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青川按住程晁的手,上前挡在郁寻春面前,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完完全全地将郁寻春护在身后。
这不是他第一次以保护者的姿态站在郁寻春面前。
但这次,郁寻春清晰地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逃。
“先生,”宴青川很礼貌,“您喝多了。”
程晁带着一身的酒气。
但他没醉。
自从上次在酒吧遇到郁寻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郁寻春。
电话打不通,微信也没人回,反复去了几回酒吧也没再见到他。
时常午夜梦回,都是那晚他被人潮阻拦,眼睁睁看着他和别人谈笑的画面。
很多时候程晁都需要依靠酒精来入睡。
他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郁寻春离了他还能和别人交朋友。
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怎么配和他做朋友?
他迫切地想要见到郁寻春,想要告诉他自己已经和郁池夏断了联系。
想让他知道自己都为他做了什么,又付出了什么。
知道这些,他肯定就不会闹脾气了。
但程晁找不到他。
来这座海岛是工作,他刚刚开车路边海边,突然想起以前郁寻春给他发过海边日出的照片。
他问程晁有没有觉得那个黄黄的太阳,像蛋黄。
但程晁当时正和郁池夏在一起,看到消息的时候想着等下回,一等,就等忘了。
程晁突然就在想,郁寻春当时分享日出给他在等待回复的时候,是不是也像他现在等待他出现这样。
自己确实有些不对。
等见到郁寻春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向他道歉,明确告诉他只要他不喜欢,自己绝对不会再和郁池夏有任何联系。
他独自坐在岸边喝酒,却没想到瞥见了熟悉的身影。
那一瞬,惊喜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
程晁想也没想,放下酒杯便走过来,却再次看到郁寻春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两人牵着手,郁寻春还要凑上去……
那一刻,程晁又惊又惧。
脑子里闪过很多不堪入目的画面,他忍不住离开他这半年郁寻春到底是靠什么生活的?
他当初身无分文又无家可归的时候,又是拿什么去换取了一方收容地?
他被家里封杀,既找不到工作,又什么都不会干,他怎么赚钱?
程晁想到了林泽宇那些人身边,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男女伴。
想到了他们陪酒时讨好谄媚的笑。
他不敢细想,立刻出声打断了郁寻春。
但他没想到的是,郁寻春居然主动握住了对方伸出的手。
程晁看向宴青川的目光充满敌意,借着路灯的光,他终于认出了对方。
那个在酒吧里将郁寻春搂在怀里的男人。
上次在酒吧里的画面再次浮现,程晁表情十分难看:“让开。”
他企图越过宴青川和郁寻春沟通,可惜对方从身量到体格都远超于他。
男人神色冷漠,不仅没有一丝挪动的意思,还收紧了按在他腕上的手。
程晁不仅撼动不了宴青川半分,反而吃痛卸了手上的力,让郁寻春抽出手去。
程晁心里一慌。
“麻烦你让开,我们是朋友,我有话和他说。”
宴青川松开他,侧首向郁寻春确认:“寻寻,他是你的朋友吗?”
寻寻。
这个称呼让程晁心底一颤。
他们怎么可以那么亲密!
郁寻春很烦,从程晁出现的那一刻起,他的心情便跌入谷底。
明明再狼狈的模样也被宴青川看过了。
但他却比之前多增生了一份恐惧。
程晁的出现,像是要硬生生地在宴青川面前,将他刨开一样。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给他看自己那淤血横流的一面。
郁寻春不由攥紧了拳头,手背紧绷着。
宴青川察觉到了,指节略显强硬地挤进他掌心,将他陷入肉里的指头掰开。
宴青川对程晁的语气彻底冷下来,“看来他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两人要走,程晁不让,又苦于无法接近郁寻春。
喊道:“我已经和郁池夏断联了!”
郁寻春突然停下了脚步。
宴青川侧目。
郁寻春抬头看他,笑了笑:“等我五分钟,我有两句话想和他说。”
宴青川没有阻止他:“别走太远。”
郁寻春点头。
他转身走了两步,回头宴青川仍站在原地。
郁寻春迈步向程晁走过去,程晁一喜,连忙上前。
没错,就是这样,对于郁寻春来说没有比他更重要的人了。
他去抓郁寻春的手:“我就知道你是为了这件事生气,只要你不愿意,以后我不会在和他有任何联系了。”
郁寻春却避开了他。
他静静盯着程晁看了许久。
“程晁,”郁寻春说,“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也很平静。
就连上次在B市相逢,程晁也隐约能从他表情里捕捉到一丝不耐。
这次彻底没有了。
他好像在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程晁说不上来,他只觉得郁寻春的冷漠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还在生气。
“只要你别生气,你要问什么都可以。”
“你还记得高二那年,我偷偷在学校里玩音乐的事吗?”
“怎么会不记得,”听他提起往事,程晁松了口气,笑道,“你放假还拿我当借口给你打掩护呢。幸好你妈还算信任我。”
郁寻春也仿佛被他带着想起往事那般,笑了下。
海风扬起他的头发,他笑着问程晁:“所以你把这件事告诉郁池夏了是吗?”
