女御和她即将升为右大臣的父亲。

虽然新生的孩子都没有张开,可一眼看去,那个孩子的鼻子眼睛不如二公主刚出生时候那样精致、手臂也没有公主的那样有力。

可他是珍贵的皇子啊,这些都不是问题。

性别,就是二公主致命的先天不足。

借此东风,皇太后的父亲正式成为太政大臣,全面摄政;皇太后的子侄们也大量分封,正可谓是满门公卿、光彩门户。

皇太后既高兴又遗憾:为什么生下皇子的,不是自己家的妃子呢?为什么世间就一定福无双至呢?

在朱雀帝高兴地分发礼物的时候,淑子见缝插针提到了皇太后认为小儿不应张扬,可以减少庆祝的暗示。

朱雀帝看了上眼药的淑子一眼,仍示意大加庆祝,并厚赏承香殿女御的父亲。

现在承香殿女御的父亲接任了右大臣的职位,又成了小皇子的保护人,也是春风得意;那个在女御生产当天大喊大叫的公子也成了中将,人称髭黑中将。

兵部卿亲王觉得自己的决定十分正确,于是借着姻亲关系对新的右大臣一家十分亲热。

而那仅仅被他因源氏的关系念叨了几年的紫姬呢?

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甚至他恨不得这个自己曾经在着裳的时候给予厚望的孩子从来没有出现过。

“好歹主君曾经帮了他们家许多,我以为他至少会留些面子情,结果却如此令人寒心。”

紫姬决绝地烧掉了亲王送给她的玩偶和绒花,笑容讽刺。

那些玩偶还是之前亲王特意打听了紫姬的喜好,屁颠颠专程送来的。

“有些人的爱就是明码标价的吧,若是女儿这个翁婿间的纽带没有用了,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收回这虚假的关怀。”淑子想起自家那个情况不同但本质没差多少的藤原爹。

“如今藤壶女御也顺利诞下了三公主,看着陛下也很欢喜。居然还问起了我的婚事。”淑子都无语了。

这是装都不装了,想把淑子请走吗?

诶嘿,我就是不走!

“当初都不嫁人,现在更没有心思了。说起来如果我当初顺着他们的意思嫁给公子,现在我的父亲就会和亲王一样了。只不过我现在还有些利用价值,加上他小时候是给过银钱的,所以还没有完全断绝关系。”

“因为我还有用。”想起这里,淑子嗤笑。

是啊,因为淑子,藤原爹虽然冷落了七条院,但还没有完全不理睬。

可是对奉承多年、且儿子们不算成器的四条院,他就完全不想顾忌了。

因为,四条夫人的父亲,一向纵容女儿和乐意提拔女婿的大纳言去世了。

第58章 妻有难,夫独飞

寒风瑟瑟, 荻花染霜。

以前总是花团锦簇的四条院一片惨淡,四条夫人听闻噩耗后悲痛欲绝,从小将她呵护大的父亲,终于还是离开了她。

被儿子儿媳们围绕关心的四条夫人红肿着双眼:“父亲确实到了该去见神明的年纪了。但这事情虽然有所预料, 但实际到来终是不同。”

“多谢你们来安慰我。”四条夫人对循子母女们说。

“所以, 父亲他真的……”环顾四周之后, 没有看见应该来的某个人影,对藤原爹最近的某件事情也有所耳闻的淑子艰难示意弟弟们。

“嗯, 父亲他不来了。”藤小将低下头,其他弟弟们给母亲端来药汤,也和姐姐低声叙述。

“父亲现在不仅不来了,也几乎不给母亲写信了。

往常看在外祖父的面子上, 年节的问候是不缺的,现在这么大的事情, 他连人影都没有,我们再傻也明白了。”

“父母本就不是恩爱夫妻, 他们也都有不少露水情缘, 离开的话我们也不是不能接受,可至少应该看在老人的面子上先为他送葬再说吧……”弟弟们不满。

原来自从左大臣辞职之后, 藤原爹就在每日认真研究怎么另投阵营,加官进爵。

最后将算盘珠子打到了姻亲这里。

看着这不争气的孩子们都亲近母亲的四条院,想着一向和自己不冷不热的四条夫人,藤原爹并没有怎么艰难就下定了决心,另娶他人。

至于同样对自己不热络的七条院,不是还有淑子吗?

