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鬼影幢幢(6)(2 / 2)

麒麟 桔子树 7539 字 26天前

“当然,事先没跟您商量是我的错,但其实昨天我们没干什么,我就是想让夏明朗他有个过渡适应,别老惦记着下午的事儿,以后再下水那就得有阴影了。其实你不在我也不敢带着他往下潜,都在浅水层扑腾。就是风浪大了一点,不过也还行吧,两三米的浪头,都不算高海况。我们俩什么情况你心里有数,我这人胆子也小,要真有大危险,我也不敢,你说对吧。”陆臻放弃了一切美好地赌咒发誓,诚诚恳恳地解释。

“疯子,俩疯子!”柳三变狠狠地抹了把脸,神色疲惫不堪:“就为了这么点事儿,冒这么大险?这年头有什么科目得下40米深?没有!就你,夏明朗上校,就您这身份,凑和着能在水里扑腾扑腾就过去了,有什么事儿非得你上不可??玩什么命啊?至于吗?你就以后少下水,谁知道??你把自己折腾死了,谁认你?”

“我知道,我自己知道。”夏明朗说。

柳三变怔住,愣了一好会儿,无力地坐到沙滩上苦笑自嘲:“行,我俗人,不跟你们这帮有觉悟的圣人一个境界。我不懂你们,我小人得志,行了吧?你们走,都走,以后别搭理我。”

陆臻静静地站了一会,从沙滩上拾起一截珊瑚,弯腰画开。半晌,沉声说:“三哥,你看这里。”

柳三变茫然抬头,看见陆臻笔直的站在那里,脚边是一整幅中国地图。

“三哥,你跟我都是海陆的人,我从大学毕业穿上军装的第一天起,身上披的就是陆战的皮,这辈子都会流着陆战的血。我们都是海军陆战队员,我们是中国最可怜的军种。”

柳三变诧异地皱起眉。

“因为我们从成军的那一天起,就没有一点退路,没有一寸纵深。我们是海军陆战队,要有夺岛之能,有守土之责。我们只能前进,站稳,不能退后一步。我们往西边看,新疆、西藏、甘肃、内蒙古……这些地方让人打进来一千公里没问题,他们这些陆军可以慢慢收失地。可是我们不能,香港、广州、上海、北京……”

陆臻沿着海岸线在中国的东海岸画出一道弧线:“沿海200公里纵深带,在这条狭长的地方生活着我们六成的人口,生产着八成的财富,这是我们的命脉根源,可是它那么脆弱,到处都是人、城市、厂房。所以,别再说什么用空间换时间,用纵深换胜利了,没有,我们没有纵深,中国的东南没有纵深。在这条线上,只要让敌人踩上大陆,哪怕是一步,我们这些陆战军人都应该以死谢罪,我们连一公里土地都失去不起,所以我们没有机会犯错,不能留一点隐患。”

“可是,”柳三变慢慢站起身,喉间嗬嗬作响,“为什么要开战,有什么好处?”

“是啊,有什么好处?战争打响让中国经济衰退有什么好处?我爸也这么说,所以他住在上海住得很安心……”陆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可我们是军人,我们不能这么想!如果我们这些穿军装的人要靠别的领域来保卫我们,给我们安全感,那留下我们这些部队还有什么用?反正不会有战争,解散算了!”

夏明朗不自觉抬起手,摸了摸陆臻后脑的短发,按住他的肩膀。

“这年头,已经没有什么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也再没什么小米加步枪的胜利了,那时候我们一无所有,光脚的不怕穿脚的,可现在不行了。我们这些军人责无旁贷,必须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证本土不受侵害。而目前未来最大的威胁来自海,国防的重点在海洋,这是大趋势。一个双航母联合编队的作战半径是1000公里,战斧式巡航导弹的射程是1500公里,我们必须推远我们的近海防线。东方明珠是移不走的,假如战争发生在东南,当我们强大的陆军开始作战的时候,我们已经失败了。”

夏明朗猛然转头,深深地看向陆臻,目光幽深无尽。

“我们陆战队说‘首战用我’,其实这是废话,在哪儿打起来首战都不会是我们。我们说‘用我必胜’你信吗??所以,柳三变,我陆臻不是什么圣人,我跟夏明朗也没想干什么伟大的事儿,我们不是故意为难你。我们昨天只是在进行一些不得不做的训练,我们只是时刻都感觉很危险,不敢让自己出篓子。”陆臻干脆利落的闭嘴,他清亮的声音像一线抛高的弦在高点断裂嘎然而止。

