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人很多, 每个科室外都排着长队。
心理卫生科室也不例外。普通的就诊室外稍显安静,但儿童心理健康科室外像豆子一样堆满了人,小朋友多是安静的,家长们满面愁容。
郁寻春选择的是国内一位知名的心理专家, 大致沟通了一下他的情况后, 专家给他开了一串长长的检查单。
除了所谓的量表, 还有类似于脑电波检查一类的。
量表也不会让他自己填,由医生询问引导。
对方是个年轻的实习生,看到患者名字时愣了一下, 看向郁寻春的目光带着打量, 似乎想要透过他厚厚的围巾口罩, 窥探到下面那张脸。
郁寻春戴着帽子, 静静地和她对视。
反而是对方先有些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没有人陪你来吗?”实习生轻声问。
郁寻春摇了摇头。
这其实很常见,实习生也只是惯例问一问,随后便开始进行一些更关系他自身情况的提问,比如睡眠,比如情绪,比如是否会有极端的想法。
中途她还询问过郁寻春是否能摘下帽子口罩。
观察患者的面部反应,也是诊断的一项重要依据。
郁寻春拒绝了。
大多数患者都有很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特别是在面对医生的时候,实习生也没有强求。
问诊过程还算顺利,郁寻春很配合, 大多数回答都是还可以, 蛮好的。
量表数据会直接传到主治医生电脑里, 结束后郁寻春去往下一个检查科室, 离开前还很礼貌地对实习医生道了声谢。
后面的检查也都差不多,排队、叫号, 检查前医生总会问上一句“有没有人陪你一起”。
一开始郁寻春也不觉得有什么。
直到等到所有结果出来,找到那位专家确认时,对方在看完所有结果后,问的第一句就是:“你一个人来的吗?”
郁寻春终于忍不住了:“我是不是一个人来,到底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直接告诉我是什么结果,我怎么配合不就行了吗?”
问问问问问,干什么非得一次一次去强调他是一个,提醒他别人都有人陪着?
他起身就走:“我不看了。”
专家是个中年男人,诊室里还有他的学生,连忙让学生将郁寻春安抚下来,自己又在病例里多添了两行内容。
离开时,郁寻春隐约听到专家对学生说:“他刚才的表现,就是非常典型的……”
他握着一叠厚厚的检查单,前往窗口取药。
取药的医生倒是今天唯一没有问他是不是一个人的。
半个月的剂量,药盒堆在一起两只手都拿不下,郁寻春在一旁抽了个印有医院logo的塑料袋,拎着药回到车上。
塑料袋丢在副驾,郁寻春没有急着开车,他实在被医院搞得很烦,坐着缓了很久。
脑子里偶尔会闪过刚才专家的话,说他情况严重建议他住院。
不离谱吗?
郁寻春又没有无法控制的自残倾向,或者有轻生的念头,他只是心情有点不好而已。
只是食欲不怎么好而已。
能睡能跑,有什么严重的?
还专家……
他落下车窗抽烟,一边翻看手里这叠厚厚的资料,说实话看不太懂,倒是能看明白量表医生给他的评价,状态极差。
可他上面的回答明明没有特别负面的表现。
郁寻春有些质疑这家医院的医生。
-
另一边。
阿姨在家打扫着卫生,正将刚送洗回来的西装挂进衣帽间,门铃响了。
可视门铃里是一张生面孔,阿姨问道:“谁啊?”
“你好,郁寻春是住在这里吗?”男人说。
阿姨皱了皱眉,能看出画面里的男人不是什么普通人,但她不喜欢他说话时高傲的语气。
家里很少有人来,阿姨以为对方是郁寻春的朋友,下意识应道:“他现在不在家。”
简司州眉头一挑:“我是他男朋友,能麻烦你开下门,让我进去等他吗?”
