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2 / 2)

冒牌王爷 公子于歌 2986 字 2个月前

他平时少有机会这样细看他容貌。苻煌是那种即便盛宠如他,也很少敢直视的男人。

这个男人不会让人觉得他好看或者不好看,大概气质比容貌要突出百倍,看他的时候只会觉得天子威重,叫人畏惧。

但苻氏一族不管男女的确都没有丑的。

他和十六岁时的样子相比成熟了很多,大概被戾气浸淫得久了,少了少年时的清正明朗,多了点阴鸷乖戾,但也因为瘦削的缘故,骨相看起来更清晰了,侧颜犀利,鼻梁高挺,下颌线收束成惊心动魄的弧度。

但最好看的还是那双眼睛,此刻敛去雷霆之威,但眼尾依旧保持着凌厉的上挑弧度,真是漂亮。

皇帝手真长。

皇帝嘴唇有些干。

他翻过身去,不再去看,想着明日出去,他要好好拜一拜佛,念念经。

这份不安浸淫到他的梦里,叫他睡的也不安稳,他竟然做梦梦到他刚入宫的时候,苻煌发病,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在榻上。

梦里的感受很真实,他脖子火辣辣的痛,细白的脖子像被那双大手轻轻一拧就要掐断。

他完全包裹住了他的命脉。

梦里苻煌幽幽看他,没有一点表情地说:“六弟,你怎么这么浪。”

他挣扎着低头,看到自己下面翘得老高。

然后他就一下子惊醒了。

外头影影绰绰有宫人进出,他裹着锦被翻身,看到屏风镂空处露出玄色衣袍上的金色龙纹,那镂空的莲花也成了黑的,一簇簇黑莲花像梦一样阴沉诡异,此刻外头天色未亮,烛光如琥珀晕,他昏昏沉沉,伸手将围屏推开少许,却模糊看到苻煌正在围屏后站着。

梦里的苻煌很冷漠,披散着头发,现实里的苻煌也披散着头发,却被殿内的暖香熏得有些柔情。他几乎分辨不出真实还是梦境,目光下沉,看到苻煌拿着巾帕正在擦手。

皇帝贵为九五之尊,起卧不同服。晨起要净手,擦身,换衣,他此刻刚褪去寝衣,只赤身披着一件大氅洗漱。

瘦削精壮,落拓不羁。

而他从前只云里雾里见过的那条龙终于露出真形,似从云端垂下,微微昂首,颜色寡淡,但其身可怖,沉甸甸还未苏醒便有睥睨天下的气势。

苻晔困意顿消,慌忙转身,将脸埋进错金银的牡丹蕊上。

还好他只推开一条缝,苻煌并未察觉。

大概怕人多吵到他,苻煌竟然未叫秦内监他们伺候。身后依旧窸窸窣窣的响,应该是苻煌在穿衣。

苻晔在那窸窸窣窣的衣物声中发呆,额发略有些潮湿散开,连带着锦被之下也开始变得潮湿,他微微收紧肩膀,后背蝴蝶骨凸起,宛如蝴蝶欲飞。

他等苻煌出去以后才叫庆喜进来。

双福他们捧了新的内衫并巾帕热水进来伺候。

苻晔叫他们都出去,自己进了围屏之中,神思恍惚,正在低头擦拭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他透过围屏一看,看到苻煌进来了。

苻晔手忙脚乱,差点撞翻了围屏。

他再也不要和苻煌一块呆着了。

他要去神女湖透透气。

谁知道苻煌缠他缠的很紧,说:“等会我同你一起去。”

苻晔看他案上奏折如山:“等你批完,天都黑了。”

都不敢看苻煌的脸。

苻煌依旧披散着头发,穿着宽松的常服,显得整个人更加瘦削。

但他现在完全不觉得苻煌瘦削了。

他觉得他是天下男子都不如的真龙。

结果苻煌要他帮他批奏折。

皇帝道:“两个人看的更快,看完我们同去。”

都说古代的皇帝能给予的最大的宠爱,不是金银财宝,也不只是所谓的宠幸和真心,而是给与对方参政的权力,与之共享天下!

苻晔一时愣住。

苻煌最近很是霸道,也可能是他心虚,竟然言听计从。

皇帝先是给了他一些自己看过的奏折让他练手。

苻晔战战兢兢,因为在他心里,这些大臣们上的奏折都是国政。

可他看了以后才发现,原来奏折也可以这么生活化,叫他大跌眼镜。

譬如某观察使的《祥瑞贺表》写他治下某县【现白雀,喙衔嘉禾】,开始吹什么祥瑞现世,都是皇帝仁德。

你敢夸皇帝仁德也算你有勇气。

上面朱批只打了个叉。

不知道是皇帝打的还是秘书省打的。

又或者某州官的奏折是他们县有个妇女拾金不昧……然后没了。

朱批:“阅。”

这是最早的已读吗。

还有某军中将领来问安的,可能和皇帝关系尚算不错,接连问了好几道:陛下您最近进得好么?