暂时赏赐个面子, 不用离婚。

“我听说,是太政大臣家的女孩儿?”淑子轻声问道。

“嗯, 父亲即将迎娶太政大臣家寡居的侄女为正妻了。”藤小将湿润的狗狗眼委屈下垂。

“他甚至都没有来见我们一面,仅仅是派人捎来口信就宣布离去了。”

“是我没有出息吗?他才会丢下母亲。”

“不是的,你很好。”淑子摸小狗一样摩挲着弟弟这几日没有打理而毛糙的发髻。

“上位者想要变心,不是因为你不够好,只是因为他有了其他选择而已。”

“就算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甚至位极人臣,要是你打掌权的皇太后一巴掌,他也会离开的。”淑子无奈。

不要以为自己的些微不足是对方离开的理由,利益才是。

“啊?我为什么要打皇太后,是因为她欺负姐姐吗?”弟弟有些懵。

抓不到重点也好,乖乖听自己话就行。

淑子对弟弟们越发温柔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大纳言的葬礼排场并不算大,仅仅是简单找了几个法师诵经。

在稀稀拉拉的诵经声中,刚刚被离婚的四条夫人在先大纳言的宅院一角,悄悄送走了给自己的出身留下污点但也疼爱自己四十余年如一的父亲。

她穿着墨色丧服,表情如衣服的颜色一样沉重,如今已经悲伤到流不出眼泪的眼睛一片憔悴的干涸。

她的异母兄长、先大纳言与正夫人的儿子平大辅在烦躁地指挥着仆从,正夫人的两个流泪的女儿正在被母亲埋怨没有能耐,没有带回丰厚的吊唁礼物。

“那是什么声音?”

临近日暮,外面的锣鼓声传来,喧喧嚷嚷的热闹完全没有冲散这里的悲哀,相对之下,这里低沉的为逝者祷告的声音更显凄凉。

“是谁家在结婚,如此张扬?”有宾客好奇。

“是藤原中纳言,算起来还是躺着这人的女婿呢。”有偷偷打听的人小声回复。

他们将自以为隐晦的大量目光投向了角落里的四条夫人和她的后辈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同一片天空下,同一时刻,在城门预报时刻的的悠扬钟声里,喜事与葬礼交织,眼泪与欢笑相对。

门内的四条夫人面无表情,痴痴地看着那无法触碰的父亲的棺椁,那是她前半生的唯一依靠;

街道上经过的藤原爹喜气洋洋,全身散发着不可遏制的激动,毕竟在他心里,即将迎娶的不是新的夫人,而是能搭上太政大臣无限权势的桥梁。

他会敬着、重着、甚至供着这一架不知相貌脾气的桥,指望自己能踏着对方的血肉,踏上权势的更高一层。

曾经的桥梁四条夫人已经不中用了,自然要换新的是不是?

曾经同寝鸳鸯被,而今分别两喜悲。人世苦乐双重天,夫妻有难他独飞。

新的桥梁真是有用啊。

前大纳言的葬礼不久后,藤原爹被太政大臣晋升为大纳言。

他喜笑颜开地顶替了前岳父的位置,完全不记得曾经处处提点他成为了殿上人天花板的老岳父,也不记得他最初的愿望,仅仅是成为一个公卿。

人之欲壑,永远无限。

想到这里,淑子有些讽刺。

世人喜欢以出身论高下,以富贵决定品行,好似一切美丽的、纯洁的、值得称赞的品行都来源于富贵之乡;而乡野出身的必是有所缺陷的、行事鄙陋的、心比天高的。

有趣的是,当初桐壶更衣在后宫处处被欺凌,每日的衣食住行都被高贵的妃子们(这里点名曾经的弘徽殿女御如今的皇太后)为难;在前朝时时被诟病,似乎“祸国妖姬”的名头已经按在了她的头上。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出身低微”。

可这“低微的出身”是什么概念呢?

是藤原爹用各种手段奋斗到现在,才能让以后家里的女儿入宫得到的位份。

如果当初循子作为母亲没有坚持、顺从地让淑子按照藤原爹的设想入宫为妃,可能淑子也就是高级一点的采女罢了,更衣对她都是无法逾越的天堑了。

可是能说淑子、优子和循子夫人的品行不端吗?能说皇太后毫无缺点吗?

