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死者葬仪(2 / 2)

酒与枪 梦也梦也 3715 字 27天前

麦卡德深知其中道理,所以能做到心平气和。

另一件人意料之外的事情是,在他返回匡提科的当天,奥尔加·莫洛泽去机场送他——当然这个表述也不甚准确,不如说是莫洛泽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机场大厅里,而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告诉过她麦卡德会坐哪一班航班。

当然,那也是莫洛泽的常态。麦卡德不得不经常跟各种并不了解行为分析学的媒体人解释侧写师不是灵媒,而有些时候奥尔加表现得则更像是一个魔法师。

“之后会发生什么?”一如既往地毫无寒暄,奥尔加就这样站在麦卡德面前劈头盖脸地问道。她这问题问得理直气壮到路过的人总是往她的身上看,就好像她比候机大厅另外一头那对一边哭一边拥吻的情侣更奇怪似的。

“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我又不是在控制事情走向的人。”麦卡德皱着眉头回答。

“你不是吗?就这样给自己定位可太武断了。”奥尔加耸了耸肩,抛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至少,我记得你说过你要跟巴特谈谈——结果你并没有谈。”

麦卡德叹了口气,告诉她:“我是想谈的,但是没有时间了。匡提科那边要我立刻回去……显然阿雷奥拉的案子引起了些关注,他们想从我的角度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事情涉及到罗博的旧案,他们总会更重视些。”

奥尔加很是理解地向他点头,说出的话也一如既往地难听:“而你则得想办法把自己从这个事件里摘干净。”

“——我问心无愧。”麦卡德板着脸强调道。

“显然暂时如此。”奥尔加笑了笑,也只有她能从那个轻飘飘的笑容里表现出“我一个字也不相信”的复杂含义来。

“听着,莫洛泽,”麦卡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向她,“总之,我现在得回BAU,但如果节后有时间,我还是想跟哈代警官谈一下的。你也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吧:你应该很清楚,现在WLPD对恶性案件案发的频率已经无能为力了,如果想要解决钢琴师和园丁的案子,他们就需要BAU——另外,考虑一下我的想法吧,好吗?阿尔巴利诺·巴克斯是个杀人凶手。”

“而在安东尼·夏普和威廉姆·布朗一案案发的时候,巴克斯医生也确实是有不在场证明的。”奥尔加指出,显然早就预料到他会提出这种论断。

“给他做不在场证明的那个人是他的男朋友,对方当然有可能包庇他。”麦卡德摇摇头,“我们都知道那不能算什么,人会为爱做出各式各样的傻事,阿雷奥拉不也正是其中的一个例子吗?”

“我一贯地不太赞同你的说法。”奥尔加笑眯眯地反对道。

“关于包庇犯的部分?”麦卡德没好气地问。

而对方则轻快地回答:“关于爱的部分。”

——但无论如何,圣诞节假期之后麦卡德也很忙,最后也并没有抽出时间跟哈代警官或是WLPD的局长谈谈。他们部门想要招新人,这就意味着他还得负责无穷无尽的考核流程;但是好在现在尘埃落定,他们中间终于有新成员加入,得以填补自奥尔加离开之后一直没招到一个能干满一年的员工所留下的那个空缺。

而现在随着敲门声探进头来的是一个个子瘦高、长着一头姜黄色卷发的年轻男性:这位探员刚从FBI学院正式毕业没多久,名叫约翰·加西亚。就目前而言,麦卡德对他各方面都很满意,真希望他能干满一年。

“长官,”年轻的加西亚探员说道,声音透露出些抑制不住地兴奋,“纽约州的警方联系我们,他们那边发现了一起奇怪的杀人案,他们怀疑是——”

麦卡德点点头,把文件在桌子上叠好,然后站起身来。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也知晓这样的道理:平静的时光从来持续不了几个小时,杀人犯是不会放假的,他们应当永远心怀警惕。

夜晚的酒吧里充满了一股浓重的烟味,以及酒精逐渐挥发的、令人不喜的味道。这家店尚且合赫斯塔尔的口味,不像奥尔加挑的那些一样在有好喝的鸡尾酒的同时还有过多刺耳的音乐;但虽然这里相对安静,但寻欢作乐的人群在哪里都如出一辙。

但尽管如此,他未曾怀抱着这样的目的坐在这里——这同他的意志不合,同他的品位也并不相称。赫斯塔尔注视着面前半满的酒杯,又一次开始质疑自己的决定。

而一只柔软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

赫斯塔尔回过头的时候,看见酒吧的吧台上斜斜地靠着一个有着温柔的褐色头发的美人:至少观感如此,昏黑暧昧的光线模糊了许多细节,把全部缺陷全转化成神秘的美感。而那双手染过的指甲红得像血,鲜艳到像是刚刚从死人的胸膛中抽出。

而那位女性向他露出笑容:那种意味着“我对你很感兴趣”的笑容,在他不穿那种盛气凌人的定制三件套的时候,偶尔确实能给别人带来这种感受;他向来从不在意,但是这似乎也不差,至少可以聊以排解无聊的夜晚。

“我观察了你好一会儿了,”那女人笑吟吟地说道,那笑容里有很多经过精心配比的甜美,是会来这种地方打发漫长的夜晚的人的拿手好戏,“坐在这里独自一人喝好多杯威士忌,未免太过孤单了吧?”

