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 特指赵骅家,数字敏感属于家族遗传,价格敏感更是血脉传承。
赵辰小点的时候还傻憨憨的, 自从出了连奶娘一家都被发卖的事情后, 他就也管起了自己小院的财务, 到现在他还每个月会盘库。
这边宅子的账本, 他一看就懂。
盘账不是计算账本有没有做平, 而是看里头一些不合理的支出。
譬如神都大米价格一斗大概在二十钱,象州的主要粮食作物是水稻, 价格会比神都便宜一点,秋收时候价格会更便宜。
赵家这边登记的价格是十五到十八钱一斗, 瞧着很合理,但很不合理。
赵家本来就是地主家庭。
什么叫地主?
有田地, 才叫地主。
赵家以前的主要收入,就是卖粮食。
这样的赵家, 为什么还要花钱买粮?
宅子里百多号人的日常消耗, 可不是一笔小数字。
赵辰、赵淩和来福、来俊一起把算盘打得啪啪响。
赵淩力气大,算盘珠子都快打碎了。
常娘子和常威端了甜汤过来:“都快亥时了,吃点东西就休息吧。”
梓萱也跟在后头进来,倒是精神奕奕, 坐下一起喝甜汤:“快来。账一天也算不完。”
赵辰把账本一推, 抚着胸口:“唉,不行,我这气的。家里吃饭, 有时候还掺点粗粮,瞧这儿的账本,从上到下都是顿顿大米。”
赵辰说的掺点粗粮, 指的是他们主人家的饭食。粗粮也不是很粗的粮,一般是豆子、南瓜一类。
像来福他们这样的仆从,包括原先在宫中的梓萱,主食基本是以粗粮为主。
梓萱因为武学天赋高,倒是不缺肉,不过像她这样的宫女是极少数。
想知道家里实际的开支也容易。
他们只需要计算一下厨房实际做的东西,再找仆役们分别询问,就能大致推算出来。
心不在焉地喝完甜汤,兄弟俩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起来,用早膳的时候,就听赵爷爷问起:“老大呢?怎么昨天没见到人,今天还没见到人?”
平时在家惫懒就算了,现在当着小辈的面,怎么也是这副德行?
有没有个当长辈的样子?
赵爷爷很不高兴。
俩孙子瞧着这老头也不高兴。
子不教父之过。
赵复不能说无法无天,起码也是没规没矩,得怪老头没教好。
赵淩就很直接地说道:“哦,大伯和卢姨娘被我打了一顿关起来了。”
赵爷爷赵奶奶一听,第一反应是自己耳背了,没听清:“啊?”
赵淩大声重复:“被我打了一顿,关起来了!”
老头老太太听清楚了,就是脑子更加不清楚了:“淩儿把你大伯打了?”
“对的!”赵淩继续大声回答,还把自己的马鞭抽出来,给他们看,“用这个打的。”
他随身带的这根马鞭,在他的马鞭中间属于比较朴素的那种,就是普通小牛皮制作,手柄混着金丝编织,并没有镶嵌宝石。
两人一听,顿时抚着胸口,一副快要背过气去的样子,跟赵辰一模一样。
丫鬟小厮赶紧上前帮两位老人拍胸口顺气。
赵淩却无动于衷,连赵辰都没什么反应,慢条斯理地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水漱口。
“爷爷奶奶,你们别装了。大伯那样子,打一顿还是轻的。四弟力气小,抽一顿不过是小惩大诫,皮都没破一点。”赵辰说话一点都不客气,“你们俩就眼睁睁瞧着大伯带着个姨娘,住我们家的正房,还用我娘的嫁妆?”
赵爷爷装不下去,心虚地狡辩:“这不是你们都不回来,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他本来不觉得这有什么,现在听孙子一说,还真觉得不妥。
“再怎么空着,主客也是要分清楚的。”赵复这种的,说白了就是上门打秋风的亲戚。
什么时候轮到这么个东西当家做主了?
赵淩昨天在家扮黑脸,这会儿赵辰在家,当然事情都是由大哥做主。
他乐得清闲,在边上看赵辰输出。
赵辰继续:“爷爷奶奶你们在家享清福,什么都不用管。放心,家里这些烂账,我会算清楚的,就是得先委屈一下大伯,等过一阵我这边事情算清楚了,再回去跪祠堂。”
家里十几年的烂账,可不是管家、账房之类的下人只手遮天花用的。
他们没那么大的胆子,也没那么大的能耐。
毕竟赵家人均价格敏感,他们就算贪墨一部分,也不会很多。
能够用假账挪走银钱的,除了赵复这位“赵老爷”,不做第二人想。
老两口既然以前不管,那以后也别管。
赵爷爷听得真的差点气得两眼翻白。
赵奶奶也气得声音发颤:“怎么还要跪祠堂?”