程晁的表情一僵,下意识想反驳:“我m——”
但他说不出没有两个字。
“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他问我你最近在干什么……”程晁不由道,“而且,玩音乐也确实耽误你学习,你把白天的时候都挤出来写歌,天天熬夜学习,对身体也不好是不是?虽然后面玩不了音乐了,但至少——”
郁寻春点了点头:“程晁,是我错了。”
“没关系,我又不会怪你。”
“单纯地把事情归结到郁池夏身上,是我的问题。”郁寻春静静看着他,“但我做得最错误的一件事,是你那天被林泽宇他们欺负时,我不应该帮你。”
远处偶尔响起几声泄了气般的木叶声,海边氛围依旧热闹。
程晁却如坠冰窟。
他甚至想要问,什么时候的事?
但他问不出口。
程晁他爸是林泽宇父亲的下属,算是得力的左右手,所以程晁小时候经常会被父亲带去和林泽宇一起玩。
林泽宇从小就是个小霸王,对于程晁这个下属的儿子,当然也是颐指气使。
程父叮嘱他,凡事都要让着林泽宇,不能惹得那位少爷不快。
林泽宇把他当个跟班,让程晁帮他拿包,给他写作业,明明不缺钱却总抢程晁的零用钱。
又因为程晁小时候发育比同龄人快,长得壮实,经常要给他们当马骑。
一群同龄的小孩,各个都是他招惹不起的对象,嬉笑着在旁等待骑他这匹马。
遇到郁寻春是有一次程父带他去参加宴会,林泽宇又像在他家院子里一样,要给别的小朋友展示他的人力坐骑。
郁寻春是那群男孩里唯一没有参与的。
他那时候也只有六七岁,穿着白色小礼服站在草坪上,像一个尊贵又漂亮的小王子。
旁边的大提琴跟他的人一样高。
他是在场小男孩里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所以在林泽宇招呼他过去骑马时,程晁心想,如果是郁寻春骑,他也愿意的。
甚至在郁寻春走过来时,不由地心跳加速。
郁寻春站在他身边,直接抬手把林泽宇从他身上推了下去。
猝不及防地林泽宇摔了个狗吃屎。
郁寻春在其他小朋友不知道笑谁的笑声中,挡在他面前斥责林泽宇过分。
个子还没程晁高,却拍着胸脯说什么以后我罩你。
之后他果然都会在林泽宇带头欺负程晁的时候出现。
后来林泽宇消失了几年,程父也离开了林氏开始创业,家产越滚越多,别人看到程晁也会叫一声小少爷。
程晁几乎已经忘记了这段过去。
但当郁寻春提起那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像狗一样趴在地上,被身上的人拿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打在后背,不停地“驾、驾”。
而郁寻春走过来,小皮鞋上一尘不染,皱着小脸将他从地上拽起来,还毫不嫌弃地把自己插在胸口的方巾塞给他当手帕用。
“你越这样,他们越欺负你!”小郁寻春替他抱不平。
“真笨,他们欺负你你就打他们呀!这么大的块头,饭都白吃了吗?一拳打得他满地找牙!”他的声音气鼓鼓的。
“不能得罪?那你以后跟我混,我不怕他。”他咚咚拍着小胸膛。
那个小小的身影和前面的背影重叠。
程晁想要追上去,想要抓住他,心底有个声音在催他。
但他双脚却像是灌满了铅,连心脏都跟着坠入了沙地里。
“郁寻春……”程晁哑着嗓子,前面的人头也不回。
“郁寻春!!”他声音急切起来,灌铅的脚终于动起来,一刻不停地奔过去,“郁寻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郁寻春和等在那里的男人低头说话。
谁也没往他这里看一眼。
“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吧!郁寻春!”
两人并肩离开。
程晁又急又慌,他必须赶过去,必须抓住他。
急切中他不知道踩到了什么石头,脚下一滑,摔在沙滩上。
恰逢涨潮,潮水涌来又退开。
程晁慌忙起身,手脚上的水让他在岸边打了好几个滑,前面哪里还有郁寻春的影子。
街边空荡荡的,程晁连他是从哪个方向来的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他要去哪里。
程晁狼狈地在街头奔走,看到相似的人就过去,收获了无数封“疯子”“有病吧”。
不应该这样的。
程晁心想,他们应该是最好的朋友。
他们相互见证过对方最狼狈,最不堪的时刻。
他们明明,是对彼此最重要的存在
不应该这样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程晁茫然地站在街头。
手机铃响,他浑浑噩噩接起:“程晁哥,我们找到我哥了。”
郁池夏!!
“滚!!!”程晁牙呲欲裂,猛地将手机掷在地上,脆弱的手机顷刻四分五裂。
他崩溃地蹲下,捂着脸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
这一次,他好像真的,彻底的失去郁寻春了。
程晁终于意识到自己对郁寻春都做了些什么。
在他想起郁寻春是如何救赎他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