四下里静悄悄地,只有海浪冲刷沙滩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柳三变忽然笑了起来,他极慢地鼓着掌说:“真好,要是换一个人,我肯定当他在唱戏,可是你……就凭你们俩那身疯劲儿,我相信你是真心话。”

他用力地抱住陆臻,感慨万端:“真给劲儿啊,小伙子,我真喜欢你。我真羡慕你,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不这么想了。”

“你还是会这么想的,将来很快。”陆臻说。

柳三变闭了闭眼睛,笑道:“希望吧。”他弯下腰,捡了一个细小的螺壳放在差不多浙江省的某个地方:“这是我家,纵深不到100公里。”他把一个小贝壳放在螺壳南面的某一个地方:“这是阿梅家,大概有个50公里。”

陆臻指着上海说:“这是我家,0公里。”

夏明朗踩到地图的西北角,故意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说:“这是我家,可以被打一千公里的地方……你个混小子!”他亲昵地掐住陆臻的脖子摇晃:“那样我家就沦陷了,小卖国贼!”

陆臻挣脱出来,跃起大喊:“那我们就把他们挡住,挡在你家门口!”

小马很诧异,不明白为什么柳三变下船的时候势若疯虎,回来时已经笑面如花。他诧异地看着夏明朗和陆臻看了半天,最后指着陆臻问:“不热?”

陆臻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汗,摇头:“不热!”说完,飞快的抱上作训服窜进舱里更换,TNND,热死老子了。

夏明朗抱着衣服提了淡水跟进来,他用干净的毛巾沾着微凉的淡水帮陆臻擦洗身上的汗水与沙砾,小声感慨:“你刚刚说得很好。”

“哈,我就是无限的拔高我俩的行为,这样……嘿嘿,三哥还怎么好意思跟我们生气呢?”陆臻笑得颇为自得。

“你说未来国防的重点在海洋。”

“是的,”陆臻迅速收敛了笑容,“这我不是吓唬三哥才这么说的,我从三年前、六年前我还在念书的时候就这么想了。我们有最牛的陆军,全世界都知道别跟中国军人在陆地上对决。可我们还有漫长的海岸线,有可怕的第一岛链封锁,我们最柔软的腹部,在这一块,根本轮不到陆军出场我们就已经损失惨重。所以,东南沿海是重中之重,海防是关键中的关键。”

陆臻发现夏明朗一直没吭声,就那么沉静的看着他,他微微有些心里发虚,挥了挥爪子说:“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没,没有!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夏明朗揉一揉他的湿发,把水桶提起来浇在两个人身上。

夏明朗微微笑着,挑起眉毛,他看到陆臻眉花眼笑像一个得到最大奖赏与肯定的小孩子那样幸福满足得意非凡。他轻轻叹气:真想向所有人炫耀,这家伙是我老婆,我的男人!

29.

虽然柳三变说我能理解你们我很敬佩你们,但是……在接下来的日子他仍然严密控制住了,没让夏明朗有机会再接触深水,而陆臻那身体状况一时半会儿也的确沾不了海水。不过海训已近尾声,倒也没耽误什么事,最后几天由柳三变主持着做了一次模拟考核,考核成绩令人啧舌。

麒麟诸人大都进步神速,尤其是方进,这位运用身体的天才到后期不光是自己不会被KO,居然还能帮着酱仔设计水下格斗动作。所以说,素质是一切的本钱,基础打得扎实,学什么都容易上手。全队上下除了黑子评分差一截,基本上都是优秀级。看得柳三变两眼发绿,恨不得能抢下几枚囤在自家院里。而至于黑子,其实也怨不得他,他们蒙古人从小有水忌,对于一切需要淹入水中的活动都有根深蒂固的厌恶,极度反感。

到最后陆臻只能安慰他:黑哥,你已经是蒙古人里最会游泳的了。

黑子很郁闷。

最后拔营的那天晚上,柳三变让司务班给做了点好吃的,从外面新鲜运进了蔬菜水果鸡鸭,还有青色的柠檬,配合刚刚从海里打上来的鱼、虾、生蚝、贝类……那顿晚饭吃得异常丰盛。

因为实在新鲜,蚝类浸在干净的海水里还都是活的。陆臻学着柳三的样子用潜水刀现开蚝壳生吃,挤一点柠檬汁在滴在嫩肉上,连着蚝汁一起吸进去……鲜、香、滑嫩,像最浓情的吻,口感饱满,带着海洋的清爽。

陆臻微微闭上眼,慢慢咀嚼,捶地大喊:“爽!”

