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念祈看他急吼吼的,脚步冒烟一样,失笑道:“都是老夫妻的了,几天不见,就这模样,真像是新婚的一样。”
旁边丫鬟附和道:“六少爷和夫爷是感情好。”
方子晨一进青竹院,又在屋里嗅到了药味儿,淡淡的,不是很明显。
可他吃了两年中药,这味儿即使化成灰他都闻得出来。
赵哥儿回来的路上,顺道去赵嵩那儿把两孩子也叫了回来。
乖仔一听他来了,仿佛野狼附体,嗷呜嗷呜一通叫,赵哥儿和小风都不等了,小短腿跑得飞快,一个人先冲了回来。
“父亲······父亲······”
他冲进青竹院院就开始喊方子晨,看见方子晨从屋里出来,他高兴得跳了几次脚才朝他冲过去。
才几天不见,他便想方子晨想得紧,不过这几天他都在跟赵家几个小辈在同夫子学五礼,因此就没能回去。
君子六艺,方子晨都有所涉猎,但五礼中的吉、凶却是不太熟,他教不了,孩子便只能跟着赵家小辈一同跟夫子学。
方子晨抱起他,狠狠亲了他两口,在他两边脸颊上各留下一牙印,乖仔摸摸脸,也不觉得疼,还咯咯咯的笑起来。
方子晨和两孩子玩了一会,才让他们去一边玩。
赵哥儿笑盈盈的朝他招手:“夫君过来坐,我给你剥了瓜子。”
方子晨先喝了口茶,心中略有些踌躇,问道:“你最近在忙什么啊?”
“没忙什么啊!就是逗逗孩子。”赵哥儿似乎很开心,眉飞色舞:“夫君,大嫂生的小侄女很漂亮,你要去看看吗?她笑起来真的很可爱的。”
“也行啊!”
路上赵哥儿一直在说孩子的事儿,手舞足蹈的,看得出他对孩子的欢喜。
“夫君。”
“嗯!”
赵哥儿突然道:“小爷爷明儿想回河阳,十六是我大爷爷的忌日,小时候大爷爷很疼我,这些年我没在家,都未能去给他扫过墓,明儿我想同小爷爷一起去,可以吗?”
本来今儿方子晨不过来,赵哥儿也打算回去一趟。这事儿突然,他也是早上才知道的。
赵爷爷信佛,远行都要算日子,昨儿去了护国寺,大师说明儿卯时出发,可保路上顺顺利利。
赵家祖籍在河阳,离京城也不算得太远,来回不过八/九日的路程,如今入春,河道解冻,走水路会更快,不过河阳不通水路。
方子晨自无不可,临近东院,他磨磨蹭蹭,那句一直盘亘在喉咙口的话,最后还是控制不住,问了出来。
“赵哥儿,你今天都在做什么啊?”
看见赵哥儿和李志诚一起出现在桃里的时候,不可否认,那一刻他的心情是不爽的,可他也并未怀疑赵哥儿什么,他不是那种多疑的人,他也不是一定要赵哥儿一辈子只能围着他一个人转,不管这时代的男人怎么想,他都觉得赵哥儿应是自由的,不管婚前或婚后,他不是只能围着厨房转,他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做他想做的事,交能同他聊得来的朋友,这‘朋友’没有性别的界限,可以是哥儿,可以是女人,也可以是男人。
他也是自由的个头,不必事事都同自己报备。
这些道理,他明明都懂,也觉得自己对赵哥儿是信任的,可心里那股冲动和难受,还是让他脑子一片空白,最后不受控制,鬼使神差的问了出来。
话一出口,他倏忽回神后就心虚了。
这么问,便是怀疑赵哥儿。
他们在一起那么久,赵哥儿怎么待他,他最是清楚不过,他不该怀疑的,这么问,便是把赵哥儿的所有付出和情义都踩在了脚底下。
他正要道歉,可赵哥儿一句话,便让他心冷了半截。
“我今天都在陪宝宝玩啊!还能干什么。”
方子晨脚步一顿,这一瞬间,他耳中一阵嗡鸣炸响,连呼吸都窒住了。
赵哥儿看他:“夫君,怎么了吗?”