“这……”
简司州又说:“他之前跟我吵架离家出走,我是来接他回家的。”
郁寻春是突然出现在家里的,阿姨对他的过往并不清楚,但郁寻春来家第一天是空着手,连双合脚的鞋都没有。
阿姨还记得他当初穿来的那双水晶凉拖鞋。
她并没有想太多,一方面是阿姨在宴家做了很多年,她很清楚这个小区并不是一般人能随意出入的。另一方面她潜意识觉得,如果不是郁寻春主动告知,别人也不会知道他住在这里。
家里很多日常生活上的小事她完全可以自己做主,她将宴青川当成自己的孩子。
被宴青川带回来的小孩,在她看来也是自己的孩子。
如果寻寻真的是和家人闹矛盾离家出走,她当然希望他可以和家人解除误会。
阿姨给楼下开了门。
还转身去厨房给简司州洗水果,泡茶。
但她不知道简司州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这次来找郁寻春,不仅是因为郁池夏,还有郁沛的委托。
郁池夏找到了郁寻春,并且单独和他见了一面,且带着血迹斑驳的手回来。
简司州又心疼又生气,想要责怪郁池夏为什么要单独和郁寻春那个疯子见面,但看到他手背的伤口和淤青又什么重话都说不出。
他帮郁池夏清理伤口,上药包扎,抬眼却见郁池夏在默默流眼泪。
哭得像小猫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给简司州心疼坏了。
“简哥,我哥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郁池夏这样问时,简司州恨不得把郁寻春压到他面前,让他跪下给郁池夏道歉。
在此前他们因为郁寻春有点摩擦,还吵了一架,因为在这半年简司州终于认清了自己对郁池夏的感情,但郁池夏却总是因为郁寻春而拒绝他。
每当他质问郁池夏难道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的时候,他只会垂着眼一脸落寞地说自己不能对不起大哥。
简司州只想赶紧找到郁寻春,让他不要再缠着自己,让郁池夏知道他们两人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甚至在他知道郁池夏要为了给郁寻春腾地方,而从家里搬出去的时候,他对于郁寻春的厌恶达到了顶峰。
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啊?
居然为了一己私欲就要将自己的亲弟弟从家里赶出去!
那不是郁寻春一个人的家,那也是郁池夏的家!
但郁池夏却不这么认为,小夏什么都好,就是心软,不管郁寻春对他多恶毒,他都只会想着郁寻春。
有时候简司州真是对他这个没有底线的性子,分外无奈。
他从小到大什么都让着郁寻春,现在连家也要让给他,离开家他又能去哪儿?
难道郁寻春就以为他逼走了郁池夏,自己就能成为郁家的继承人了?
还是说,他还以为自己可以靠着和他的关系,握住这份权利?
不说简司州这个外人,郁沛第一个就不同意,他还没死呢,这个家怎么也轮不到郁寻春做主!
