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巴利诺一走进维斯特兰市警察局的会议室,就迎头赶上了这样的场景:
“荒谬!”奥尔加·莫洛泽尖声说道,“我看这里不需要我,我要回家。”
哈代崩溃地说道:“看在上帝的份上,奥尔加——”
“在这个案子上,上帝也帮不了你,”奥尔加愤怒地说道,她动作狂乱地把落在额头前的黑发向后耙梳了一下,然后伸手指着屋子里的另外一个人:一个有着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的高个子男人。“而显然,这个男人,伟大的拉瓦萨·麦卡德,才是唯一能帮……”
“我跟你说过许多次不要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了,莫洛泽。”那个被称之为拉瓦萨·麦卡德的男人皱着眉头打断道,那是一副老师对着不写作业的小学生说话的语气,“你心里知道把气撒在我身上是不明智的。”
“我知道吗?我知道什么?!”奥尔加尖锐地啧了一声,阿尔巴利诺从没听过她用这种语气说话,“我知道你让我不得不离开BAU的工作岗位——”
“天,你是自己辞职的,莫洛泽!”麦卡德猛然提高了声音,不耐烦地挥舞了一下手,显然他们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很多次了。
“啊哈,你以为当你在上头那帮老混蛋面前发表了那样一通见解之后,他们还会再续签的我合同吗?我看别人都要开始怀疑我在入职的心理测试过程中贿赂了医生了。”奥尔加反驳道,眼睛愤怒地闪闪发光,“就因为那本最后根本没出版的《乔治·罗博案:无动机杀人》——”
“它不被允许出版的原因是这可能造成对受害者家属的……”
“那你他妈就应该在我给你看初稿的时候告诉我!而不是在我付梓前一天开车堵在我家门口!”
“我怎么知道你会写那部分内容?!”麦卡德波澜不惊的严肃假面仿佛终于被打破了,“你的最后一个章节!那不是普通人应该看的东西——”
“它不在我签署的任何一份保密协议上!你以为我是为了噱头写那部分内容的?”奥尔加怒气勃发地盯着他,好像就要把哈代的会议桌掀翻在他头上了,“我是为了匡提科的那些学员和学犯罪心理学的那些学生写这本书的,如你所知,他是一个难得的范例。还是说你担心,如果它出版就暴露了你的——”
麦卡德冷硬地回答:“乔治·罗博就是凶手。”
“我知道他是凶手。”奥尔加阴森地盯着他,声音被扭曲成了从牙齿之间溢出的一声气音,“但是我很肯定最后一案确实是模仿犯作案——而我们本来应该是抓不到他的。”
他们两个中间陷入了一阵难堪的沉默,阿尔巴利诺徒劳地打算打破这种沉默:他在这个不恰当的时机选择咳了两声。
——屋里三个人齐齐盯着他。
“呃,当我不在好吗?”阿尔巴利诺举起手,弱弱地问。
“你进来吧。”哈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挥了一下手,“阿尔,这是行为分析部的特别探员拉瓦萨·麦卡德;麦卡德探员,这是维斯特兰市法医局的首席法医官阿尔巴利诺·巴克斯医生。”
“您好。”麦卡德冷着脸说道,他们两个握了一下手,阿尔巴利诺感觉到对方的手坚硬、覆盖着粗糙的茧子。显然,这位特别探员除了坐办公室给连环杀人犯做特写之外,可能还给自己安排了不少健身项目。
他们的双手一触即分。
“久仰大名。”阿尔巴利诺毫不真诚地说道,他就在之前的某个FBI讲座上远远地见过麦卡德一面,要是哈代不开口介绍,阿尔巴利诺都不知道对方是谁。
“我听说过你的名字。”麦卡德沉思地回答,“你就是前一段时间新闻上那个……没有杀自己的前女友的法医,对吧?”
“我的能力比‘没有杀自己的前女友’要强大多了,麦卡德探员。”阿尔巴利诺愉快地回答,轻佻地冲他抛了个媚眼。
“麦卡德探员是我们申请来协助调查杀手强尼一案的,”哈代干巴巴地说道,显然为了让对话顺利进行大费心力,“我昨天那个猜测没有错,阿尔,法医在那名死者身上发现了长久监禁留下的约束伤和性侵痕迹,现在高度怀疑凶手就是‘杀手强尼’。”
所以事情显然就是这样:杀手强尼的案子是个跨州的连环杀人案,在制度规定下现在由联邦探员接管,但是当然也会跟当地的警员合作。而显然,FBI派来的人里有一个奥尔加很讨厌的家伙。
“所以我也很想问,”麦卡德对阿尔巴利诺说,“据我所知,距离你的那个案子还没过多久,这个时候你应该在休假吧?为什么你现在在……?”