“可是我今······”方子晨没来的及说话,赵嵩过来了,说让他去趟书房,他有些话要交代。
大抵是怕他不知情,无形之中得罪人,翰林院里大大小小的官儿,赵嵩都同他解释了一遍。
翰林院叫得出名的,叫不出名的粗粗一记都几十人,各自战队,谁是哪个派系的,背后站着谁,儿子又娶了谁家的姑娘,闺女又嫁给了谁,赵嵩都掰开了一一给他说明白。
京中局势就像老树根,盘根错节。
赵嵩话多得紧,大概也是年纪上来了,一些话儿和重要的人和事是反反复复的说,生怕他记不住,就连翰林院里哪个大人府里养了猫,那猫去年中夏抓了只两斤种的老鼠,都事无巨细的说了。
方子晨听了一半,一半心思都在赵哥儿身上——他中午明明同李志诚去了桃园,为什么要隐瞒?
是怕他不讲理的乱吃醋吗?
还是······
他想得脑子都要冒烟,迫不及待的想回去问赵哥儿,实在没心思去听赵嵩絮絮叨叨,可赵嵩日里事务繁忙,也就下值回来才有些空,对方瞧着似乎已是很疲劳,频频的喝茶和揉眉心,如此这般还强撑着给他说事儿,一番苦心,方子晨也不好叫停。
从书房回来时,赵哥儿已经睡了。
房里只留了一小盏灯,他似乎睡得很熟,方子晨上床时他都未清醒。
以前可不这样。
方子晨撇下嘴,郁闷的躺了下来。
隔天中午醒来,旁儿空着,未留余温,赵哥儿已经走了。
方子晨捂着额头依靠在床头发愣,闭上眼睛,他仍还能清晰地记得早上赵哥儿俯在他耳边,绵软沙哑的声音,还有染了淡粉色的白皙皮肤。眉心那抹温和湿润的触感似乎还清晰的刻印在上头。
赵哥儿今儿早上亲了他才走的呢!
赵哥儿果然还是爱他。
方子晨脑子就装不下太多事儿,一个香香又他神魂颠倒了,哼着歌穿好衣裳,乐滋滋的往外走,想找儿砸玩会儿,到了隔壁,儿砸也没见着。
丫鬟过来说,赵哥儿把孩子也带走了。
方子晨:“······”
他不晕车,这会估计也在路上。
夫郎不在,儿子也不在,又成了孤家寡人,方子晨直接回了广福街。
史念祈未出月子,赵嵩和赵云峰上职,脱不开身,除了这三人,其他几个都同赵爷爷一起回了河阳。
赵云越那铁憨憨不在,方子晨只能去找黎艺盛玩儿,黎师傅平日总压着黎艺盛看书,鲜少让他出去玩,不过黎师傅喜欢方子晨,每次他来,他都会放人。
这会儿两兄弟人手一个大饼,似无业游民一样,又在街上东逛西荡。
一个大饼没顶过两条街,黎艺盛说不行了,前胸已经贴到了后背,方子晨也感觉有些饿,见着路旁儿有个小汉子在买馄饨,拉着黎艺盛过去。
“小哥,你这混沌怎么卖?”
“一碗二十五文。”
“那几个啊?”
“九个,公子来两碗?”
方子晨伸头往锅里瞧,想看那馄饨大不大,值不值,可锅口冒着热气,也瞧不清楚。
小汉子说他这个价卖得不贵,馄饨里头都是牛肉馅儿的,这玩意儿可贵可贵,还一碗九个,良心价了。
方子晨想想,让他上了两碗。
牛肉精贵,但搁京城这地方,大多数人还是买得起的,但大家都不常吃,因为这牛肉少,寻常人也分不出来。
这会馄饨上来,里头馅儿虽是菜多肉少,但要真是牛肉,放一丢丢,二十五文吃这么一碗也不亏。
方子晨美滋滋的,又觉得自己占到便宜了。
黎艺盛坐他对面,就见他刚吃了一口,脸色就变了。
方子晨搁了筷子,起身站到摊前,插着腰,眼神冷冷的看着那小汉子。
小汉子被他看得寒毛直竖:“公,公子这是怎么了?可是这馄饨不合胃口。”
“你骗人。”
小汉子脸色瞬间就变了。黎艺盛端着碗过来:“怎么回事啊?”