席余馥却讽刺他现在连装都不想装了,明明都是他的儿子,怎么郁寻春离家半年他不闻不问,郁池夏一说要走他就大发雷霆。
两人大吵一架。
郁池夏劝都劝不住,还被席余馥讽刺私生子有什么资格说话,当场红了眼,被看不过去的简司州带了出去。
所以人都让简司州一定要把郁寻春带回去。
郁池夏希望哥哥回家。
郁沛要让这个逆子知道什么叫尊卑。
席余馥则希望简司州能尽快回到郁寻春身边。
而简司州本人,郁寻春能生活在他眼下是最好的,至少那样他就能第一时间在对方找茬时,护住小夏。
他搭乘电梯上了楼。
听到敲门声,阿姨摘下围裙过去开门。
当她看到对方身后高大的保镖时,脸上的笑僵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架势根本不像是来接人,倒像是来绑人。
阿姨当即就要关门。
但她哪里敌得过这些肌肉虬扎的保镖,对方伸手一拦,门好似被石头顶住一样纹丝不动。
她终于意识到有点不对,表情慌张地看着领头那个刚才自称是郁寻春男友的男人。
简司州表情高傲又冷漠,丝毫没有将这个恐慌的保姆放在心上。
径直迈入屋中,踩上阿姨刚刚打完蜡的地板。
阿姨根本拦不住,保镖轻轻一拨就将她拨开了:“你们到底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是郁寻春的男朋友。”
简司州打量着这套房子,在心里评头论足,看装修应该是有点钱,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他仿佛主人一样,施施然地四处晃悠,想要在屋里找到郁寻春生活的痕迹。
他打开了工作间的门,目光轻轻晃了一圈,看来那个和郁寻春在一起的男人是搞音乐的。
难怪能赚点钱。
一直到简司州推开次卧房门,看到了靠在墙角的大提琴盒,琴盒把手上挂着一个河豚的小玩偶。
简司州拨弄了一下那个丑东西,确认了这就是郁寻春的房间。
他在沙发上坐下,随手翻开了一旁的稿本。
一打开,哗哗从里面掉出几张拍立得照片。
简司州弯腰捡起一张,照片里笑容灿烂的郁寻春看着熟悉又陌生。
门外阿姨被一群高大的保镖拦着,吓得不行,就算扬声喊着要报警,那几个保镖也毫不在意,表情甚至有些轻蔑。
简司州觉得她很吵,对保镖递了个眼神,后者直接出来问她:“你在这家一天多少钱?”
“什么意思?”
“我们少爷给你三倍,让你闭嘴。”
阿姨一听脸都气红了,这是钱的是吗?
这是私闯民宅!
她连忙给物业经理和宴青川打电话。
有人闯进了宴先生的家?
听到消息物业经理天都塌了,带着保安手脚并用地飞奔过来。
阿姨看到他,终于有了同伴,眼泪都要下来了:“我天啦,这到底是什么人?”
因为小区业主大多非富即贵,还有许多顶流明星,物业保安不是退伍军人便出自保镖公司,经理还是挑的最强壮魁梧的那几个。
一群大块头杵在客厅黑压压一片,人多,从数量上压倒了简司州的保镖。
看到简司州时他眼前一黑,也无所谓什么得罪不起,要给大少爷面子了:“简少爷,请你出去。”
简司州无动于衷,就算是物业经理又如何,就算是宴家的产业又如何。
他现在可是业主。
至于他在谁家里,那是他和别人的事儿,宴家能管得着吗。
物业经理沉着脸:“你知道这是谁的家吗?”
简司州:“我有必要知道吗?”
“我觉得你有必要。”
冰一样,又沉又冷的声音落进他耳中,宴青川冷脸站在门口,吩咐身后的保安:“请简少爷从我家出去。”
保安立刻上前,简司州蹭一下站起来:“我看谁敢!”
他看着宴青川,既认出了他是手上这几张照片上的男人,又认出了他是那个在街边和郁寻春搂搂抱抱的男人。
上前质问他:“你和郁寻春是什么关系?”
宴青川看到了他手上的照片。
他微一侧目,经理立刻上前:“宴先生。”
声音不算小,屋里所有人都能听见。
能被物业经理叫做宴先生的,还有谁?
阻拦保安的保镖皆是一愣,简司州也一脸错愕。
怎么是宴青川?
怎么可能是宴青川?
宴青川怎么住在这么普通的地方,用这么普通的家具!
他不相信,但看过去对上宴青川无波无澜的眼时,猛然一惊,那种俯瞰他的眼神,和那日雪地里的一模一样。
真的是宴青川。
郁寻春居然够上了宴青川!!
下一秒,他听到宴青川对经理说了两个字:“报警。”
不行!
如果是普通人,简司州当然不怕他们报警,但宴青川不一样,就算他们简家在警方那里能有几分薄面,那也比不过宴家。
他如果真被送进警察局,那也太丢脸了。
“抱歉宴先生,我并不知道这里是您家。”
即使很不甘心,简司州也只能说:“今天是我无理了,我马上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