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食莲人 06(1 / 2)

酒与枪 梦也梦也 4186 字 27天前

“……此案自立案调查以来最令人震惊、最意想不到的突发情况,5月5日下午,也就是庭审结束后的第二天,辩方律师赫斯塔尔·阿玛莱特拿着一把手枪进入了斯特莱德居住的酒店,对着斯特莱德开了三枪,现在……”

换台。

“……令人震惊。在这起凶案发生的两个小时之内,WLPD和参与此案的联邦警探就举行了联合发布会。在发布会上,维斯特兰警察局局长本杰明·埃佛顿表示……”

换台。

“……室内有大量血迹和打斗痕迹,经过罪证实验室的DNA检测,它们属于在阿玛莱特被捕前后失踪的阿尔巴利诺·巴克斯,维斯特兰法医局首席法医,因在斯特莱德案审判过程中被指出作假证而被停职。巴克斯医生最后一次出现,是在……”

换台。

“……A&H律师事务所的主合伙人霍姆斯先生拒绝对此事发表评论,检方也尚未……”

换台。

“……依然在重症监护室中,据称尚未脱离生命危险。相关专家表示,斯特莱德能否幸存将成为此案的关键,如果斯特莱德不幸死亡,检察官办公室可能以一级谋杀的罪名……”

关机按钮被按下,屏幕上覆盖着灰扑扑的尘土的电视机啪的一声黑了屏。

阿尔巴利诺·巴克斯躺在一个旧得已经褪了色的豆子沙发里面,双脚大喇喇地放在面前的一张桌子上,桌子上还堆着已经吃空了的披萨盒子。他现在所处的房屋采光不好、室内暗沉沉的,面积狭窄,地板和桌面上都积了一层灰;家具破旧,墙纸剥落,这是维斯特兰的贫民街区建筑物最常见的室内装潢,也是阿尔巴利诺给自己准备的安全网之一。

虽然很多人都认为礼拜日园丁肆意而为,但是阿尔巴利诺确实给自己储备了难以追溯来源的现金、不会让警察调查到他头上的房子和汽车、以假身份出境的全套手续,虽然赫斯塔尔为他选择的道路是他之前没有预见到的,但是他现在也不至于猝不及防。

但是他现在没有一点按照赫斯塔尔的预想潜逃出国的意思,阿尔巴利诺关掉了电视,轻飘飘的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他的拇指关节处已经变成了那种腐烂一样的淤紫色,但是他从痛觉上判断不像是在脱臼的时候因为角度不对而把骨头搞骨折了,于是就干脆没有管他。

现在的重点在于,赫斯塔尔。

虽然阿尔巴利诺不想承认,但是赫斯塔尔确实把自己推到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他现在确实不能出现在人前,要不然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他都没法解释:赫斯塔尔为什么要在去杀人之前伪造他的死亡?又有什么必要要这么做?

现在还不应该是把礼拜日园丁推到台前来的时刻,所以他只能保持隐匿。

阿尔巴利诺还是想要叹气,但是他最后没有这么做。他从豆子沙发前面的桌子上拖来了那个速写本——被翻得很旧、页脚的边缘印着干涸的血迹的那一本,这是少量跟着他转移阵地的东西之一——翻开到空白的一页,慢吞吞地用手撑住自己的下巴。

他相信赫斯塔尔有自己的打算。

而他则需要一个计划。

安妮·布鲁克顶着哭红的眼睛坐在奥尔加·莫洛泽女士的病床对面,颇像是一条肿眼泡的金鱼。而奥尔加或许是在看电视,“或许”的意思是,她把电视开到新闻频道,然后把声音调成静音,现在就只能看见电视上表情严肃的记者张合的嘴唇和屏幕最下面的那一行字幕,所以谁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在看电视。

安妮一直以为,她第一次见到菲斯特时的那惊鸿一瞥是她这辈子与人最印象深刻的一次相遇,但是现在看来并不是,她这辈子与人最印象深刻的相遇是属于莫洛泽的。

就在昨天下午,这个刚刚奇迹般苏醒的植物人对着她说:“你知道你的男朋友是个诈骗犯吗?”

