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闻起来像颗大白兔◎
(八)
接上刑厉, 阎穆霆调转车头奔医院。这家伙每个月都恨不能拖到最后一天交报告,还得是催着撵着才交。其实以阎穆霆的执业资格,这报告他就能给刑厉出具, 但现在刑厉是重案的人, 严格意义上来讲彼此间有利害关系存在, 为了堵其他人的嘴, 麻烦也得去医院做。
天热,空调不能停,车窗严丝合缝, 到红灯停下时, 阎穆霆突然偏头朝刑厉那边靠去。感觉旁边呼过来阵热气,刑厉一惊,下意识躲避, “哐”的撞到车门上。
“干嘛啊你?突然靠过来?”
“你身上有股子奶味。”
“啊?”
刑厉撩衣领闻了闻, 眉眼倏地皱成一团:“小祖宗一天吐八回奶, 搞得我都没衣服换了。”
“你闻起来像颗大白兔。”
阎穆霆坐正身体, 见变灯了, 重新起步。父亲是返城知青,母亲没工作,小时家里条件差, 只有过年才能吃到大白兔奶糖。这是深植于记忆中的味道, 长大了再吃却没儿时的满足感了,此时刑厉身上飘散的气味, 让他清晰地忆起那种仿佛拥有全世界的幸福感。
不过刑厉觉着自己闻起来奶臭奶臭的, 完全无法苟同阎穆霆的感受。这些日子天天帮姐姐带孩子, 他深刻体会了当爹的不易, 一晚上起来好几回, 小祖宗一哭就得怼奶,折磨得他站着都能睡着——老姐没得产后抑郁,他快得了。
余光瞄到刑厉一脸嫌弃地呼扇衣领,阎穆霆笑问:“诶,对了,你反应很敏捷,身手也不错,专门练过还是?”
“哦,我小时候练过几年散打,后来我爸妈去世了,那会我姐还在念大学,一个人养我费劲,就不学了。”说着,刑厉拉下遮阳板,对着化妆镜挤下巴——天热,休息不规律,火气旺盛,起的疖子又红又肿。
“别用手挤,容易感染。”
听阎穆霆出言制止,刑厉不屑道:“我没你那么叽歪,跟人握个手还得用消毒纸巾。”
都说法医百无禁忌,可阎穆霆就跟下水道里蹦出来的卫生球一样,居然有、洁、癖!头回看阎穆霆去值班室睡觉,自备床单枕巾被罩,着实震惊了他一把。
有铺床套被罩那功夫他都能眯一觉了!
“我也不想显得太个色,问题天天显微镜底下看的都是……”感觉说出来会影响刑厉的世界观,阎穆霆适时止住话头:“反正别用手挤,等下到医院开个甲硝锉喷雾。”
结果到了医院人山人海的,阎穆霆只好违背了一下自己的原则,打电话找相熟的医生给加号开了瓶喷雾。上药房拿到喷雾,他转头去找刑厉。做毒品检测在急诊开单就行,可在急诊大厅转悠了一圈都没见着人,他琢磨对方可能已经去抽血了,便找了相对清净的角落回工作群消息,耐心等待。
正打着字,有两名医护人员从身边走过,一个说:“刚有个人过来开检测单,支支吾吾的,问半天才说做毒品检测,我就在电脑上调了下他的病历,好家伙,还是个警察呢。”
另一个惊讶道:“警察还吸毒?单位不管么?”
“那谁知道,反正我看他那面相不像个正经人。”
满含猜疑的话语令阎穆霆指尖微顿,抬眼望向那两位已经走出段距离的白大褂,说不上什么滋味地叹了口气。难怪刑厉每个月的检查都一拖再拖,原是每做一次都要重新面对质疑与猜测,甚至是鄙视。这一刻他明确的意识到压在刑厉心头的负担有多重,即便他给了百分百的信任,可其他人呢?就像这些负责开单的医生们,怎么可能有时间听刑厉解释自己为何会染毒,又必须为了向单位证明自己没有继续沉沦,每个月接受一次检查直到退休。
“二位。”伸手拦住那两名医生的同时,阎穆霆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先于大脑行动,为刑厉争个说法的话语也随之脱口而出:“你们刚说的那位警官,姓刑,是吧?”
两个人互相看看,都一脸的莫名其妙,几秒钟后负责给刑厉开单的那位医生反问:“你是?”
出示过证件,阎穆霆义正言辞的:“我是他领导,我证明,他是因公染毒,来你们这检查是因为单位的规定,我是法医,对毒品的致瘾机制非常清楚,他很有毅力,从来没让任何人失望过,也正是因为有他这样忠于职守、勇敢无畏的警员存在,社会才能安定发展。”
两名医生从茫然到诧异,看阎穆霆的眼神跟看神经病一样。有意义么?向陌生人解释这么多,出了医院大门,谁认识谁啊?
然而对阎穆霆来说,有意义,他要向所有持怀疑态度的人证明,刑厉做的很好,从未辜负过他的信任。同样的,他的话对身后的人也意义重大。发现站在自己对面的医生眼神飘向背后,阎穆霆回过身,隔着匆匆而过的病患家属,与肘弯里还按着止血棉签的刑厉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静止了,周围的喧嚣也不复存在,他看到刑厉微红着眼圈,嘴唇无声开合——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