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着停了一步,低头看去,艾琳娜浅蓝色的瞳孔里映出自己的脸。
靠察颜观色吃饭的就是不一样,虽然一字没听懂,但Ben先生从彼此的眼神中就已经发现情况不对,施施然起身道:“主菜用澳洲蓝龙虾怎么样?我帮你们去厨房看一看。”
徐知着看着这人走远才转身坐下,沉默几秒,忽然开始笑。
艾琳娜终于放心,又有些无奈:“你怎么像个小孩儿一样?酷得要死的跑过来,说你正在追我。翻脸就不高兴了。再一翻脸又笑。”
“我是不高兴。”徐知着抖开餐巾,大口吃餐前面包:“我不喜欢跟别人比,不喜欢跟别的男人同桌吃饭,我不管他是干嘛的。他肯定比我会点菜,会说笑话,会照顾人,那又怎么样……我肯定比他能打,比他枪法好,那又怎么样?”
“所以这是你的底线?”
徐知着想了想:“这是我的喜好。我可以为你忍,但我会不高兴,我也可以做得比他们好,但我不喜欢跟人比。不光是这些,还有所有的别的,有人比我有本事,有人比我帅……你要是看着喜欢,你可以直接说,别把我拿过去比,我不跟人比较。”
徐知着忽然想,蓝田虽然在男男关系上比较混蛋,却是个有原则有纪律的混蛋,他从不把任何人放在一起比较,无论那是一夜情的对象,还是炮友,又或者是曾经闹得天翻地覆的前任男友。他从不评论别人,他也不要求自己像任何人。
徐知着蓦然发现他还是被宠坏了,即使要求放低到平平淡淡找一个可靠的人过日子,他还是有太多受不了,明知道不是当真的都会感觉不开心,即使一开始想好要配合,也会马上改主意。
“他是个礼物。负责让我吃好玩好。”艾琳娜虽然觉得解释这个有点憋屈:“他们通常都很有礼貌,很懂行,了解酒和海鲜,知道哪里的景色最美。他们是……假期享受的一部分。”
“没有别的?”
“可以有别的。”艾琳娜想了想:“但老实说,我并不喜欢别的服务。
“但你不是这么暗示我的。”徐知着吃光了所有的前菜,悠然自得地擦了擦嘴。
“得了,老天,我就在你眼睛底下,我能做什么?这只是一个玩笑……”艾琳娜懊恼:“我在幻想你忽然出现,从天而降,把我从桌边带走,然后说:‘嘿,宝贝儿,不许跟别的男人说话。’”
徐知着静静看着她,然后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这个剧本。”
“那我们换个什么样的。”
“我喜欢像现在这样:我说不喜欢,你就说对不起;我吃光了这桌上所有的东西,你还在担心我是不是没消气。”徐知着终于没忍住,笑意从嘴角化开。
艾琳娜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转头一看盘干碗净,顿时语塞,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徐知着长臂轻舒,把艾琳娜抱到膝上,仰头吻了吻她的嘴唇,低声笑道:“说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艾琳娜蓦然脸热。
徐知着揉了揉了艾琳娜的短发,神色变得越发温柔:“我是个自私的混蛋,我喜欢被重视,我喜欢你喜欢我的样子,我可以为了这些做任何事,包括‘从天而降,把你从桌边带走’。”
“你可真是坦率。”艾琳娜失笑。
“你的少女幻想里有没有‘逃跑’?”
艾琳娜的眼睛一亮,随即又猜疑地挑起眉:“你确定?”
“以我当年杀你的经验来看,干我们这一行的,从不指望能逮到你抽风的时候。我们要抓的是规律,否则上船容易下船难,会把自己也折进去。”
艾琳娜露出一点隐约的笑意:“我小的时候,一直幻想逃课找男朋友约会。”
“然后呢?”徐知着笑了。
“我不敢。怕妈妈会生气。”
徐知着拉低了艾琳娜的脖子,语调温柔地埋在对方耳边低语:“我可以带你逃出去,大概两个小时以后他们会发现。然后管家小姐会很生气,考虑到她有可能会扣我工钱,你能不能帮我说点好话?”
“我觉得我不能,我怀疑她也会扣我的零用钱。”艾琳娜放松地靠进徐知着怀里,大马虽是热带,但空调开得太低,凉气穿过轻薄的丝绢浸透皮肤。徐知着的胸口干燥而温暖,有如记忆中那些踏实可靠的胸膛。
“那也不错,不是亏我一个人就好。”徐知着仰起脸吻了吻艾琳娜的嘴角,忽然转头瞪住屋角的摄像头。这玩意儿是临时安装的,做得自然比较突兀,黑色的小盒子上闪着红光,十分鲜明地炫耀着自己的存在,徐知着几乎可以透过那个圆圆的镜头看到马克西姆兴奋的大眼睛。
关掉!