夏明朗坐在不远处看着他笑,篝火红艳艳的映出彼此的满足的笑容。

荒山海岛,席地而坐,啖腥食膻……每天还有大耗体力的运动,这样的生活有人认为一天都受不了,有人就觉得爽,辛不辛苦,看你喜不喜欢。

陆臻吃得兴起,一把抓上几个坐到夏明朗身边去。

“好吃吗?”

“好吃!”陆臻乐呵呵的,他利落地剖开一个,递到夏明朗面前:“尝尝?”

夏明朗盯着看了一会儿,脸色有点发绿。

“能有多好吃……”他用手推回去,表示不屑。

“很好吃……”陆臻挑了挑眉毛,舌尖舔过上唇,这是个极度诱惑的姿态,虽然只维持了短短几秒钟,也令夏明朗砰然心跳。陆臻凑近他耳朵悄声说:“味道就像……你的舌头一样。”

咳……咳,噗……夏明朗不小心把啤酒从鼻子里呛出来,捂住脸,咳嗽不已。

陆臻本以为都这么使尽浑身解数地诱惑了,他怎么也得赏脸尝尝,没想到夏明朗忽然跳起来捏着他的脖子把蚝肉倒进他嘴里,转身落荒而逃。后来,陆臻发现夏明朗开始不吃生蚝,他一直以为是这次的阴影,颇有些自责的。

拔营离岛回到旅部驻地,夏明朗这才第一次遇到两栖侦察营的正职营长江映山。江营长生得粗壮,高大威武,一看就是郑楷的模子,一张大脸见棱见角,明明是标准的凶相,偏偏笑起来忠厚喜庆。隔老远就张开手,一把搂上夏明朗说:“久仰久仰!”

夏明朗没防备差点让他抱个两脚离地,连忙腿上使了点阴劲,不露痕迹的站稳脚跟笑道:“彼此彼此,久仰大名了。”

江映山乐了:“小柳能说我什么好话。”

陆臻忍不住一声闷笑,江映山说话带北方腔,甭管他是不是故意,人名后面都带着儿话音,一声小柳儿叫得那个婉转,把陆臻乐个半死。柳三变面无表情的凑上去捏了捏他的肩膀,说道:“兄弟,挺住。”

陆臻莫名其妙,心想有什么好挺的,训练不是结束了吗?不是都要放假了吗?当天晚上,陆臻从夏明朗那里看到这几天的计划表,这才明白放假那是战士们的事儿,他们这些军官……甭指望了。

忙着呢,忙什么??开会!!

目前一个军区级的海陆空三军联合军事演习正在最后筹备期,麒麟能作为客军力量参与其中,那是邵正一将军天大的面子,与军区老大们多年的酒友情。柳三变瞅着夏明朗阴笑:你们紧赶着这么早过来,是不是就奔着这场演习来的??

夏明朗嘿嘿笑,说兄弟啊,我们并肩作战不好么?

柳三变哑然,神色间颇有一点掩饰不住的期待向往与生怕自己骨头太轻的傲娇不屑。

这外来的和尚甭管他会不会念经,怎么他们安插进去都是个事儿,再加上筹备后期本来会就多。况且严头明令过来,要趁这次机会好好融合,深入体会,切身感受对方的领兵思路与作战风格。简而言之就是甭管你看不看得上,觉得他们搞得好不好,你得先参与进去,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

这么一来,夏明朗如同进了地雷阵,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水深火热。

夏明朗从小就怕开会,班会、晨会、校会……就没有他不烦的。他这辈子最恨坐在那里听人说废话,那简直就是对生命的亵渎和摧残。在基地,严正开会的风格极为直截了当,第一句话说是正题,第三句已经下结论,就这样的会开多了夏明朗也烦。而谢嵩阳主持的每季度党员政治生活学习那就更别提了,夏明朗是能逃就逃,实在逃不掉,他连去医院开病假条这种拙劣的手段都好意思使出来。