方子晨气呼呼的道:“这是猪肉馅的,他骗我们说是牛肉馅的,妈的,一猪肉馅的馄饨收我五十文,兄弟,大家都是男人,相煎何太急啊!”
小汉子没想着今儿遇上‘高手’了,讪讪的,方子晨也没想闹大,生活不易,猛男都得叹气,他总要给人留口饭吃。
小汉子见他朝自己伸手,立刻会意,掏了二十文过去。
方子晨心满意足。
向来只有他占人便宜的份,哪儿能让人跑他头上里占便宜呢?
两人吃完了馄饨就要走,突然一慌慌张张的女子不知从哪冒出来,紧紧拉着方子晨。
“公子,救命~”
方子晨:“······”
黎艺盛叹了口气。
最近这几天不晓得怎么回事儿,一出来他兄弟总能遇上各种各样的桃花,高矮胖瘦,一应俱全。
有两汉子捏着棍子,凶神恶煞的追过来。
他们让方子晨不要多管闲事。
那女子拉着方子晨的衣袖,说求他救命,方子晨问她怎么回事儿,那女子说是她父亲在赌馆里欠了赌债,对方追上门来,因着还不起,对方就想拉她去抵债。
“公子,求求你,救小女子一命。”
方子晨好笑的看着她:“你想让我怎么救你啊?”
那女子小心翼翼,又满脸希翼的看着方子晨:“公子可以借我五十两银子吗?”
方子晨冷笑一声。
雕虫小技。
在这薄情的时代,想让一个人记住她,那就是借钱不还,而且还不上的话,就得来一句:‘无以回答,以身相许’,小三的经典套路,方子晨太熟了。
“借你了,你确定以后能还我?”
那女子轻轻挑起眼帘,颇有些风情万种,道:“若是还不起,小女子原以身为奴,伺候公子,给公子端茶倒水。”
“好啊。”
黎艺盛听他一口应下,顿时瞪大了眼,他兄弟是那种会英雄救美的人吗?
这人向来是只认银子不认人的。
他抬起手,想看看方子晨今儿是不是发烧了,方子晨接下来的话让他直接笑了。
“这主意好,我家里现在正巧没人用,你是不知道,我家那母老虎脾气大得很,就光这个月,家里十几个丫鬟都已经被他打残废了,你出现的正好,家里还一推衣服没人洗······”
“不,公子,小女子想起来还有事,先走了。”
看她落荒而逃,方子晨和黎艺盛捧着肚子笑了起来。
笑闹过后,黎艺盛正经起来:“是不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啊?”
方子晨视线垂低盯地面:“应该是那死老太婆弄的。”
黎艺盛:“啊?”
方子晨没再多说。
黎艺盛也反应过来了。
三月八号那天,倒春寒,夜里飘起了毛毛雨,早上起来,冷得厉害,天空晕晕沉沉,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方子晨没去找黎艺盛,龟缩在家里。
左右闲着无事,他拿了本上次赵云越带过来的游记,趴在床上看,正要翻页,外头有人喊。
“方公子在家吗?”
