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繁明抬起头,神秘地微微一笑:怎么交换?你看,他给我提供了这么有利的证词,救了我一命,我当然也该救他一命啦。
<b>法庭/大厅 日/内</b>
此刻站在被告席上的是黑岩。
检查官:这么丑恶的阴谋,要把十几个未成年的女学生送到那种地方,满足你们这些变态狂的日本男人!日本男人对处女的病态占有欲,是东方文化里最大的污点……
日方辩护律师:抗议!这是批判!这是谩骂!而不是以事实说话!……
检察官:有请证人。
戴黑网纱的女子的背影从证人的位子上站起,把一个很旧的绸缎包打开,里面又是一个个的小包。
戴黑网纱的女子:这些,就是证据。这些是她们十三个姑娘生前留下的积蓄,每个小包上都绣了她们的名字……有的还留下了小照……
坐在大厅中央的书娟凝视着她的背影。
戴黑网纱的女子:可怜她们十三个人,一生就这点积蓄。
检察官从她手里接过那个绸缎小包,捧到法官面前的台子上。
检察官从敞开口子的绸缎小包里,拿出一个个小包,大部分是手绢做成的,上面都绣有名字:玉箫,玉笙,春池……一面极小的镜子,背面有张玉箫的照片。
戴黑网纱的女子:假如这十三个姑娘没有自我牺牲,去顶替那些女学生,给糟蹋死的就是那些小女娃了!可怜她们的身子都还没长好,还是孩子,落到那群禽兽手里,活活能疼死她们,能把她们小身子里那点血都淌干……
书娟听呆了,似乎看到了女子描绘的可怕图景。
大厅里一时鸦雀无声,就连日方辩护律师都联想出了那幅可怕图景。
所有人就这样静默地看着戴黑网纱的女子坐回自己位置。
<b>法庭/大厅/侧门外的过道 日/内</b>
孟繁明在两名法警的带领下,向大厅侧门走来。
日方辩护律师匆匆从侧门出来:孟先生到得真及时!证词准备好了吗?
孟繁明:<b>(诚恳地,庄重地)</b> 嗯。
日方辩护律师:你要知道,黑岩先生对于你,是怀有情谊的……
孟繁明:我知道。
<b>法庭/大厅 日/内</b>
孟繁明尽量不起眼地来到证人席位的最末端,坐了下来。但戴黑网纱的女子还是看见了他,虽然隔着网纱,我们也能感到她心里的震动。
日方辩护律师:<b>(嗓门低了一个调)</b> 那么,我们假设这位女士说的是真的。但是黑岩先生对这件事不该负主要责任。他在执行他上级命令的时候,怀有很大的抵触,甚至篡改了上级的意图。实际上,正是他保护了无助的不幸的女学生。我这里可以举例说明黑岩先生对中国人的同情和善意:就是他,亲自开车把十几个女学生送到芜湖码头,让孩子们从那里去了汉口,又去了重庆,继续了她们的学业……
黑岩看了律师一眼,表示满意。
听众席再次变得异常安静。
日方辩护律师:现在我要请一位中国证人,他将证明黑岩先生当时在执行田中那道命令时,心里有多抗拒,行为上又是多么被动。有请证人孟繁明先生!
孟繁明慢慢站起来,慢慢地走到法官对面的证人席位。
书娟惊得几乎从座位上站起来。
戴黑网纱的女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孟繁明。
西方记者们都在调整翻译耳机,准备笔记本……
黑岩扭头看着孟繁明,眼里出现了些许感激。
<b>法庭/大门外 日/外</b>
人们仰脸看着电线杆上的电喇叭,议论着。
男市民甲:<b>(指着喇叭)</b> 日他个妈的!还帮日本人作证,日本人有一个好东西吗?
女市民:还是那种专门糟蹋中国小女娃的日本畜生!……
男市民乙:活汉奸!我们就在这儿等着,一会儿散场,姓孟的汉奸出来,不要让他跑了!