“法医主管联系了我,问我想不想要加入这个案子。我有的时候会参加连环杀人案的现场勘查,显然法医主管认为选择我作为这个负责这个案子的法医比较妥当。”阿尔巴利诺微笑着回答,“所以我回答他说:是的,我想,我一向对连环杀手很感兴趣。”
麦卡德沉默了一下,然后问道:“你所说的‘连环杀人案的现场勘查’是指礼拜日园丁和维斯特兰钢琴师的案子吗?”
阿尔巴利诺回答是的,然后不出预料地看见对方微微地皱起眉头来。
“我来给你们翻译一下,”奥尔加刻薄地插嘴,“园丁和钢琴师的案子都不是跨州案件,所以在WLPD不求援的情况下FBI不能插手;我们的麦卡德探员心里肯定为此大发牢骚呢,他等不及扮演正义使者把那些杀人犯捉拿归案了。”
“莫洛泽。”麦卡德警告地说道,“你作为WLPD的顾问,确实还没有抓到他们,这也是事实。”
奥尔加凝视着他,然后简单地回答:“我绝对比你先知道他们是谁的。”
“好了,好了,”哈代打断道,这可怜的警官看上去和带着一群小学生参观博物馆的老师一样无奈,“麦卡德探员,跟我来吧,我会给你的和的团队看一些资料。阿尔,”他甩给阿尔巴利诺一个锐利的眼刀,“你帮我处理这个。”
他没说“这个”是哪个,反正急急忙忙地带着麦卡德离开了。阿尔巴利诺听着他们的脚步声一路消失在走廊尽头,然后才转头问道:“乔治·罗博是什么?”
“就像你听见的一样,是一个无动机连环杀人犯。”奥尔加闷闷不乐地回答。
“奥尔加。”阿尔巴利诺重重地叹了口气,说。
“好的。那是之前BAU处理过的一个案子,我们两个就是从那个时候产生了一些……嗯,分歧。不是说我们在侧写上的意见不同,那个侧写没问题,只是——”奥尔加摇摇头,打住了话头,“发生了一些事,阿尔,一些工作上不愉快的往事。”
“你因为那件事辞职?”阿尔巴利诺问。
“不全是,还因为他对我的处事方式有意见,以及我们在出版书籍的问题上发生了些争执。”奥尔加耸耸肩膀,“麦卡德的专业水平绝对没问题,但是我们也确实合不来。”
“他看上去真的挺热情洋溢的,你说的真的吗?他想抓住维斯特兰钢琴师和礼拜日园丁?”阿尔巴利诺若有所思地问道。
“他想抓住世界上所有杀人犯,这毫无疑问。我猜,如果你告诉他有人未来会犯罪的话,他甚至愿意把那个人为了自己尚未犯下的罪名抓起来——他就好像牧羊人保护小羊羔、天鹅妈妈保护小天鹅那样保护着他眼里的‘善良的人’。”奥尔加哼了一声,“而我猜,他对我的意见主要来自于怀疑我就要离开他的‘善良的人’队伍了——但,听我说,阿尔巴利诺。”
阿尔巴利诺从喉咙里轻轻地嗯了一声,注视着她。
“你会看到的,过度的正义和过度的邪恶一样危险。”奥尔加用警告的语气说道。
“非常发人深省的箴言。”阿尔巴利诺慢吞吞地回答,声音里还是带点笑意。
奥尔加摇了摇头,显然不愿意再进行那个话题了,她一笔带过道:“再谈论那些事没有意义,你把尸检报告给我看看吧好吗?你带来了,是不是?”
“带来了。”阿尔巴利诺最后还是向她无奈地笑了起来,把手里一直拿着的那个马尼拉文件夹递给了奥尔加。
奥尔加的怒气似乎被抚平了一些,她拿着文件夹在离自己最近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开始翻看尸检报告。
这个受害人的尸检不是阿尔巴利诺做的,因为那个时候他们还以为案子是个普通的凶杀案,而他正在家里休带薪假、继续看鲨鱼周纪录片回放、给他和赫斯塔尔做晚饭,等等等等。
阿尔巴利诺也是今天早晨被法医主管叫到法医局去之后才看见这份尸检报告的,但是他在来警察局的路上已经翻阅过一遍,现在已经成竹在胸。
“和之前发生在其他州的案子很相似,”阿尔巴利诺说道,伸手点了点报告中的几张图片,那里面特写的是死者的手腕和脚踝上的损伤,“杀手强尼在绑架了受害人之后把他们监禁起来,他们都曾经被绑住四肢了很长时间——从损伤程度来说,或许绑在他们四肢的绳子从未被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