在金字塔里,人人都被剥削,又剥削下面的人。

却有人在这不上不下之中,通过压迫别人释放自己被压迫的怒意、宣扬自己为数不多的权利。

阶级如此,性别相同……

“多喝点汤水吧,养身子。”如今循子女士经常来安慰四条夫人,淑子沐休时也会约弟弟们来四条院交流内里的侍卫布防,和感情。

弟弟们不聪明,只要听话,按照淑子的命令出去探听就行。

“多亏了有你们。”四条夫人脸色憔悴。

“我经历过年少被欺骗感情后就不在意所谓男人的情意了,什么山盟海誓都是虚的,于是只顾着自己快乐。”

“如今,我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既往的情人们来问候的也没有几个。我不在意他们,但以后也没有寻欢作乐的心思了。”

“父亲给了我私生女这样不光彩的身份,却也好好将我抚养长大,没有让我颠沛流离,比起其他不知所踪的女孩,我也算是幸福的吧。”

四条夫人正缓缓诉说,门外却突然传来叫嚷声。

“这是我们家的房子,让你们主人住了这么多年,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如今我们要收回,你们不许阻拦!”来人十分蛮横。

什么情况?

屋里的几人纷纷起身。

外面的侍从焦急冲进屋子禀报:“是夫人娘家的哥哥,带着一大帮无赖混子过来,说这是他父亲的屋子,如今理应属于他,要赶走咱们呢!”

“无赖混子?他一个官员怎么会不带侍从仆人,是不是扯到什么麻烦里了?”循子皱眉。

想起先大纳言那堪称简陋的葬礼,母女对视:这中间怕是出了什么事情,以至于让他如此迫不及待地吃绝户。

四条夫人的兄长企图带人冲进宅院,府内的侍女侍从们有些惊慌,幸好这个时候淑子带来的内里的侍卫,维持住了基本的秩序。

看着整齐划一、训练有素的侍卫们,那些地痞无赖都惊惧地后退,显示出四条夫人的哥哥,平大辅一枝独秀的身姿。

“怎……怎么,我身为兄长,家里的新主人,要回家里给过已经出嫁的女儿的房产,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他就像一只顽强的公鸡,梗着脖子宣扬歪理邪说。

已经得知房契就在四条夫人本人手中的淑子和藤小将他们走出内室,站在台阶上俯视着眼前一行人。

“我朝规定,一应房产地产,以契书为准。眼下夫人才是官府认定的宅院主人,你又有什么资格到夫人这里乱喊乱叫?”

“您也是朝中的臣子,也曾追随先帝,怎么能犯下如此大错?”

“这位平大辅,您也不想被其他命官弹劾吧?”淑子有理有据。

没想到淑子也在四条院的平大辅暗暗叫苦:这朝廷无人不知的难缠典侍怎么今日也在?

本来想趁着孤儿寡母捞上一笔,就像是对其他的两个妹妹一样的男人决定改天再来。

他炫耀地甩着已经抢到手里的三张房契:“今日妹妹有贵客啊,我就不打扰了,咱们来日方长。”他狞笑着离开了。

外祖父尸骨未寒,你这便宜舅舅长什么长!

小弟弟想去打他一顿,被淑子等姐姐哥哥拦住了。

“这些天你们千万保护好这里的安全。”淑子对弟弟们说。

“你们这样……我倒想看看他有什么蹊跷。”淑子眯眼。

第59章 一些人性,山雨欲来

能毁掉一个人的是什么?

现代人都知道那三个字。

而现在, 平大辅就深陷赌场为他设下的陷阱和无穷无尽的债务之中。

这世上有循子那样爱女如命的母亲,就有平大辅的母亲老夫人那样恨不得将女儿的一切都交给儿子的……人?

在这样的人看来,顶立门户的只能有男子,哪怕他品行不端、自私自利、将整个家族都拉进泥潭, 那也是她捧在手心的唯一的宝啊!

被自己的贪心拉入赌局、欠下巨债的平大辅极其会看脸色, 不敢对家主父亲坦白, 只敢和一向宠溺他的母亲无尽索要,老夫人的嫁妆几乎全都填了进去之后他依然不知悔改, 想着继续翻本。

可巧这时候,父亲识时务地去世了,红了眼的赌徒完全没有了人性,只有不住的庆幸:老家伙走了, 家里的一切终于都归自己了,天助我也!

