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飞燕也说,即使?江盈知没教这个法子,自己也能赚钱,就是渗人了点。
她会做纸扎,给阴间人用的?,大伙嫌晦气她不嫌,她是去赚钱的?。
不过那个怕孩子吓到,还是这个法子好,她一想到以后的?日子,简直都睡不着。闭了眼又慌忙睁开?,能摸到实处才安心,如此反反复复,反正没睡好。
第二日早早起来忙活,她已经过了以情爱为?主的?年纪,生计才应当是最要?紧的?。
她不许陈强胜来,做别?人帮工要?有个样子。
不管是凉粉还是洋菜膏都很容易上手,昨儿做好,今日就能拿去卖。
只是她去也戴了个帽子,指指自己的?脸,跟江盈知几个说:“我倒不是嫌弃,就是怕吓着来买东西?的?。”
周飞燕还要?把周秀水带上,小梅立马说:“那可太好了,你把秀秀带上,我也把海娃带上,让两个一块到摊子上玩。”
“不然?老是麻烦伯娘带他,现在屋子还在造,屋里没人也不怕。”
都没有人拒绝,如此欢欢喜喜到了摊子上。
扇着蒲扇来吃饭的?蒲扇佬啧啧,“今日是一家子都来了啊,这么多人,咦,这卖的?啥?”
他指指冰在水里的?盆子,包了层纱布,只露出一点点晶莹的?东西?。
周飞燕也很客气地?回,“是洋菜膏。”
陈强胜忙着洗碗,闻言立即道:“王哥你来点不,两文钱一碗,还浇红糖汁。”
“来一碗,那个也来点,”蒲扇佬转头跟江盈知说,“我可没有不照顾你生意啊,你们是一家的?,我都吃点,两头照顾啊。”
江盈知递给他一碗肉酱,“拿去拌着吃吧,你照顾我们生意,我也不能太小气。”
蒲扇佬立即笑了,单手接过,“这还是我占便宜了。”
等他坐下吃到了周飞燕拌的?凉粉以后,他喊,“这粉好,吃着比那水索粉还要?滑,那个只有面味,这个有股海味。”
“小妹啊,再拌两份,我拿家里吃去。”
阿青来的?时候,又瞧见了蒲扇佬,笑道:“你那蒲扇店离得那么远,难为?你还能日日走过来,有口吃的?,连蒲扇都不卖了啊。”
她看看新摆出来的?摊子,又看看后面蹲在地?上玩叠贝壳的?周秀水和海娃,她好奇,“这几人是?”
江盈知介绍,“这是我小燕姐,后面是我弟弟妹妹,带出来一块玩,你家小囡要?是没事,也上这儿玩,给她吃糖水。”
“哎,正好,天天待铺子里,连个玩伴也没有,我把我家小绿给叫出来,正好新买了个纸叫鸡,里面有芦管的?,吹起来吵死个人,”阿青急急忙忙说,“你要?让她来的?啊,我让她来祸害你们了。”
小绿很快就一蹦一跳地?来了,梳着好几只小辫,脸晒得很黑,见天的?在外?面疯跑,她嘴巴很甜,“小满姐姐,强子哥哥,小梅姐姐。”
不认识的?周飞燕,她就喊,“大姐姐。”
就一溜烟跑到后面去,跟海娃和周秀水玩去了,小孩子总是很容易凑在一块玩的?。
然?后,来吃东西?的?食客就听见了一曲“乱弹。”
海娃吹着海螺,小绿坐中间呜呜哇哇吹着叫鸡,周秀水吹不响小海螺,只能甩着两个竹片,小小的?脸上全是笑。
可真要?吵死了,但又很热闹。
尤其是说书?的?陈大爷就爱跟着仨孩子一块闹,三个孩子吹,他就说起书?,抑扬顿挫,摇头晃脑的?,直把坐着吃饭的?都给听入迷了。
来混口免费糖水的?渔民,蹲在旁边也不觉得难受,更不觉得这个酷暑炽热,忙叫着好。
周飞燕原本出摊的?忐忑不安全都放了下来,跟江盈知说:“这里的?人真好。”
江盈知说:“以后大家认识你了,那就更好了。”
她喊,“别?吹了,嗓子给吹哑了,来,小孩过来喝糖水了。”
来摊子上的?小孩多,除了把之前那批租的?碗买了下来后,江盈知也买了些小碗小勺,给小孩吃正好。
三个就老老实实坐在小桌子旁,捧着碗洋菜膏,乐呵呵地?吃,再也不吵了,再吵就没有甜水吃了。
这整个白?日,除了热,但充满着快活劲,不管是收了摊后,在船上吃着糕团的?海娃和秀秀,又或者是反反复复数着钱的?周飞燕。
而今天的?日子是昨天的?她无法想象的?。
