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澄的病是天生的,无法医治,隔三差五就会发一次病,严重之时还会吐血,浓烈的铁锈气味充满他的口腔,怎么也压不下去。
对于鲜血,他再敏‖感不过。
之前在凉亭外,距离比较远,他反应不大。
此时近距离看着盛秦衍手上的腥红一滴滴往下淌,林澄脸色微微发白,胃里有些翻腾。
他急忙垂下眼睛,浓密纤长的睫羽剧烈颤动着,像是受到惊扰的蝴蝶,不安地扇动着翅膀。
余光不经意瞥过脚踝,看到了上面的一抹红。
这是什么?
像是绑在他脚踝上的红线,又像是烙印在他皮肤上的,不是血,颜色却艳红如血。
林澄面露疑惑,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他半抬起腿,动了动踝关节,玉白圆润的趾头蜷缩了一下。
不疼。
甚至没感觉到半点不适,似乎这抹红,天生就是长在他脚踝上的。
但林澄记得很清楚,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疤痕或者胎记。
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林澄生病生怕了,第一反应就是他的身体又出了什么问题,而引起的表体病症。
他一下子紧张起来,贝齿咬住饱满的唇肉,手指抓住病服裤子,顿了顿,提了起来。
病服宽大,很轻易就提到了膝盖处,关节上带着青涩的粉意。
林澄左右看了看,红痕在右侧的脚踝上,左侧的脚踝上没有,皮肉光滑如初,骨架纤细且精致。
林澄放下裤子,又抓着衣摆撩起来,露出一大片雪白肤肉。
身上也没有。
接着,他卷起袖子,手臂修长白皙,同样没有。
全身上下只有右脚踝上有。
林澄微微松了口气,蹲下‖身去,颤着指尖朝红印摸上去,又微曲起手指按了按,指尖陷进柔软皮肤中,留下个浅浅的指痕。
还是不疼。
到、到底是什么呀?
林澄绞了绞腿,指尖泛白,全然忘记了,他现在是灵魂体,根本没有生病一说。
而在林澄茫然无措之时,断面投映里,盛秦衍捏着玉牌慢慢站了起来。
唇色惨白,瘦弱的身躯仿佛风一吹就倒。他面无表情,拖着步子,往庭院里走,脚后跟渗出的血浸透布鞋。
庭院杂草丛生,盛秦衍钻进草丛里,手东抓一下,西抓一下,好似随手乱抓的,又好似特意抓的。
不一会儿,手里就攥了一大把绿色的草,枝叶有粗有细。
盛秦衍带着草回到木屋,将草丢在草堆上,又坐了回去。
他放下玉牌,断面侧对着他,抬手开始脱衣服。
他穿着两层,外衣破烂不堪,沾满了脏污。里衣比外衣稍微干净,但浸透池塘污水,早看不清颜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盛秦衍还在发烧,动作迟钝,脱得很慢。
两件衣服都脱干净,他光着上身拿起两株草,张嘴咬住草茎秆上的叶子,收紧下颌咀嚼起来。
他动作不紧不慢,光线从屋顶漏泄进来,在一侧肩膀晕开一块亮白。
林澄清清楚楚看到上面遍布的疤痕,疤痕有长有短,有深有浅,弯弯扭扭的盘亘在他皮肤上,有一些已经愈合了,皮肉还是翻起的。
看起来恐怖又惊心。
林澄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而这仅仅是肩膀,盛秦衍身上其他的地方,不知道还有多少。
林澄太了解疼痛的感受了,这么多伤,小朋友该有多疼啊……
林澄心头闷闷的,也顾不上再去关注脚踝的红痕,全部注意力都转到了盛秦衍身上。
等草叶咀嚼细碎,盛秦衍将碎屑吐到手心上,拍在身上新增的伤口上。
然后又拿起草株,咬下叶子咀嚼。循环往复。
后院偏僻,杂乱的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子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叫。
林澄立在断面前,看着盛秦衍将最后一株草放进嘴里,连根带叶一起嚼。
绿色草汁从他嘴角溢出来,他理也不理,扯动脖颈肌肉,直接将嚼碎的草吞咽进肚子里。
林澄愣住,看了眼眉头都没有动一下的盛秦衍,眼底漫上迷茫。
怎、怎么吃下去了啊?
盛秦衍的动作没停,吃下草株之后,又抓起之前摘掉叶子的光秃的草根塞进嘴里。
滋味并不好。
草根比叶子硬得多,也难嚼得多,扎得嘴疼,唇齿间满是苦涩。
但盛秦衍毫不在意,盛家下人送饭并不及时,有些时候他好几天才能吃上一次饭。
他饿得不行,就拔院里的草来吃,或者偷跑出去偷吃的。
运气好时,他不会被发现。运气差时,撞上盛家下人,被抓起来就是一顿毒打。
他身上的伤口大多数都是这么来的。上一世是如此,这一世……
想到这里,盛秦衍咀嚼的动作顿了顿,浓黑色的睫羽低垂下来,被睫毛遮住的眼睛晦暗至极。
有一瞬间,林澄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滔天覆地的毁灭之意。
可等他再看过去,盛秦衍仍旧平静地吃着草根,绿色的草屑东一块西一块贴在他干瘦的身躯上。
无论从身量还是从外貌来看,他都只是一个毫无威胁的孩童。
日光从偏移到光芒尽敛,盛秦衍终于咽下最后一根草根,干渴的喉咙得到些许缓解,空荡荡的胃里也有了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