人们从历史得到的最大教训就是, 从来不看历史的教训。

妄想一夜回本的平大辅将父亲的遗产也输干净之后,盯上了妻子和妹妹们的私产。

先大纳言给其他两个女儿也都留下了宅院, 虽然不像是四条院一样地段好, 但也很是拿得出手。

对这个儿子,他也不乏关心地为他选择了贤良的亲家, 并留下了老宅,可以说是对每个孩子都尽心尽责了。

但除了老夫人以外,所有女人都没想到,一朝大纳言身故,这唯一的儿子竟露出了豺狼的面孔,不顾任何良心与血缘、吸食她们的血肉、掠夺她们赖以生存的房屋。

在老妇人的哄骗和平大辅的恐吓下, 两个孝顺母亲的寡居的妹妹的宅子被抢走。

大妹妹尚且能住在儿子家中;丧子的二妹妹却只能蹭姐姐的地方住,看着外甥媳妇的脸色。

前几年就已经丧父丧母的平大辅妻子被完完全全吃绝户, 如今带着年幼的孩子们在舅舅的家中寄人篱下,好不凄凉。

问平大辅和老夫人这几个晚年才得到的年幼孩子怎么办?

他们显示出不可一世的嘴脸“我们还能生,男人五十岁照样能有孩子,等以后再找一富贵人家的小姐,照样生儿子。”

呵呵,难说。

总之,将妻子和妹妹搜刮干净之后的平大辅又转移目光,盯上了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四条院。

他找了一群庄家的打手和周围的流氓,想要用武力控制这个不会对并非生母的老夫人孝顺的四条夫人。

谁知道出师未遂,七条院那些女人怎么和这边这么亲密?

内里的侍卫这段时间增加了巡逻,让他没有可乘之机。

不过没关系,这些侍卫只会戒备一段时间,可他会和宅院里没见过外面天地的女人一直一直耗下去。

平大辅向墙根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盯着满是精致花盆的院墙,冷笑着离开。

有句谚语,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淑子深以为然。

眼下她能派人手和弟弟们保护四条院,可日后呢?过了几个月,大家都放松警惕的时候,会不会那些地痞无赖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朝廷有保护女子私产的法律,可是这些所谓亲人的助纣为虐下往往得不到实施。

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如果官府调查,老夫人用“孝道”胡搅蛮缠下来之后,“自愿”将房契交给母亲的女儿们的权益实在难以保障。

同理,平大辅的妻子也可以是“自愿”的,而老夫人和平大辅只不过是“无辜”地收下对方的奉献和孝顺的老实人呢。

“方法不是没有,如果我想从您这里破局,您愿意帮我作证吗?”淑子对四条夫人说。

“你想做就做吧,好歹我还有你们,不会无家可归。既然有这样的底气,我更想治一治这些恶人。”四条夫人咬牙切齿。

“我宁愿把这房子留给没有血缘关系的你,也不愿意给那些财狼!”

对于其他几个苦主,淑子也一一拜访,得到的反馈却十分无奈且现实:

平大辅的大妹妹对抢回房子的事情并不热衷:“我有儿子的孝顺,那些东西本就该还给男丁,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她看向妹妹:“你也是,现在有吃有喝,就别烦劳母亲了吧。”

二妹妹也是一把年纪了,被姐姐的话气到声音劈叉:

“你说的是什么话,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你像我一样,丧夫丧子、孤苦伶仃,只有那一间屋子能够遮风挡雨,你还会如此无情吗?”

“如今我手上还有些许余财,都交给了外甥媳妇才在这里混口饭吃。日后我老了,财物散尽,还能有好日子吗?”

“你在这里做好人是你的事情,我去要回我的房子,和你也没关系,你只要闭嘴就行了!”

无论何时,总有一些自以为没有受到利益侵犯的或者在从小到大的驯化之下的人自觉将自己的权利让去,甚至还会埋怨那些为她或他们发声的人为何多此一举。

所幸另一位受害者,那位被吃了绝户的妻子十分想要拿回自己的嫁妆并与丈夫和离,因此表示一切听从淑子的安排……

因为源氏的离开,皇太后虽觉得他应该受到更大的惩罚,但总体上还是觉得心情畅快了很多。

将自家的女孩和八皇子说媒成功的她关注起了家中,却被一想吃绝户的表妹夫气到吃不下饭。

更气的是,她想把这个表妹夫撸去官职,好好惩治一番,表妹却梨花带雨求她不要这样,生怕自己的贵女名声受损。

皇太后更加食不下咽了。

可巧一日身边的侍女们闲聊,说起了最近京城里的故事。

“有一位官员,嗜赌成性,将母亲的嫁妆和父亲的财产尽数败光之后竟然盯上了妹妹们和妻子的房屋,实在无耻!”一个侍女说起了人人议论的八卦。

“是啊。”另一人接话:“听说他还找了坏人威胁异母妹妹,实在是枉为人。”