朱批:尚可。

该将领:陛下您最近进得好么?

朱批:尚可。

该将领:陛下您最近进的好么?

朱批:尚可。

他相信这个肯定是秘书省回复的了。

因为苻煌绝对没有这个耐心。

这些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有个奏折,洋洋洒洒居然数千字,错别字还很多。

通篇看完,不知所云。

他一边看一边抿着嘴唇看向苻煌。

他终于知道苻煌为什么要设立秘书省了。

确实有些奏折不必来烦他这个病恹恹的皇帝。

他先看这些垃圾奏折是如何批阅的,然后又看到一些比较符合他刻板印象的奏折,譬如某地红莲会余孽又闹事,或者某地案件州官无法裁定,上报朝廷。

这其中有个案子上报次数很多,一个女子老父为恶霸所杀,她为报杀父之仇,割了恶霸的脑袋,然后去了县衙自首。

按照国法,“杀人者死”,因此有人建议将她处死,但当地县令依儒家《礼记》言,“父之仇弗与共戴天”,认为此女非但不应当死,还应视之为“孝义”,他不肯判罚,挂印而去。州官不能断,因此上报朝廷,诸多大臣为此争辩,相关奏折如山。

苻晔本来只是用这些奏折来转移注意力,此刻却被这案子吸引,并详细看了京中各位重臣对此案的奏疏。

他看得很仔细,连午膳都没有吃。秦内监将膳食端上来,伺候苻煌用膳,偷偷打量苻晔,竟觉得此刻的苻晔神色严肃,头上一支金翡翠的扁簪子,披着皇帝的龙袍坐在青玉案前,竟颇有当年苻煌当太子时候的风姿,一时心潮起伏,端详了半天。

他想苻晔自以皇子之身回宫起,便成为第一承继大统之人,将来若有新帝,他仰人鼻息做小伏低或许还能得苟活,但人心难测,与其将生死交给他人定夺,的确不如自己做皇帝爽快,陛下因此才要迫他读书识政,亲自辅佐教导,立贤王能臣之名,用心实在良苦。

如今看王爷学着批奏折的样子,他试图揣摩皇帝心思,却只得酸沉茫然。皇帝所思,他不忍细想了。

无论如何,愿以江山相付,陛下也算对得起王爷了吧?

那件案子的结果,是苻煌亲批那女子无罪。

苻晔看完此案,受益良多,不止是见识了不同时代律法的不同,还从诸位大臣的上疏和最后评判的结果里学到了帝王和老臣们在法律、道德、社会等多个层面的权衡 ,尤其谢相等人的权衡利弊,以及由此彰显的不同思想政策的碰撞,更是叫他着迷。

他为此惶恐,又十分兴奋。

下午便连神女湖都没去,留在殿内看了一天的折子,晚膳过后,便开始尝试执笔批阅。

他在洒金筏上试批,然后递给苻煌检阅。

他初次批阅,自然批阅的都是一些小事,苻煌评价说:“批得还行,只是字还得练。”

然后看向他说:“人长得这样,字却写成这样,臣子们看到会吓一跳吧?”

他神态语气都颇为闲适,却说的苻晔羞愧难当,细想一下就觉得十分羞耻:“那我还是别批了。”

苻煌道:“不行就多练。”

“那我要仿皇兄的字么?”

苻煌道:“不用。”

苻煌的字很霸气,他的字则下笔很轻。

“那他们会看出是我批的吧?”

然后他就听苻煌说:“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是你批的。”

他扭头看向苻煌,心下砰砰狂跳。

苻煌却道:“明宗皇帝堪称一代英主,晚年患了眼疾,都是窦后替他批奏折,你贵为亲王,替我处理政事,也是名正言顺。”接着又道,“我此生不会有后宫,身边就只你一个。你不帮我,谁帮我?”

苻晔心脏狂热,五脏六腑皆是热气翻涌。苻煌这话,好像此生此世,也只宠爱他一个一样。

而他竟受蛊惑,不忍拒绝。手执狼毫笔,心下想,别说对方是皇帝,就算只是普通人,说要与他毫无隔阂,说一辈子只有他一个,也叫他,十分动心。

别人说唯一他或许不信,苻煌这样不太正常的男人说的唯一,他是信的。

他竟然想能与苻煌做一辈子这样不太正常的兄弟,也不是不行。

他看着皇帝龙袍上蜿蜒盘踞的巨龙,想他真是……要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