——平心而论,就别说刚刚苏醒的植物人,任何一个正常人见到别人第一面的时候一般都不太会说这话。

“抱歉,什么?”当时安妮磕巴了一下,而菲斯特在她身后僵硬成了一块木板。

奥尔加歪了下头,一群医生在她身上戳戳摸摸,而她都没有屈尊看这些人一下。

她的声音还是很轻,甚至听上去有点断断续续的:“……不太合脚的手工皮鞋,没剪掉后面标签的名牌西装——从西装肩膀处的褶皱上能看出痕迹——你男朋友身上的部分高档行头的租的,剩下一部分倒是真的花钱买的,但还指望着穿完几次之后立刻退货。这说明他没有他说的那么有钱,当然也不排除确实经济紧张但是却死要面子的可能。但是他松开的衬衫领口里露出了一片皮肤晒痕,从位置看比较像是穿着圆领衫留下的……估计是穿着这样的服装在太阳下挥汗如雨过,看晒痕还不像是一天留下的,我也没听说过会有谁穿着圆领衫做美黑。当然还有左手掌心边缘那一小块好像机油的污渍,手上茧子留下的位置,总而言之——”

奥尔加顿了顿,留下一个虚弱的笑容。

“你不会是个修车工什么的吧?”

菲斯特结结巴巴、满脸涨红地说道:“你、你……!”

“我的视力很好的。”奥尔加懒洋洋地表示。

——这就是安妮·布鲁克小姐失恋的始末。

现在,安妮抽了抽鼻子,很想从那又令人伤心又令人尴尬的回忆里抽身出来。她强迫自己把注意转移到这位形象逐渐在她眼里变得又奇怪又高大的侧写师脸上,问道:“你在看什么?”

“一场惨绝人寰的杀人案,”奥尔加回答,她看上去情绪十分平稳,对自己彻底没救的左腿也没什么表示,实际上,安妮总觉得她现在脸上是对某件事津津乐道的神情,“一位律师在胜诉的第二天就试图谋杀自己的委托人,这不是挺有趣的吗?”

安妮想了想,还是问道:“你评价案子都是用‘有趣’吗?”

“倒也不是,比如说你前男友的案子就没什么乐趣,”奥尔加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他是特别典型的那种诈骗犯,因为太过经典所以失去了研究的必要。”

……安妮不确定这是不是骂人的话,反正菲斯特肯定会认为是的,他现在可能还在警察局里面蹲着呢。

“失去了研究的必要?”她困惑地重复了一遍。

“对,所以遇到的时候直接揭穿他就行了,不必为他耗费太多心思。”奥尔加说,依然盯着寂静无声的电视,也就在这个时候,电视上播出了一段之前法院冲突的时候拍下的片段,赫斯塔尔·阿玛莱特站在法院的台阶上,大雨如注,鲜血从他的眉毛上面蜿蜒而下。

奥尔加伸手指了一下电视屏幕,她的手臂也没什么力气,软绵绵地像是一根面条。

“有些案子也是如此,”她低声说,听上去就像是一句喃喃自语,“从某种意义上……太过于典型了。”

安妮好奇地看了奥尔加一眼,这个年龄比她大了少许的前FBI探员嘴里在说什么,她一个字都没有听懂。就在她打算开口提问的时候,单人病房的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于是她不得不快步向门口走去了。

奥尔加没太注意门口的动静——自昨天下午她醒来,已经有好几拨人来看望她了,其中大部分是维斯特兰州立大学的同事和学生,另外警局派布尔警官来传达了一下他们的祝愿,其他人则全体没有出现,显然是斯特莱德案和其后的一系列事情已经令他们忙到自顾不暇了。

而布尔警官来时也神情尴尬,无非是因为当初在灭门屠夫案的时候,是他打电话给麦卡德、告知对方奥尔加在警局里的,要不然麦卡德也不至于把奥尔加在WLPD的大厅里堵个正着,也就不至于把奥尔加逼到要靠跳窗去赶往华莉丝所在的地方的地步。

所以他只能坐立不安地说了几句漂亮话,然后立刻起身告辞——理由是他今天接了一个在小巷里发现被开膛破肚的无名女尸的案子;连这种案件都交给布尔警官处理了,可以想见WLPD警力匮乏到什么程度。

……至于拉瓦萨·麦卡德,据安妮说,在奥尔加昏迷期间这位先生来过许多次,等她醒了倒是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平心而论,奥尔加自己不是很介意错过斯特莱德的案子,此案的犯人是个教科书式的人渣,仅此而已,被对方弄得扑朔迷离的审讯过程倒是不能引起奥尔加的多少兴趣。