可是现在,一天三个会,大会套小会,小会拼中会,夏明朗活生生从一头狼被憋成了一只羊,面如菜色两眼无光。原先柳三变说他们营长对他挺好的,他还腹诽过:嘿嘿,好个毛好啊!他自己好好在旅部呆着,把你一个人放在荒岛上风吹雨淋。

可是这几天开会的时候他在会场上净看见江映山不见柳三变,问及缘由,江映山呵呵笑着说小柳是主抓训练的,别的啥,我能代就都替他代了,就让他专心搞训练。

夏明朗感动得热泪盈眶:三儿啊,你们家营长果然对你很好。

这会吧,我们还别说,它还分两种,一种是有内容的,一种是没内容的。当然,我们也可以和谐地把前一种称之为实际性问题,后一种称之为思想性问题。

对于夏明朗来说有内容的会议还好一点,就算是内容傻点,一直反反复复的强调,就当是口香糖吧,嚼到后来虽然没味儿了,好歹嘴里还有个嚼头。没内容的那就最神经,就直等于你嚼三小时,嚼到最后就只得了一个屁,把夏明朗郁得抓心挠腮的。无比心痛地看着那时光如流水,匆匆不复返。

你说有这点空干点儿啥不好!夏明朗抱着陆臻郁闷地吐槽。

是啊,有这点空干点啥不好……陆臻安慰似地蹭一蹭夏明朗的鼻梁,加快手上的动作。

有这点儿空,我们不妨,白天也可以做个爱嘛……也比开会有意义吧!夏明朗憔悴地幻想着。

是的,回到旅部之后唯一的好处就是住宿条件变好了,麒麟的人不多,当地也照顾。给配的都是一水儿的四人间,排号排到夏明朗和陆臻这一块儿恰恰还剩下俩儿,顺理成章的住在一起。刚好白天开会时积累的怨气无处发泄,于是夜夜缠绵。

可是这么一来,情况就变得严峻了起来。因为白天太憋闷,所以晚上要激情,可是因为晚上太激情,更衬得白天的空虚苍白浪费时间。于是,夏明朗的生活就渐渐变成了早上睁开眼,等开会,开完会,写报告,写完报告,等做爱……由于开会与写报告在夏明朗的字典里都属于没必要列入人生计划的无意义事件。

最后夏明朗同志一整天的人生计划就简化为:早上睁开眼,等做爱!!

夏明朗深痛地感觉到这样不行,再这么下去,他一定得废掉。他是如此哀怨地看着队员们在紧张的集训之后,尽情享受着低强度的休整维持期,似乎除了他以外别人都没这么痛苦。

方进那么幸福地认了万胜梅当干姐,闲没事切磋个两手,还成天吃香的喝辣的,伙食标准变得跟柳三变一条水准线。陈默与徐知着在水鬼营的狙击组内持枪而立威震四野,唬得柳三变和江映山这会儿看到夏明朗都敬意加三分。就连陆臻带着阿泰,虽然他们的会也多,可到底技术人员的干活,有点嚼头……

是的,夏明朗再一次深切的感觉到,这么下去不行,这日子没法活了!!

夏明朗竖起他狼一般的耳朵,狐狸似的嗅觉,他调动了他所有的动物本能寻找任何一点可以冲出的机会。终于,他等到了!

按计划会跟他们一起参加下次护航任务的导弹驱逐舰“武汉号”目前在港补给,马上要出海进行最后一次远航训练。夏明朗连夜写了报告上去,从试分析陆军特战军官对船上生活的陌生感,到试分析提前适应的优势性……荡荡洒洒好几千字,舌灿莲花,语无伦次。

没几天,批复就下来了,据说舰队参谋长很是欣赏这种主动请战,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优良作风,同时转发各陆战分队学习先进事迹。

柳三变收到风声跑过来“好心提醒”:你有毛病啊!“武汉号”这次出海直接进高海况区,一去就是大半个月,你要上船也先找个大点儿的,进片温柔的海。

夏明朗轻松一笑说没关系。他挥一挥,不带走任何留恋的领着大伙离开旅部基地,爬上精悍的“武汉号”,浑然不知道……又一场“噩梦”在前方缓缓展开。

30.

