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修也听见了旁边的笑声。
他偏头看过去, 是几个站在不远处看热闹的公子哥,端着酒杯,有人在看陆野, 还有人在看顾砚修。
都很面生, 应该是从别的城市或大陆过来赴宴的。
听见笑声,顾蔓几个人也都转过头。布兰登啧了一声, 冲着在看顾砚修的那人说:“曲尚?你也来了啊。”
那个人微微一抬下巴, 表情倨傲,眼神还扫了顾砚修一下:“我爸爸可是拿到了邀请函的。”
布兰登直接笑喷了:“你好搞笑,在这里的人, 谁没拿到邀请函?”
曲尚被他这句话怼住, 冷着脸不说话了。
布兰登叫的那个名字, 顾砚修感觉有点耳熟, 不过对这个人实在没什么印象, 就是搞不清他总盯着自己看干什么。
不过顾砚修没怎么在意。
在双方的对视中, 他已经站起身来,走到了陆野旁边。
他们笑,是因为陆野瞄准的是一颗彩色的球, 万一打中, 就要罚分给对手。
一看就不懂规则,不过这些人笑点还真挺低的。
“起来, 我教你。”他言简意赅, 随手把酒杯放在球桌边缘。
陆野没说话,却听话地直起身,拿着球杆看向他。
短暂的几次接触,顾砚修逐渐发现了一件事。
陆野这个人,不爱笑也不正眼看人, 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却莫名地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也没废话,拿起自己的球杆俯身,给陆野简单演示了一下动作。
“这样架杆,先打红球。”
他瞄准了一颗位置比较好操作的红球,给陆野大致演示了一下,怎么对准连线,又怎么控制击球位置和角度。
这时,旁边又传来了一声笑。
“不是吧,这还能代打的?你们兄弟两个感情真好。”
顾砚修从球桌上抬头,就看见说话的还是那个叫“曲尚”的。
顾砚修单手握杆,直起身来,直接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碰到球了吗?”
他脸上惯常没有表情,过于出众的五官和清浅却矜贵的气质,让曲尚的气焰瞬间矮了一截。
“我也没说你碰到了。”
顾砚修:“如果我有任何违规的举动,你可以直说。”
但问题是没有啊。
他自认为很讲道理,结果这个曲尚不知道怎么了,居然冷哼一声,一脸不满:“我就是说说,你凶什么?”
顾砚修:“?”
谁凶了?
他皱皱眉,旁边就传来了顾蔓的声音。
“要是喝多了想先回家,管家会派车送你。”她坐在沙发上没动,晃着杯里的酒。“要是突然犯病了,这里也有家庭医生。”
她抬眼看向曲尚:“你是哪种情况?”
向烨很不给面子的直接笑出了声,顾研知也笑着对曲尚说:“我们打着玩玩而已,你如果感兴趣,一会我们可以单独比一场。”
扫过曲尚表情难看的脸,顾砚修收回目光,直接无视了他。
“来吧。”他起身,把位置让给陆野。
陆野走到桌边,架杆俯身,一套动作流畅而干脆。
连顾砚修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学东西可真快。
非常流畅的连线,用的并不是顾砚修刚才演示的球,却非常精准地指向球洞。
只差一个挥杆的动作。
顾砚修专注在球场上,很自然地按住陆野握杆的手腕,往后挪了两厘米。
“握杆位置往后移,手放松一些。”
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手指按在陆野衬衣修口的边缘,正好碰在他骨节凸起的手腕上。
——
是微微的凉,很干燥,细腻得像绸缎。
顾砚修让他的手放松一点,他听见了,却根本控制不住手的力气,球杆几乎被他攥进了手心里。
他手背上的青筋都股了起来,顾砚修却浑然不觉,满意地后退一步,说:“好。”
他的手离开了,触感却停留在了那片皮肤上。
陆野听从指令,过于用力的手却不受控制地一抖,像是他在赛场上高度兴奋与紧绷时,会发出的神经性的颤抖一样。
球杆送出,白球歪了,擦着那颗红球冲出去,撞在球台上,弹出好远。
而红球却只微微滚动了一下,停在那里。
曲尚又笑了。
陆野听到了笑声,却好像隔着很远的距离,失真了,根本听不清。
像是感官过载一样,他的所有感觉都被什么占满了。
他抬头,周围的环境模糊,只有站在那儿的顾砚修是完全清晰的。
甚至他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陆野也看见了。他抬眼,淡漠地扫了曲尚一样,他也看见了。
然后,他看见顾砚修回过头来,看向他。
他总是从这个角度看他。
俯视着,自上而下,下巴不动,唯独眼睛垂向他,睫毛的阴影会在脸上拉长。
陆野的心脏又被发动着了,油门被狠踩了一脚,聒噪地要命。
然后他听见了顾砚修的声音。
“没事,继续吧。”
——
球桌轮到顾研知。
场上球很多,他流畅地进了两个球,然后才下场,重新交给陆野。
顾砚修看得出来他在放水,因为陆野刚才的表现,看起来完全不会打。
至于旁边兴奋看热闹的曲尚,他完全不在意。
尤其刚才布兰登凑过来,小声跟他说,这个曲尚是他们一个年级的。
他特别争强好胜,又连着三年都没考过第一,所以“万年老二”的称号都在学校里传遍了。
至于第一是谁,没人比顾砚修更清楚。
布兰登神秘兮兮地说,上个月放榜的时候,就是曲尚在礼堂前大放厥词,说顾砚修一定会考砸的那个人。
这么一说,顾砚修想起一点了。
他多看了曲尚两眼。
几场考试而已,至于这样记恨吗?