自打这日后,大家也渐渐知道了,摊子上又多样吃食,又多了个人,慢慢的?在交往中接纳。
倒是有天王三娘来找江盈知,很是生气的?样子,后来不知道江盈知跟她说了什么,又拍着手,满脸带笑地?离开?。
原来大家忙着出摊,一天到晚也跟西?塘关的?人碰不到几回面,住的?又那么偏,闲言碎语总传不到那头去的?。
但是王三娘可就住在西?塘关正中,就周飞燕过来这个事,谁碰见她都要?拉扯两句,不戳她心窝子就难受。
原先?呢,她还能好声好气地?同?陈海珠说:“我知道两个孩子的?打算,我都活到这把岁数了,连强胜一辈子打个光棍我都能接受。”
“以前我是很要
?强,看着小燕出嫁,我巴不得强胜立马能找个更好的?来,我那时可不是盼着传宗接代,结果那些人咋说的?,都说我家风水差,这样的?事都能碰上。”
“现在人来了,对我家强胜也还有情意,难不成我就要?立即做个婆婆,让人家嫁进来,给孩子改名。”
“那真是说笑了,我家陈强胜有啥,他是有钱有权有好房还是有条好腿啊,小燕能愿意跟他过下半辈子,我就知足了。”
“就算嫁过来难不成她们那嘴巴就不说了,屁!”
陈海珠本来就也很想得开?,可西?塘关那些妇人嘴巴刁的?不在少数,暗地?里说他们老陈家真是倒了血霉,断了根。
本来人一过来,婚书?一立,娃改姓,再生个孩子多好的?事情,偏偏就她王三娘最傻。
这可把王三娘气了个正着,但听了江盈知的?话,她不气了,转天一早就把西?塘关爱说闲话的?女人全喊过来,专气她们。
等人三三两两来了,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疑惑地?左顾右盼。有的?小声说,王三娘怕不是真越想越悔,找她们支招来了。
王三娘背着手冷哼一声,她说:“你们老说要?我别?傻,要?赶紧地?让人给老陈家传宗接代。”
她喊得很响,把江盈知的?话重复一遍,“我就问问你们,传的?是哪门?子的?宗,接的?是哪门?子的?代!”
“你生的?娃跟你姓了没,传你们的?宗,接你们的?代没有!”王三娘指着最旁边的?矮个妇人,“王翠花,你给他们老周家生了五个孩子,哪个跟你姓了?你那个婆婆也是傻,一家子姓周的?,只有你们两个外?姓的?,她还要?来磋磨你,你家里头帮你出过声没有?”
“就这还一天天喊传宗接代,你咋不做产卵的?鱼去呢?海里那么大,还不够你生的?,天天就来戳我的?短,我就乐意这样过了。”
王翠花脸胀得通红,她颤抖着手,“你这人咋这样啊,你说话就说话,怎么还揭人短呢!”
不过一想是这个理,她越想越不是滋味,觉得王三娘跟周巧女怪不得能做妯娌,这嘴巴是真毒。
王三娘瞥了她一眼,哼哼几声,“你们还说别?人傻,就可着你们聪明?了,至少人家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归她自己姓。一天天的?有你们什么事啊,老是过来问问问,烦人得要?命。”
当然?王三娘对这事心里也躁,但是她输人不能输阵,一定要?把这帮子人给说一通才好受。
“再说我夜里要?把望海都给哭干了,我就上你家哭去,我去抽了望海的?水,全往你家浇,往你头上淋!”
她骂完利落地?离开?,留下其他一群女的?面面相觑,这一通后,明?面倒还真没人说了。
但是不管如何,有了王三娘这一通骂,大家真消停了,也懒得再扒别?人门?缝,偶尔跑过去瞧热闹,谁也不想对上王三娘,但私底下总要?说上几句,因为?很难有这样的?热闹瞧。
对于西?塘关来说,是平静的?日子偶尔掺杂着热闹和鸡飞狗跳,但是对于出海来说的?人,则是偶尔平静,日常惊心动魄。
到了这会儿,乌船已经离开?了望海,来到了四面环礁,而不见任何岛的?东门?海。
也被渔民称为?“潮头关”,也有更直白?的?说法,那就是鬼门?关。
暗礁丛生,明?礁布海,要?过船得掌舵的?船老大小心再小心。
王逢年在船的?后八尺掌着舵,王良欢呼,“过了,过了,潮头关过了!”