男市民丙:非打死他不可!……
<b>法庭/大厅 日/内</b>
检察官走到孟繁明面前。
检察官:请问你的姓名和籍贯,以及生辰。
孟繁明:孟繁明。祖籍浙江宁波。民国一年生在上海,但一直把南京作为自己唯一的家乡。
检察官:孟先生,请举起你的右手,跟着我向本法庭起誓。
孟繁明举起那只被日本军曹砍断的右手。
检察官:本人下面所提供的证词句句属实,如有虚假捏造,愿意接受一切惩罚,包括不低于五年的刑事监禁。
书娟看着父亲将残臂坚定地举起。刹那间,拥挤的大厅里所有人都不见了,这里成了一片空荡荡的荒地,只有孟繁明在孤独地一人向前走着,不知道他要走到哪里去……书娟出现在父亲身后,叫喊他,从她的模样看起来,能看出她叫得多么声声泣血,却是一片静默,因而父亲完全听不见……
孟繁明放下残臂,正视法官。
检察官:<b>(递上一张纸)</b> 这里,请你签字画押。
孟繁明用左手流利地签下名字,又摁下手印。
日方辩护律师:孟先生,我需要你作证的是,黑岩先生对中国人的同情和善意。他一直对搜捕少女的事情抱极端的抵触态度,具体体现是,一九三八年年初,南京在极端混乱的局势中,日军的一些士兵完全失控,黑岩先生为了保护那十几个女中学生,亲自驾车把十几个女学生送到芜湖码头……
孟繁明没有等律师说完就开了口:完全是胡说。
场内一震,随即嗡的一声,人们开始交头接耳。
黑岩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孟繁明。
孟繁明:假如说其他日本军人是凶恶残暴的杀人犯,黑岩则是足智多谋、有礼有节的谋杀者。在他比冰还冷比铁还硬的心里,恐怕只有一个温情的角落,那角落里存放着他年少残疾的女儿。黑岩可以无动于衷地记录每一个残杀现场的牺牲者人数,再毫不动容地把这些人数存档。他同样可以设计华丽的学生礼服,装扮十四五岁的女学生,再把她们送上牺牲祭台。他不单单精密设计了搜捕女学生的计划,也参与了施行计划的全过程。
黑岩转过脸,他不再对孟繁明抱希望了。
书娟振奋地看着父亲。
戴黑网纱的女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孟繁明的背影,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脊背也微驼了,一件曾经合体的西装现在像借别人的,在身上晃荡着。他那只搁在围栏上的断臂由于激动,不断敲击着栏杆。
孟繁明:黑岩逼迫我为他找到当时被水泥厂工人坚壁清野藏匿起来的水泥。黑岩需要大批的水泥只是为了修复公路、马路和建筑吗?不是!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水泥用来覆盖那些屠杀现场的集体墓坑。<b>(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b> 这些都是集体墓坑的地点和位置,假如需要验证我证词的虚实,可以按照这些地点把表面那层水泥撬开,我相信不需要撬多深,就会看到大批的尸骨。
孟繁明定了一下神,深吸一口气,为了揭发这个敌人,他已经把自己牵累进去了:当然了,我不否认,魔鬼也会偶然地动一动恻隐之心,也会在加害于人的时候心里挣扎一下。但他会因为那一刹那的挣扎改变他的本性吗?不会的!<b>(回过身,冲着大厅里的所有听众,狂吼起来)</b> 不会的!公元一九三八年一月,我和圣·玛德伦教堂的法比·阿多纳多绑架了黑岩,迫使他护送那十几个女学生离开南京。这就是我的证词。
书娟突然为父亲鼓起掌来。
人们跟着鼓起掌来……
<b>法庭/大门外 黄昏/外</b>
一个个挂在电线杆上的电喇叭回荡着法庭内的掌声。
那几个骂过孟繁明的人也跟着场内人鼓掌。
<b>法庭/大厅 黄昏/内</b>
书娟逆着退场的人潮从大厅中央向父亲靠近:爸爸!……
孟繁明抬起头,看见女儿艰难地一点点接近她,一阵虚弱,他差点倒下,从他身后伸过来一只戴黑皮色手套的手,将他扶住……
快要来到父亲身边的书娟愣住了,看见搀扶父亲的竟是戴黑网纱的女子。
孟繁明转过脸,有些吃惊地看着女子,她的打扮和气质跟一般人差异太大了。
戴黑网纱的女子:<b>(轻声地)</b> 谢谢你。说得真好。
孟繁明盯着她,而她却扭身向侧门走去。
孟繁明看着她在退场的人群中迅速穿梭,接近了侧门。
书娟拉住父亲的臂膀,和父亲一块目送那个神秘的优美背影。
孟繁明转过头,眼里一个大问号:她是?!……
书娟使劲点点头。
<b>法庭/大门外 傍晚/外</b>
戴黑网纱的女子回过头,隔着渐渐散去的人群看着法庭门口。
书娟扶着孟繁明走出来,她马上躲到一根路灯柱子后面。
书娟搀扶着父亲走下台阶,两人都在四顾着。
书娟:我堵她,拦她,跟踪她,没用,怎么叫她,她都说不认识我,就是不承认她叫赵玉墨,还说我认错人了!