赵辰冷冷道:“不跪祠堂,难道去跪公堂?”
赵淩赶紧“打圆场”:“爷爷奶奶别生气。你们要是气出个三长两短来,父亲得丁忧回家守孝,三年……六年后能不能再受到陛下重用还是两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咱们自己家的家务事,肯定在自己家处理,不会上公堂的。”
赵爷爷听到耳朵里,觉得自己哪怕死了,都得掀飞棺材板跳出来,站起来指着两个孙子,大声叱责:“你、你们!王氏平时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赵淩说道:“哦,我是太后娘娘教的。”
赵爷爷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说太后的教育有问题。
赵淩长在太后跟前,这是以前书信中有提到过的。
他们往年也会收到一些宫中赏赐的布匹之类,做一身衣裳出去特别有面子。
赵辰瞧得痛快极了:“爷爷奶奶昨天一天累着了,就先待在家里休息几日。”
比起没什么接触的爷爷奶奶,当然是赵王氏这个亲娘更亲。
敢说他娘没把他们教好?
他怎么不说他爹?
他怎么不说他自己?
呸!
赵淩偶尔还愿意装一装,赵辰年轻气盛,装都懒得装。
赵家老两口见兄弟俩走了,他们当然没直接回去休息,而是问清楚了赵复的位置,被下人带去了客房。
客房,应该说是个客院。
毕竟赵家在这儿住的人少,哪怕留给客人的空间也是很宽敞的,甚至比当初魏学海一家人租住的院子还要大。
只不过客院的家具差一点,摆设也没有。
别说以前的花瓶盆栽,就是床上的被褥也极其朴素。
屋里头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只有两个仆妇守在院子门口。
卢姨娘的脸已经全都肿了起来,满头的钗环也一个不见,身上只有一身素色的细布衣,没一点刺绣。
赵复干脆就是一身里衣,趴在床上“哎哟”叫唤。
四十多岁的人了,看到爹娘,顿时嚎哭起来。
他这一哭,哪怕平时再怎么看重疼爱大儿子的赵奶奶都悄悄扭过脸:真丑。
两个孙子虽然气人,但长得好看。
他们其他子女都长得俊俏,小儿子赵骅最是俊俏,怎么大儿子这么丑?
平日里赵复大腹便便,穿着一身绫罗绸缎,还能夸一句富家翁有福气,现在这副样子,像是出栏待宰的猪。
赵奶奶本来还想宽慰大儿子几句,现在就默默坐在一旁,拿出帕子来摁眼睛。
帕子干干的,就是装样子。
卢姨娘惯会装样子,一眼就看穿了老太太的动作,感觉心又凉了半截。
要是连老太太闹一闹都不行,那他们……那她可怎么办?
赵爷爷也是和老妻差不多的想法。
他在孙子那里折了面子,在大儿子这里就得找回场子,板起脸来摆出父亲的威严:“好了,一大把年纪了,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你看看你,孙子都快有了,做事情还这么不着四六的。”
赵复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咬牙:“难道就这么算了?赵淩那臭小子殴打大伯,不孝不悌……”
“闭嘴!”赵爷爷一巴掌大力拍在床沿。
赵复被吓了一跳,整个人从床上弹……弹动了一下,牵扯到腰背和腿臀的鞭伤,顿时嘶嘶抽气。
赵爷爷不管他,板着脸瞪着眼:“这话是能乱说的吗?你想说赵淩不孝不悌,是生怕你弟弟官位太高,想让言官告他一个治家不严,直接把他捋下来,你就开心了?你要知道你现在吃的穿的,你这个‘赵老爷’是怎么来的!”他狠狠扫过卢姨娘,“还有你!平时我不管你教唆着这蠢货干些什么傻事,敢对任何人说一句风言风语,你们就全都别想活!”
卢姨娘吓得“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把脑袋磕到地上:“妾不敢。妾保证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赵复惊吓之余,还感到不可思议:“爹,你要……杀我?”
赵爷爷冷哼:“咱们赵家原来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现在是什么样的,你这个做大哥的,不至于不记得。现在这日子是谁带来的,你也清楚。你真要敢去外面乱说话,把你弟弟拉下马,信不信我放过你,族人也不会放过你?”
赵骅虽然出息,但他们可不是赵家的族长。
族中除了族长之外,还有好几位族老。
自从赵骅平步青云后,就给族中捐了族田,修了学堂。
如今他们赵家虽然没出像赵骅这样的读书种子,也出了几个秀才,还出了一个举人,出去也是人人识字,日子比别的村子要好过许多。
如果赵骅真的被弹劾了教子无方治家不严,尤其是不重孝悌这样的罪名,一撸到底不太可能,三品官肯定是当不成的。
他们赵家又没有什么别的倚仗,赵骅就是赵家最大的倚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