有些家中兄长不疼爱的女房纷纷应和。

皇太后一开始也只是随意听听,不过渐渐地,这些传言似乎有方向地往一个方向引,似乎背后有人操纵。

曾经一手引导了桐壶更衣祸国论和藤壶皇后孽胎论的懂王皇太后:没有人比我更懂谣言!

还没等她想清楚始作俑者,那人就自动送上门了。

“是在下做的。”淑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这是受害者的伸冤信,上面详细写清了两女被哄骗、抢夺财产的具体过程;另一位被威胁的四条夫人手上仍有官府盖章的房契,却也要被未在律法上承认过的亲人带人争抢,实在是于律法不合。”

“太平盛世、陛下与皇太后治理贤明,太政大臣为万民呕心沥血,朝廷和官府的名声怎么能被这群强盗蟊贼侵害?请太后明察。”淑子俯身行礼。

皇太后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折子:“为什么来找我?听说皇太子虽然年纪小,却很是贤明呢,你去找皇太子伸冤啊。”

“那些话不过是有心之人对您的哄骗,皇太子不过一普通孩子,哪里比得上当初的陛下呢?”淑子打太极。

“这世间女子,婚前的财产大多来自于父母馈赠,可偏有那贪心不足的丈夫,做不到为家庭庇佑风雨,反而给妻子带来了风雨,盯着岳父岳母的财产,时刻准备据为己有。”

“越是家中有财产的女子,越要警惕。太政大臣家的后辈们个个知书达理,温柔可人,越是这样美好的女孩儿,越是要警惕这种女婿。”

“若是皇太后出面,不仅可以杀鸡儆猴,更会为自家的女儿震慑坏人,”

“我们愿意不顾名声打这场官司,只为了给天下女儿一个朗朗乾坤!”淑子的额头触地,再次行大礼。

淑子实打实地戳到了皇太后的痒处:毕竟在她看来,自家的女儿侄女外甥女孙女们没有一个不好的,她也经常做媒,想为她们找到贵婿。

可这次平大辅的事情让所有人都感慨:穷小子可能是凤凰男,可是这贵族的孩子也一样不靠谱!

而且还有个不愿意抛头露面的表妹……若是这时候有人愿意不要名声,将这件事情扩大,那个妹夫也会被震慑。

但她还是有些警惕:“你倒是大义凛然,这种事情怎么不去找陛下?”

“陛下日理万机,每日与太政大臣商议讨论,小人哪敢劳烦?”

假的,朱雀每天闲到抠脚,太政大臣不需要和他商议,已经把事情一人包圆了。

“这些年我与您有些矛盾,也不过是香火绸缎这种小事;在大义面前。我们都是女子,更能体会家中女孩的难处。”

“皇太后才是真正母仪天下的人,由您处理,方才更加名正言顺。”淑子继续戳皇太后的爽点。

“听说你父亲再婚了?你现在是哪里的啊?”这么有能力让自己舒服的人,要是能改弦易辙多好。

“小人是七条院的人,那是我自幼生长的地方。”淑子不接话。

行吧,这些年都这样,皇太后也没抱太大希望,两人这辈子是统一不了了。

谈话到了这一步,皇太后实在是有些如鲠在喉。

帮?顺着对方的意思真是不爽。

不帮?那自家的女孩怎么办?要让那个不争气的表妹真的损失惨重吗?

现在难得有苦主愿意不顾自己的名声闹出来,这种杀鸡儆猴的机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不是每个被困囿于内宅女德的女人,都有性格和底气敢豁得出去、不顾自己成为谈资地争一争的。

良久,放心不下亲戚女眷的皇太后还是勉强愿意进入这个为她量身定制的谋划中。

“之前有些事情也就那样了,毕竟你也说了,香火赏赐什么的,也不算大事。”

“但之后,咱们有的玩呢。”

“折子和信留下,你走吧。”皇太后应了下来。

淑子退出清凉殿,在外面等待的小雨君和花散里将她围住,几人一起走向东宫。

“事情成了。”淑子喝了一口茶,对小雨君说:

“请四条夫人再写一封情真意切的伸冤信,母亲代笔也行,之后咱们转交给前左大臣家的那位宰相(即葵姬的哥哥,也是前头中将,三位中将),请他再催促。”

“啊?他能帮咱们吗?”