两人边说边走下台阶。
戴黑网纱的女子见父女俩走到身边了,便从路灯柱子的一边绕到另一边。
孟繁明:她要活下去,就不能做赵玉墨活下去。恐怕,赵玉墨死了太多回了。
父女俩交谈着,沿着马路走去。
戴黑网纱的女子倚着路灯柱,目送父女俩渐渐走远,融化在人海里。
<b>孟家/客厅 夜/内</b>
书娟端出一盘热气腾腾的炒菜,从厨房进到客厅。孟家的客厅跟过去相比,是一副家道中落的衰败气象,家徒四壁,没有一张字画一件完整的摆设,残破的古董花瓶里,插着一根鸡毛掸子。红木家具剩下没几件,还是瘸腿断臂的,一张八仙桌四周围着杂凑的几个凳子、椅子。
书娟:爸爸!吃饭了!
她一面叫着,一面从一口小锅里舀出两碗稀粥。饭碗、餐具也不成套,显然都是劫后余生的家当。
孟繁明从卧室出来,微微咳嗽,肩膀上披着一件旧棉袍,人显得苍老萎靡。
书娟:像话吗?就只有这一个菜给您接风。只要是吃的,天天涨价,从上海带来的钱原先够两个月的伙食,半个月就花光了!
孟繁明坐在女儿对面。书娟给父亲舀了一大勺菜,放在他的小盘子里。
孟繁明:可惜这个家里也没什么可典当了。要不就得把这房子直接送当铺卖去。
书娟:日本鬼子从咱们家抢的、偷的东西,现在正在日本当铺里呢。
她看父亲夹起一点菜放进嘴里,有点不安地笑着:烂糊肉丝。上海穷人的大菜。我不会做菜啊,真炒成烂糊了!
孟繁明心不在焉地笑笑:蛮好的,闻上去蛮香。
书娟吃了一口菜,皱起眉头:哎哟,胡椒放多了!奶奶说,不会做菜的人,就靠多放佐料遮丑!
门铃声响起。父女俩迅速地交换一个眼神,都紧张起来了。
书娟:<b>(轻声地)</b> 您别出声,我看看去。
<b>孟家/大门外 夜/外</b>
来客是一个戴礼帽穿长袍的年轻男人。
来客:孟先生在家吗?
<b>孟家/门厅 夜/内</b>
书娟从钥匙孔往外看,看清是谁之后,吃惊地问:请问您是哪位?
<b>孟家/大门外 夜/内</b>
来客将一张早已预备好的名片从门缝塞进门里:我是东浜律师事务所的法律助理。
<b>孟家/门厅 夜/内</b>
书娟低下头,看见名片上印有日本和瑞士的国旗。她捡起名片,猜测着。
来客:我有事想跟孟先生谈一谈……
书娟:<b>(打断他)</b> 我父亲不住在这里。他还是保释身份,住在这里不合适。
书娟打开门,打量着来客。
<b>孟家/客厅 夜/内</b>
孟繁明站在客厅通往门厅的门口,聆听着女儿和来客的对话。
书娟:<b>(画外音)</b> 为黑岩辩护的,就是你们所里的井村律师。
孟繁明一惊。
<b>孟家/门厅 夜/内</b>
来客:那……请问孟先生住在哪里呢?
书娟:您不是留下这张名片了吗?我会通知父亲的。
来客:能不能知道,孟先生什么时候会跟我们联系呢?
书娟:<b>(老练成熟地)</b> 我只能转达,父亲什么时候跟你们联系,全由他自己决定。
来客:这事儿挺急的,而且,跟您父亲有利害关系。
<b>孟家/客厅 夜/内</b>
孟繁明听到来客的这句话,又是一惊,但一个看破机关的冷笑出现了。
书娟走进来,把名片递给父亲:想进来?妄想。他要进来您更说不清了!
孟繁明:<b>(豁朗一笑)</b> 爸爸只要跟你说得清就行了。接着吃饭。
<b>小巷口/电话亭 日/外</b>
从电话亭蒙尘的玻璃窗能看见孟繁明打电话的身影。
<b>小巷口/电话亭内 日/内</b>
孟繁明的目光像是看着内心的某处。
孟繁明:我想过了,我也非常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当然包括明白自己此番作为的所有后果。明白是两个最简单的字眼,可是真正明白的人太少了。
<b>日方辩护律师办公室 日/内</b>
日方辩护律师:黑岩先生这些年一直在心里把孟先生您当作一个朋友,他是因为珍重这种特殊的情谊才做出那样的证词……
<b>小巷口/电话亭 日/内</b>
孟繁明:他没有为我作伪证啊。而他要求我为他提供不真实的证词,这可能吗?