那些划着船的?渔民也欢呼,松了口气,在想晚上老王头会烧点什么来,这段日子出海是他们过得最滋润的?时候了。
再也没有难吃的?咸鱼干蒸饭,有时候能吃得上蒸蛋,虽然?不多,一人一小碗加在饭里也足够他们吃得美滋滋了。
还能吃上一碗拌面,那肉酱是真的?香,拌一点那一碗面都能吃得津津有味,恨不得舔着碗底。
摇桨的?船工笑嘻嘻地?说:“我之前闻到绿豆汤的?味了,等会儿肯定有绿豆汤喝。”
“一想到过了潮头关,往前是宽洋,我心里就舒坦。”
不过高兴得太早了,放心得太早了。
海面最是风云变幻,西?边黑风高,必定有风暴。
远处黑色的?云像山一样涌了过来,豆大的?雨点根本没有缓冲,在刚过了潮头关后,立即打下。
渔民大喊,“肮脏浪!”
那是他们对于恶浪的?称呼,这种极为?庞大的?浪,渔民除了叫肮脏浪外?,又叫海开?口,鬼讨食。
划桨摇橹的?慌忙从?背带里掏出一把白?米,全部洒进浪潮里,以祈求海浪平息。
但是很显然?并没有用,潮头关难过,东门?海难出。
雾气开?始席卷,浪潮一浪涌得比一浪高,用来测风速的?鳌鱼旗被掀翻,浪把乌船打得左摇右晃,像是海里的?手拖着那艘大船,在细细把玩。
原本报风的?人也很难进来,王逢年的?舵已经失去了方向,他们在海面上飞速打转,翻来覆去。
王良已经控制不住地?想吐,王逢年一把拽起他,面色冷硬地?说:“现在,你给我把好手里的?舵,往西?南那边开?,你听清楚了,给我把舵牙把住了!”
他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吐意,眼前模糊不清,仍咬着牙说:“我不会倒,舵牙也不会倒!”
王逢年打开?门?出去,暴雨从?头到脚都淋了个透,雨在风的?速度下像石子一样砸在身上,浪潮翻涌,放眼望去,模糊而极致的?黑色和恐怖笼罩了这里。
在船工束手无策间,滑倒在船面扒着甲板,王逢年吹起了紧急的?锣鼓号,在船上军令不如海令,海令一响,爬也要?爬过去。
浪头更加凶猛地?反扑,王逢年冷静地?发号施令,“大树,去开?头洞!”
那是乌船上的?排水孔,大树赶紧扒着船板往后面赶去。
“阿成,去降长力,晚点再升起!”
长力是升降风帆的?主绳,在海上除了掌舵,风帆才是行船主要?的?,有句话说添帆令如微风拂面,降帆令如冷风扑面。
王逢年继续说:“去,你们去抱住撑风,你们倒了它都不能倒,听明?白?了吗!!”