顾砚修不太能懂,更不懂这人现在盯住了陆野,想看他出丑是什么心态。
他和陆野的脸面又不能共享,就算陆野真的丢了人,难道真的能让曲尚开心?
击球的声音响起来,哒哒几声脆响,顾砚修看到了曲尚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回头,就见陆野面无表情地直起身,场上已经少了一颗红球。
打进了?
然后,他看到陆野再次俯身,这次,他瞄准的是球台边缘的方向。
顾砚修眉眼一动。
不会吧?
他这个角度,如果一定要击中一颗的话,那只能是……
白球被击打出去,在球场上几次折返之后,精准地把那颗分数最高的黑球打进了球洞。
这回,旁边看热闹的向烨都“我靠”了一声。
“你不会?你真第一回打??”
陆野直起身,微微点头,然后抬眼看向顾砚修。
顾砚修几乎秒懂了他的意思,回答道:“对,这一轮打红球。”
向烨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不是吧,这小子连规则都还不懂呢?!
还不懂规则,就能打出这么刁钻的球了??
不开玩笑,就他刚才打出的路线,放到数学卷子上,都够出一道几何大题的好吗!
——
出人意料的,这场球把顾研知都打兴奋了。
之后他再没放过水,但陆野像是开了挂一样,以压倒性的优势赢过了他。
他特别高兴,伸手就拍陆野的肩膀:“你太有天赋了,考虑做运动员吗!”
旁边,布兰登也挺兴奋,阴阳怪气地放高音量,朝着曲尚那边说:“曲尚,光看有什么意思啊,你这么感兴趣,过来一起打一局嘛。”
顾砚修都让他逗笑了。
他起哄倒没什么,但陆野未必听他的话啊。一会儿陆野要是一声不吭走了,布兰登不得尴尬死?
他抬头看向陆野,结果陆野好像也在看他。
顾砚修的笑容都还没收,两个人的目光就碰到了一起。
只是简单地一碰,陆野就像得了什么指令一样,转过头去,也看向曲尚。
“来吧。”他单手握着球杆。
顾砚修有点意外。
结果曲尚先不干了:“你们以多欺少!”
布兰登莫名其妙:“比赛难道不是1V1吗,谁欺负你啊?”
向烨也跟着帮腔:“就是,你不会是怕了吧?不至于吧,陆野第一次打桌球,规则都才刚知道呢,你怕什么?”
曲尚涨红了脸,憋了半天,居然直接指向了顾砚修。
“你们都说他有天赋了,就算是顾砚修也不一定打得赢他。”他说。
“那你们还让我跟他比,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顾砚修感到一阵莫名其妙。
关他什么事,他记得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吧?
顾砚修有点无语。
他的确是个挺宽容的人,但是谁都很烦这种得寸进尺的事。
他靠在球桌边缘,单手端着自己的酒,在众人的注视下,抬眼看向曲尚。
“对啊,我的确不一定打得赢他。”对上曲尚的目光,他大方承认。
曲尚没吭声,回避开他的视线。
顾砚修仍然气定神闲,偏过头去,冲着陆野的方向举了举杯。
“不过,要是他肯放水,让我几分,那我一定会有胜算。”他说。
曲尚立刻叫嚣起来:“让分?亏你说得出口。”
顾砚修笑了:“对啊,让分。就像是这次学年考,我空了一整张卷面一样。”
曲尚瞬间瞪圆了眼睛:“你……”
“我让了你四十五分,你怎么还没把第一的位置拿走?”顾砚修说。
“是不喜欢吗?”
——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修啊修,还真有你的!”
这件事让布兰登一直笑到了周一开学。
顾砚修都不明白了,有这么好笑吗?
布兰登说:“你不懂,像你这样从来不装逼的人,偶尔装一下才是绝杀。笑死我了,简直太爽了好吗!你记得当时曲尚什么表情吗?”
听见这话,顾砚修的嘴角也勾了一下。
嗯,他也是第一次见,人的脸居然真的会变绿。
他恼怒地盯着他,那表情像是古代电视剧里的霓虹人,要从墙上拿一把刀切开自己的肚子一样。
布兰登笑得直拍桌子。
顾砚修淡笑着提醒他:“快点取衣服,要上课了。”
下节课是体育,他们的运动服都在储物柜里。
顾砚修走到储物柜前,柜门打开,一本乐谱静悄悄地躺在里面。
顾砚修拿出来翻了翻。
半新不旧的乐谱,上面没有署名,但是标注了不少笔记,并不是他的。
“谁的东西放错了?”
