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数九寒冬里,苻晔一人便能带来犹如春朝般的暖意,轰然涌入他的心里,叫他瞬间真正地远离了战争的寒苦凛冽,通身都热了。
然后他就看见苻晔垂下头,往主殿走去。
“我有话问你。”他道。
苻晔回身,在雪光灯色里看他。
青元宫是整个皇宫里看起来最肃穆寂寥的宫廷,到了夜里青灰色的砖瓦都变成了黑色的,皑皑白雪让整个庭院都看起来更孤寂,但苻晔立在其中,一抹红,似乎整个青元宫都亮起来了。
苻煌朝春朝堂走。
苻晔顿了一下,看着苻煌的背影,玄色大氅上金龙隐隐浮动,修长的身形似乎比从前更为瘦削,却因为他心中爱意,只感觉更加雄武嶙峋。他迎上大雪北风,竟然也不觉得冷,看到垂花门后那金黄的光火,像是一路烧到他心里来。
半年未见,他不再是过去的他,苻煌也不再是当初的苻煌,此刻要苻煌依旧如从前一样强迫他,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他也摸不清苻煌如今对自己是个什么想法,生疏忐忑和按压不住的情思交织在一起。
他还记得他曾经说过的,如果他能平安回来,便要与他结为夫妻的话么?
如今的苻煌,声名显赫,堪称一代英主,也成熟稳重了许多,立下这等伟业,胸中是否有更大的抱负,还甘愿冒着被天下人指点的风险与他相爱么?
他胡思乱想,又因为和苻煌一同进入春朝堂而情潮起伏。
春朝堂温暖如春,红釉瓶里插着青梅花,这殿中一切他都着人换了新的,收拾的干净雅致,几乎找不到他在此生活的痕迹。
秦内监早在里头候着了,自从苻煌回来,他激动了半天了,之前服侍苻煌沐浴更衣的时候他就在哭,如今还在频频拭泪。
苻煌道:“把带回来的奏匣抬过来。”
秦内监便立即叫人抬了个黑匣子进来。
那匣子不算很大,是专门用来盛放奏折等重要文件的,通体乌黑发亮,上面有金色的日月星图案。
内官们将匣子放到炕桌上。
苻煌说:“你们都下去吧。”
秦内监便忙带了庆喜他们都出去了,顺便关上了门。
风雪都被拦在外头,只剩下殿内温暖如春。
此刻倒真应了苻晔那句诗。
苻晔不知道苻煌这是何意,以为他要批折子,不过如果是要他秉烛工作,他也是愿意的。
能在苻煌身边,他干什么都是愿意的。
苻煌在软榻上坐下,伸手将那奏匣打开。
里头装的竟然不是奏折,而是一堆信件,都是洒金笺的信纸。
是他给苻煌写的信。
苻煌走之前,苻晔要献身给他,临别之际,更是主动拥抱他,眼中似乎情深意笃,他却不敢相信,只觉得生死之前,苻晔这样良善之人,做此举一点也不奇怪。他从前百般欺辱他,他内心的痛苦抗拒不是装的。
所以即便苻晔一封封信写来,信中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他看着信,也是不敢信的。
但是,苻晔写的实在太多了。
有些内容,也实在叫他迷惑心动。
苻煌说:“内监说,我不在这些时日,你常穿我的衣裳?”
苻晔脸色瞬间通红,低下头来。
秦内监什么时候跟他说了这个!
“是么?”苻煌问他。
他又握住腰上垂着的黑玉牌,此刻也说不上是羞耻更多,还是冲动更多,说:“是。”
苻煌看向他的手,素白的手,捏着他送他的黑玉牌。
倒像是捏着他的心。
苻煌递给他一封信,说:“念给我听。”
苻晔接在手里。
这是他给苻煌写的第一封信。
写的很官方。
只有他自己知道里头的忧虑,因此写的也有些啰嗦。最开始还只是将各地奏折总结呈报给苻煌知道,又问大军近况,军中医药状况,再后来便是询问苻煌身体,并要随军太医将苻煌脉案一并寄来。
他要他读,他便读。
如此读完一封,苻煌又递给他一封。
类似的内容,只在最后问圣体如何,头疾如何,军医有没有按时为他针灸治疗。
此后他每日都要嘱咐一句。
他在读自己的心。
其中有几封是同一日寄出去的。那时候他收到奏报,前线大捷,可是苻煌却受了箭伤,太医脉案里写的很详细,说伤口【既深且阔,恐招邪毒入侵,需悉心调治】。
在古代这样的伤口稍不注意便有性命之虞,他心里很急,千叮万嘱,但觉得苻煌肯定不会按太医的要求休养,因此特意写了一封所谓的私人信件给苻煌。
苻晔读到此处停下来了。
苻煌说:“继续读。”
苻晔写的时候过于情急,当时实在太担心苻煌了,根本睡不着觉,情思极苦,写信的时候哪还有太多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