日方辩护律师:<b>(画外音)</b> 我希望您再给自己一点儿时间,理智地考虑一下……
孟繁明:我的考虑结果是理智的,也是成熟的。
<b>日方辩护律师办公室 日/内</b>
日方辩护律师:能不能再听我一句劝告?我是黑岩的律师,不过我现在是为您好,假如您不改变您的证词的话,那么您为黑岩弄到那些用于覆盖集体墓坑的水泥,不也同时证明了您帮助敌人掩盖屠杀证据的罪迹,这不就成了不可抵赖的叛国卖国罪证了吗?再说,黑岩改变他原先对您的证词,这对您会非常不利。您不怕吗?
<b>小巷口中/电话亭 日/内</b>
孟繁明:<b>(微微一笑)</b> 我活到今天,怕够了。现在没什么可怕的了。谢谢,再见。
他慢慢挂断电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b>电影院 日/内</b>
银幕上正在放映东京大审判的纪录片。
南京大屠杀的主帅松井石根站在审判台上。
电影院里座无虚席,第四排正中间的座位上,坐着孟繁明和书娟。
字幕:一九四七年一月
<b>法庭/大厅 日/内</b>
黑岩站在被告席上。
年轻日本兵和其他被告坐在被告席上。
证人席位前面的长条桌上,摆放着显赫的金属牌子,标明“证人席”字样。牌子后面是一排我们熟悉的面孔:史密斯,贝克斯,费池……隔着过道,另一边的证人席位被孟繁明、书娟、豆蔻等证人占据。戴黑网纱的女子也坐在其中。
陪审团席位上的是东西方各国的陪审团员。
过道上,台阶上,都坐满了旁听者,全场安静得如同无人之境。
大法官:<b>(扫视全场)</b> 现在宣布审判结果。全体起立。
哗的一声,上千人起立的声音竟如同闷雷……
<b>南京的大街小巷 日/外</b>
雪花飘落到电线杆上的电喇叭上。
喇叭下面是一张张仰起的脸。
<b>法庭/大厅 日/内</b>
肃立的人们目光全都集中在法官脸上和手里拿着的一页宣判书上。
大法官:根据本庭六个月的诉讼和调查,以及收取到的一千四百证人的证词,通过国际陪审团的论证,本庭现在宣布对南京大屠杀二级战犯的判决……
<b>南京街道 日/外</b>
囚车呜呜鸣叫着,从积雪的马路上驶过。
大法官:<b>(画外音)</b> 本庭决定,判处日本远东派遣军第六师团、特别旅团旅团长黑岩久治少将无期徒刑,即日押送东北沈阳战犯管教营服刑……
<b>囚车内 日/内</b>
黑岩坐在荷枪实弹的中国士兵中间,目不斜视。
<b>雨花台公墓外的公路 日/外</b>
大法官:<b>(画外音)</b> 判处第三师团,第五旅团,第三联队的上士曹长千代寿男死刑,立即执行。
年轻日本兵从囚车上下来,吃了一惊:公路两边站满了南京市民,豆蔻站在离囚车最近的地方。
豆蔻的眼中的幻象:年轻日本兵从目前的模样退回到枪杀王浦生的模样,再退回到在井边向她扑来的模样……逐步退回到一个蒙昧淳朴的小兵……
她和身边的中国老百姓一块看着这个叫千代寿男的年轻日本兵被押送着走上积雪的山坡。
<b>南京中华门火车站 日/外</b>
鸣叫的囚车停在站外,沿着铁路线,全是持枪的中国士兵。
囚车的后门打开了,两个押车的中国士兵跳下车,然后下来的是戴着镣铐的黑岩。
黑岩举目看去,铁丝网内,一列闷罐火车停在轨道上。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开来,停在离囚车两三百米远的地方。
<b>黑色轿车内 日/外</b>
孟繁明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看着黑岩被两个士兵押解着,走入铁丝网的大门,走向闷罐火车……
他是看下场来了,眼神中有报复的快意,但也有难以言传的复杂和混乱。
<b>统计署/孟繁明办公室门外 日/内</b>
两个持枪的警察使劲推开门,正背身伏案看图纸的孟繁明慢慢直起身,回过头。
从远处传来一阵枪响。孟繁明朝窗外看去。
孟繁明:那边是雨花台方向。
<b>雨花台刑场 日/外</b>
一排举枪的中国士兵对面,中弹的年轻日本兵倒在地上,猛烈抽搐。
一个中国士兵跑步出列,走到他面前,抽出手枪,对着他又补了三枪。
那双穿着日本军靴的脚本来在雪地上抽动,动作越来越小,越来越慢,终于一蹬腿,停止下来……
<b>雨花台山坡下的街道 日/外</b>
史密斯和贝克斯一边一个地站在豆蔻边上,听着枪声在雪后初霁的白色天空里回响……
史密斯:<b>(对豆蔻)</b> 王浦生的在天之灵会听见的。
豆蔻抬起头,看着白色的天空。
史密斯和贝克斯跟豆蔻钻进停在路边的轿车。
正在散去的老百姓们给轿车让出道来。
从远去的轿车后窗还能看见史密斯在跟豆蔻说着什么……
<b>监狱/收审室 日/内</b>
孟繁明被抄身,然后被解下皮带,鞋带,掏出钢笔……
看守:我听说,那个叫黑岩的鬼子改了口,说你当时把坏水泥给日本人是因为你拿好水泥去做黑市买卖了?