徐知着用口型说道!
小盒子上的红光均匀地闪耀着。
徐知着摸出手机拨打:“关了。”
“关什么?”马克西姆装傻充愣。
“摄像头,全关了,有我在。”徐知着言简意赅。
“为什么?”马克西姆把装傻进行到底。
徐知着听到对面吵杂的笑声,索性清一清喉咙喝道:“你说呢?”
“多久?”马克西姆笑着反问。
“多久?天亮!”徐知着失笑。
马克西姆一声欢呼,对面拍桌子、吹口哨……乱成一团。
艾琳娜凑得近,一声声都听进耳朵里,忍不住调侃道:“他们好像很急于把你推销出去。”
“是啊,怎么办呢?滞销太久,无人收货。”徐知着半开着玩笑。谁都不喜欢异类,徐知着也知道自己在一群荷尔蒙动物中有多格格不入,现在神父下海,估计能乐死一拨人。
徐知着又等了几秒,听见对面闹个不停,无奈笑道:“你不关,我关了?”
“你怎么关?”马克西姆乐不可支:“总控室权限最大。”
“不,客户的权限最大……”徐知着捞过艾琳娜的左手,轻轻摩挲她的食指:“而客户现在在我手里。”
“操!”马克西姆郁闷。
徐知着挂掉手机随手一抛,一把将艾琳娜抱起往卧室走。艾琳娜手上的控制器有如手机般大小,里面集成了智能芯片,可以随时控制和查看身边的监控,权限比总控室略高一级,充分体现出如果客人要作死,保镖们绝不会拦着的职业精神。
艾琳娜从没有自己操作过这东西,随随便便就在化妆台上摆着。徐知着亲昵地搂着她输完密码,刷好指纹,冲摄像头得意地眨了眨眼,干净利落的切断了全屋的监控画面。
艾琳娜四下里看了一圈,感觉到莫名的违和,那感觉就像在冬日的艳阳下脱去棉衣,轻松自在而又忐忑不安。
“好了,换衣服。”徐知着拍拍艾琳娜的后背:“穿件能跑的。”
“我们去哪儿?”艾琳娜兴致勃勃。
“你想去哪儿?”徐知着反问。
艾琳娜沉默片刻,忽然一笑,几乎有些天真的味道:“我不知道。”
“没关系,走到哪儿算哪儿,我带你出去玩儿?”徐知着拉着艾琳娜一只手,笑容轻快,像一个准备好要干坏事的孩子。
艾琳娜在衣帽间里挑选T-恤和短裤。
徐知着站在她身后:“你想去跳舞吗?或者酒吧?你在哪里念的大学?你们当年都玩儿些什么……”
“跳舞。我们可以去跳舞……”艾琳娜忽然兴奋起来,双目晶亮,熠熠生辉。她找出一件缀满涂鸦闪片的纪梵希黑色T-恤和一条牛仔裤。
“帮我剪短。”艾琳娜扔给徐知着一把剪刀,因为出门时从没考虑过鬼混的需要,衣裤都太过保守。
“多短?”徐知着瞠目。
“越短越好。”艾琳娜拨乱了短发,打开桌上的眼影盒放肆涂抹,灰蓝色的眼影从眼褶的底部晕染开来,边缘混合一抹暗色的金红,有如夕阳日暮,最后扫上大面积的亮片,在灯光下闪烁不定,仿佛撒了一层碎钻。
艾琳娜肤色偏白,发色与眉睫都是浅淡的铂金色,整张脸就像一张白布,不化妆并不出挑,只有当浓妆勾勒出原本立体的五官,才显出眉目间的艳丽嚣张,烟视媚行。
“我很久没给自己化妆了。”艾琳娜抹上最亮色的唇膏。
“手艺不错。”徐知着点头赞许。
“你要吗?”艾琳娜拿过眼影盒子。
徐知着大惊失色:“我不要!”