“他必须帮!”淑子冷笑。

“之前他脑子一热、偷摸跑去须磨看望源氏公子,以为是谁帮他混淆了出宫的时间,顺便更改了某些大臣暂放在殿司的折子的上交顺序,让太政大臣误以为他是出公差没有追究的?”

在淑子的鼓动下,等待源氏归来的官员习惯于将前一日没有汇报完的不重要折子在殿司前面宫殿带锁和对应钥匙的盒子存放,第二天再继续处理,防止来回折腾损坏脆弱的纸张。

其他官员也在陆续模仿。

这些在他们眼中不大的事情却为淑子提供了庞大的信息量,让她向外一步步伸出触角。

毕竟盒子都是她定制的,还会缺钥匙吗嘻嘻。

皇太后是个暴躁脾气,在这时候显示了暴脾气的好处:效率奇高。

平大辅还在偷偷摸摸等待侍卫不守护四条院的时候,他的同伙就被抓了,他也跟着落网。

他被免官流放,而他的二妹妹和妻子被归还房产,妻子也与他离婚了,决定将孩子改为自家的姓氏,好好抚养长大。

四条夫人的房子也还是在自己的手里。

至于老夫人,皇太后还是没有赶尽杀绝,之前平大辅大妹妹的房子,交给了被赶出老宅的老夫人居住,至于大妹妹……你也没伸冤啊,要什么房子?

还有那个老宅,皇太后充公了,淑子合理怀疑是皇太后想给自家的孩子们当嫁妆。

皇太后:可恶她真的会猜!

皇太后的雷霆手段使得表妹夫被惊吓收手,不敢再纠缠妻子;也使得众多蠢蠢欲动的奸人暂时打消了念头。

“现在你满意吧?”花散里为淑子整理好桌子上的笔墨,轻轻揉按她长时间写字酸痛的手臂。

“我可太满意了。”淑子拉着花散里的手。

就是因为之前察觉到朱雀帝对生产手册的态度,她这次才不敢找这个傀儡皇帝帮忙:朱雀对付不了母舅,却能压住她的消息。

他感受不了女子的苦难,反而那些小心思还会给淑子添乱。

皇太后看似狠辣,却在不涉及根本利益的同性问题下有几分仁慈,况且她最是护短,自己家中偏偏有不愿意露面但是想拿好处的烂摊子……

“现在陛下应该是更猜忌他的母亲了。”淑子轻喃。

这是个一石二鸟的计划,光明正大的阳谋。

皇太后为自家的女孩帮忙之后,朱雀帝只会更加不满。

两人的关系就像是年久失修的承重墙,密密麻麻的裂缝是越来越大了。

皇太后和太政大臣的压制、皇太后想要削减皇子的庆祝规格、皇太后等待着自家血脉的孩子、皇太后越过朱雀下达命令……

淑子做的,只不过是一步步地剥开这些原来就有的缝隙,将它们更加直白地展现在朱雀的面前。

老实人压抑久了,真能干出什么大事情。

“如今,我们一定要坚守住。”

山雨欲来,几人共勉。

第60章 皇太后出击:让冷泉谣言缠身!

非常善于制造谣言、煽动舆论的平安京一号公关皇太后重出江湖了。

继“桐壶更衣红颜祸水”、“藤壶皇后身怀孽胎”、“源氏公子狼子野心”、“朱雀陛下天命保佑”、“皇太后母仪天下众望所归”等一系列头条后, 她又创造了新闻。

“八皇子迎娶贵妻郎才女貌、皇太子良辰急病厄运缠身。”

还是章回体风格呢。

要是再刻薄一点,就有港媒那味儿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八皇子成亲那天下了大雨,咱们皇太子去观礼之后被雨淋到才得病的, 要我说都是八皇子连累的, 怎么就是皇太子命不好?”