孟繁明:<b>(笑笑)</b> 他做贸易,以为我也做贸易。
看守:这鬼子是做贸易的?
孟繁明又笑笑。
<b>监狱/会客室 日/内</b>
孟繁明被看守带出来,一抬头,愣住了,戴黑网纱的女子正从门口进来,手里拎着一个花布包。
他看着她走近,走到铁栅栏前面,坐下来,把布包打开。
孟繁明凝视着他:请问女士尊姓大名?
戴黑网纱的女子:姓吴。
她把帽子脱下来,于是网纱也就摘除了。此刻她的脊背朝着我们,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孟繁明在看到她面孔的刹那,微微一震,但马上恢复了常态。
自称吴姓的女子的面孔现在对着我们了。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虽然可以看出曾经是美人坯子,但严重的早衰使她比一个天生丑陋的女子更加不堪目睹,皮肤松懈,肤色暗淡,无光也无神的眼睛周围布满密集的皱纹,无色干燥的嘴唇显得苦相而贫贱,这样的嘴已经被笑容遗忘了……
孟繁明强忍住眼泪:吴女士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
吴姓女子:叫我小玉吧,小时候我外婆这么叫我。
孟繁明: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吴姓女子:您的女儿告诉我的。大审判结束那天,我们俩说了几句话。您女儿说您肝脏不好,我猜是缺营养。
一面说着,她从布包里拿出一个搪瓷食盒。
吴姓女子:这是我自己做的一点腐乳肉,尝尝吧。
孟繁明百感交集地看着她:你打算以后怎么生活?……
吴姓女子:我这就要回苏州。这些年开着一家裁缝铺,雇了两个人裁剪缝纫,我自己绣点婚嫁用品什么的。饿不死的。
门又开了,进来的是书娟。
吴姓女子回过头,两个女人陷入了刹那间的僵持。
吴姓女子:女儿来了,我正好要走。
书娟:<b>(笑笑,按住她)</b> 怎么我一来您就要走啊?
吴姓女子:刚才我跟你父亲说呢,我马上要赶火车回苏州去。
她不容分说地向门口走去。
孟繁明焦急地看着她:再坐会儿吧,玉墨……
吴姓女子触电一样停住脚步,但没有回头,加快脚步,继续她原先的路线,眨眼间,她消失了。
书娟:您不该叫她玉墨……
孟繁明:忘了,脱口而出的……
书娟:是您自己说的啊,她要想活下去,就不能做赵玉墨活下去。
孟繁明:其实她已经不是赵玉墨了,不像了。
书娟悲哀地沉默着。
孟繁明:她肯定不是住在苏州,一定就住在南京。
书娟:我想也是。
书娟打开搪瓷食盒,看见里面红润油亮的肉食:腐乳肉?
孟繁明:嗯。只有赵玉墨知道我最馋她烧的腐乳肉。
<b>日本/松井石根的家门口 日/外</b>
一眼望去,一片无垠的汪洋……
一座巨大的观音塑像面向大海。
观音像矗立在一座祠堂里。
袅袅的香烟升起,在阳光下散去。
一只手把新的焚香插入香座。
插香的人是一个老人,穿着考究的丝绸和服,他是我们在纪录片里看到的松井石根。
字幕升起: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十二日,远东派遣军总司令官松井石根大将作为南京大屠杀的主要负责人被送上绞刑架。在此之前,松井在自家门前修建了一座神社,用南京扬子江边带回的土壤烧铸了一座观音像,以表达对他的士兵在南京残杀的数十万中国人的忏悔。
焚香的烟化为一根绞索,站在绞索下的是松井石根。
特写:松井的头被蒙上黑布罩。
特写:松井的头颅被套入绞索。
特写:松井穿着黑亮马靴的脚站在绞架下。
特写:松井脚下的木板砰然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