奥尔加趁着安妮离开,伸手把床头柜子上的电视遥控器拖过来——遥控器的位置对于一个刚刚苏醒、尚未进行复健的人来说有点过于遥远了,要是在安妮的眼睛底下,奥尔加肯定没法做这种可能会使他一头栽到床底下的事情——她顺手换了两个台,根本没在看那些标题耸人听闻的新闻一眼。

然后她发现有个电视台竟然在播《孤独骑侠》,于是她兴致勃勃地把音量调大——也就是这个时候,安妮回来了。

安妮的表情看上去稍微有些困惑,她手里拿着一个用水红色包装纸包起来的盒子:“有人给你寄了一个包裹……快递员送来的,我帮你签收了。”

她没在开口是不是奥尔加的男朋友送来的礼物,因为自从奥尔加醒来之后,安妮很快发现:第一,她之前在医院见到的那个长得相当帅的男人并不是奥尔加的男朋友;第二,如果她没看错新闻的话,那个男人现在好像失踪了,正是生死不明——显然从WLPD的发布会来看,各方都觉得他死了的可能性更大。

因此,安妮对待奥尔加的态度就愈加小心翼翼起来。

奥尔加根本没想到她的护工有多丰富的心理活动,她把那个盒子放在膝盖上,小心翼翼地拆开盒子上系着的白色丝带。安妮好奇地把脑袋凑过去,想看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她几乎立刻提高声音,惊叹道:“这是什么,好漂亮!”

盒子里放着一件似乎是工艺品的东西,类似于一个用洁白而扁平弯曲的柱状物拼合起来的白色托盘,柱状物的边缘弯曲向上,尖锐而参差,像是平直的骨头。那个“托盘”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如同石膏一样白,看上去有些粗糙的颗粒感。而在这器具上面,放着一捧细小的、有着淡红色花蕊的白色花朵。

奥尔加伸手摸了摸,那些花瓣细嫩而柔软,是真的花。

她的手指灵巧地沿着盒子的边缘一路下行,没有摸到任何类似的鲜花礼品里应该出现的硬纸贺卡。而安妮则伸手去碰了碰这一小堆鲜花下面的那个白色器物,好奇地问道:“手感挺奇怪,这是什么材质的?”

“像是骨制品的触感,”奥尔加顺口评价道,“你没发现下面这个托盘的形状很像是交错的肋骨?”

“用动物骨头做的工艺品?鹿的骨头?”安妮猜测,维斯特兰周边的森林中有很多麋鹿,她见多了用鹿角做的各式工艺品。

“上面放的花朵是兰花。”奥尔加盖棺定论道。

安妮抬头看着她,表情看上去有些困惑。

“我听说过这样一个关于兰花的传说,”奥尔加用手指摆弄着那些兰花,声音平淡地说道,“古希腊时期有位神灵名为奥尔奇斯,在一次醉酒后,他意图强奸酒神巴克斯的女祭司,因此他被命运女神惩罚,被鞭打撕扯成碎片,形状跟兰花相似。”

安妮夸张地抖了一下:“就内容来说,我不觉得这是一个好故事。”

“的确,这并不是一个好故事。”奥尔加赞同道,她依然出神地凝视着手中那些花朵,“但是这是一位朋友的礼物。”

拉瓦萨·麦卡德又一次站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前了。这次,室内躺着的是一个活着已经毫无价值的男人,头部被彻彻底底的包扎起来,身上延伸出许多管子,身边的所有仪器都滴滴作响。

前一天,当斯特莱德掉下落地窗的时候麦卡德曾经以为他死定了,没想到他只是掉在了下一层的露台上,他被送往医院的途中心跳停过两次,但不知为何到现在依然坚强地活着。

而约翰·加西亚就站在他身边,不能与他感同身受,却因为有可能抓住维斯特兰钢琴师而兴奋不已。他汇报道:“……医生说,虽说身上有防弹衣保护,但是他的肋骨刺破了脏器,他们在手术中不得不切除了他的一部分胃;另外,他在高坠过程中着地姿势很不妙,结果折断了腰椎,这会导致截瘫;而且穿过他的脑袋的那颗子弹穿过了他的大脑的左侧,他能活下来就是个奇迹,但是子弹依然可能伤害到了他控制语言功能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