“我们要怎么下去?我的莴苣姑娘……你的辫子呢?”艾琳娜遗憾地合上眼影盒。
“不,我们需要耍点小花招……”徐知着打翻餐前酒,把冰块撒了一地,再拧开淋浴间的花洒,拉着艾琳娜走到门边。开门时,他冲着门后的姑娘眨眨眼:“出门往右转,到走廊尽头等我。”
艾琳娜忍不住咬紧嘴唇,满眼雀跃。
徐知着拉开房门走出去,守门的两个保镖齐刷刷转头,无比震惊地瞪着他。
“看什么看?”徐知着一脸懊恼:“赶紧的,进来帮个忙。”
两个小伙子好奇心十足的探头进来,徐知着站在门边,高大的身形恰恰挡住门缝。
“帮我收拾一下,快点。”徐知着直喊:“趁她还没出来。”
“老大,你怎么搞得。”小伙子们一边用餐巾擦拭地面,一边调侃打趣:“太紧张了吧?”
徐知着在余光中看着艾琳娜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赶紧滚!”
两个大小伙子憋了一肚子诡笑,赶紧地滚了。
差不多十分钟以后,艾琳娜看到对面的电梯门打开,徐知着单手插在裤袋里,微微眯眼,向她行了半个军礼。
“你怎么会……”艾琳娜震惊。
徐知着将人拉进电梯:“我拆了窗口的红外探测器,从窗口爬到了楼顶。”
“这是二十九楼。”艾琳娜骇笑。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徐知着双手扶在艾琳娜肩上,电梯门开处是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堂,人流熙攘,却并没有人往这边多看一眼
“重要的是你自由了。”徐知着把墨镜架到艾琳娜脸上:“亲爱的,要赶紧……”
艾琳娜会意,拉着徐知着拔腿就跑。
坐缆车从云顶往下,山脚就是灯火辉煌的吉隆坡,滚滚红尘,五光十色。
徐知着当年虽然主要混在缅北,但吉隆坡这号东南亚重镇是绕不过去的,有事没事总要来个几次,由泰国或者本地的生意人陪着,出入最high最时髦够劲儿的夜店酒吧。这是一个极其复杂而混乱的城市,站在东西方交汇的节点上,南来北往的人们给它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不同的宗教、人种、风俗与饮食错综在一起,就像一口刺激而辛辣的乱炖。
在双子塔附近满是繁华的酒吧夜市,热带人民钟爱夜生活,满大街都是寻欢买醉的男男女女,空气里弥漫着香料与荷尔蒙的气味。
艾琳娜漫无目的地走在狭窄的街道上,满目的霓虹燃起流光,这是刺目而喧闹的市井生活,最最庸俗热闹,活泼生动。她不止一次地来过这个城市,但从未落过地,防弹轿车和高级酒店将她与尘世隔离,她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这样潮湿而燥热的自然空气。
“我大学是在美国念的。那是美国最好的时候,遍地都是机会,经济腾飞,欣欣向荣,所有人满怀希望。”艾琳娜大声说:“塞巴斯蒂安喜欢美国,他说欧洲已经过时,美国才是当下。”
“什么大学?”徐知着把街边买的甘蔗水递给她。
“斯坦福,我读机械设计。”
“这听起来不像个女孩子会念的专业。”
“对……但我喜欢。”艾琳娜茫然地看着街上熙攘的人群,这密密层层的人流让她莫名地感觉到平静:“我有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小哥哥,他很早就去世了,因为先天性心脏病。你可以想象他们倾尽全力都无法留下他时的沮丧,他们找遍了全球最好的诊所……所以,虽然性别不同,他们都觉得我是上帝还回来的礼物。他们给了我所有的一切,所有……”
“然后呢?”徐知着在喧嚣的人群中认真分辨艾琳娜说的每一个单词。
“小时候,我想做一个博物学家,我觉得那是个很酷的职业,周游全球,把自己的姓名记在历史上。塞巴斯蒂安为我搭了个温室,他说我可以从身边开始了解植物和昆虫。后来我才知道,我爱上了一个过时的职业,因为这世界早就没什么秘密可供人寻觅了。”艾琳娜忍不住笑:“再后来我又长大了一些,开始像所有的姑娘那样爱漂亮。15岁的时候我立志要当一个珠宝设计师,妈妈把我送去卡地亚当学徒。你有没有见过一整盘的钻石?看久了,就不再觉得美了,像玻璃……于是我很快对这些东西失掉了兴趣。我一直在浪费时间,在16岁之前我一直在浪费时间。”
“你过得开心就好,我想没有人会在乎这些。”徐知着伸手握了握艾琳娜的手指,指尖冰凉,湿漉漉的。
“对,没有人在乎。”艾琳娜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杯子:“他们对我没有任何要求,生命的意义只在于享受,享受爱和幸福……我曾经拥有过一切。”
(多更了500字,其实应该再多一点,哎……主要是,也没有更多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