几个人齐齐点头,撑风用来支撑着风帆的?竹竿,要?是它也倒了,那乌船今日将?会沉没在这里,他们团团围住了撑风,死死抵住羊角仆,这个固定风帆方向的?插销。
另一波人抱住了摇摇欲坠的?桅杆,还要?死命按住老鼠伏,这是固定桅杆的?插销。
任凭风吹雨打都死不放手。
而现在乌船仍旧没有稳住,在浪头里沉浮,原来报风的?人伤了眼睛,王逢年自己站在了船板上,望着一面苍茫,足以吞噬他们的?海洋。
没有一丝退缩,他努力撑住身体,分辨着方向,让阿成跑回去告诉掌舵的?王良。
船在他的?指挥下,居然?驶回了让渔民闻风丧胆的?潮头关。
而不是往东南走,停靠在其他海岛上。
这一切让船工惊惧万分,都闭上了眼,撞礁又遇上这样的?天,等待他们的?只有船毁人亡。
那一刻,大家都想到了自己的?亲人,紧咬着牙不肯哭。
而就在驶近了潮头关不久,王逢年喊:“抛锚——”
抛头锚的?船工立即用撬棍起锚,去拉锚缉,那拴住锚的?铁链,慌乱间又被浪拍得没力气,竟是抓不稳。
王逢年过来牢牢地?握住,在大风夹浪里,抛锚,把锚缉稳准狠扎进了老虎轧了,固定住了锚缉,一气呵成。
船渐渐地?在两个夹礁间停了下来,没等渔民欢呼,浪涌得更大,抛锚的?被狠狠甩出船头。
全靠他死命地?拽住了船沿,王逢年想也没想,飞扑过去拉住他,死命地?往上拽,海浪的?力量他无法抗衡。
可他却死死地?拽着,脚抵在船板上,他作?为?船老大,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底下的?兄弟。
就这样拖拽着,手都麻木,手被划破,血涌了出来,他仍使?劲往上拉,海水把抛锚的?人往下拽。
直到有更多的?人跑过来,紧紧的?握住了那个人的?手,最
后浪头松口,把人还了上来。
大家筋疲力尽,躺在甲板上,任凭吹风浪打,没力气欢呼,王逢年捂住流血的?伤口,缓缓走向后面。
这个位置卡得非常好,原本让人送命的?潮头关,如今成了他们在这海暴里的?避风所,所有的?浪头全都拍在两边成片的?礁石堆上,乌船不倒。
船医给王逢年上了墨鱼骨粉,包扎好深深的?伤口,那个抛锚的?三子喝了药,哭着说:“老大,要?不是你,我就回不去家了。”
“我家里媳妇才刚生了孩子呢,她照顾一家老小不容易。”
王逢年说:“你管好自己这条命,不要?谢我。”
他换了湿衣裳,穿上过了桐油的?油衣去伙舱里。
老王头早就把倒地?的?粮食收好,正在抹泪,又千恩万谢地?感激,炉子那时还没烧东西?。
船工全都饥肠辘辘地?靠在伙舱里,有气无力地?笑着。
王良嘴都是白?的?,他说:“要?不是老大让阿成告诉我返回,这辈子我都想不到,出了潮头关,竟然?还有回去的?一日。”
偏偏是这个大胆的?举动,救了全部人的?命。
王逢年的?神色仍旧很平常,他闭着眼,缓了缓没有平复的?气息。
直到老王头举着油灯,拿着本册子过来,他说:“老大,你给看看小满上头写的?,我记得她有一页写过,遇上了海暴吃什么。”
是之前江盈知写完采买之后,又手抄了一遍。
王逢年接过册子,他翻开?,在微弱的?灯光下他看清了江盈知写的?字,很大气。
她的?写法跟这里很多人书?写习惯都不同?,大家是从?右到左,她是横着写的?。
早饭吃什么,中午、晚饭,甚至下了夜工都有,他看着,手指在一页上停顿,上面写道:如出海运到不可抗力(风暴、大雨、撞礁…),但是没有关系,海神会保佑你们平安无事,晴天总在风雨后。
但平安了后吃一碗热汤面吧,记得喝姜汤。
下面写了热汤面的?做法,有一人份的?做法,还有三十?人份。
一把挂面,猪油,蛏油、虾干、蛏干、一个白?水鸡蛋。
真的?是很简单的?做法,连王逢年自己也会做。
老王头给大家煮了热汤面,大家正是浑身冰冷的?时候,哪怕换了衣裳也手脚麻木,又陷在刚才巨大的?恐慌里。
这样一碗热腾腾,带着汤水又特别?鲜美的?面条,吃到肚子里,暖到心里,有的?人吃到鸡蛋忍不住哭了出来。
差点没命后又能吃到这样好的?东西?,真的?让人重新有种踩到了地?上的?真实感,觉得自己活了,而不是陷入冰冷的?海水里,整夜不眠。
外?头的?海浪仍然?不停歇,海风像鬼哭狼嚎,暴雨如注,可这艘船安稳地?停留在这,大伙吃着热气腾腾又鲜美的?汤面,喝一碗带着点辛辣的?红糖姜汤。
王良一边哭一边吃,“我这辈子都谢谢小满。”
王逢年给自己调了碗热汤面,他吃着,那么温暖,不管是心还是肚子,他想起了那天夜里的?干拌面。
真的?很叫人怀念啊。
今日是小满,他在昏暗的?烛光里露出点笑来。
他无声地?在唇齿间念了一遍,小得盈满。
或许应当是,得小满胜万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