夏明朗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晕船的,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在任何移动物体上晕头转向的经历。可是等他让了“武汉号”之后他才发现,原来不晕船的前提是,他从来没有在任何船上呆到过三天以上。

武汉号的船长叫刘东方,因为“刘”不如“东方”听起来威武,所以人称东方船长,以至于初上舰时陆臻还YY过他大名是不是叫东方不败。

出海第一天,夏明朗生龙活虎地跟着船员熟悉船上环境;出海第二天,夏明朗早上睁开眼发现自己今天不用等开会,立马神清气爽地跟着大副去学习舰载武器的基本战术资料;出海第三天,东方船长在广播里说,今天有点儿风,大家呆在船舱里不要上甲板。

夏明朗正在思考有点儿风是个什么概念,“咚”得一声,他撞上了船舱壁板,瞬间顿悟有点风就是这么个概念。

夏明朗一直觉得在沙漠里开飞车算颠的,可是上了海,才知道那狗屁不是。真正的晃悠那是个什么感觉,就是你抱着床板都趴不住,整个人往下出溜着,看着天花板像地板,看着船舱壁觉得:哎,这好像挺稳的,踩一脚吧!

大副十分有经验的挨家挨户送绳子,陆臻诚恳道谢,转过身十分有技巧地把夏明朗牢牢捆在床上。夏明朗在恍惚中盯着陆臻那甜美的微笑,只觉得那笑脸越变越大,模糊中一个变成了三个,裂成六个……

陆臻把一个纸袋扔到夏明朗身上:“想吐就吐一下吧!”

夏明朗哼哼着强撑,说:“我不想吐……”

一个“吐”字堪堪出口,胃里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那样抽搐着紧缩,“哇”的一声,连鼻孔里都在往外倒东西,那滋味,甭提多难受了。陆臻连忙坐到夏明朗身后去,扶着他的肩,帮他撸胸口顺气。夏明朗自己憋自己忍了太久,一张口就收不住,把那点早饭吐精精光,最后呕出来的全是黄胆苦水,胃里反射式的抽搐,两腮边止不住的冒酸水儿。

陆臻连忙把夏明朗按倒平躺,捏着呕吐袋拿出去扔掉,随手抽了个瓶子出去打水。一进盥洗室,就看着里面人来人往,趴着吐的,抱着吐的,吐完正在漱口的,边吐边在漱口的……应有尽有。

船上来了二十几个适应期的新人,刘东方自然知道厉害,专门派了水手蹲点照顾着,分头把一批批活人扶进盥洗室,再把一只只死猪拖回宿舍。

武汉号的大副忙得晕头转向,陆臻身为在场唯一还能说得出话的麒麟副队颇诚恳的表达了一番感激涕零的话,把那位实诚人听得面红耳赤的,连连摆手说哪里哪里,应该的都是应该的……

方进耷拉着脑袋,强梗起脖子瞪陆臻:“臻儿?为啥你没事儿?”

陆臻微微笑了笑说:“小弟出身东海舰队电子营,没来麒麟之前是要跟船的。”

方进瞪圆了眼睛,异常的不忿加沮丧!

陆臻用一通好话心安理得地把兄弟们都托付掉,抱着水瓶摇摇晃晃一路撞着墙回舱。

夏明朗是上校衔,刘东方也是上校衔,刘东方不好意思让同级的军官住大宿舍,临时给腾出了一个小间。夏明朗心中窃喜,自然不会拒绝,而吐得晕天暗地之时,更觉得东方船长好生贴心,要不然这么丢人现眼的样子全让兄弟们看去,以后还怎么横行四海!!

等陆臻回去,夏明朗已经又吐完了第二轮,其实是真没什么可吐的了,强行吃了几块压缩饼干下去,好继续吐。夏明朗就觉得上高原都没这么难受过,头疼的要命,眼睛被泪水淹住了看着什么都模糊,心跳像打鼓似的好像要破胸而出,胃液火烧火燎地往上涌,把喉咙口烧得干涩剧痛。他知道再这么吐下去没完没了,捂住嘴强行压制,把涌到喉头的火辣辣的液体都拼命咽下去,对抗胃部的抽动。