布兰登赶紧凑过来看,刚翻了两页,就暧昧地笑了起来。
“哎呦,我看不是放错的东西,是专门拿来钓你的,少爷。”
“什么?”
布兰登指着扉页上的几行霓虹字:“你看嘛,都用家乡话写上诗了。”
顾砚修没学过霓虹字,看不懂那几行字写的是什么。
“放错了也说不定。”马上就要上课了,他把乐谱拿出来,放在自己书桌上。“一会送去失物招领吧。”
布兰登也赶紧拿出自己的运动服。
“哎呀,你信我,不然怎么偏偏是乐谱?你不知道你现在在校园论坛上有多火,就你弹钢琴的那个视频,直接在论坛里刷屏了!”
顾砚修笑了:“哪有人这么无聊,走啦。”
布兰登赶紧一把扯出运动服,手脚毛躁地随手一扬,就搭在了肩膀上,追上顾砚修。
他和顾砚修都没看见,那本乐谱被他的衣服一甩,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
体育课刚结束,顾砚修就在体育场门口被几个人拦住了。
为首的按个有点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
“学长,你还记得我吗?”少年冲他眨了眨眼,笑容有点羞涩。
“我叫原绫桜,是陆野的同班同学。”
“哦,是你。”顾砚修想起来了。“有事吗?”
原绫桜说:“是这样的学长!我在论坛上看到了您弹钢琴的影像,真的非常崇拜您!我也有学钢琴的,但是完全没有天赋呢,跟您完全没法比较。”
顾砚修客气地笑了一下:“谢谢。”
他简单点了一下头,绕开他们准备走,原绫桜又拿出了一本乐谱,脸上写满了忐忑。
“是这样,我是学校乐团的见习乐手,乐团安排我邀请您,参加校庆典礼的演奏,这是曲目。”
乐团?
顾砚修接过乐谱,简单翻了一下。
很眼熟,跟早上落在他柜子里的拿本乐谱是同一首曲子。
是班里谁参加了乐团,不小心放错了柜子?
至于顾砚修自己,他倒是没什么参加的兴趣。毕竟这种大型表演,需要集体排练很多次,光是时间都会占用很多。
他把乐谱还给原绫桜:“我会考虑的,谢谢你们。”
这话稍显客套,但其中的含义很明显:不直接答应,那就是拒绝。
好在原绫桜也没有多纠缠,双手接过乐谱,高兴地点头:“好的学长,耽误您时间啦!”
顾砚修朝他笑了笑,走了。
他没看见,在他走远之后,背后的原绫桜脸上露出了怎样志得意满的笑容。
在他旁边,他的朋友惊叹:“你看到了吗,顾学长看到乐谱的时候,的确愣了一下!”
立刻有人点头:“对啊!他一定看见小桜的谱子了!”
“还是小桜有办法,那些想办法给顾学长送表白情书的,根本都是笨蛋嘛!”
在他们中间,原绫桜看着顾砚修的背影,笑而不语。
对,那本乐谱就是他故意放在顾砚修的衣柜里的。
他提前看了高三A班的课表,知道顾砚修一定会打开柜子,看到拿本谱子。
一本没有署名的乐谱,看不懂含义的异乡话,都会让对方对它的主人产生好奇。
要是顾砚修试图去翻译乐谱上的文字……
就能看到那率真又可爱的语句,还能靠字里行间的信息,去找到乐谱的主人。
至于来邀请顾砚修进乐团?只是来刷个脸而已,让他看到乐谱时,更容易联想到自己。
原绫桜垂了垂眼,很满意地等待着计划的下一步。
“呀!”
旁边却传来了一声惊呼。
他旁边的一个朋友几步冲上前,拦住了一个路过的校工。
那个校工推着垃圾车,上面放着打扫卫生的工具。
在一只扫地机器人上,居然平放着一本乐谱,封面微旧,根本就是原绫桜的那本!
那个朋友惊呼一声,直接冲校工嚷嚷起来:“你这是从哪里拿的,快还回去!”
校工一脸莫名其妙,却也不敢跟学生争吵。
“我在地上捡的呀,正要送到失物招领处呢。”他说。“是你的吗?是的话你就拿走吧。”
“你……!”
那个朋友气得说不出话,回头看向原绫桜。
原绫桜也盯着拿本乐谱,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
原绫桜回教室的路上就在哭,到了班里之后眼眶也是红红的。
班里学生都看见了,不少人都问他怎么了。
原绫桜也不吭声,回到座位上就在课桌上一趴,跟谁也不说话。
他的朋友们也一脸不高兴。
“也没有怎么样。就是没想到,有一些大少爷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做事居然这么不绅士,还乱丢别人的东西。”
听这话头,这是有瓜啊!
立刻有不少人都来问他们。