东宫的女官们纷纷打抱不平。

面对皇太后的针对, 大家都很着急。

要是一个不小心,皇太后找高僧算出皇太子没有天命, 那太政大臣真的会逼皇太子自请退位。

继承人都选好了:先让亲近皇太后的八皇子过渡,之后承香殿女御的大皇子登基。

如果中间胧月夜或者丽景殿女御生下了新的皇子,那大皇子也可以自请退位了。

逻辑满分,听懂的请鼓掌。

显然, 感觉到淑子越来越不好对付的皇太后忍不下去了:

早年朱雀还没有孩子的时候她不好做什么,因为废掉冷泉之后也没有亲近的人;

而现在朱雀有了儿子, 她手上已经有两个皇太子备选了,冷泉这个碍眼的实在是可以退下了。

她选择了在冷泉生病的时候先下手为强。

“咱们手上不是没有底牌。八皇子婚礼上生病的东宫不被保佑的话, 那大婚当天下暴雨的八皇子就有福气了吗?”皇太后怎么就不想一下前因后果。

况且淑子手上还有不少人脉。

只不过, 如果冷泉不能痊愈,其他的一切都白搭。

这边东宫众人全力照顾冷泉, 那边已经茹素多年的藤壶师姑已经急得不能呼吸了。

即使已经知道有许多人在照料孩子,可自己身为母亲又怎能安心?

藤壶师姑不顾体面,带着一朴素牛车,在兄长兵部卿亲王紧闭的大门前日夜等候,终于成功恳求对方将她带到皇太后面前。

“贫尼就看一眼孩子,就一眼, 万望皇太后恩准。”她跪在皇太后面前,再三行礼、哀哀哭泣。

皇太后高高在上, 看着集她最为痛恨的桐壶更衣的面孔和最不甘心的她未得到的皇后的荣耀二者于一身的女人卑微匍匐,心中无限痛快。

这样的场景她幻想了无数次,终于,终于出现在现实中了!

这一刻,她将对仙逝的的桐壶帝和远在须磨的源氏的怨愤统统集中在了眼前这个柔弱但曾被他们爱护的女人身上,她一向假装端庄的五官扭曲着,发出了最尖锐刻薄的声音:

“那冷泉当初迟迟不肯出生,我看就是你这母亲的罪过,称呼你们两个为灾星一点都不过分!”

“就算是皇后又怎么样?如今我要你跪你就不能起。”

“两个灾星,我恨不得将你们相隔十万八千里,又怎么能将你们聚在一起?”

如果皇太后能看见此时自己的面容,她也会震惊于自己的变化。

曾经被压迫数十年的灵魂终于释放出了尖刃,找不到苦难的源头,于是只能刺向另外的受害者。

当言语化成的刀剑刺向对方血肉的那一刻,她终于散出了半辈子的浊气。

“说起来,循典侍作为冷泉的保护人,更应该同甘共苦才是。”在藤壶皇后绝望的哀求下,皇太后笑得越发嚣张。

“我看,最近流言纷纷,循典侍也不用当值了吧,专心照顾那个孩子才好,如此师出有名,想必内里也不会有动乱。”

“你说是不是?皇、后、殿、下。”

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这么多年,终于找到老天恩赐破绽的皇太后扬眉吐气、志得意满……

“我和小路掌侍现在会全心全意照顾皇太子的身体,只要皇子康复,对付皇太后我们自然可以以牙还牙;但是若太子不行,那一切都是虚妄了。”

东宫,有所预料的淑子将手中职责暂时分摊到花散里和橘典侍两人头上,资历最老的源典侍负责统筹。

“放心吧。”几人结果淑子手中的印章。这么多年下来,这个利益团体的基本默契足足的。

“除了宫中的阴阳师和医师,我也会找宫外的医生为皇太子诊治。”淑子补充。“届时小雨君会带他们悄悄进来,兵司和闱司那里是重中之重。”

“放心,我一定会安排好所有的事情,不会让皇太后有机可乘。”花散里应允。

在皇太后的封锁下,东宫表面沉寂了下来,与那边正春风得意、迎娶佳人的八皇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淑子作为东宫女官的主心骨,每日指挥着大大小小的医师诊治,所有的药方必须多人共同通过,确保皇太子的身体不会出现差错。

冷泉现在不过八岁左右,虽然平时被严格要求读书明理,但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如今烧得通红的小脸被掩埋在层层寝帐中,更显可怜。

“母后……”在病中的孩子呼唤着记忆中已经身影模糊的母亲。

整夜未睡,听到声音的淑子急忙拉着冷泉的小手,为他更换了头上的冷帕。

“姨母在呢,冷泉别怕。”她用最温柔的声音安抚着孩子。

绝对不是最初面对源氏时候的夹子音。

冷泉感觉很不舒服,自从淋雨生病以来他每天都是意识模糊,感觉自己全身都在痛,每到喝药喝粥的时候,更是会有排山倒海的恶心感,已经明白什么是别离的他有时会在想:

自己是不是要离开了?