陆臻一开门就看到夏明朗像离了水的鱼那样躺在床上喘着气,脸色苍白,满头虚汗,顿时小心肝儿抽得软软的疼。连忙拿湿毛巾给他擦干净脸,扶着夏明朗坐起来,喂水给他漱口,等一切收拾整齐了,拿了刚领的腌橄榄给他含上,索性也脱了鞋子坐到床上去,拽住支架把夏明朗搂在怀里。

夏明朗晕头转向的什么都顾不上,后脑枕得软乎了些他还觉得挺舒服,老实不客气地蹭蹭享受着肉垫的结实质感,皱起眉头强忍恶心。不一会儿,有人敲门,陆臻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人放下,大副塞给他俩桔子,挤了挤眼睛笑道:“船长下锚了。”

“要停船吗?”夏明朗耳朵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是,是啊!”大副大吃一惊,显然是惊叹夏明朗这付模样居然还能耳听八方。

“就给俩儿?我们俩人呢!”陆臻盯住大副那一大网袋金黄圆球。

“省着点儿,后面人多着呢。”大副像是生怕他抢,立马溜走了。

陆臻把门锁上继续上床,一手勾住床身铁架,一手牢牢地抱紧了夏明朗。他小心翼翼地把桔皮撕开一个角,掰下一瓣桔肉塞到夏明朗嘴里。夏明朗无意识的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溅,味道清甜爽口,给夏明朗毛糙肿痛的喉咙带来极大的安慰。夏明朗哼哼着宣布我还要,等了半天却不见动静,睁开眼睛一看,发现陆臻正把撕下的那条桔皮按在掌心搓揉挤压。

不一会儿,陆臻捂上夏明朗的口鼻柔声说:“吸气!”

夏明朗依言深呼吸,柑橘类皮质中特有酸而清透的气味直冲入脑,顿时精神一振,胃里翻江倒海的涌动也略平复了些。

“停船是不是会好一点儿?”夏明朗脑子动起来了,思维也就回来了,他满怀期待地瞅着陆臻。

陆臻温柔地笑了笑说:“有我在呢,别怕。”

夏明朗怀疑地盯着他,总觉得那温柔似水的笑容里,饱含着某种白牙森森的狡猾。没多久,“武汉号”下锚停船,夏明朗着实觉得船是不那么颠了,可为什么……他的头更晕了。

值得欣慰的是陆臻也终于有了一些晕船症状,微微皱着眉,把揉碎的桔子皮放在鼻子底下嗅着。

在封闭的船舱里夏明朗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迷迷糊糊的好像是睡着了,又被一阵干呕催醒。睁开眼,抬头便看到陆臻低垂的眉眼,在明灭的灯光中模糊出光晕,随着船身摇晃拉出温暖的光带。夏明朗困惑地眯起眼睛试图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可是一切朦朦胧胧似真似幻的。恍惚间觉得陆臻又看过来,弯起嘴角冲着他笑,低头吻着他的嘴角说,没事儿,睡着就好了。

当天风浪太大,浪高过七米,厨房做不出饭来,全舰军兵都就着干粮过日子。晕船这种事第一靠天分,第二凭经验,但真到了风高浪急的当口,是个人都晕,只是程度问题。有人吐水,有人吐黄胆,最严重的连血都能吐出来。不过呢,也还好,就像刘东方说的,反正晕船也晕不死人,除非就是实在受不了自杀的。

晕船这毛病,身虚体弱睡眠不足时当然情况会严重点,可这归根到底也算一种运动病,有时候身体反应越是机敏的人晕得越厉害。结果夏明朗和方进首当其冲,晕得那个天旋地转,吐得那个七荤八素。倒是陈默与徐知着他们狙击组成员上船之前为了帮海陆搞训练,临时跟着他们补了一大批抗晕眩的前庭训练,结果歪打正着,虽然也吐也晕,到底比其他人好些。

到晚上,风浪小了一些,大副赶着大家出来走动,凑点了啤酒熟食给大家加个餐。刘东方惬意地坐在起伏不定的食堂里给大家说笑话,说早当年他还只是个小水兵,有一次跟着渔政船出海。言及于此他刻意地顿了一顿,夏明朗到底强悍,在这种三魂走了七魄之际还知道接话领子,他直起腰暧昧地笑了笑说:“挺刺激的吧!”

刘东方顿时精神一震,那眼神再看过来时,多少都包含了那么一点:兄弟,你是识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