他想了想,然后平静地承认:“确实如此。”

入夜十分,阿尔巴利诺坐在壁炉前。

他位于远郊的房屋已经全然被雪覆盖了,只有一条被铲出来的车道蜿蜒通向公路,天气预报说一两天之内还会下雪,气温可能还会下降,春天依然离这座城市十分遥远。

阿尔巴利诺把一个素描本放在腿上,在上面随意地涂涂画画——不是他放在森林木屋中那个纸页都沾着干涸的血迹的本子,而是另一本,其中大部分纸页已经被他撕掉,而他手中这一页上则绘着从骷髅头空荡荡的眼窝中长出来的飞燕草。

枝叶狰狞地从白骨上挣扎而出,他的笔尖停在花朵柔嫩的枝梢,压在死人空荡荡的眼底。

实事求是地说,就算是在三杯酒之前,赫斯塔尔也不会选择这样的地方度过夜晚——但是在三杯酒之后,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这正是这样的场所的精髓:用酒精遮盖你的理智,用女人的红唇洗涤罪过。这事物的本质甚至使其他差强人意的部分尚可容忍:汽车旅馆的廉价床单,触感怎样也不算柔软的床垫,空气中漂白剂的奇怪气味。那女人咯咯笑起来的时候长发拂过他的皮肤,火热而蠢蠢欲动。

可惜依然不够,因为她的身躯柔软,却依然不如死者般无力;她的手指会无助地挠过床单,却比垂死挣扎之人更加轻缓。赫斯塔尔俯视着这女人——然后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根本没有问她的名字,她或者叫玛丽,或者叫安妮,这毫无意义——听她把混乱的喘息吐出来,夹杂些许笑声,如此千篇一律。

他在某个阶段非常想要把手指在对方的颈间扼紧,他的手指压着那些滑腻汗湿的皮肤,摸到了小鹿般迅疾的心脏跳动。这样鲜活、如此脆弱、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折断——而这女人则亲吻他,如此天真,如此热情,轻浮而懵懂无知;她会肆无忌惮地把口红蹭在他的嘴角,像是一道拉长的血痕。

赫斯塔尔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悬在更高之处,他诚然被湿热的海洋缓慢吞噬,但是他眼帘下面住着的那对女神,名字叫做谋杀和死。他在对方的口红和颧骨上泛起的温暖红晕上看见了幻想中的血,摧残的冲动依然在他的手指之间蠢蠢欲动,像是针在扎,也好像火在燃烧。

他强迫自己的手从对方颈间挪开,按着她的肩膀和手臂,放任指尖用力按下去一点点。

他的女伴褐色的卷发在浆洗得不甚舒适的床垫上流淌,正如粘稠而缓慢的河流。赫斯塔尔看见她的眼睛是某种浅淡的蓝色,但是现在在落地灯的灯光照耀下看上去近乎一种灰绿。

赫斯塔尔伸出手去,捂住了她的眼睛。

阿尔巴利诺打量着那些被铅笔涂抹上的、色彩晦暗的花朵,可惜他想象着的那种颜色比他所能表现出来的更蓝。草稿永远不令人满意,从开始落笔到结束,逐渐在他的眼里变成了一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接受的丑陋样子。

不该如此,他在心里做出严苛的评论,这可算不上好的设计。

于是他选择把整页撕掉——厚实的纸张撕裂的声音在室内清亮而刺耳,因为此时此刻是如此安静,被大雪覆盖着的大地又是如此寂静,连常在荒野里游荡的郊狼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阿尔巴利诺把手里的纸张揉成一团,正如多年以前的一个夏季,七月二十五日,他父亲坐在他家老宅的壁炉前所做的那样。他因为这个联想而感觉到有些好笑,他依然能感觉到纸张被团起来之后的棱角硬邦邦地硌着他的手心。

多年之前,那些信和日记也应该如此。

然后他把那个纸团——废稿,因为趋于完美是如此之难——扔进壁炉,看着洁白的纸面被火焰亲吻成焦黑。

维斯特兰市的公共墓地之中,守墓人一天之中最后一次打着手电筒跋涉过被逐渐冻硬的积雪。这职业已经快被时代所淘汰,正如这片越来越拥挤的坟地一样。

天空已经全然被漆黑吞没了,墓碑和十字架横平竖直的、僵硬的一排排站在雪地里,古板而又凄凉。

然后,忽然地,他手里手电的光柱照到了惨白之外其他的颜色上,这些饱满的色彩像是一团跳动着的火焰,忽然撞进他的视野里,近乎把他吓了一跳:然后他才发现那只是悼念的花束,就放在一个新修的墓碑前面。寒冷的空气为它保鲜,但是它依然在不可避免地逐渐枯萎:

那是一束造型简单的鲜花,被鲜血一样的红色簇拥在最中间的是许多万寿菊,而这些金灿灿的、不可计数的花瓣下面则衬着一品红和大丽花;它们的花瓣细腻柔软,正在寒冷的空气之中逐渐腐烂蜷缩,正如在地面上横流的血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