思绪混乱之间,他似乎找回了三岁时候的记忆,想起了那时藤壶宫中陪他游戏的父皇和将要离开时抱着他哭泣的母后。

有时又会梦见自己被厉鬼追逐,那些面目狰狞的游魂在身后追逐不舍,嘴里还念着“不详”、“孽种”之类的话,自己气喘吁吁却无法甩脱。

父皇和母后在梦中都消失不见,每每从噩梦中被鬼魂吓醒的时候,眼前的人永远都是典侍姨母。

“姨母,我好难受啊。”冷泉怏怏。

“是不是我也要离开了?我好舍不得你们啊。”

“不会的。”淑子轻轻吹了吹汤药,半抱住冷泉。“你乖乖听话喝药养病,一切都会好的。”

冷泉顺从地咽下了黑乎乎的苦药,沉默了片刻,沙哑着嗓音开口:“夫子说女子生育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算是痛苦也会甘之如饴。”

“可是我觉得,连一个小小的风寒就如此难过了,之前母后生育我的时候,会不会更加难过?”

他依靠在淑子的肩膀上,再次闭眼休息。

这是哪个博士敢突破淑子的重重封锁向冷泉灌输这种在淑子眼中大逆不道的话?淑子在小本本上记上了一笔,准备日后算账。

“是啊,当初皇后为了皇太子,经历无数磨难和痛苦,那种难过比起今天的伤病要强上千倍百倍,比起你父皇的辛苦也要上千倍百倍。”淑子拍打着冷泉的后背。

“所以,日后冷泉一定要孝顺母后,是不是?”

淑子日复一日地给这个男孩洗脑,一边尽心养育他,一边费心达到自己的目的。

“孝顺母后、孝顺姨母……姨母给我写的故事呢,我想听可以吗?”

近些年被皇太后处处逼迫的淑子减少了写作的数量,如果等有一天,摆脱了皇太后的压制后她还会继续写下去的。

如今大多是写一些潜移默化的小故事给冷泉看,等之后冷泉登基再发行。

如果他能够顺利登基的话。

“说起来孝顺,也有两个故事呢,一个是天庭的神话,还记得当上女官的缇萦吗,她所在的天庭有个神仙生下了一个叫沉香的儿子……”

“还有西国的三国时期,有个叫陆绩的将军,他得到了两个珍贵的橘子,一定还要带回家和母亲分享……”(注)

在淑子的讲述下,服了药之后的冷泉继续昏沉睡去,留下心事重重的淑子,一点一点理着未来。

“所以你们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接受我的招揽了?”

被淑子察觉并利用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情分化了母子感情的皇太后想要借此大好时机分离淑子的势力。

但不愿意出宫嫁人的源典侍和橘典侍与淑子不仅感情深厚,她们的未来基本是要依靠淑子提出的养老制度保障,哪里会抛去一切给这个易燃易爆炸的皇太后干活?

年轻一些、也是监督兵权的花散里面对皇太后的威逼利诱,先是死不松口,接着用她出色的口才将皇太后绕得七荤八素。

主题就一个:我绝不背叛!

皇太后被气得七窍生烟。

“不就是一群女官吗。我身为皇太后……”

还真不好收拾。

淑子掌握着先帝的大义,而皇太后也不清楚先帝去世前给淑子留下了什么,再加上内里大大小小女官侍卫对淑子的臣服,使得这些年她都不敢轻举妄动。

这些女官也都是小贵族出身,家中难免有几个父兄,也不好一锅端。

到了现在,冷泉谣言缠身,这些人居然都不愿意另投“明主”!

一向迷信的皇太后怀疑:不会藤原淑子这个人也被什么鬼怪附身了,专门迷惑人心吧?还专门迷惑女人的人心!

自己前面不也被她说动了吗。

平安魅魔二号藤原淑子,恐怖如斯!

在皇太后为了二号魅魔不愉快的时候,监视远在须磨的一号魅魔的心腹传信:那小白脸源氏在须磨像王公一样接见了许多国守,还有五节法会的小姐对他倾心。(注)

皇太后:把阴阳师叫进来,我要驱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