方子晨眉头一蹙,刚俩嬷嬷一同出门采买去了,正好没在家,他来到外头开门,有点怔。
竟然是郑晓燕。
这不是让方子晨最诧异的地方,让他感到诧异的是,郑晓燕整个人看着,精神状态实在是不好,憔悴,又瘦了一大圈,衣服套在身上,完全撑不起来,完全没有初见时的光彩。
大概是李欣怡的死,给了她很大的打击。
郑晓燕见他两手张开搭在门上,似乎不打算让自己进去,便直接开口了。
“我想同你聊聊。”
方子晨翻着白眼:“可是我不想跟你聊,我娘说,让我离你这种黑心肝的远一点,不然怕我被带坏了,老想着去害人。”
郑晓燕闻言脸色扭曲了一下,眼里满是浓浓的恨意。
“你就这么维护赵哥儿?”
方子晨理所当然,道:“他是我夫郎,我不维护他难道维护你?你当我跟你姑那脑子掉粪坑的一样啊?”
郑晓燕这次没被激怒到,相反最后那一句似乎还让她颇为愉悦,她嗤笑一声,再次面露嘲讽:“确实,可是,他值得吗?你知道他这次回河阳,我夫君也跟着去了吗?”
方子晨眉头紧蹙:“你说什么?”
郑晓燕不答反问:“确定要我在这儿说吗?”
方子晨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响后松了手,侧过身。
几个丫鬟守在门外没进去,郑晓燕进了院子,左右张望了一下。
一进室的小院子,不需要多看,只一眼就到头了。
小,又寒碜。
府上下人住的院子,都要比这儿宽敞些。
郑晓燕笑了笑,讽刺意味十足:“住这样的地儿,怪不得姑姑会心疼,也怪不得,他会想回去。”
方子晨心头一颤,呼吸都不由重了,他极为不耐。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当年赵哥儿被拐是我指使的,姑姑看见了,但她满了下来,这些事儿,你应该都知道了吧!”方子晨没有说话,郑佩瑶看他神色冷静,没有丝毫惊讶诧异,就晓得他早知道了,她继续道:
“姑姑把这事儿满下来,除了看在我爹娘的份上,还有另一原因,就是想让我和侯府联姻。”
这事儿方子晨早知道了,仍然没觉得有什么意外。
郑晓燕今天早上怕是吃撑了,跑他这儿来,尽说些废话。
“我当年会把赵旭骗出去,是因为我知道,如果他在,这事儿就轮不到我,但若是他没了,姑姑就只能一心为我打算,我让人把他送到外地去,远远的,让他一辈子都回不了京,可如今他竟然回来了,早知道,我当初就该让人杀了他。”
郑晓燕紧握着拳头,似乎后悔不已,脸色有些狰狞。眼神凶恶非常,仿佛恨不能把人生吞活剥。
“姑姑这些年,看似对我很好,可是我知道当年那件事她还是放不下,她对我依旧有埋怨和芥蒂,她对赵旭也是心有愧疚,她想补偿赵旭,她想······让赵旭取代我。”
方子晨指尖动了动,只觉荒谬。
“她疼赵旭是真,贪恋权贵也是真,我身子骨不好,多年不孕,好不容易怀上,结果也没了,唯一的女儿,也没了,以后还能不能生,我都不知道,我若是没个孩子,这侯府夫人的位置便注定坐不久,她现在是放弃我了,她想让赵旭取代我,侯府夫人这个位置,算是对赵旭的补偿,又能再次稳固住赵李两家之情。”她红着眼睛看向方子晨:“一举两得,你说是不是?”
方子晨直视她,神色冷凝,压抑着音调:“你和你姑姑,怎么都这么恶心?”
郑晓燕低低的笑了起来,而后突然冲过去,抓着方子晨的双肩,状若癫痫,惊诧而又暴怒的连声质问:“我恶心?那你以为赵旭他不恶心?他为了荣华富贵,都决心抛弃你了,他不恶心?啊?他不恶心?都是做的一样的事,怎么就他不恶心?”
方子晨被她摇得发晕,郑晓燕叽里呱啦一通,激动得口水都溅到了他脸上,表情狰狞又癫狂,狂犬病发作、大受打击一样,瞪着眼睛,里头爬满血丝,太阳穴上青筋暴起。
方子晨只觉得这人一下就进入了癫狂模式。
刚看着挺正常,才两句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